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盟誓的文化内涵与政治功能
2016-03-01王兆才
王兆才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山东 青州 262550)
历史学研究
春秋时期盟誓的文化内涵与政治功能
王兆才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山东 青州 262550)
[摘要]春秋时代,为了维护政权或称霸诸侯,调节各类矛盾,盟誓此起彼伏,与春秋相始终。从史料来看,“盟”与“誓”的内涵并不完全相同,依据《左传》“盟”的文化内涵可概括为:盟的参与者、盟誓的物质条件、盟誓文化体现的宗教信仰以及盟誓的程序等。盟的政治功能则主要有:继承或延续盟国之间友好关系、讨伐其他诸侯(包括背叛盟主的诸侯)、救助被侵略的盟员、诸侯顺服与讲和或双方和解、维护王权或干预其他诸侯内部事务以及巩固公室权力等。还有为立国君或太子而盟誓,卿大夫之间为平衡权力而盟誓,为维护公室政权、讨伐罪臣或驱逐恶臣而盟誓,为爱情而盟誓,为夺取政权或叛逆公室而盟誓,为鼓励效忠国家的盟誓及利用盟誓达到某一政治目的等。
[关键词]春秋时期的盟誓;文化内涵;政治作用
自平王东迁中国历史便进入礼崩乐坏、天下动乱的春秋时代。各诸侯之间,华夏民族与少数民族之间以及周王室(包括各诸侯国)内部君臣之间、世卿与大夫之间、贵族阶层与新兴地主阶层之间争权夺利的矛盾也异常尖锐。为了维护政权或称霸诸侯,调节国内外的各类矛盾,于是各类规模不等、目的不同的盟誓此起彼伏,与春秋相始终。据《左传》记载,自隐公元年至哀公二十七年,各类盟誓有250多次。这些盟誓活动70%以上直接或间接与各诸侯国之间的军事活动有关,其他的盟誓事件也大多与国内外军事和政治有关。
一、“盟”与“誓”的文化内涵
从史料来看,“盟”与“誓”的内涵并不完全相同。《礼记·曲礼下》:“约信曰誓,莅牲曰盟。”[1]45意思是参与盟誓者用言语约束叫做誓,面对神灵杀牲歃血缔结条约叫做盟。《说文》对“盟”的解释有二:一是《说文》引用《周礼》所谓的“国有疑则盟”,也就是诸侯邦国之间有猜疑就举行盟誓。二是“诸侯再相会,十二岁一盟。北面昭天之司慎、司命。盟,杀牲歃血,朱盘玉敦,以立牛耳”[2]932。《说文》所解释的盟包含不定期的为调节诸侯间各类矛盾而举行的盟。再就是定期的盟,即《左传·昭公十三年》所谓的诸侯“再会而盟以显昭明”*下文所有引自《左传》的史料,皆省略“《左传》”。。至于“誓”,《说文》曰“约束也”[2]327,也就是发誓者表示不食言的话都叫做誓。从《左传》史料来看,“盟”与“誓”的具体文化内涵有所不同:凡是标明“誓”的,仅有14次,而且都不歃血;其他都叫盟,歃血为盟。无论是庄公与孟任的“割臂”,还是楚昭王与随人“割心”取血,都为盟。誓既可是几个人间发誓许诺,也可以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发誓。有时发誓可以对神灵、祖先等,也可不用神灵约束。如僖公二十四年,晋公子重耳流亡19年即将回国,其舅兄弟子犯曾在流亡中多次冒犯他,怕报复,打算离开,重耳对子犯发誓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白水”就是乞求河神为证。又襄公十八年,晋州卓射伤齐勇士殖绰,州卓要求殖绰停止反抗投降,否则杀死他。殖绰要求其私誓,州卓誓曰:“有如日。”就是太阳之神作证。有的个人间的誓就连神灵来约束和监誓也不需要。如鲁隐公元年,郑庄公打败图谋篡位的母弟共叔段,痛恨偏向其弟的母亲姜氏,将她安置在城颖,其实是变相流放,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又如鲁昭公六年六月,楚弃疾出使晋国经过郑国,对郑国君臣很尊重,严加约束随从人员,“禁刍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树,不采蓺,不抽屋,不强匄。并誓曰:‘有犯命者,君子废,小人降。’”显然,盟与誓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约束性的言辞,誓可以视作简单而不规范的盟。而盟虽说极少数情况下程序简单类似于誓,但绝大多数的盟与誓相比要庄严、隆重和复杂得多,所涉及的文化内涵也更丰富。由于誓的事例不多且本质上又有与盟有相似的一面,即使是《左传》史料也常常将盟与誓混而为一,谓之曰“盟誓”。下面依据《左传》史料重点描述“盟”的文化内涵。
