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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写实小说悖论原因探寻

2015-12-18王艳文姜丽龙

安顺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苦难

王艳文 姜丽龙

(1.湖北科技学院文化传播学院,湖北 咸宁437100;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430079)

(2.湖北崇阳县第一中学,湖北 崇阳437500)



新写实小说悖论原因探寻

王艳文1姜丽龙2

(1.湖北科技学院文化传播学院,湖北咸宁437100;华中师范大学,湖北武汉430079)

(2.湖北崇阳县第一中学,湖北崇阳437500)

摘要:新写实小说给广大读者展示了大量的生存苦难,这种苦难的集中化叙述方式客观上为悲剧精神的高扬创造了一定条件,但实际上却没能让人感受到具有冲击性的悲剧力量。苦难叙述的集中与悲剧精神的消解这一悖论的形成与新写实文本过分关注世俗生活、善用反讽手法,与新写实作家“匿名启蒙者”的写作姿态和牢骚满腹的怨恨意识,与读者的接受都有一定的关系。

关键词:苦难;悲剧精神;新写实小说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社会市场化进程加快,人们的世俗欲望被极度激活,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关注现实生活,然而一些道德理想和价值观念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混乱乃至失落。在这个价值失范、精神迷惘的时代,以往文学中诸如崇高的理想、坚定的信念、终极的价值等形而上的概念范畴悄然远离了文学的殿堂,形而下的贫穷、苦难的生活状态充斥在整个新写实小说中。新写实小说给读者集中展示了粮食的匮乏、住房的紧张、琐事的烦恼,赋予了日常生活苦兮兮的特征,客观上为悲剧精神的高扬创造了条件。但是,实际上新写实作家们大都采取冷眼旁观的姿态,对苦难进行集中化的处理,而在克服苦难的方式上又显得极为简单与世俗,压根没有塑造那种与自身、命运和社会进行抗争到底,直至自身毁灭的悲剧英雄,很难给人以悲剧的崇高感,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小说的悲剧精神。文章主要从文本、作者、读者三方面来分析造成这一悖论的原因。

一、直面世俗人生,消解悲剧精神

首先,从文本内容来看,新写实小说直面当代人的生活状态,而且这种生活状态无不被赋予了苦兮兮的特质。在刘恒、池莉、方方、刘震云为代表的创作中,苦难叙述的集中化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在《烦恼人生》中,印家厚处在房子不但狭小拥挤而且有可能随时被拆的烦恼之中,上班得先挤公汽再转轮渡外加步行。在《一地鸡毛》中,小林必须常常面对单位内部的人事纷争与权势的斗争、家务的琐碎烦恼与妻子的冷嘲热讽、以及周围人际间的冷漠势利与钻营算计。在《狗日的粮食》中,曹杏花几乎集一切苦难于一身。貌丑嘴脏心恶不得人爱,她几经贩卖,最后处于多子、懦夫、少地、饥荒的困扰中。在《风景》中,七哥从小饱受兄弟姐妹、父亲的摧残,靠捡破烂、拾菜叶过活,吃不饱,铁路从屋檐擦过、睡在床底下,睡不好。这些苦难的集中叙述,客观上为悲剧精神的高扬铺平了道路,但实际上它却没能表现出“有价值的东西被撕毁”的悲剧精神。究其原因与新写实小说沉湎于展示世俗生活甚至是鄙俗生活和倾心于塑造对生存困境认同顺从的庸俗主人公有关。新写实小说对一群向命运屈从,向现实妥协的“奴性”苟活者的塑造,正是对悲剧精神的消解。

