惰性社会里的木偶臣民
——小说《隧道》读解
2016-03-02孙元菁
□孙元菁
惰性社会里的木偶臣民
——小说《隧道》读解
□孙元菁
从表面看,小说《隧道》写的是一个可悲、可叹、可怜的父子关系的故事。然而,解构其不合理的情节,我们会发现,这篇小说运用了夸张、悖谬等手法来折射现实。无论是旅客儿子,修道工还是列车员,他们在处理各自面对的问题时,都呈现出一种惰性。这也是一个民族的惰性和社会真实状态的写照。
《隧道》;解构;惰性;木偶臣民
一篇好的小说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表现在有读不懂又很想弄明白的地方,有仔细推敲会恍然大悟的地方,有违背常理的虚构,又有符合生活的真相等等。初读苏联作家康·麦里汉的小说《隧道》,读者感叹这是一个讲述可悲、可叹、可怜的父子关系的故事,但在阅读中发现作者设计了许多不合常理的情节,这些情节成为理解小说内容的最大困扰。笔者尝试以解构阅读的方式,来解开小说的谜团。
解构阅读呈现出文本不能被解读成作者在传达一个明显的讯息,而应该被解读为在某个文化或世界观中各种冲突的体现。一个被解构的文本会显示出许多同时存在的各种观点,而这些观点通常会彼此冲突。将一个文本的解构阅读与传统阅读相比较的话,也会显示出这当中的许多观点是被压抑与忽视的。
一、梳理情节,解构谎言
小说讲述了一个坐火车的儿子,因隧道铁轨故障临时停车,想看望住在隧道附近的父亲,作为修道工的父亲却因为要修理出故障的隧道铁轨而无法和儿子见面,最终父子错失见面机会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儿子不知道父亲的工作和身份,不知道修道工就是父亲;父亲骂修道工,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个修道工;工作中的父亲能够边工作边接电话和儿子联系,没有手机的苏联时代这是无法实现的;修道工把修铁轨的时间一再压缩,从四小时到十分钟就能修好,不符合工作常理;一段连一辆火车长度都没有的隧道,列车员可以反复穿越,而父子却无法走过去见面。这些情节都不符合生活的常理。作家都是会讲故事的人,他们隐藏在文字里不让读者轻易找到。《隧道》主要以语言描写来塑造人物,情节在对话中展开,我们需要换一个角度来重新审视情节,探究作者的意图。
将父子见面和修铁轨相关的情节解构归类,我们发现在铁轨修复过程中,父子和列车员三个人对“修道工”的工作态度都表示不满意。在细读的过程中又发现了新疑点:父亲在接到儿子电话时的态度非常奇怪,“真不凑巧”、“真糟糕”、“这可麻烦了”三句话和一接电话就先预估了一个工作的最长时间,不符合一个急切见儿子的父亲的心理。在此发现的基础上对文本做二次解构,梳理对话中三个人对于修铁轨的细节,又发现,修道工一方面认为修铁轨的工作非常繁重,另一方面却将工作时间一再压缩,最后甚至不了了之,没有对铁轨进行修复就让列车发车。将所有的新发现和疑点合并在一起,表层的故事被打破,新的故事情节浮出水面,真相呼之欲出。
二、重构故事,探究真相
当小说以“父子相见”的故事主线呈现的时候,三个人物身上的不合理性全都呈现出来。其一,几年没有见到父亲又急切想见父亲的儿子,在得知有四小时的停车时间时,居然没有走过一条短短的隧道去看望父亲。儿子自始自终不知道父亲的工作是什么,与父亲通电话交流时也没有辨认出父亲就是铁轨修道工,甚至在电话中大骂修道工。其二,同样急切想见儿子的父亲,在处理手头工作的时候,他首先预估了一个完成工作的最长时间四小时,在儿子的一再要求下,才将工作时间不断压缩。作为父亲,预估最长时间不符合急切见子儿的心理;作为修道工,将四小时压缩为十分钟,最后修都没修,更是将坐车的儿子置于危险境地。而这个双重身份的人在电话中同样大骂修道工,自己骂自己显然荒谬。其三,列车员作为小说中的第三号人物,他的出场和反应同样令人生疑。列车员在隧道中不断穿行传递消息,而父子却始终无法穿过隧道见面,情节矛盾。修道工一再压缩时间最后甚至修都没修就通知发车,列车员始终毫无疑议,置生命安全不顾的工作态度更不合常情。戴·赫·劳伦斯在《乡土精神》一文中指出:“艺术家是个说谎的该死的家伙,但是他的艺术,如果确是艺术,会把那个时代的真相告诉你……语言艺术有一点奇怪:它百般支吾,闪烁其词,我的意思是说,它拼命撒谎。”在这个“父子相见”的故事里,作者不断地暗示我们他在撒谎,所有的不合理在表现父子感情的情节线上说不通。因此我们通过重构隐藏在小说里的另一条情节线来寻找小说的真相。
当小说让“父子相见”和“修道工的工作”两线交叉的时候,三个人互相拆穿了所有的谎言。列车员不断来回穿过隧道,拆穿了父子无法逾越隧道见面的谎言;儿子催促父亲见面拆穿了修道工工作繁重的谎言。谎言被拆穿之后,故事以新的面貌呈现出来,三个人物身上的不合理性全都有了一致的指向。首先,三个人的对话内容都指向同一件事情 “修铁轨”,三个人对修道工的工作态度都表示不满。其次,三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有相似性,面对他们各自的问题,他们的处理都不积极,在貌似忙碌的过程中得过且过。其三,每个人的问题在小说结束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解决。所有的不合理都暗示在这样的情境下,任何问题都是解决不了的。因此,两个交叉的故事都指向了一种相似的人生处事态度。