(一)盟的参与者:盟主、盟员、执牛耳者等
从《左传》来看,无论是诸侯间会盟、还是诸侯国内君臣之间的盟誓,任何一次隆重规范的盟誓都离不开人的因素。
一是盟主,也就是盟誓的召集人,尊王攘夷的领导者,违反盟约的讨伐者,诸侯争端的评判者,也是盟员的保护伞,有时盟主也是盟员内政的干预者。盟主当然是盟书内容的决定者。盟主除了具有强大的军事影响力外,有的盟主如齐桓公、晋文公和春秋末期的勾践都曾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受到周天子册封,为诸侯霸主。如僖公九年齐桓公在葵丘会合诸侯盟誓,周襄王亲自派周宰公前来赐胙,确立其霸主地位。又,僖公二十八年夏,晋文公在晋楚之间城濮大战后,在践土盟会,率领诸侯朝见天子,被周襄王册封为霸主。而南方楚国霸主地位则是靠军事实力及其与晋国长期进行的军事和外交斗争确立的。另外,春秋晚期吴王阖闾和夫差的霸主地位以及秦霸西戎也是如此。
二是盟员,也就是盟主追随者,是指盟主以外的其他成员,爵位不一,国土面积大小不等,军政势力也不同。在诸侯争霸的盟誓中,参与者有的是盟主的忠实追随者,如鲁、卫、宋、曹、狄、邾等基本上是晋国的追随者;有的是战败后的归顺者,如楚国的追随者随、越、唐、蔡、巴等;有的则摇摆于晋楚之间,如郑、陈等。有的虽然不归附于盟主,但可以成为盟主争霸的支持者,如齐大多顺服并支持晋国,而秦在晋文公死后,则成为楚国争霸的主要盟友。诸侯盟誓要记录在盟书上,其名字的排列一般按照周初分封时的王爵排列,也就是公侯伯子男的顺序排列。如僖公二十八年的践土之盟,经文记载如下:“五月癸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盟于践土。”诸侯国的排列很显然符合其爵位高低的排列顺序。如果楚国为盟主,虽然为子爵,但也要排在盟单的前边。如成公二年:“丙申,公及楚人、秦人、宋人、陈人、卫人、郑人、齐人、曹人、邾人、薛人、鄫人盟于蜀。”传文说这些盟誓者既有大国的卿大夫,也有小国的国君,但盟书名单的排列大致还是按照公侯伯子男的顺序排列。国内君臣盟誓的名单排列也是先国君、卿、大夫然后国人。如襄公三十年“郑简公与其大夫盟于大宫。与国人盟于师之梁之外”。
三是盟誓歃血执牛耳者。《周礼》记载戎右负责天子盟誓时,“以玉敦辟盟,遂役之。赞牛耳,桃茢”。在盟誓开始时,盟主先歃血,要从盟国诸侯的相中选拔一个执牛耳者,也就是用牛耳盛放从牲牛上所取出的血。如鲁定公八年,卫灵公背叛晋国而归附齐国,晋军前来讨伐,卫国要求与晋国盟誓。晋军主帅赵简子派两个大夫涉佗和成何与卫灵公盟誓来羞辱卫国君臣。按照礼制,大夫是无资格与卫君盟誓的,大国的卿地位相当于小国的国君。假如大国的大夫与小国国君盟誓,或者大夫与小人盟誓则违礼,尊者受辱。盟誓开始,卫人请晋两个大夫执牛耳,涉佗和成何很蛮横,说卫国地位仅仅相当于晋国的一个县,哪有资格让晋国大夫执牛耳?成何说:“卫我温、原也,焉得视诸侯?”将歃血,自然地位高的卫灵公抢先歃血,涉佗竟然急忙推挡卫灵公的手,血从碗中溢出,顺着手腕往下流,使得“卫侯怒”,盟誓结束后坚决背叛晋国归顺楚、齐。又如哀公十七年,鲁哀公与齐平公在蒙山举行盟会,哀公的相孟武伯主动要求执牛耳。
四是监盟者,有时天子派遣公卿莅临,谓之监盟。如宣公七年冬天,郑与晋讲和,在郑黑壤盟誓,“王叔桓公临之,以谋不睦”。
(二)盟誓的物质条件:盟书、盟府、牺牲、盟书副本
