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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逻辑与实质——如何理解我们的社会主义还“不够格”

2016-01-23轩传树

关键词:中国道路社会主义

轩传树

(上海社会科学院 国外社会主义研究中心,上海 200020)



问题、逻辑与实质——如何理解我们的社会主义还“不够格”

轩传树

(上海社会科学院 国外社会主义研究中心,上海200020)

摘要:目前,有人将中国道路的成功归结为出口导向型经济增长方式、市场化改革和政府主导等三个核心要素,也有人将中国面对的现实问题归咎于它们的负面效果。当我们对这三者各自运行的内在理路进行分析,进而把握它们之间的内在逻辑时,就会发现:如果说改革开放前我们的最大教训在于没有充分意识到落后的生产力对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民主政治以及科学文化发展的制约性,而把这种“不够格”的社会主义等同于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的话,那么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的根本问题则在于政治、社会、文化改革落后于经济改革,或者说经济发展与政治、社会发展之间的不均衡性。这种发展的“不均衡性”既赋予“不够格”的社会主义以新的时代内涵,也将为我们从“不够格”走向“够格”指明方向。

关键词:社会主义;中国道路;“不够格”;不均衡性

历史绝非一部直线进步的史诗,中国道路也不例外。

改革开放已使我们毋庸置疑地发展起来,同时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存在着一系列现实问题。根据党的十八大报告,可以将这些问题大致概括为: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问题;城乡区域发展差距和居民收入分配差距问题;教育、就业、社会保障、医疗、住房、生态环境、食品药品安全、安全生产、社会治安、执法司法等关系群众切身利益的问题;一些领域存在的道德失范、诚信缺失问题;党员干部理想信念动摇、宗旨意识淡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一些领域消极腐败现象易发多发问题等。[1]人们一方面习惯于将成功的秘诀概括为出口导向型经济增长方式、市场化改革和政府主导等因素,另一方面也有人喜欢将现实问题归咎于旧的经济增长方式、市场经济的负面作用、政府干预过多或权力过大,而且这样的人数丝毫不少于前者。

面对成就巨大与问题多多并存之现状,我们也许可以重复邓小平同志20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也在搞社会主义,但事实上不够格”[2]225来自我宽慰。但是,我们该如何理解20年后的今天的“不够格”,又如何由“不够格”走向“够格”?为此,我们有必要进一步追问这些问题背后的根本原因,把握这些问题及其背后原因之间的内在逻辑。惟其如此,我们才能真正找到未来改革的突破口。

一、 经济增长方式之困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主动融入全球化进程,选择了出口导向型经济增长方式,强调以低劳动力价格和低资源价格的优势来参与国际竞争。正是这种增长方式使我们抓住了新一轮经济全球化的机遇,在吸引国外资金、技术同时扩大出口贸易的基础上实现了连续30多年的高速发展。但是,这种增长方式有两个重要特征,一是高投资、高消耗;二是资金和市场“两头在外”。这种增长方式在促进经济超常规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必然带来生态环境恶化和经济对外依赖的严重后果,这种发展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我们党和政府早在1990年代之初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并在“九五”计划中提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要求,之后也一直不断地重申这个要求,尤其是在近年来全球金融危机后的“十二五”规划中更是明确作出调整投资与消费、内需与外需关系、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具体安排。但是,旧的增长方式始终难以转变。

那么,为什么高投资、高消耗的增长方式难以转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尽管我们已经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基本框架,实行市场经济,但是要素价格形成机制还不健全、还不够市场化,还不能真实反映市场供求和资源稀缺程度,企业尤其是大型国企依靠行业垄断和规模效应就可以取得自己想要的经济效益。在政府干预度高居不下的市场体制下,企业的生存发展可以通过讨好政府、让政府进行资源倾斜而无需考虑消费者和市场需求。因此,企业普遍缺乏技术创新、走集约型发展道路的动力和压力;另一方面,从政府的角度来看,也一直存在“增量依赖症”。政府为了解决就业等民生问题,为了保证财政收入规模和体现政绩,必须使经济保持在一定的增长水平上。但是,在国际经济危机背景下,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型民营企业处境艰难,经济活动的民间动力下降,于是,只能越来越依靠政府推动,通过大拆大建、上大项目、办大活动、盖大高楼、修大广场等方式,在不触动既得利益格局的前提下,用发展形成的增量来缓解问题。[3]因此,为了保增长,政府本身也就放松了转方式、调结构的规划要求,高投资、高消耗的增长方式依然强劲。

