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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教育影响农民阶层流动的历史考察

2016-02-17陈沛酉陈明昆

职教通讯 2016年1期
关键词:职业教育

陈沛酉,陈明昆



职业教育影响农民阶层流动的历史考察

陈沛酉,陈明昆

摘要:以职业教育为中介因素,勾勒出中国社会结构变迁过程中农民阶层流动的主要轨迹。封建社会时期,非正式的职业教育仅仅是技能传承的一种方式。近代资本主义中国,职业教育肩负着“制夷救国”的使命,学生可以出国留学、获得官位。建国初期直至改革开放,接受职业教育意味着身份从“农民”向“干部”、“工人”的根本性转变。改革开放中期以后,职业教育与市场对接,外生优势尽失,对农民阶层提升的作用微乎其微。21世纪以来,虽然国家层面不断出台力促职业教育发展的多项措施,但职业教育流动功能更多地是保障就业和减少失业。

关键词:职业教育;社会流动;历史考察;农民阶层

从古至今,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迁。从封建社会的“四民”之分转变为近代的“四大阶级”,到了建国初期又演变为单一的“工农阶级”,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古老的“身份分层”悄然出现。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因素在中国的社会分层过程中的作用急剧增大,传统的政治资源仍然左右着中国的社会分层格局。

无论社会阶层结构多么复杂,向上之路多么曲折困难,处于底层的农民大都全力以赴,通过争夺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提高自己在阶层结构中的位置以及个人的综合社会经济地位,来实现社会地位的跃迁。职业教育作为教育的一种类型,必然会对农民阶层的流动产生影响。但由于国家政治、城乡关系、社会阶层以及农民自身等综合因素,规约在社会结构变迁中的职业教育,其影响功能在每个历史分区中又表现出不同的特征。

一、封建社会

古代中国生产力水平“远远超过同时期的欧洲,特别是在15世纪之前更是如此。”[1]其原因固然很多,但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虽未出现诸如“职业教育”、“学徒制”等专业词汇及制度化的职业技术教学形式,但作为实质性的农业、手工业技艺传授却早已广泛存在,形式也较为丰富,主要包括专科学校、职官教育、世袭家传、艺徒传承、行业教作,等等。封建早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工”之阶层生活清贫,人们只将赖以谋生的技能传授于自己的儿子。隋唐以后,封建统治阶级开始介入手工作坊,专设少府监“掌百工技巧之政”,少府监与将作监均有训练艺徒的职责。训练“艺徒”学制安排和“立样”与“程准”模式出现。[2]到了宋代,全国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官营手工业系统,包括纺织、冶金、铸币、造船、盐业、采矿、武器制造等。由于手工业作坊规模的扩大,为了高效地训练艺徒,推行了“法式”艺徒培训法。[3]这种“契约型”师徒相传的艺徒制度打破了传统以血缘为依据的“子承父业”技能传承模式,培养了大量技艺精湛的工匠。

传统封建社会“凡民有四,一曰士,二曰农,三曰工,四曰商。”其中,农民是最大的社会阶层,占总人口的绝对多数,地主、官僚、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在人数上只占人口的很小比例,阶层结构相对简单。但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论民之行,以士为尊,农工商为卑。论民之业,以农为本,工商为末”。[4]因此,古代艺徒制培养出来的“百工之人”实行匠籍制度且世代劳役,劳役种类诸代各异。[2]“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5],社会地位极低。