规范盟誓的盟辞都要撰写在盟书上,一般都是盟主一方确定盟辞内容。盟辞书写在竹简上,因此又叫“简书”。如闵公元年春狄人伐邢,管仲劝齐桓公伐狄以救邢,说:“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诗》云:‘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简书,同恶相恤之谓也。请救邢以从简书。”盟书又称之为“载书”。如襄公九年冬,晋率诸侯在郑国戏地会盟,这次盟书由晋国的士庄子负责完成,“将盟……晋师庄子为载书”。另外,襄公十年《左传》也有“子孔当国,为载书”,准备与其他大夫盟誓的记载。
盟书应当有规范的格式,这点从《左传》中也可略见一斑。如襄公二十三年传,鲁大夫臧孙纥被仲孙羯陷害,季武子派人攻打他,臧孙纥砍断鲁东城门的门栓出逃到邾国。季武子将为驱逐“恶臣”进行盟誓而拟定盟书内容,向外史询问盟书的“盟首”,也就是盟书的首章格式,即叙述恶臣罪行的那部分怎样措辞。鲁外史接连拿出两份旧的盟书样本:一是当年盟东门氏的,一是盟叔孙氏的。
盟府是指天子、诸侯存放盟书的地方,有专门人员管理。盟府在传文第一次出现于僖公五年,虢仲、虢叔“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唐孔颖达疏云:“以勋受封,必有盟约,其辞当藏于司盟之府也。”又如僖公二十六年,齐孝公伐鲁,鲁大夫展喜“从之”。与齐孝公说:“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太师职之。”
天子、诸侯盟誓用牛做牺牲,大夫之间盟誓则用猪。盟誓歃血需要昭告祖先和神灵,来监督参盟者未来是否坚守盟约,反映出当时人们的祖先、神灵崇拜信仰。传文记载周天子与其大臣盟誓的史料,来自周灵王的卿士伯舆的回忆。他说当年“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骍旄之盟”。注曰:“骍旄,赤牛,以赤牛为牺牲歃盟,言十分重视。”据《周礼》,天子有专门管理和饲养牺牲的官员,叫牧人。“牧人掌六牲,而阜蕃其物,以共祭祀之牲牷。凡阳祀,用骍牲毛之”[3]185。传文中虽无此方面记载,但天子、诸侯一定都有专门饲养用于牺牲的牛肯定无疑。如僖公二十九年,东夷小国国君介葛卢来鲁国朝拜,听到牛鸣,说:“是生三牺,皆用之矣。”就是说,这头母牛已经生下三头祭祀用的牺牲了,且都已经被祭祀用了。当然祭祀用的牛要健康,毛色越是纯一,越是珍贵。如桓公六年随侯吹嘘说他祭祀祖先和上帝所用的“牲牷肥腯”,也就是牲牛毛色纯一,肥胖健壮。
大夫之间的盟誓不用牛,要用猪取血歃盟。《左传》有两个例子:一是哀公十五年冬,卫太子蒯聩在其姑姑孔姬及其家臣浑良夫的帮助下,进入表弟卫卿孔悝的家,孔姬晚上领着他,太子蒯聩派五个人用车子拉着一头猪取血,强行与孔悝盟誓。于是太子蒯聩和孔悝把卫出公,也就是自己的儿子,赶出卫都,即位为卫庄公。第二次歃血用猪的例子也发生在卫庄公身上。哀公十六年,卫庄公打算召回去年被赶跑的卫出公,以便讨回他出国带走的国宝。卫庄公的新太子疾听说后,大为恼火,于是“太子使五人舆猳从己,劫公而强盟之”,且一定要其父杀死替他出坏主意的浑良夫。
盟书副本,传文虽没有明确史料,但僖公二十五年传文“载在盟府,太史职之”,襄公十一年又有“勋在王室,藏于盟府”的记载,说明天子、诸侯的盟府一定有各类盟誓副本保存。《周礼·司盟》:“既盟,则贰之。”[3]265其实就是盟誓结束后,所有参加盟誓的诸侯都会有一份盟书的副本,告庙后藏在盟府中。
(三)盟誓文化体现的宗教信仰:祖先、司慎、司盟及其他神灵