“悲剧,不仅要暴露困境、陈示不幸、表现苦难,更要不屈不挠地抗争,激扬高蹈地超越。”[1]在新写实小说中我们很难看到像俄狄浦斯、窦娥那种不屈服命运、社会安排的反抗者,随处可见的是那些抱着“懒得离婚”“不谈爱情”“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的生活态度,放逐理想,降低生命欲求,借以缓解内心与现实冲突,平息心中抗挣。在《烦恼人生》中,我们看到的是被庸常生活磨平了个性的唯唯诺诺,甚至是有些猥琐的印家厚;在《一地鸡毛》中,我们看到的是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小林,在世俗生活的熏陶下,彻底丧失个性、丧失热情,变成了一个为领导擦马桶上尿渍的奴性十足的溜须拍马者。朱光潜曾说过:“如果苦难落在了一个生性懦弱的人的头上,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困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只有当他表现出坚毅和斗争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悲剧。”[2]为了全家人能够吃饱饭,曹杏花能从老鼠出没的地方,挖出粮食;甚至是沾了猪圈味儿的骡粪,也被她淘出一把玉米粒来;她能把邻居家的葫芦偷吃了还骂得别人羞愧难当;集体出工干活,她能在玉米地纳出一双鞋底而锄头不沾泥。但是在她能够吃饱的时候,多余的粮食却不肯借给别人。她的生活的确很苦,但文本对她世俗化甚至是鄙俗化生活的描写想让她得些怜悯却也很难,即使是最后她丢了粮本吞服苦杏仁而死也不能产生崇高的悲剧感。相反,依照中国人旧有的观念有可能被认为是罪有应得的恶报。为了改变自己的艰难处境,七哥抛弃女朋友,娶了不能怀孕的老女人,读者虽然能够因为同情他之前的处境而理解他现在的选择,但他这种违背传统道德的小人行为却很难激起强烈的悲壮感,而且七哥最后“令人羡慕”的结局也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悲剧精神。在新写实小说里,苦难给人的感受只有悲哀,而缺少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

其次,文本中反讽在某种程度上也削弱苦难的悲剧性。“池莉的‘人生三部曲’是讽喻式的——以讽喻颠覆了诸如‘人生’、‘爱情’、‘生命’之类的庄严和崇高;刘震云的‘官人’系列是讽喻式的——以讽喻消解‘事业心’、‘责任感’之类的沉甸甸的字眼。”[3]新写实小说就是用反讽艺术消解了小说人物的崇高,熄灭了令人震撼的精神火花。这些消解崇高、事业、精神追求的形而上价值范畴的反讽手法,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悲剧精神。又如在《狗日的粮食》中,瘿袋的死颇具反讽意味,购粮证丢了,瘿袋自杀了,而购粮证失而复得的时候,她却活不过来了,于是用购粮证买回的一袋粮食,刚够助丧的众乡亲饱食一顿。瘿袋死了,饥饿的孩子们也在送葬那天饱餐一顿,对她的死却并没表现出很伤心。杨天宽用两百斤谷子换来了瘿袋,又用一袋粮食打发了瘿袋。这样绕来绕去的反讽,把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这种描写手法上,反而冲淡了瘿袋的死的悲剧氛围,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悲剧精神。在《风景》中,七哥不讲道德,违背爱情,却又活得呼风唤雨,轰轰烈烈,而温文儒雅的杨朗父母却处处窘迫,更具反讽意味的是,文明高尚的杨朗父母需要在低贱鄙俗的七哥一家的帮助下才能安然下葬。在《出门寻死》中,何汉晴的生活充满了苦难的因素,逼得她只能出门去寻死。但颇具反讽意味的是,两次的寻死行动却使她成了英雄。这样的反讽叙事手法的运用,使得人们的注意力从何汉晴颇具苦难的生活转移到了她的颇具喜剧意味的义举上,从而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悲剧精神。

二、 冷面直观的写作姿态,牢骚满腹的怨恨意识

从作家写作姿态来说,新写实小说家大都采取冷眼旁观的姿态来叙述“他者”的苦难,虽说还不至于说是对他人的苦难采取欣赏与把玩的姿态,但是他们在叙述苦难的过程中,极力展示的是苦难的沉重与不可超越,在苦难的处理方法上却极为简单,仅是忍让与顺从两词就能予以概括的,而不是积极思考现实生活中的苦难,积极寻求消除苦难的根本出路,作者往往把那些苦难加以集中化处理。当然,苦难叙述集中化的处理方式与作者是对“他者”的苦难叙述有关,也与作者的“匿名启蒙者”的身份有关。这种高于“他者”的“匿名启蒙者”身份,使得作家过分看重自我的社会身份、位置和处境。这种高人一等的身份决定了作家们很难真正去了解底层社会人们真实的生存现状。而这样展示出来的苦难由于缺乏亲身体验,仅仅只是作家头脑中幻化的苦难,很难产生强烈的悲剧力量。如在《狗日的粮食》中,曹杏花的苦难恐怕就是作家集中了几个人的苦难于一身,目的是为了使她的苦难显得更加深重和不可超越。这样塑造出的曹杏花形象就成了一个矛盾的个体,既集聚了常人不会有的苦难于一身,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怜悯;但是为了活下去她又必须采取极端的手段(一般是令人厌恶的手段)来克服一些苦难,这样又令她的悲剧形象大打折扣,从而消解了作品的悲剧精神。又如《一地鸡毛》中,小林的苦难也许有着作家相应的生活体验,作家想借助小林形象的刻画来表达生活的艰难。但作者也只是冷面直观了生活中的苦难,并没有追问苦难的根源,也没有让小林以积极的姿态去迎接苦难,超越苦难,只是以他们“匿名启蒙者”的姿态给小林选择了一条忍让顺从的生活道路,从而通过对小林这个“他者”的否定来肯定自我的价值。读者虽然因为与小林有相似的经历而对他产生同情,但对他充满奴性苟活的生活态度却深深厌恶。而作者却认为自己是不动声色地记录了他们的苦难生存状态,正是这种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的写作姿态,使他们即做不到感同身受也达不到冷静客观,使他们很难写出苦难的真实状态。正是这种表面的集中化的苦难展示,只能给人以不实之感,这大大削弱了作品中人们所受苦难的真实程度与阅读后苦难对读者情感的冲击力量!