为什么内需尤其是消费性需求难以填补外需的不足,或者说为什么我们资金和市场仍然“两头在外”?一般而言,出口导向型经济增长方式是后发国家实现赶超型工业化的普遍选择,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按理说,当我们完成工业化、经济总量达到一定水平时,应该扩大内需、缩小对外依赖。尤其是在我们这样一个人口基数超大规模、以不断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为发展目标的社会主义国家,更有理由和条件采取内向型增长方式。但是,我们现在作为世界经济总量排名第二的大国,一方面在用出口换来的大量美元购买美国债券,另一方面又在大量引进外资。这种畸形的发展模式,主要是“由于我们的金融改革一度走向了片面和偏颇,是因为金融改革部分地放弃了资本和金融主权,而依照资本家的逻辑,使得中国宝贵的资源和资本流向海外资本市场,为海外资本家所用”[4]。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一方面在利用我们的资本和资源,另一方面又为保护其本国的制造业和就业而不断要求提高人民币汇率以抑制我国的出口。实际上,单纯的提高人民币汇率并不能实质性地解决中美之间贸易出超的格局,但肯定会使我们改革开放以来所赚取的美元严重缩水。面对压力,我们不得不转向内需,通过促进国内消费、扩大内需来保持经济持续稳定增长。但是国内消费需求乏力:一是因为长期以来我们奉行的是低劳动力价格优势,靠劳动力收入的普通老百姓手里没有多少钱。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高速资本积累也就是通过低劳动力价格机制形成的;二是因为收入差距过大和社会保障不健全,住房、医疗和子女上学成了老百姓头上的“新三座大山”,即使老百姓手里有些钱,也不敢轻易消费。所以,要扩大内需,就要提高民众收入并解决贫富分化问题,而这又将受制于深层次的制度变革尤其是收入分配制度改革。

二、 市场经济之谜

市场化和全球化一样都已成为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和主要特色,而且这一历史进程不可阻止,这一时代特色愈益鲜明。我们的改革,除了对外开放以外,最大的改变就是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市场经济破除计划经济体制下政府对经济资源的垄断,重新确定公民个人的经济权利,从而极大地调动了广大民众的劳动积极性,促进了经济高速发展。当13多亿人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市场经济进程中去的时候,结果可能是爆炸式的,市场经济在一定程度上是会自我加速的,总量的增长可能会呈现翘尾效应。这是中国经济发展背后最大的宏观和长远因素[5],也是市场经济解放性和建设性的一面。

同时,市场经济还存在剥削性和破坏性的一面。市场经济遵循优胜劣汰的竞争法则,在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作为经济主体的自然人和法人基于能力、机遇以及财产的不同必然导致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因此收入差距成为市场经济的一个副产品。市场经济又是以资本增殖为基本动力的经济机制,资本的逐利性决定它必然选择最有利于利润最大化的地区进行投资,必然尽可能地将经济成本外部化,所以在不受约束或控制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区域发展不平衡、生态环境恶化、食品安全问题也一定会存在,这成为市场经济的另一个副产品。贫富差距以及区域发展不平衡瓦解了传统道德体系,也解构了革命时期以及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所建立起来的理想信念,金钱成为全社会追求的目标,利益或者说财富的多寡成为衡量经济主体成功与否甚至成为政府政绩优劣的最终标准,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顾诚信。于是,道德失范、诚信缺失、人心分化成为市场化改革的又一个副产品。[6]124