春秋时期华夏民族所信奉的神灵系统复杂而广泛,他们不仅相信天帝为世界的主宰,同时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乃至树木、道路都有神灵。盟誓所体现的神灵信仰有祖先、司慎和司盟、山川河流之神等。诸侯之间的盟誓,盟辞中就写明参加盟誓者的祖先、负责监察盟誓是否有诚意的神灵——司慎和负责监督盟誓的神灵——司盟,请他们监督盟誓参与者以后的执行情况。如襄公十一年七月己未,《春秋》记载“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十二国在郑国亳城北盟誓,盟辞曰:“凡我同盟,毋蕴年,毋雍利,毋保奸,毋留慝,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奖王室。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明神殛之,俾失其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从这个盟辞中可以看出,负责监察盟誓的神灵不仅包括先王、先公和各诸侯国的祖先神灵,还有天下名山名川之神,至于“群神群祀”那更是无所不包了。个人之间的起誓有时也祈求神灵监誓,如僖公二十四年公子重耳对子犯起誓就请求河神监誓。有的用太阳来监誓,如襄公十八年的晋州卓对齐殖卓起誓用太阳为监督之神。南方人起誓则用南方的水神,如定公三年,蔡昭侯被楚扣留三年回国,及汉,执玉而沉,曰:“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
(四)盟誓的程序:斋戒、坎血加书及盟誓告庙
所谓“斋盟”,就是先斋戒然后盟誓,显示出对祖宗、神灵的崇拜和虔诚。成公十一年,秦桓公和晋厉公约定在晋令狐盟会,但桓公不愿意过黄河,于是双方各派卿到对方领土与秦、晋国君间接盟誓。晋卿范文子认为此盟没有意义,他说:“斋盟所以质信也。会所信之始也,始之不从,其可质乎?”意思是斋戒然后进行盟誓,是用来保证信用的,到达相会的地点是信用的开始,一开始就不遵从,盟誓还有信用吗?又如哀公元年,晋、楚会合诸侯在宋之虢会合,寻宋之盟。盟会刚结束,莒人告状,说鲁国侵略其领土。于是楚人告诉晋人说:“寻盟未退,而鲁伐莒,渎斋盟,请戮其使。”又如襄公二十二年、昭公元年以及哀公二十年等也提到斋盟。
所谓“坎血加书”,其实就是盟誓的几个步骤缩略语。“坎”就是挖坑,用于埋葬取血杀死的牲牛用。“血”就是杀死牲牛取血,把血盛放进盟誓用的牛左耳中。“加书”大概是盟誓完成后,将盟书放在牛尸体上,然后填埋。这种描述在《左传》中出现三次,僖公二十五年秋秦晋伐楚国的附庸国婼,楚派斗克和屈御寇戍守婼国的都城商密。晚上秦军包围商密,迫近城墙。夜里点上火把,“坎血加书,伪与子仪(斗克)、子边(屈御寇)盟”。此处的“坎血加书”就是指整个盟誓的过程。又如襄公二十六年,宋太子痤的寺人伊戾因为无宠,故意陷害太子。制造太子与楚人盟誓,预谋推翻其父宋平公的假象。寺人“挖坑,用牲,加上盟书,征之”。
所谓盟誓告庙,《左传》也有此方面的记载。桓公二年《春秋》经云“公及戎盟于唐。公,冬至自唐”。传文解释曰:“公及戎盟于唐,修旧好也。冬至自唐,告于庙也。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就是说国君出国前先到宗庙祭告祖先,求其保佑。所谓“饮至”,就是会盟或者讨伐回来,合饮于宗庙。再把功劳记录下来,告诉列祖列宗。
二、盟誓与政治
前文已经说过,春秋时期的250多次各类盟誓除了极个别盟誓与政治无关以外,其他绝大多数的盟誓都与国内外的军事、外交、政权等相关。
(一)诸侯之间的盟誓与政治
1.继承或延续盟国之间友好关系。诸侯之间通过盟誓可以加强其政治、军事友好关系。异姓诸侯之间为了使其军事同盟关系更加牢固,异姓诸侯的国君或其执政大夫之间还有婚姻关系。如成公十三年晋吕相到秦国去宣布与秦国绝交时,回忆当年秦穆公和晋献公开创的友好关系时说:“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婚姻。”如桓公二年冬,鲁桓公与戎人盟誓,目的是“修旧好也”。又僖公九年夏齐桓公与诸侯相会于葵丘,目的是“寻盟,且修好,礼也”。又僖公十九年冬,鲁、陈、蔡、楚与郑盟于齐,目的是“无忘齐桓之德,修桓公之好也”。另外,昭公十年鲁孟僖子与邾庄公的会盟也是如此。
