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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因革《四库全书总目》析论*
——以子部为样本

2016-02-13李成晴

图书情报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总目四库全书三通

李成晴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长沙410082)

《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因革《四库全书总目》析论*
——以子部为样本

李成晴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长沙410082)

学界迄今尚未对《清文献通考·经籍考》与《四库全书总目》的关系加以考述,实则《清文献通考·经籍考》解题内容本于《总目》,但在部类、体式的安排上则系折衷马端临《文献通考》及《总目》而来。通过以《清文献通考》中的《子部经籍考》为样本进行分析,可发现《子部经籍考》对《总目》有所扬弃,在这一改编的过程中,在解题的立意、史实、考证诸方面对《总目》皆有所补充与订正。

《清文献通考》《子部经籍考》《四库全书总目》因革

1 问题的提出

关于《四库全书总目》的传本,《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子部》于阎若璩《潜丘札记》解题曰:

“是书传本有二,山阳吴玉搢所删定者,条理较善;学林所刊之本,则一字不遗,颇嫌芜杂。故《四库全书》录吴本入秘阁,而以学林本存目焉。”[1]卷227,P318

《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卷一一九于阎若璩《潜丘札记》提要曰:

“此书传本有二,一为其孙学林所刻,一为山阳吴玉搢所删定。……此本即吴玉搢所重定。……盖学林缀辑其祖之残稿,徒欲一字不遗,遂致漫无体例;此本较学林所编尚有端绪,今姑从之。”[2]1597

两相比勘,可见《清文献通考》此条显系抄撮《总目》而成,且解题中明确提及“故《四库全书》录吴本入秘阁”云云,更可见《清文献通考》此处以《总目》为依据。于是便产生一个问题:《清文献通考·经籍考》与《总目》属于什么样的关系?由于迄今尚未见有“《四库》学”研究者论及这一问题,本文拟立足文本比勘,对此进行初步探讨。

《清文献通考》本名《皇朝文献通考》,为三通馆所纂“清三通”之一,先后由张廷玉以及嵇璜、刘墉等奉敕修撰。《清文献通考》作为继明王圻《续文献通考》、清三通馆臣《钦定续文献通考》之后又一部赓续马端临《文献通考》的著作,其受关注程度远远不及两种《续文献通考》①当代已有多位学者专门就两种《续文献通考》进行过探讨,例如王德毅《王圻与〈续文献通考〉》,李峰《王圻〈续文献通考〉史学成就探析》,向燕南《王圻〈续文献通考·道统考〉二题》,金晓东《〈皇朝续文献通考〉编纂始末与学术价值》,毛春伟《试论明清〈续文献通考〉的史学史意义》,但对《清文献通考》却迄今未见专门论述者。。由于《钦定续文献通考》、《清文献通考》的编纂时间与《四库全书》的编纂时间有部分的重叠(例如纪昀既曾任《四库全书》总纂,又参加过《清文献通考》的校订),这就为两书《经籍考》一门参鉴《总目》提供了便利。三通馆《钦定续文献通考》之《经籍考》的义例及文字本原于《总目》,郭艺鸽已经进行了初步考述[3]15-42。《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唯著录清人自开国至《清文献通考》纂修时的四部著述,其分目思想实际为马端临《文献通考》与《总目》之折衷,而各书目解题则基本上以《总目》为蓝本。

通过两者比勘可以发现,《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堪称《总目》清人四部著述提要部分的缩微版,但其中隐含的问题又并非照抄迻录那样简单。两者之间的关系丝缕缠绕,倘欲整体论述,远非单篇论文的篇幅所能容纳。因择子部一门为样本,考察《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在子目增减以及解题结撰方面对《总目》的因革。

为行文简洁起见,下文除特定需要外,《清文献通考·子部经籍考》简称为《子部经籍考》。

2 部类、体式之调整

《清文献通考》纂修者于《经籍考》序言说:“臣等恭纂《经籍考》,谨遵《四库》成规,分为经史子集四门,列圣御制、御纂、钦定之书,皇上御制诗文集,钦定各书,恭列卷首。至著述诸臣,仍载其姓氏官阀,或前人论断有禆本书考订者,亦约载数家,以符马《考》之例。”[1]卷211,P2以《子部经籍考》为例,其本于《总目》是相当明显的。《子部经籍考》中所收清人著述范围基本不出《总目》之外,实际是摘选了《总目》所收的部分清人子部著作,包括著录次序也与《总目》基本一致。