非正式化的职业教育只是“再生产”着“工”之群体,农民阶层也不愿跨入其中。农民阶层梦想着能够挤入的是四民秩序里的最高阶层——“士”。然而,由于封建世袭制和分封制的存在,阶层之间的流动非常困难,广大平民想从较低阶层向较高阶层流动,几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但这并不意味着下层民众往上层流动的路径被完全堵死,诸如“英雄救美”、“才子遇佳人”、“沙场立功”等这些偶遇性事件,当事人往往会得到“贵人”提拔、“伯乐”赏识,进而加官进爵,一步跃入封建政治精英阶层。隋唐科举拔士制度建立,“士”之身份的获取有了常规性的“正途”。人们一旦科举成功,就可被授官,进入官僚阶层,即使没有被授官,他在社会上也具有显赫的地位。[6]但是,受益于这种教育流动的人,大多数还是士绅、地主和官僚阶层,农民阶层参与的可能性极低。因为,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考试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平等和开放的,但要想金榜题名,必须要长期脱离生产和停止维持生计的活动,埋头“八股”。很显然,这对于只能辛勤劳动才能自给自足的农民阶层来说,不啻为天方夜谭。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在以男耕女织为主要生产方式的封建社会,国家治理的重心和经济发展的中心是在乡村而不是城市,乡村才是维系小农经济和小手工业缓慢发展的土壤。无论是国家管理还是社会生产模式上既不允许也不具备从乡村到城市的大规模人口流动。此外,闭目塞听的田园生活、儒家道德思想的禁锢,也使得乡里人缺少了向上流动的动力和信心。当时的城市并不能成为吸引社会上层人士的聚居地。相反,祖辈居住的乡村可能比城市更具有吸引力,“直到清末时期,在外地住的人很少”。[7]因此,“四民”之分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排列顺序,与传统的农耕经济相适应,也与“农本商末、贵贱有别”的封建价值取向相吻合,因而这种社会阶层结构在封建专制的维护下延续了两千多年。[8]

二、近代中国

明清晚期,资本主义经济在东部和东南沿海一带萌芽和兴起,冲击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传统的四民阶层结构也随之发生裂变:无论是曾经“一邑之望、四民之首”的绅士还是贫贱的农民,或迫于生活、或受到“金令司天,钱神卓地”的社会风气影响,都开始选择沾染曾有着“铜臭”的工商业,并逐渐成为一种历史潮流。商人、手工艺人等开始聚集到城市,或经商、或办厂,于是两个新的阶层——有产的商人、雇主和无产的学徒、雇工开始成长起来,逐步改变着中国传统社会的阶层分布和力量对比。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中国开始稳步迈向近代工业化发展。但外敌入侵阻断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鸦片战争后,国门洞开。固步自封、以为能够万世长存的“天朝上国”陷入各列强入侵的混战状态。

面对“中国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数千年未有之强敌”(李鸿章语),一股“实业救国、教育救国”之风席卷中国。1902年,清廷着官学大臣张百熙主持拟定《钦定学堂章程》,“实业学堂”被正式纳入国家学制体系之中。随后“癸卯学制”将实业学堂定性为“农工商各实业学堂,以学成各得治生之计为主,最有益于邦本”,并要求各省因地制宜,选择合于本地情形者酌量设置[9],大大提高了实业教育的地位。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政体递嬗督促着教育体制的鼎旧革新。匆忙之下,南京国民政府制定了“壬子癸丑学制”。缺乏必要实践调查的“壬子癸丑学制”,存在着诸多先天不足。特别是中学以普通教育为原则,专重升学教育,而实业学校由于重视不够,毕业生能力欠缺,多有不实。大量不能升学的中学校和实业学校毕业生,毕业后不能适应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对大批量技术工人的需求。针对这种弊端,北洋政府在1922年11月1日颁布了“壬戌癸卯学制”,第一次确立了职业教育在学制上的法律地位。新学制颁布以后,各省市遵“新学制”关于职业教育的有关规定和要求,采取各种措施,加大发展职业教育的力度。[10]而同时,广大教育界、实业界的有识之士,为职业教育发展呕心沥血。职业教育发展在近代中国进入繁荣时期。

这场声势浩大的新学制改革在中国广大乡村地区得以确立。但是,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各届中央政府军费支出比例占据国民财政预算的60% ~70%,教育经费投入长年在1%左右摆动。并且,政府将有限的教育经费大多投注于中学堂及其以上的高等教育上,而面向乡民大众的初等教育很少受其恩泽。在乡村的新式学校仅限于初级小学的程度,高级一点的都设在城里。乡下人升学进城读书,毕业后多数都不愿意再回去农村生活,留在城里能够混出个模样,显亲扬名,也算不错。[11]