从理论上来讲,市场经济有利于促进效率、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但市场的自发作用也必然带来两极分化、贫富悬殊。从实践经验来看,单靠市场是不可能保证可持续发展的,更不可能自动实现共同富裕,这已被欧美等市场经济国家的历史所反复证明。我国实行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按理说不应该出现严重的贫富分化和收入差距。但事实上贫富分化和收入差距却真实地存在着,这是为什么?如果从收入分配的角度看,主要是由于两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一是因为在初次分配中“按劳分配为主事实上逐渐被按资本分配为主所代替”[7]。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初次分配主要是在企业内部进行,参与分配的主体也主要是各种生产要素的所有者,包括资本、劳动力、土地、技术等的所有者。长期以来,由于我国处于工业化初始阶段和资本积累阶段,资本成为时代的宠儿,劳动力是最充沛、廉价的资源,在参与初次分配的各种生产要素中,劳动收入最低,财富向管理者、资本所有者集中。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我国劳动者报酬在国民收入中的占比由1990年的53.42%下降到2009年的46.62%。这意味着,在国民收入分配过程中,劳动者报酬所占的份额在不断减少,而资本收益和政府收入的相对份额在不断增加。这一增一减的结果,自然就是贫富分化。工资落后于劳动生产率和企业利润的增长,就会导致劳动者个人收入的相对减少,从而使他们无法进入良性消费轨道,结果便是国内消费需求不足。这时如果境外需求也不足的话,那么社会再生产的基本环节和流程就会发生断裂。生产的扩大趋势与民众消费能力的下降趋势,必然导致经济危机,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条基本原理。要避免这样的危机,就要提高劳动者的报酬,调整劳动收入与资本所得的比重。但是,提高劳动者收入,就意味着人工成本上涨,这又将影响到企业发展及其国际竞争力,进而影响到整个经济发展动力。这是初次分配中的两难。

二是因为在二次分配中“财政收入的负担偏重由中低收入者或劳动阶层来承担,而在财政支出的使用上则用于社会民生和公共福利方面的开支偏低”[7]。一方面,我国现行税制是以间接税为主,直接税为辅。包括增值税、营业税等在内的间接税,大多隐藏在商品和服务消费的价格之内,最终由消费者买单。对于低收入者而言,他们的大部分收入都会用于基本生活开支(基尼系数便是一个体现),而对于高收入者来说,他们的基本生活开支仅仅占其收入的很小一部分,所以,前者所承担的间接税负占其收入比就要比后者大得多。而且,对于依靠财产性收入与非劳动所得的高收入阶层的财产税、所得税等直接税征收很少甚至没有。如此,从收入比来看,高收入阶层所承担的税收份额相对就更小了。另一方面,我国在财政支出结构上,直接用于医疗卫生、社会保障和就业福利等公共服务上的开支仅相当于财政总支出的15%,不仅低于英、美、日等发达国家(美国在这方面的开支占财政总开支的61%),而且低于俄罗斯和各联邦主体、地方政府(他们在这方面的开支大约占财政总开支的1/3)。[8]但是,我们用于行政管理的开支在财政总开支中的比重却远高于发达国家,仅公车、公款吃喝、公费出国等“三公”费用就是惊人的天文数字。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包括社保、教育、医疗在内的整个福利再分配体系向城市户籍人口、向体制内人员倾斜。这在某种程度上是跟我国计划经济的历史相关联,因为我们从计划经济时代起就对城市户籍人口有政策上的倾斜和保护。所以,目前我国现行的财政税收制度一定程度上发挥了“逆向调节”的作用,结果必然进一步扩大贫富差距。

一个国家如果任由贫富分化发展下去,不可能获得繁荣,更不可能获得持续发展。因为贫富分化等不平等的加剧,可能会导致不稳定和不良的政治选择。要想在不抑制增长的情况下,解决不平等问题,就必须实施更有效的财政政策和分配政策,就必须克服更看重资本而不是劳动力的扭曲观念。[9]但是,如何既能注重公平,调动工薪劳动者的积极性,又能保证效率,保证资本的活力和扩张动力,始终是收入制度改革中的两难。