从作家的创作心理来讲,新写实小说作家普遍表现出怨恨的心理。20世纪80年代末期,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中,知识分子在政治地位和经济利益方面出现了边缘化,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也是同民众一样的小人物。在市场经济冲击下,知识分子逐渐丧失了优越感,而且这种今非昔比的心理感受越来越强烈。正如池莉所说,“作家也强烈地感受到了社会总体氛围中物质的压迫,一种难以摆脱的贫困之感。”[4]由于物质的匮乏、住房的拥挤、物价的飞涨、微薄的薪水以及作家窘迫的生活状况,这容易使作家形成一种怨恨及至激愤的创作心态。当年的池莉就有过这样的感叹:“我的悲哀,我那邻居孤老太婆的悲哀,我的许多熟人朋友同学同事的悲哀却遍及全中国。”[5]事实上,池莉的悲哀是“为了维持日常生活而必须要做的事情却偏偏做不到”的悲哀,是“上下班得挤三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车老坏,路老堵塞”的悲哀;是“一天三餐饭,柴米油盐永远是轮番着缺乏,肉鱼蛋不是买不着就是买不起”的悲哀。理想的失落和生活的烦恼难解加剧了作家的心理焦虑,而作者发泄怨恨的途径常常是通过弱者的受难表现出来,通过弱者的受难去揭示世界的不公正和不合理,因此在作品中出现了诸多难以名状的怨恨和高度集中的苦难也就理所当然了。这种文化心理的溃败,优越感的失落,导致了新写实作家的自怨自怜。由于作品缺乏从更高层面审视苦难的力度,缺乏壮怀激烈的悲剧力量,因此便也削弱了作品的悲剧性。

三、理想乌托邦的幻灭与残酷现实的认同

新写实小说家们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进行创作,主张还愿生活本来面貌。所谓的真实地还原生活,从前面的分析来看,其实就是生活的物质化和生理化,作者只关注生活的本身,或者说生存本身。新写实小说家们通过仿真的生活本相,日常的物象,零度感情,这种不作评判的创作态度,对生活本身只能作一种平面化的描述而难以及涉深层次的生活实质。给读者带来的影响也只是对这种生活产生认同感,认为生活就是这样的。譬如小林每天早上买豆腐及蔬菜,这本身只是一种平面化的呈现,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平常琐碎,日常生活是没有那么多因果链与有始有终的,是微波不兴,激不起大风大浪,是没有更多理由的。池莉的《烦恼人生》写的是千万个类似印家厚的普通工人平凡琐碎的一天。对印家厚、猫子、燕华等人,人们是这样的熟悉,似乎他们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是我们隔壁的大哥与邻家小妹。看到他们,我们会发出似曾相识的会意微笑,但我们却很难从这些人物身上看到他们的理想与追求等精神层面的东西。因为新写实小说里只有生存本身的形而下,这种平面化的生活呈现是对理想、崇高、精神追求等形而上的放弃与驱逐。