然而,孔子云“先富后教”。战乱频繁造成农村地区危机四伏,农民濒于破产、流离失所,生计问题都难以解决,毫无接受新式教育的经济能力。据李景汉1928年对河北定县62村的调查结果看,不收学费的学校有19所。即使如此,一般穷困农村儿童,仍然不肯上学,他们或砍柴、或拾粪,总能贴补家用。能够供养子女读下七八年之久的书,这样的农村家庭少之甚少。因此,以新式教育为表现形式的新的文化资本仍是富绅之家借以向上流动的主要手段,教育并没有成为下层农民改变自身命运的有效手段。[12]

饥荒、战乱、繁重的赋税等多重大山迫使越来越多的乡村人流离失所,涌向四方:(1)随着市场经济和工业化的不断发展,城市的资源优势逐渐显露出来,机会成本也比乡村更具竞争力,城市开始成为经济发展的主擂台,吸引着更多的乡下人跳出“农门”,来到城市充当各类产业工人、学徒、苦力等;(2)充军也是当时农民流动的重要途径之一。近代中国战火连绵,“军人阶层迅速崛起,时常成为中国社会变迁的抗拒力量”[13],失地农民投奔军队流为下层士兵,靠领取少量的军饷维持整个家庭生计。随后,“走西口”、“闯关东”及“下南洋”等现象的频发,说明家族式迁移和离村成为了乡村人员流动的普遍方式。此外,市井从“小人”到“圣人”的转变,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农民从事工商业,以期借金钱的力量实现身份跃迁。当然,还有的贫困破产农民沦为社会异类,以小偷、乞丐、土匪等糊口。

科举(1905年之前)、新式教育、参军、经商、迁移、离村、社会关系,等等[14],虽然这一时期流动途径更多、机会增加,但底层农民流动的实际效果却令人堪忧,其多属无奈之举。乡村的极端贫困和社会的动乱不堪,导致了无数乡民抛家携子来到了城市,“在社会流动中,流民可以去选择职业,但他们的选择往往是不自主的,职业选择流民的现象显得更为普遍。”[15]更有无数的农村青年被裹挟到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总体上,大多数跳出“农门”的农村人并没有跃进“龙门”,他们面临着更为艰辛的漂泊不定的城市生活,实为向下流动。

三、改革开放以前

(一)新中国成立—1957年

新中国成立初期,除了官僚资产阶级在战争中被消灭以外,其他的社会阶级阶层仍然相当复杂。为了巩固新生政权,中国共产党采取了两个重大步骤,打碎了长期以来的传统阶级体系。第一步是在全国范围内顺利完成了土地改革运动,用革命的手段剥夺了地主的土地,平分给农民,传统的封建地主阶级被消灭了。第二步是制定“一化三改造”的过渡时期总路线,明确提出要立即着手消灭资产阶级,消灭一切私有制,使“资本主义绝种,小生产也绝种。”[16]至此,全国只剩下“两个阶级和一个阶层”,即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知识分子阶层,其中工农两个阶级占了中国人口的80%~90%。“因此,我们的教育也应该以工农为主体,应该特别着重于工农大众的文化教育、政治教育和技术教育。”[17]

首先,国家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长达7年之久的识字教育、扫除文盲的伟大工作。并且对农民实行“破”和“立”的思想政治教育。①同时,建立先进农业技术推广体系,发展农业生产,改善农民生活。这三项工作的开展,改善了当时农民封建闭塞思想浓厚、社会主义政治观念淡薄、文化知识落后等情况,为后续农民阶层的流动奠定了物质、文化基础。然后,国家开始接管整顿国民党遗留下来的各级公立的职业学校,在此基础上,建设和发展新的中等技术学校。同时采取教育向工农开门的方针:“凡烈属军属子女、产业工人、革命工作干部、青年农民、工农子女、少数民族、其投考成绩与其他学生同等者,应优先录取。”

随后,国家开展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一五”计划期间,农村土改激发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农业生产迅速恢复,释放出大量剩余劳动力,而国家工业化建设刚刚起步,实施的156个重点工业项目需要招收大批工人参与其中,因此,剩余农村劳动力得以有计划地引入城市工厂,形成第一次大迁移。但是进入城市的农村劳动力素质普遍偏低,难以承担“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经济建设重任。再加上当时孱弱的高等教育事业,培养的技术人才数量根本满足不了经济发展需求的情况。因此,国家决定借鉴苏联的经验,推行以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教育为主导的改革举措,建立中等专业教育制度和技工教育制度,使教育工作逐步走向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服务的轨道。