三、 政府权力之惑

我国无论是融入全球化还是市场化改革,都是在政府推动下进行的,政府在矫正市场“失灵”、参与全球竞争和保护经济社会持续稳定发展上发挥了重大作用。所以,“政府主导”一定程度上成为我们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道路的“特色”,也是我们的“优势”,甚至有时被视为中国道路社会主义属性的一种体现。但是,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政府的作用始终存在着“诺斯悖论”,政府在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的同时,也会带来许多麻烦。麻烦之一就是政府权力过大和过度的政府干预会扭曲市场经济机制,尤其是在资源配置上对国有垄断企业的偏爱和倾斜,会影响社会资源的有效流动和合理配置,结果会造成资源的浪费和行业间收入差距的扩大。麻烦之二就是政府权力过大会干扰司法独立,进而影响到市场的法制化进程。司法成为维稳的工具,法律成为权力的婢女,结果,在市场经济导致传统道德体系和革命时代建立起来的理想信念纷纷瓦解的同时,新的适应市场经济要求的现代道德体系却没有建立起来。麻烦之三就是政府权力过大和缺少监督,容易导致权力与资本的结合或者说政府与资本的联盟。这种“结合”或“联盟”,一方面使政府在初次分配中拥抱资本而忽视劳动者收入,结果导致劳动所获分配份额相对于资本所获分配份额的不断下降,收入差距拉大,从而也成为国内市场需求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方面容易引发权钱交易,滋生腐败,政府官员与资本方日益形成一种所谓的既得利益集团,这个“集团”希望尽可能地将转型体制固化下来以维护既得利益。他们的存在已经成为改革的阻力,也是经济转型和政府职能转变之所以困难重重的原因所在。[6] 125-126如果说过去人们曾感叹于一个权力不受制衡的政府在引进外资和搞基本建设时的高效率,那么现在我们则越来越困扰于它的自我膨胀和如何合理界定其权力边界。

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经济落后是他们主张保留国家的重要原因。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中国经济特别落后,所以发展的任务必须由国家来完成。无论改革开放前还是改革开放后,或者说无论在计划经济时代还是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政府在发展过程中都始终发挥着主导作用,这是由我国国情决定的。一方面,由于我们是工业化的后来者,为了实现赶超型工业化目标,我们需要政府主导以实现集中力量办大事;另一方面,我们还是一个人均资源占有量相对较低的发展中大国,为了在转型发展过程中保持社会基本稳定,我们也需要政府主导以实现社会培育和社会建设。很多政治选择都与资源的占有量有关。[10]

同时,市场经济始终存在市场失灵的可能,也同样需要国家干预。对于我国来说,由于改革开放是在政府推动下进行的,市场经济是在政府推动下发展起来的,所以政府干预就更理所当然了,政府也就承担了过多的经济建设职能。一方面,为了保持经济增长,一大批掌握着公权力的政府官员“依靠资本,不依靠劳动;依靠强势,不依靠弱势;依靠精英,不依靠大众”[11],相应地,他们把大量的时间精力花在同资本、老板之间的交往上,用在招商引资和为商人服务上,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政绩进而获得了政治上的职位晋升,甚至经济上的包括贿赂、回扣等灰色收入在内的利益回报。另一方面,也正因为政府权力很大,手中掌握着土地、金融、税收等各种资源,所以资本所有者、商人也需要并乐意讨好政府,乐于同掌握资源和权力的政府官员打交道,因为他们只要取悦政府(准确地说是某些政府官员)就可以获得资源倾斜进而获取最大利益和价值实现。于是,权力与资本相互融合甚至勾结,权力与市场的奇异结盟,逐渐形成一个特殊的既得利益集团。对于这个集团来说,目前过渡时期的体制最符合他们的利益最大化,因此他们所希望的是将过渡时期的体制定型化,而不是进一步变革。[12]