在池莉、方方、刘恒、刘震云等新写实小说中,再也看不到、体味不到诗意人生和远大的理想,展现于读者眼前的是随处可见的习以为常的艰难、粗鄙俗气的世俗生存镜像。这种还原直接经验中的仿真幻觉,使读者产生高度的认同感。“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烦琐,充满矛盾却又无可奈何。新写实小说儿乎不遗余力地展示给读者:生活就是这样,生活不得不这样,生活只能这样。”[6]但是文学与生活的区别是文学总是形而上的,是致力于人的精神的,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它是安顿人类的灵魂的摇篮。文学对生活的描述一定要与人的精神领域有关,是对人类精神的引领。正是因此,人们在世俗生活中不断下沉的同时,还有理想、崇高和信仰等在召唤,人们才不至于跌到庸俗的底谷。在人们的精神领域,应该有那片理想的乌托邦在微笑。其实 “在读者的脑海里一直有着一个理想生活的缩影,在他们的理想化生活中有那难以回避的苦难,也有那让人振奋的抗争,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有他们本质力量的显现。”[7]由于新写实小说还原生活本相的写作方式,安于现状、庸俗主人公的塑造,彻底打破了读者脑海中理想的乌托邦,它带给读者的就只能是近距离观照的认同而不会是远距离欣赏所获得的悲壮崇高感,从而也就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悲剧精神。从读者这一接受层面来说,新写实小说它对生活苦难的叙述,很大程度上就是对现实苦难生活的追随与高度模仿,这种从生活逻辑上来叙述的苦难生活,在苦难的真实性和深重感上能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但是同时又因为它与现实生活中的苦难高度相似,会让读者直接把它当成现实生活来接受,从而对这种残酷的现实生活产生认同的心理。一旦读者把它当作生活本来应该的样子接受,认为生活本来就是苦难,苦难是生活中理所当然的,苦难就是习以为常的,那么再多苦难也产生不了悲剧的情怀。

总之,新写实小说从审美逻辑上来艺术地表现苦难,它与现实生活中令人窒息的苦难仍然存在一定的距离。读者在欣赏悲剧主人公经历的这些苦难的过程中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产生一种被理解的愉悦,但是,这些苦难的大量描写让读者沉溺于苦难当中,难以让读者产生生活的距离感,这样的作品难以在艺术境界上得到提升,缺乏理性光芒和崇高美感的烛照,读者很难在精神上获得净化和洗礼。此外,新写实作家因过度的自我关怀意识,为表达生活的艰难与不易,沉迷于对世俗、鄙俗生活的展示,对苦难进行集中化、泛化的处理,这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苦难叙述方式,只能让读者产生认同的心理,很难达到净化人心的崇高的悲剧精神。因此,笔者认为作家在关注自我的同时,也应该多写出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而没有话语权利的弱者的心声,要有更多的人道主义关怀,不要一味地为了追赶潮流而放弃应有的终极关怀和深层思考。

参考文献:

[1]刘永泰·悲剧的缺席——对新写实小说的美学检视[J].安徽教育学院学报,1994(1).

[2]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214 -215.

[3]王又平·新时期文学转型中的小说创作潮流[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304.

[4]许志英,丁帆·中国新时期小说主潮[M].上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529.

[5]池莉·我写《烦恼人生》[J].小说选刊,1988(2).

[6]李杨·生活真是这样吗——从新写实小说的阅读感受谈起[J].文艺理论批评,1992(2).

[7]李小勇·悲剧美感的根源探究[J].陕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2).

(责任编辑:颜建华)

2.姜凡龙(1978~),湖北崇阳人,湖北崇阳县第一中学教师。

Explore the Reason of the New Realistic Novels Paradox

Wang Yanwen1Jiang Lilong2

(1.Hubei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Xianning437100;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430079, Hubei, China)

(2.The No.1 Middle School in Chongyang in Hubei,Chongyang 437500,Hubei,China)

Abstract:There is a lot of suffering in the new realistic novels to the readers; concentrated narration of the suffering has provided certain conditions to create tragedy objectively. But in fact, the readers can not feel the impact power of the tragedy. Here was created a paradox of the suffering narration and tragedy digestion. There are many reasons for this ,such as pay close attention to secular life , the use of irony excessively , the writers writing attitude of “anonymous enlightenment” and the resentment consciousness, certainly, it has a certain relationship with the readers’ acceptation.

Key words:suffering; tragedy spirit; the new realistic novels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507(2015)01-0009-03

作者简介:1.王艳文(1974~),女,湖北崇阳人,湖北科技学院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2013级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儿童文学。

收稿日期:2014-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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