2.讨伐其他诸侯,包括背叛盟主诸侯。诸侯先是通过盟誓之后,接着去讨伐不顺服于盟主的其他诸侯。如鲁桓公三年,鲁公子友、齐桓公、宋桓公、江人、黄人在齐阳谷会盟目的是“谋伐楚也”。又宣公十七年夏六月,晋景公会合诸侯于晋之断道,“讨贰也”。传文中的讨贰是指讨伐齐国对晋国的不敬。又定公四年五月,以晋国为首包括周王室在内的十九个诸侯联军在皋鼬盟誓,“为蔡谋伐楚也”。
3.救助被侵略的盟员。僖公十五年春,徐国受到楚国的侵伐。三月,鲁僖公、齐桓公、宋襄公、陈穆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和曹共公在牡丘会合,“寻葵丘之盟,谋救徐也”。襄公十八年,齐多次侵略鲁国,于是晋国召集诸侯在鲁济盟誓,寻湨梁之盟,然后伐齐。又僖公二十年秋,卫伐邢,齐人和狄人盟于邢,目的是“为邢谋卫难也”。又如襄公五年,陈国归顺晋国,楚国准备讨伐,所以诸侯晋悼公会合诸侯在戚地盟会,“谋戍陈也”。
4.诸侯顺服、讲和而盟誓。这类的盟誓发生在一方被另一方打败之后进行的盟誓,被迫盟誓的一方往往为此要付出代价,给战胜方送礼而乞求盟誓,这种悲剧性的“贿盟”,齐、鲁、燕、郑、徐、莒、邾等诸侯都发生过。如成公二年晋、鲁、卫等在齐鞌地打败齐顷公,齐请求媾和,派国佐盟于晋军,贿赂晋国纪甗、玉磬和土地。成公十二年冬,楚伐鲁,鲁请求讲和,贿赂楚军木工、织工、缝工各100人,以公衡为人质,与楚盟,楚军退兵。如果一方被彻底打败,甚至还会出现城下之盟的结果。如桓公十二年,楚包围绞都城,为城下之盟而还。又如文公十五年,蔡不参加文公十四年晋为首的新城之盟,故伐之,为城下之盟。另外,昭公二十二年齐与莒所举行的盟誓,也是在莒被齐彻底打败的情况下举行的城下之盟,“莒人于是大恶其君”。
5.双方和解而盟誓。两个诸侯国因某事结怨而发生战争,经过别国调解或者自愿结束仇怨,有时也要举行盟誓,此类盟誓一般都是平等的,不会出现城下之盟恶果。如隐公四年,陈、卫和宋曾联合攻打郑国,隐公六年五月郑侵陈大获全胜。最后陈与郑讲和。冬天陈五父到郑国与郑庄公盟誓,而郑国派大夫良佐到陈国莅盟。又庄公十三年,鲁与齐接连发生军事冲突,齐桓公即位后,终于与鲁讲和,并在齐地柯举行盟誓。又如隐公四年,宋、陈、蔡、卫联军曾包围郑之东门,从此以后,郑国与宋、陈和卫多次发生战争。隐公八年,齐僖公亲自出面调解,“卒平宋、卫与郑。秋,会于温,盟于瓦屋,以释东门之役”。
6.为维护王权而盟誓。齐桓公、晋文公都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称霸的,所以周王室出现政权危急需要诸侯帮助时,齐、晋为首的诸侯往往会合诸侯盟会,帮助王室。隐公十年传记载,宋殇公对周天子不敬,郑庄公为周王左卿士,于是鲁隐公、齐僖公和郑庄公在鲁国邓盟誓,约定出兵攻打宋国的日期。又僖公五年,鲁桓公、齐桓公、宋桓公、陈宣公、郑文公、许僖公、曹昭公、王世子在卫首止盟誓,目的是“谋宁周也”。此次盟誓让王世子参加就是巩固周惠王世子的地位。按周惠王宠爱其少子王子带,世子的地位不稳定,故齐桓公为此盟会。另外,僖公八年周惠王去世,齐桓公召集诸侯在洮盟誓,其目的也是帮助刚刚即位的周襄王稳定政权。又如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率领诸侯盟于践土,朝拜天子,其盟辞中就有明确的效忠天子的内容,盟辞曰:“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神明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
7.干预其他诸侯内部事务的盟誓。若是作为盟员的诸侯内部发生权利斗争无法自我调节或者有其他困难时,盟主或者同盟的诸侯往往给予干预或帮助。如鲁庄公九年春,齐襄公于去年去世,齐国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争夺君权。齐国公子纠的外公是鲁国,出逃到鲁国请求帮助。于是鲁庄公与齐大夫盟誓,伐齐,欲纳公子纠回齐即位。又如闵公元年,公子庆父派人杀死鲁庄公太子般,鲁人又立庄公庶子即位。公子季友出逃到邾国避难,鲁闵公为了使其回国,同年八月,闵公“及齐侯盟于落姑,请复季友也”。又如文公十四年,晋为首的诸侯在新城盟誓,“且谋邾也”。原因是邾文公二妃生公子捷甾,晋出;太子邾定公母为元妃,齐出。于是定公即位,捷甾出奔晋。故赵盾帅诸侯伐邾,想要立晋出的捷甾为国君。