对于我国来说,政府也同样承担了过多的社会管理职能。按理说,在市场经济中,随着利益分化,社会矛盾明显增加是一种正常现象。不断增多的社会矛盾,只是说明我们的体制还有漏洞,我们的体制机制还需要进一步改革完善。其中,有些矛盾比如面对暴力恐怖和分裂分子的活动时,就完全有必要动用非常措施予以及时有力回应。但是,大多数社会矛盾只要我们及时处理和合理引导,并不会对政权和社会稳定带来严重威胁。面对社会矛盾,在很多时候,我们已经习惯于管制的方法,认为社会矛盾直接威胁到稳定大局,必须动员一切力量包括政治方式予以解决,于是应对处理各种社会矛盾的机构越来越多,政府越办越大,政府权力覆盖面越来越广,甚至发展到现在无论大小社会矛盾都与稳定联系起来,“动员社会资源进行全方位维稳,将一些特殊时期的特殊做法常规化、体制化,使我国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处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状态”,结果,“维稳”也成为拒绝实质性改革的理由。[12]

就在我们强调“政府主导”优势和历史必然性的时候,西方左翼政府早已意识到大政府及其官僚化的危害,为此,他们已经开始推行“新公共管理”和各种“公私伙伴关系”。我们必须认识到“政府主导”只是在特定历史时期为了完成特定历史任务的不得已选择,我们已经到了转变政府职能的时候。但是,我们始终面临着“希望将过渡时期的体制定型化”的特殊利益集团和“以维稳拒绝改革”的保守思想的羁绊,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党和政府在21世纪之初就提出转变政府职能的要求而迟迟难以推行和难见实效的原因。

四、 “不够格”的新意蕴

我们的改革是从经济领域开始的,但结果触动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引发了各种各样的社会、政治问题,同时也激起了各种阻力和反作用,受到了多方面的制约。[13]这些问题及其背后的阻力或制约因素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逻辑关系,这种关系又说明了什么?

首先,我们已经跨入中等收入的门槛,为了避免“中等收入陷阱”,我们迫切需要进行经济转型,但是经济转型困难重重。这背后除了经济转型本身需要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这往往有一个漫长的周期)这一普遍存在的客观原因之外,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政府权力太大、手中控制的资源和对经济的干预太多,导致要素价格形成机制不能真实地反映市场供求关系和资源稀缺程度,企业缺乏技术创新和转型发展的压力。这反映了经济改革与政治改革的不均衡性。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国内消费性需求还不足以弥补外需的不足,所以由外需主导转向内需主导缺少内在动力。这说明我们的收入分配制度还不够合理,说明社会建设与经济建设的不均衡性。

其次,收入分配问题已经成为“我国目前最突出的矛盾”[14],我们迫切需要进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但是,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阻力很大。目前我国社会存在的贫富分化和收入差距问题,有市场化改革的因素,但是从分配制度的角度来看,也说明我们的制度安排出了问题,如一次分配中对资本的倚重,二次分配的逆向调节等。收入分配制度改革迟迟难以推进,主要是由于既得利益集团的阻力太大,而社会民众力量却过于分散乏力。结果,在缺少必要社会压力的条件下,政府在包括二次分配在内的社会建设方面想做就多做点,不想做就少做点。这说明我们的政治改革和社会改革还相对滞后。

显然,如此纷繁复杂的问题和制约因素,有些是市场经济带来的,有些是计划经济时代的遗产,是改革开放前30年的历史遗产在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条件下发酵后造成的,比如,收入差距就与城乡二元结构和户籍制度有关,而户籍制度就是计划经济的遗产。这些问题,有些是制度性漏洞造成的,如一些企业利用市场经济不完善和法制不健全的漏洞进行非法买卖、权钱交易、偷税漏税、甚至侵吞国有资产,一些部门、行业或个别社会成员凭借行业优势采取垄断行为获得垄断利益和高额利润等;也有些是由于我们在理论上、思想上准备不足造成的,比如我们承认市场、计划都是资源配置手段,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但是市场经济一旦搞起来,就会出现一批手中掌握着大量资金和其他生产要素,雇佣工人来进行各种经济活动的私人经济,于是资本就大行其道了,就出现了资本家。对于这个现象和这个群体,我们在理论上没有说清楚,在实践上也前后不一致,结果资本似乎控制了一切,甚至形成了权力与资本的相互勾结。*此处参阅了《上海六老谈改革》,《上海思想界》2013年第4、5期合刊。这说明我们的理论准备相对于鲜活实践的滞后性。