这一时期内,职业技术教育培养的都是“又红又专、能文能武、既能从事体力劳动又能从事脑力劳动”的新型劳动者,社会地位极高。农民子女在校期间还能够享受到各种优惠,比如减免学杂费,提高其人民助学金待遇,见习期执行统一的临时工资标准,毕业后由中央或地方人民政府的有关业务部门统一下达指标,分配工作,等等。

但是当时社会主要还是以“阶级斗争”为主,农民阶级作为工人阶级的天然联盟军,“上学改变命运”并不是社会的共识。并且农村经济的恢复与发展也需要大量的农业劳动力。能够考上职业学校的农民子女可谓是凤毛麟角。

(二)1957年—20世纪80年代初期

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后的中国社会,没有了“剥削阶级”,大家不再占有大规模的生产资料。当财产所有权难以作为区分社会地位高低的标志,其他诸如户口、家庭出身、参加工作时间、级别、工作单位所有制等一系列非财产所有权的条件,成为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标准。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初期,以身份为特征的社会分层悄然兴起,并逐步形成了一套比较稳定的制度体系。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以户籍身份为基本分层标准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

百废待兴的中国现实决定了必须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吸农补工,优先发展现代工业。作为与计划经济体制相适应的国家社会管理,则是实行着世界上少有的严格的城乡分野户籍制度。同时,又通过建立住宅制度、粮食供给制度、副食和燃料供应制度、生产资料供应制度、教育制度、医疗制度、养老保险制度、劳动保险制度、婚姻制度等一系列多达14种之多的相关制度,把整个社会成员区分成为城市人口与农村户口,彻底阻断城乡之间的社会流动,在城乡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篱笆”。城乡居民之间已经演变成两个不同的社会等级,他们不仅在权利和义务上完全不对等,而且在社会利益的分割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城市居民在收入、消费、就业、教育、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等方面所表现出来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是乡村居民所无法比拟的。[18]

计划体制下所形成的城乡之间的巨大反差,使得城里人对乡下人有了无比的社会优越感。在城市中党政机关、社会团体、民主党派和事业单位工作的各级各类人员干部无疑是最具优势的身份阶层。而国家规定“凡是由国家正式的全日制中等专业技术学校、高等院校毕业的,具有中专、大专和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的人员,服从国家分配,均可取得干部身份”。因此,农村青年一旦考上大中专,就等于抱着了“铁饭碗”,一步跃入管理层。另外,考入技工学校的农村青年,虽然没有“干部”身份,但是由于入学100%享受助学金、毕业后由国家主管部门统一分配工作,同样备受青睐。

学者陆学艺的研究结果表明,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是我国近代社会以来下层工农群众向社会上层流动最快的时期,而其流动的途径之一就是通过教育(以中等职业教育为主)实现的。由于整体教育水平偏低,中等职业教育俨然已是较高层次的教育类型。中等职业教育相对于初中以下教育,高等职业教育(大专、高专)相对于普通高中(含中等职业教育)以下的教育,在进入中高级职业阶层过程中具有明显的优势。[19]如果考不上大学和中专,绝大多数农村户口的学生只能终生在农村务农。而城市人口无论接受何种程度的教育,都会在城市谋得一份工作,根本不会向农村流动。[20]身份质的跃迁使得农民对子女接受职业教育的积极性很高,而且竞争激烈。能考上中专和技校的人,可谓是天之骄子。

四、改革开放以来

(一)20世纪80年代初期—90年代中期

自1979年始,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了祖国大地。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两者共同推动阶层结构发生许多新的变化。尽管传统的权利结构在社会分层中仍然存在着显著作用,但是以职业为基础,包括收入、教育、社会声望等新的多元化的社会阶层分化机制正逐渐取代过去的以政治身份、户口身份和行政身份为依据的分化机制。传统意义上的三大阶层(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知识分子阶级)内部开始分化产生了诸如经理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和农民工群体等新的社会阶层,各个社会阶层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也发生了并且还在继续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21]