《清文献通考》在处理子部的子目时,也根据《总目》对马端临的子目顺序有所修正。三通馆臣认为马端临自“儒家”至“杂艺术”分二十二门,其中“阴阳、房中二类皆有目无书”,[1]卷225,P283故不宜再列。而名、墨、纵横三家“即存书亦尠”,[1]卷225,P283在《清文献通考》之外,“《五朝续通考》谨遵《钦定四库全书》之例阙之,余皆依类诠次。惟‘谱录’一门,增马氏之所无。兹所编辑,亦分为一十八门。”[1]卷225,P283《清文献通考》在“子部·谱录”类前又进一步阐释了《总目》立“谱录”一类之得宜:“马端临辑‘农家’一门,引《宋三朝艺文志》谓殖物、宝货著‘谱录’者,亦在助衣食之源,故咸见于此。然列‘香谱’于‘农家’,何异缀钱图于谱系?悬瘿引蔓,厥体殊乖。《四库全书》于‘农家类’尽汰榛芜,祇存本业,并仿尤袤《遂初堂书目》之例,别辑‘谱录’一门,俾酒谱茶经,胥归统隶,变而能通,善斯择焉。《五朝续通考》已师其例,今亦从之。”[1]卷228,P334

同样,在处理子部子目之下的分子目时,《子部经籍考》颇得折衷取长之法。例如“杂家类”,三通馆臣谓“《四库全书》酌剂其宜,析子目凡六,首杂学,次杂考,次杂说,次杂品,次杂纂,次杂编,今从其例,以补马氏之未备焉。”[1]卷227,P314即是对《总目》的规仿。又如“小说家类”,三通馆臣认为“马端临权舆班《志》,别辑是门。《四库全书》复析为三目:凡叙述旧闻者曰‘杂事’,记录神怪者曰‘异闻’,缀缉琐屑者曰‘琐语’。体例益周于马《考》,今从而辑之。”[1]卷228,P331既点出了《总目》源自马《考》的源流关系,又认为《总目》体例更为周密,故从之,颇可见其取舍皆有所斟酌。

在面对子目下的书目抉择时,《子部经籍考》也多依据《总目》为理论出发点,例如《子部经籍考》于孙之騄《枝语》解题谓“似应入‘农家’或‘小学类’中,但细核体裁,两俱不类,故从《四库书》之例,附隶于此。”[1]卷227,P324又比如在处理“道家、释氏、神仙”等书时,三通馆臣认为这三类“别有专藏,惟取其有资掌故者,慎而录之,附见于后,犹《四库全书》例也。”[1]卷225,P283

《四库》馆所采进之书,有时有不同部类的合刊本,《总目》常析出而各自著录。例如施闰章《外集》中旧附《矩斋杂记》二卷,《总目》认为这种附录形式“盖《河东集》后附《龙城录》之例,然终为不类,今析出别著录焉。”[2]1915《子部经籍考》即从之而著录于“子部·小说家”类之中。[1]卷228,P333从中可见《总目》对《清文献通考》影响之深,在具体某部书的分目上都有所体现。

但《子部经籍考》对《总目》并非完全的依样画葫芦,从著述体式角度来看,《子部经籍考》的子目对“文献通考”体分门本位有所扬弃,同时又将《总目》的提要文字进行了调整,使得解题形成了相对整齐的“作者简介+序言/某人曰”之体式,亦即前引《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序言所谓“载其姓氏官阀,或前人论断有禆本书考订者,亦约载数家,以符马《考》之例。”[1]卷211,P2

平心而论,《子部经籍考》对《总目》书目的调整并非皆称允当。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即是对黄宗羲《二程学案》与《明儒学案》的著录。《二程学案》辑二程讲学语及诸儒对二程之议论,而《明儒学案》在总结诸人思想的同时也呈现其生平及学术谱系。《总目》深明二书义例,故列《明儒学案》于“史部·传记类”,[2]815而列《二程学案》于“子部·儒家类”。[2]1277《子部经籍考》不明此义,遂将二书一并著录于“子部·儒家类”,[1]卷225,P299虽利于观览,也方便于两书解题的合并,但有乖“辨章学术”之大义,不足为训。