如此纷繁复杂的问题,就其实质而言应该是改革发展的非均衡性。这种非均衡性,有内部的,包括政治与经济的非均衡性,社会与经济的非均衡性。长期以来,我们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希望通过经济持续快速发展来解决发展中的问题,或者说希望通过足够快的经济发展来遮蔽社会发展的不均衡性问题。但是“如果对中国改革中的问题进行认真诊断,就会发现中国的主要病症往往不是经济病,而是政治病和社会文化病”[13]。这种非均衡性,也有外部的,即国家实力“软硬失衡”。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体现为制度、价值、理念方面的软实力是在硬实力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就我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具体实践来看,我国经济、政治、军事等硬实力继续保持上升趋势,已经从边缘走向中心,但是如何有效使用硬实力,怎么与外部世界处理好各种关系,仍然是我们党和政府面临的严峻考验。

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同志在总结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深刻指出:“现在虽说我们也在搞社会主义,但事实上不够格。”[2]225当时所谓的“不够格”,核心内容是指我们的生产力还不发达,对基本国情的基本判断也可以归结为一个“穷”字,因此改革开放的根本任务就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改革开放的核心价值目标就指向一个“富”字。

如果仅仅从经济发展速度和发展水平来看,我们可以说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正在由“不够格”走向“够格”。但是,社会主义并不只有生产力发展一个维度,还要实现生产持续健康发展基础上的社会财富分配和拥有上的“共同富裕”、社会交换和交往上的“合作和平”,以及社会权利消费和享有上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15]正如单纯的经济增长不可能导致真正的发展一样,仅仅追求经济增长一个维度的社会主义也不是真正的、够格的社会主义。

如果说包括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在内的所有现实社会主义的最大教训就在于没有充分意识到落后的生产力对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民主政治以及科学文化发展的制约性,而长期把这种不够格的社会主义等同于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并力图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话,那么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政治、社会、文化改革落后于经济改革,或者说经济发展与政治、社会发展之间的不均衡性。

如果说我们现在还是“不够格的”社会主义,那么改革开放后所表现出来的不均衡性赋予了“不够格”以新的时代内涵。

现在总有人从经济、政治发展的不均衡性出发,将所有问题的解决都归结于政治体制改革,似乎只要实行西方式的民主政治,所有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现在也总有人强调搞政治体制改革风险太大,因此主张先搞社会管理,改善人民生活,把矛盾先缓和一下,然后再搞政治改革。实际上,我们要走出“陷阱”,需要继续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以保持经济持续增长,但同时也要防止陷入新自由主义的泥潭,减少“新自由主义对我国改革开放实践的干扰和误导”[16];我们要解决“突出矛盾”,就需要深化分配制度改革和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改善社会福利,但同时也要防止陷入福利主义的泥潭;我们要解决“不均衡性”问题,就需要在抓经济建设的同时,搞好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和生态建设,推进整体性发展,但同时也要防止陷入“全面开花、四面出击”的口号主义和民主乱象。

参考文献:

[1] 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R].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0.

[2] 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3] 庄庆鸿.清华大学报告:中国须警惕“改革中途,不想过河”[N].中国青年报,2012-1-8.

[4] 韩毓海,胡鞍钢,王绍光,等.人间正道[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68.

[5] 祁斌.未来十年:中国经济的转型与突破[N].东方早报,201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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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庄庆鸿.清华大学报告:中国须警惕“改革中途,不想过河”[N].中国青年报.2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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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D6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5X(2016)01-0001-06

作者简介:轩传树(1969-),男,上海社会科学院国外社会主义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外社会主义比较。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欧洲左翼政治格局变迁研究(1979-2009)”(项目编号:10BGJ009)。

收稿日期:201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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