(二)诸侯国内部的盟誓与政治
春秋时期在礼崩乐坏的大环境下,各诸侯国统治阶层内部由于各种矛盾的激化,不断出现弑君、出君以及各执政的贵族之间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权力争斗。为了维护公室权力,调节和平衡统治集团各阶层的矛盾,于是各类性质和目的的盟誓也不断上演,包括君臣之间、卿大夫之间、国君或者大夫与国人之间、个人之间乃至君子和小人之间的盟或者誓。
1.巩固公室权力的君臣盟誓。襄公三十年,郑伯有与子皙不和,又嗜酒无度,被子皙与驷氏攻击出逃,郑简公与卿、大夫盟誓以平内乱和稳定政权。又昭公元年因公孙楚与公孙黑争夺女人,游楚打伤公孙黑,被子产驱逐到吴国。为了巩固团结,郑简公与郑大夫在公孙段家中盟誓。又昭公二十年,宋元公与国内大臣之间发生了严重的矛盾,华亥、向宁以及华定等杀死宋国数位公子,宋元公与之妥协,并与华亥等互换人质讲和而盟誓。昭公二十五年,鲁昭公以及郈昭伯、臧昭伯、子家羁等为除掉季孙氏等失败,出逃到齐国平阴,出逃的君臣举行盟誓。盟辞曰:“戮力一心,好恶同之。信罪之有无,缱绻从公。”昭公二十年卫国齐豹发动叛乱,北宫喜本来是准备参与叛乱的,后来倒戈帮助卫灵公讨伐叛乱者。北宫喜伐齐氏,灭之。卫灵公入与之盟誓于彭水,对其大加奖赏。
2.为立国君或太子而盟誓。为了争夺君权而盟誓,如桓公十一年,公子突外婆是宋国雍氏家族,有权势,诱骗郑卿祭仲到宋国,胁迫祭仲立突为郑国君。威胁祭仲说:“不立突,将死。”于是祭仲与宋人盟,以厉公(突)归而立之。又如宣公三年,郑公子子兰出奔晋,随晋文公伐郑。郑石癸等接纳子兰与晋讲和,立子兰为郑穆公。郑石癸、孔将鉏、侯宣多、郑子兰在郑祖庙盟誓,确立公子兰为郑国太子。又成公十八年晋栾书、中行偃杀晋厉公,决定立周子为君。栾书、中行偃、荀罃、士魴等与晋悼公在晋清原盟誓,晋悼公然后进入都城,朝于武宫即位。另外,还有儿子强迫与其父亲盟誓以争夺储君资格。如哀公十六年,卫庄公打算召回出逃的卫出公辄(也是庄公之子),讨回其带走的国宝,并且重新确立太子。这是卫庄公的权臣浑良夫出的主意。太子疾知道后大怒,带上随从,用车拉着一头猪取血强行与其父盟誓,并且要求其杀死浑良夫。另外,哀公二十六年宋六卿赶走专权的大尹和其所立的公子启,在宋少寝之庭盟誓,立公子得为宋君。
3.卿大夫之间为平衡权力而盟誓。襄公十一年,鲁国三桓为了削弱公室的势力,季武子建议组建三军,三分公室的军队而三家各分其一。为了保证三家势力的平衡,叔孙穆子建议三家要盟誓。于是季武子、叔孙穆子、孟文伯正月“盟诸僖闳,诅诸五父之衢”。又如昭公元年六月丁巳,郑国大夫公孙楚和公孙黑之间因争婚而打斗,公孙楚被子产驱逐到吴国。为了稳定国内政权,郑六卿在闺门之外盟誓,公孙黑为大夫,没有资格参加卿之间的盟誓,此时也强行参加六卿的盟誓。又定公十四年秋,晋国范氏和中行氏叛乱,攻打赵氏,并攻打国君。冬十一月,国人帮助晋定公,二子失败出逃到朝歌。韩氏、赵氏向国君求情,于是在丁未这天,韩、魏、赵盟于公宫。
4.为维护公室政权、讨伐罪臣或驱逐恶臣而盟誓。成公十三年,郑子驷与国人盟于大宫,然后率国人讨伐从许回国作乱的公子般,杀之,连他的弟弟和儿子一起杀死。哀公十四年,宋向巢的弟弟桓魋预谋杀死宋景公,景公请向戍讨伐桓魋。大夫皇野请宋景公与向戍盟誓,表明宋景公不会因此事连累向巢。宋景公于是对向巢发誓曰:“所难子者,上有天下有先君!”
为驱逐恶臣而盟誓也属于维护公室政权的行为。如成公十六年,宣伯与穆姜通奸,并贿赂郤犫想要杀死季孙行父。鲁成公派公子婴齐去晋国求情,于是晋、鲁讲和。冬十月鲁国君和三桓“出叔孙侨如而盟之,侨如奔齐”。又襄公二十三年,臧孙纥与季孙氏和孟孙氏争权而失败,季孙氏攻打臧氏,臧孙纥斩鹿门之关出逃到邾。于是三桓决定撰写盟辞,述说臧孙纥的罪行,然后为赶走恶臣而盟誓。