3 《总目》提要内容的依仿

具体到某一种书的解题上,《子部经籍考》摘取《总目》作者小传,①凡遇《总目》不述作者生平者,则曰“始末未详”。例如《史部经籍考》卷二二四释元奇《江心志》解题:“释元奇撰,始末未详。”见《清文献通考》卷二二四,第266页。后提行录书首序文,或者他人对此书的评价,其体式也是折衷马端临《文献通考》与《总目》而来。马端临不列作者小传,而《总目》则详于知人论世,于是《子部经籍考》从《总目》摘编作者“姓氏官阀”;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多征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与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之解题,谓“陈氏曰”或“晁氏曰”,《子部经籍考》则主要摘引序言,谓“某氏自序曰”或“某氏为之序(跋)曰”,这种摘引评价的方式是依仿马端临的。例如《子部经籍考》于李塨《小学稽业》解题,先据《总目》录作者小传,后提行录“塨自述例略曰”,再提行录“自序曰”,[1]卷226,P306这一结构方式在《子部经籍考》颇为习见,尤其以“子部·天文类”录大段序跋、凡例为多,而《总目》则未见有长篇征引某书序言之例。

《子部经籍考》对诸书的解题,大多数情况是逕引《总目》原文,或对《总目》原文进行调转腾挪,例如《总目》卷九七于刁包《潜室札记》提要谓:“其书以平日所见随笔札记,王士祯《池北偶谈》尝称其中‘为盖世豪杰易,为惬心圣贤难’一条;又称其‘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若认作趋福避祸便误’一条。然所言心性及格致诚敬,类多拾前人绪余。”[2]127《4子部经籍考》略微调整作“是书乃包以平日所见,随笔札记,中有云‘为盖世豪杰易,为惬心圣贤难’,又云‘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若认作趋福避祸,便误’,王士祯尝称之。然所言心性及格致诚敬,多不出前人窠臼。”[1]卷225,P297显系变换《总目》行文而成。有时《子部经籍考》也会根据《总目》著录交代此书版本,例如《子苑》解题谓“此书系衍圣公孔昭焕家藏本”,[1]卷227,P329便是指《四库全书》采进本。

有的情况下,《子部经籍考》解题对《总目》进行话语变换,或精简式的缩写,例如《总目》卷九七郑光羲《续近思录》提要曰:“然讲学之家,申明圣贤之绪论,以引导后学,则有之矣。动拟之于孔子,孔子岂若是易为哉?”[2]127《6子部经籍考》改作“先儒辅翼后进,在于申明圣贤绪论,不务为标榜之习。盖宗孔者莫如朱,至即拟朱子于孔子,恐朱子亦未能安也。”[1]卷225,P299对《总目》的重新组织倾向极为明显。《子部经籍考》解题对《总目》提要调整一个总的原则是使解题格式合于“作者简介+集序/他人考论”这样的体式,“以符马《考》之例”。

以上是《子部经籍考》在部类、体式、内容三个层面对《文献通考·经籍考》、《总目》的折衷。下文拟通过实例,讨论《子部经籍考》在具体的解题内容上对《总目》的商榷补正。

4 《子部经籍考》解题损益《总目》提要之得失

《子部经籍考》对《总目》有所损益,还表现在对《总目》提要具体内容的取舍上。这一方面是著述之间体式变更的内在规律所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三通馆臣虽以《总目》为蓝本,但也不愿表现为一字不改地因袭,故有“裁缝灭尽针线迹”(出自杜甫《白丝行》)的心理在发挥作用。

《子部经籍考》解题对《总目》提要内容最常见的损益方式为节略中有增笔,有时还对《总目》之提要有所腾挪,上节已经略举一二,厥例夥颐,不烦赘引。但是,如果《子部经籍考》只是萧规曹随,对《总目》进行无甚新意却往往有失误的刺取整合的话,那么其文献价值是否值得探讨便成为一个需要面对的问题。但三通馆臣显然不甘心于完全的“拿来主义”,《清文献通考》的编纂者在参考《总目》时对《总目》之讹误及未备之处,也会进行订正及补充,这正是《子部经籍考》的核心价值所在。