一个懒得动的儿子。文章开篇写道 “他每次休假都要经过这条隧道,可是列车不在这儿停车,所以他好几年没有见到父亲了。”故事的起因,儿子不是因为思念而诚意地探望父亲,而是由于一次意外的铁轨故障,让他顺便去看望好几年都没见的父亲。隧道很短,“第一节车厢已经钻出了隧道,而最后一节还没有进去”,时间很长有几个小时,儿子打了五个电话反复要求父亲前来相见,却始终没有穿过短短的隧道去见父亲。可见,他懒得穿过隧道,懒得看望父亲。一个懒惰的人,在父子亲情关系中就表现出一味索求和貌似热情实则冷漠的特质。
一个懒得修的修道工。修铁轨的工作到底需要多少时间?答案是小说中的人物和读者都想知道的。仔细推敲修道工的话:“只要两个钟头就够了”,“好吧,我加把劲,也许一个钟头就能干完这点活儿”,推测出两个小时可能是完成工作的正常时间,抓紧时间提高效率的话一个小时也能干完。那么,一开始预估的四个小时是消极怠工的,而压缩到十分钟是马虎敷衍的,最后修都没修就让发车是不负责任的。修道工的话“任务很重,或许我能想个法子。”和列车员的话“哼,这个修道工真奇怪,先抱怨活太多,活太多,现在又说只要十分钟就可以修好了。”以及旅客的话“混蛋,他在搞什么鬼!”同时佐证了这一点。最后出现在小屋窗子里用帽子擦着满脸汗水的老人,他也不再是那个可怜的父亲,而是貌似勤恳工作实则一点活都没干,工作时间奔跑着光顾跟儿子接电话的偷懒工人了,“真是个混蛋”,修道工这样评价自己。一个懒惰的人,在工作中往往是消极懈怠、马虎敷衍和不负责任的。
一个懒得管的列车员。列车员在整个故事中貌似忙碌地不断穿行于隧道两边,让读者误以为这是一位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同志。然而,当修道工不断压缩修理时间,最后草草了事修都没修就通知发车的时候,列车员的反应居然是招呼“乘客同志们,快上车!”他目睹了整个修理过程,他有自己的看法“这个修道工真奇怪”“真是个笑话”,却对修道工不负责任的工作态度视而不见。他作为列车员置旅客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在没有确保安全的形势下,草率发车。一个懒惰的人,在面对问题的时候,是消极逃避的,他选择了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这样三个懒惰的人,当他们存在于一个故事里的时候,所有顺理成章能解决的问题当然都解决不了。因此,父子是无法见面的,铁轨是无法修复的,列车是不安全的。而所有人的生活都是顺理成章的,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三、揭示问题,针砭时弊
一个人的状态是他自己的问题,如果一群人在事件中呈现出同样的状态,那就是整个社会群体的问题了。在小说《隧道》的群像图中,无论是旅客儿子,修道工还是列车员,他们在处理各自面对的问题时,都呈现出一种惰性。每个人其实都懒得解决自己的问题,在看似急迫的状态下,处事态度都是消极的、懈怠的、不负责任的。他们都希望问题能自己消失,儿子希望父亲能穿过隧道来见他;修道工将修理工作化整为零,艰巨的工作在几个电话之后便没有了;列车员的火车遭遇铁轨故障而停,故障在未被修复的情况下,他招呼大家上车了。这样的惰性人格,让小说中的每个人都像木偶一样生活着,他们不主动,不积极,他们被无形的线牵着,拉一拉动一动,不拉就不动。他们任所有的问题存在着,没有人关心问题的实质以及解决的方法,每个人的状态都是无脑的、机械的。这是一个民族的惰性和真实社会的生存状态。
作者康·麦里汉生活在苏联时代。在苏联当代小说中,存在两种比较有代表性的创作倾向。一是纪实的倾向,重视写真人真事,把各种实际材料纳入小说的艺术结构之中;二是虚构的倾向,大胆的想象和离奇的编织,各种假定形式的存在。小说《隧道》显然属于后者。小说利用内容与形式、事实和价值、思维层次和思维对象的不对称来讲述一个不合理的、荒谬可笑的反常事件,以此来呈现主题。小说中的夸张、悖谬是折射现实的手法,是作家自觉运用的艺术手段。通过小说揭露和批判消极的社会现象,针砭时弊,从反面表达作者的社会理想和对社会的期望。就像略萨说的:“写小说不是为了讲述生活,而是为了改造生活,给生活补充一些东西。”“虚构不复制生活;它排斥生活,用一个假装代替生活的骗局来抵制生活。但是,它以一种难以确立的方式完善生活……”
小说《隧道》一文被翻译成中文,且影响颇广,先后收录在 《意林》《阅读与作文》《世界微型小说百年经典》《中学生必读的家庭小小说100篇》《震撼大学生的101篇小小说》等书刊中。正如小说的题目《隧道》所暗示的,这是一个黑洞,一个不可知的区域,里面有多少故事,多少值得深味的内容,这就要读者自己去细细品读了。
(作者单位:浙江省嘉善高级中学)
[责编 张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