这种变化最先发生在农村地区。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实施,使得农民拥有了更大自主经营权;刚性的户籍管理制度开始撬动,农民被允许进城兴办产业、买房置业或到企业务工;高考制度的恢复和高校大扩招,越来越多的农村青少年看到了“跃入龙门”希望。农民阶层流动的激情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开始了自己的群体分化历程:(1)大批农民进入乡镇企业,成为没有工人身份的现代企业工人;(2)农村政治领导人和农民积极分子成为乡镇企业管理者和乡村私营企业主阶层;(3)出现了一批农村个体工商业者;(4)出现了以乡村医生、民办教师和农业技术人员为职业的乡村知识分子阶层;(5)大批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入城市成为“农民工”。剩下的便是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传统农民。

国家经济体制的转轨逐渐波及到社会的各个层面。职业教育也开始了面向市场的改革。针对文革时期中等职业教育破坏严重的情况,国家先是对中等职业教育采取全面扶持的政策。1985年5月27日公布的《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力争在五年左右,使大多数地区的各类高中阶段的职业技术学校招生数相当于普通高中的招生数,扭转目前中等教育结构不合理的状况”。随后,全国各地积极发展职业教育,压缩普通中学数量,成效显著。全社会对职业学校的认同度普遍高涨,大批成绩优异的学子进入职业学校学习深造,职业教育进入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农村家庭经济条件普遍较差,大学教育周期较长,录取率极低,教育投资风险较大,因此很多农村青年即使考上了普通高中,也还是选择了职业学校,这样可以尽快出来找工作,减轻家庭负担。而且当时中等职业学校大多与国企、各行业主管部门合作办学,毕业生普遍符合用人单位的要求,受到了市场的欢迎。考上职校仍意味着不再干农活,成为人中“龙凤”。在这段时期内,由于历史惯性的作用,职业教育依然强有力地促进着农民阶层上向流动。

(二)20世纪90年代中期—21世纪初

事实证明,依靠行政手段实现的与普通教育在规模上大体成1:1的喜人成绩根本经不起市场的考验,浮华背后实则危机四伏。国家经济体制市场化转轨的逐步深化开始作用于职业教育领域。

许多中专、技校的主管局、公司由政府职能部门改为自负盈亏的行业总会或企业公司。在机构改组中,原设置的职业教育处、室削减或撤消。这些行业总会或企业公司对学校的经费拨付一再削减,一般只拨付教职工人头费的40%—50%,其余人头费和事业经费由学校自筹。一些国有企业实行合资或股份制后,也不再承担原中专、技校办学所需经费。还有相当一批处于长期亏损的国有企业,已无力向学校支付办学经费。[22]

同时,职业中学、技工学校和中等专业学校招生就业并轨的局面形成。1980年进行中等教育结构改革,发展职业中学时,国家就已明确规定职业中学毕业生国家不包分配,由劳动部门(或劳动服务公司)推荐,经用人单位考核,按专业对口的原则,择优录用,也可以自由选择职业。[23]就中等专业学校和技工学校自身而言,则是逐渐按照市场经济原则进行改革,由原来的“统招统分”向实行“国家任务计划和调节性计划”相结合、“国家分配与个人自谋职业”相结合方向发展。[24]但由于当时有关的劳动人事制度没有相应地配套改革,劳动力市场尚未形成,这项改革开展较慢,直到1998年,人们通过中等专业教育获取“统包统分”铁饭碗的美梦被彻底地砸碎,取而代之的是收费上学,不包分配。

雪上加霜的是,从1999年起,我国高等教育实行全面扩招政策。进入大众化阶段的高等教育,使更多人有机会进入高校就读,进一步强化了职业学校的生源危机。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中等职业教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危机。学校数量由1995年的17 168所减少到2000年的15 093所。另外,招生数占高中阶段招生总数的比例不断下降。2000年,全国各类中等职业学校招生总数为410.70万人,比1999年减少了62.57万人。[25]