在研究《子部经籍考》与《总目》的关系过程中,我们会注意到,如果遇到《总目》评价性表述而自己并不赞同时,三通馆臣也会加以修正。在有些史实的叙述上,《总目》馆臣留有明而未融之处,而三通馆臣则对出处及相关文献进行了进一步考证,故而有多处补《总目》之未详。例如《总目》于孙奇逢《理学传心纂要》提要认为孙奇逢“讲学参酌朱陆之间,有体有用,亦有异于迂儒”,[2]1273《子部经籍考》则改作“其讲学能参酌朱陆之间,而持以笃实和平,主于明体达用”,[1]卷225,P297稍有修正。又如《总目》于蒋永修《小学集解》提要,唯就本书得失而论;《子部经籍考》解题则不引《总目》之说,而借题发挥:“臣等谨按:古所称小学,皆《尔雅》、《方言》及六书训诂而已。至朱子以《小学》对《大学》,勒成一书,多切于身心日用之言。义类当属‘儒家’,顾马《考》不载,而载《孔丛子》于‘儒家’,附《家语》及晦庵《语类》于《论语》,今更定之,而附识于此。”[1]卷325,P300不但修正了马端临《通考》对诸书的部类区分,且阐明了《小学》归“儒家类”的缘由,于马《考》、《总目》皆进一解。又如《子部经籍考》于彭定求《儒门法语》解题,亦不取《总目》之说,而另加按语曰:“定求好明人高攀龙之学,意在调剂诸说,不为矫激之言。”[1]卷326,P304当是三通馆臣于此点别有心得,故特意写出。

《子部经籍考》因其“文献通考”体著述的性质,对作者师承之源流颇为留心,故凡《总目》已考出者则直接引用,《总目》未加说明者则加以补释。例如《总目》于孙奇逢《理学传心纂要》并未论及孙奇逢学术所从出,《子部经籍考》则谓“奇逢渊源于姚江,故推崇甚至”,[1]卷225,P297补充了《总目》之未及。

《子部经籍考》在解题中还常常补充一些《总目》所无的新材料。例如《总目》于王士祯《陇蜀余闻》、《皇华纪闻》提要皆简略,[2]1905《子部经籍考》不引其说,而引惠栋说且加补充曰:“惠栋《精华录训纂》曰:‘陇蜀旧游之地,具详《驿程记》中。’此又纪其所未备者也。”[1]卷228,P332

论者多已指出,《总目》在作书目提要时,往往发挥考据癖而一发不可收,故而整篇提要纠缠于一两个具体问题的辩难,而忽略了对整本书的宏观评价。其实《子部经籍考》在这一点上对《总目》已经多有修正,凡遇到《总目》在具体问题上的详细考证,《子部经籍考》大都删略不录。当然,这不一定说明三通馆臣不崇尚考据,而更大程度是与《经籍考》体式著述的义例有关。倘《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征引太多《总目》的具体考证,则卷帙将更加浩繁,在整部《清文献通考》中就显得枝节臃肿,不甚协调,因此精简取大体以及体例一贯是三通馆臣的首要考虑。

5 结语

正如本文开篇所述,《清文献通考》与《总目》的编纂时间有所重叠,这一特殊的时间节点使得《清文献通考·经籍考》可以成为《总目》最初传播与接受的一个标本,使我们可以藉此推考三通馆与四库馆之互动、《总目》之增删等纂修过程、“文献通考”体经籍解题本位以及与书目提要之异同等各方面问题。由于《清文献通考·经籍考》与《总目》的关系素未被学界论及,本文以《子部经籍考》为例,微引其绪,不当之处,敬希方家教正。

[1]张廷玉,嵇璜,刘墉,等.清文献通考[M]//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637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2]永瑢,纪昀,陆锡熊,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郭艺鸽.《钦定续文献通考·经籍考》的目录学价值与文献价值[D].长春:吉林大学,2011.

(责任编校田丽丽)

A Study of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Qing Wenxian Tongkao·Jingji Kao From the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The Case of Zibu Jingji Kao

Li Chengqing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So far,there has been no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Qing Wenxian Tongkao·Jingji Kao and the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 in the academic field.Actually,most of the content in Qing Wenxian Tongkao·Jingji Kao is excerpted from the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but it compromises Ma Duanlin’s Wenxian Tongkao and the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 in the layout of categories and forms.By studying Zibu Jingji Kao as the sample,we can draw the conclusion that Zibu Jingji Kao has sublated the content in the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 to some extent,making some complementarity and revision to the 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 in the aspect of conception,historical facts,verification of content and the like in the process of adaptation.

Qing Wenxian Tongkao;Zibu Jingji Kao;Imperial Collection of Four;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G257

李成晴,男,1987年生,文学博士,助理教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文献、目录学,发表论文20余篇。

*本文系清华大学中国古典文献研究中心编、傅璇琮先生主编之“《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编纂项目”的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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