5.为爱情而盟誓。这类盟誓与政治的关系表面看来不是很密切,其实春秋时期的婚姻从来就离不开政权和政治。如庄公三十二传追忆,当年鲁庄公为太子时追求孟任,孟任闭门,庄公答应娶她为夫人,于是割破手臂而盟。又如昭公十一年,清丘女子二人私奔嫁给鲁孟懿子,并与之盟誓,说:“有子,无相弃也。”结果给孟氏生了两个儿子。其中老大继承了孟氏权力。下面是发誓的例子,如成公十一年,声伯之妹开始嫁给施氏,被声伯强行拆开嫁给晋卿郤犫。成公十七年郤氏被灭,晋人返妇人和其二子。施氏迎接声伯之妹,把孩子扔进黄河淹死。妇人怒,“遂誓施氏”,也就是发誓不再嫁给施氏为妻。
6.为夺取政权或者叛逆公室而盟誓。昭公十三年,楚灵王无道,蔡朝吴率蔡人与楚公子比、弃疾、子皙盟,决定推翻楚灵王的统治。又昭公十四年,鲁费宰南蒯打算背叛季氏与费人进行盟誓。又哀公十四年,齐陈成子弟兄与齐简公宠臣阚止争政,陈氏弟兄三人挟持齐君,并赶走阚止。陈成子听说齐君很生气,于是打算出走。陈逆对着陈成子抽出宝剑,发誓:“需,事之贼也。谁非陈宗?所不杀子者,有如陈宗!”最终陈成子杀死齐简公,另立新君。
7.为鼓励效忠国家的盟誓。襄公二十三年四月,晋栾盈叛乱攻打都城,栾盈有个大力士叫督戎很厉害,国人惧怕。晋国有个奴隶斐豹对范鞅说:“苟焚丹书,我杀督戎。”范鞅大喜,对其誓曰:“尔杀之,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有如日!”又鲁哀公二年,晋主帅赵鞅攻打晋叛臣荀寅、士吉射,但郑国派子姚、子般救之。他们在铁地展开决战。战前赵鞅为了激励将士英勇作战,誓曰:“范氏、中行氏反易天命,斩刈百姓,欲擅晋国而灭其君。……二三子顺天明,从君命,经德义,除诟耻,在此行也。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
8.利用盟誓达到某一政治目的。由于盟誓具有很强的神圣性和约束性,《左传》中也可以发现有人利用盟誓蒙骗敌人或者陷害政敌的事件。如僖公二十五年秋,秦、晋伐楚国边境附近的诺国,楚派斗克和屈御寇戍守诺国的都城商密。晚上秦、晋联军迫近商密城墙,把自己的军人捆上装扮成楚军的模样。“宵,坎血,加书,伪与子仪、子边盟者”。商密人见到盟誓,害怕说秦军攻破城了,替我们戍守的人反叛了。诺国都城的人“乃降秦师”。另一个利用盟誓陷害政敌的事件发生在昭公六年,太子佐厌恶寺人柳,右师华合比要为太子除掉他。寺人柳很聪明,制造华合比要接纳出逃国外的华臣回国谋反而盟誓的假象,结果宋平公驱逐了华合比。又襄公二十六年,宋平公的太子痤长得帅但狠毒,左师“畏而恶之”。太子的内师惠墙伊戾得不到太子宠幸。秋,楚有客人到晋国去经过宋都。太子认识楚人,要在郊外招待他,伊戾请求宋平公让他跟随。宋平公问之曰:“夫不恶女乎?”伊戾假惺惺表示说:“小人之事君子也,恶之不敢远,好之不敢近。敬以待命,敢有二心乎?”于是与太子一起去了。到了之后便挖坑,杀牲,加上盟书,检查一番发现无误后,飞跑回来说:“太子将为乱,既与楚客盟矣。”左师向戍也替伊戾做假证,于是宋平公把太子痤关起来审查,太子痤最终被迫上吊自杀。
总之,春秋时期的盟誓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具有丰富的军事、文化、宗教、民俗和道德伦理等诸多社会人文信息,具有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政治功能。依据史料深入挖掘、分析、描述和再现各种社会背景下的盟誓活动及其文化内涵,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和研究春秋的历史,更加深刻和全面地了解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还有助于对《左传》本身内容的深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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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梦生.左传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曹金钟〕
The Pledge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Their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Political Function
Wang Zhaocai
(WeifangEngineeringVocationalCollege,QingzhouShandong262550,China)
Abstract: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in order to maintain the regime or dominate the princes and adjustvarious contradictions,there were all kinds of pledges,along with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whole period. In the view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unifying” and “swear” differed in meanings: according to Tso Chuan, the connotations of “unifying” represented the participants and material conditions of unified group, and the culture of pledging meant religious belief and process of the vow. The political function of alliance or unifying remained inheriting or carrying out friendly relationships between allies against other princes, rescued the invaded partners, helped them conciliate or reach peace, maintained the kingship or interfered the internal affairs of other princes and consolidated the royal authorities, etc. And the paper also studied the other kinds of pledges, such as vow for kings or princes, for safeguarding authorities, or for love, for seizing power, and for loyalty to nation or other political goals.
Key words:pledge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cultural connotation; political role
[中图分类号]K2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2-0206-07
[作者简介]王兆才(1966-),男,山东临朐人,副教授,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