这一时期尽管传统的权利结构在社会分层中仍然存在着显著作用,但是以职业为基础,包括收入、教育、社会声望等新的多元化的社会阶层分化机制逐渐取代过去的以政治身份、户口身份和行政身份为依据的分化机制。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研究”课题组形成了以职业分类为基础,以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占有状况为标准来划分社会阶层的理论框架,认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结构的基本形态是由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和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等十大社会阶层组成。[26]

职业教育培养的是生产、服务第一线的技术工人和服务人员,这类人员在社会阶层结构中一般处于中中层及中下层,很难跻身上层。只有上普高、进而考大学,才能依靠知识改变个人命运以至家庭命运。如果接受职业教育,其职业变迁带来的社会阶层地位与未接受职业教育时相差无几,与就只能重复父辈的生活轨迹甚至可能步入更曲折的轨迹。[27]职业学校发展在市场化的大潮中几近停滞,很多职业学校纷纷倒闭,招生人数逐年下降,多种优势不复存在。农民子女如果接受职业教育,其职业变迁带来的社会阶层地位与未接受职业教育时相差无几,依旧处于社会的中下层地位。因此,在这个时期内,职业教育对农村社会成员的阶层提升作用微乎其微。

由于经济收入成为衡量社会地位的一项重要指标,借助于务工经商这类流动成本较低而收益较高的方式获取经济资源上的逆转,成为了资源占有弱势的农民最青睐的流动方式。诚然,有无数人成功了,却有更多的人未能如愿。很多人像候鸟一样,春去冬归,往返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这就是所谓的“民工潮”。

(三)21世纪初—至今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凭借富足的劳动力、大量要素投入及制度变革,比较优势得到充分发挥,通过工业化过程,经济高速成长,结构不断优化。[28]然而,高污染、高能耗的“粗放型”工业化模式在为中国经济增加动力的同时,其内部矛盾也逐渐凸显,“转型”成为国家发展的主题。国家因此提出了要走“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人力资源优势得到充分发挥”的新型工业化发展之路。

新型工业化道路需要数以千万计的高技能人才和数以亿万计的高素质劳动者。但是作为工业化进程最具潜力的农村剩余劳动力群体,他们大多借助于务工经商这类流动成本较低而收益较高的方式,自发性地涌入城市,凭借地缘和血缘关系,获取经济资源上的逆转。目前,我国有1.2亿进城务工人员,预计到2020年还将有2.2亿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镇转移。这种无序、低水平的劳动力供给,越发成为我国经济产业转型升级的主要瓶颈。

国家充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此,在2002年至2007年间,连续召开多次职业教育工作会议,把发展职业教育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和教育工作的战略重点,确立了职业教育在国家发展中的战略地位。新世纪以来,国家在中等职业教育领域推行多项改革措施,改革重点也由过去的结构布局调整改革逐步转向以人才培养模式创新、课程与教学改革、师资队伍培训等为重点的内涵建设。同时,发起“阳光工程”、“春风行动”等一系列旨在提升农村转移劳动力技能水平的培训项目。

这一时期,虽然职业教育服务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能力有所增强,但由于农村职业教育培训质量孱弱,农民进城之前得不到较好的技能培训。“盲流”到城市的农民工,由于流动性大,工作时间长等特点,他们不愿意花太多时间进入职业学校学习。另外,政治体制特别是劳动、人事及户籍管理制度改革的严重滞后,使得他们到目前为止还难以逾越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森严壁垒”,实现真正意义上市民身份转化。职业教育提升农民阶层地位的功能逐渐淡化,其社会功能更多的在于保障就业和减少失业。

总体看,三十多年来,一代接着一代的农民工在不断地奔涌到城市之中,发挥着他们吃苦、耐劳、诚实的可贵品质,为中国现代化发展提供着强劲的动力。然而由于中国特有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农民始终无法彻底逾越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森严壁垒”。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改革的进一步深化,有朝一日,他们定会跳出“农门”,最终实现从农民到市民的转变。

注释:

①“破”,即破除农民长期的封建思想和守旧的传统,“立”即进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等思想教育,以达到整合农民思想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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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栋梁]

作者简介:陈沛酉,男,浙江师范大学职业技术教育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陈明昆,男,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副院长,博士,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非洲高等教育。

中图分类号:G7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747(2016)01-005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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