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君子学与古典生命伦理观的奠基

李咏吟+陈中雨

摘 要：“周易君子学”由《易经》奠基并最终在《易传》中系统完成，自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阴阳之变，象征了生命间的交互作用关系；乾坤之德，确立了“生生”的古典生命伦理原则。在周易君子学理论系统中，乾坤两卦德、八卦德、六十四卦德和九卦德，共同确证了君子德性学的生命伦理价值，形成了古典中国独有的生命伦理观念。

关键词：易经；易传；周易；君子学；生命伦理

一、从《易经》到《易传》：周易君子学的理论建构

“周易君子学”，是一个特别有价值的伦理学概念，显示了中国古典伦理学的独特思想智慧。由于这一概念还没有获得学术界的普遍认可，因此，从《易经》与《易传》的文本出发，确证“周易君子学”概念的历史合法性，就成了必要的学术工作。这一工作，需要从两方面展开，一是追溯《易经》文本中的“君子”概念的具体语境及其意义，二是追溯《易传》中“君子”理论的建构及其意图。

我们先梳理《易经》中所涉及的“君子”概念。在《易经》中，“乾”“坤”两卦，奠定了“君子”思想的基础。例如，乾卦九三爻谈及：“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里，乾卦已经在爻辞中谈及“君子”概念。坤卦卦辞则更进一步，直接在卦辞中谈及，“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在此，坤卦卦辞直接表明它是指导君子行动的卜辞，具有特别的警示性与象征性。虽然乾坤二卦的卦爻象在谈及君子所为时并不完全是吉利的言辞，但是，在主体上确立了君子行动的基本原则，即在充分体验乾坤二卦的积极暗示时，必须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正是以乾坤二卦为基础，随后的《易经》卦爻辞，有的直接提及“君子”概念，有的则隐含“君子”概念，有的在爻辞中指示君子的行动，有的则在卦辞中暗示君子的行动准则。具体说来，屯卦谈及：“君子几，不如舍。”小畜卦谈及：“月几望，君子征凶。”否卦谈及：“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同人卦谈及：“利涉大川，利君子贞。”谦卦谈及：“君子有终。”“劳谦君子，有终，吉。”“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观卦谈及：“观其生，君子无咎。”“观我生，君子无咎。”“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剥卦谈及：“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遁卦谈及：“好遁，君子吉，小人否。”大壮卦谈及：“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明夷卦谈及：“君子于行，三日不食。”解卦谈及：“君子维有解，吉，有孚于小人。”夬卦谈及：“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革卦谈及：“君子豹变，小人革面。”未济卦谈及：“贞吉无悔，君子之光。”从以上客观的梳理与引证中可见，《易经》的卦爻辞，先后共有20次提到了“君子”概念。在《易经》中明确提及“君子”概念就有这么多，那些未提及“君子”概念的卦爻辞，其实，皆包含着“君子”思想。

必须指出，《易经》论及“君子”问题，不是随意的，而是有着深刻的思想用心。事实上，从以上客观的统计中可以看出，《易经》的“君子”概念不是轻率提出的，而是有其清晰明确意图的，显示了《易经》的思想目的。简单地说，《易经》就是关于“君子”的行动指导书。从原始易经的卦爻辞来看，《易经》的建立，其目的是为了给“君子”的行动提供价值支撑，这就是说，《易经》要告诉我们：“君子”应该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不能冒险行动，更不能不顾及后果。只有这样，君子才能坚守正道，永远保持生命的积极力量。

再看《易经》是如何指导君子行动的？《易经》教育“君子”：注重自我的生命约束与自律行动，对生命存在与生命实践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心。它所设定的生命真理是：在生命实践中，只有当一切处于“元亨利贞”状态时，或者说，处于“元亨利贞”的任何一种状态时，君子的行动才是有利的合理的。“元亨利贞”是实践活动的基本标准，是行事最吉利的原则，但是，当生命境遇中出现“吉凶悔吝”、“咎厉否孚”时，我们就要学会选择与应对。这并不是说，德性实践本身完全取决于占卜算卦，而是说，在生命实践之先，必须有对事物发展最充分全面的考虑。这并不是迷信，而是最理性最周全的思维方法，也是科学决策的根本价值基础。在此，最核心的词语就是“吉凶”二字，这是事物发展的两个极端状态。为了充分考察事物的复杂性，《易经》还建立了“无咎”、“有孚”、“贞吝”、“元吉”、“大吉”、“小吝”、“利贞”、“终吉”、“征吉”、“贞厉”、“有厉”、“悔亡”等各种具体形态，这更进一步证明易经思维的复杂性。在这一体系，“吉”、“元吉”、“大吉”、“利贞”、“终吉”、“征吉”、“有孚”、“无咎”象征吉利形态，“凶”、“厉”、“吝”、“咎”、“贞厉”、“有厉”、“悔亡”象征凶险状态。因此，“元亨利贞”是卦爻辞具有正价值的基本生命伦理形态，“吉凶厉吝”是卦爻辞具有负价值的生命象征形态，警示生命实践可能带来的各种后果。按照周易的生命伦理，周易君子学所要强调的是：若遇吉利之事当喜，但要保持警惕；若遇不吉利之事当止，更要保持警惕，择时而动。总之，无论“吉凶”与否，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在变化中求吉利以避凶险，这并非只要君子求占卜，而是要君子重视理性与德性修养。理性可能帮助君子周全思考，德性可以帮助君子坚守正道。德性不修，即使明吉凶也难避祸患，因此，“周易君子学”从根本上说，就是君子德性学。从《易经》卦辞来看，这是中国最早形成的“君子学”，也是极朴素的君子生命伦理学。

在探讨原始易经所建立的君子学时，必须把握其根本的朴素的生命伦理思想，为此，我们可以在《易经》君子行动指南的基础进行初步的理论延伸。首先，《易经》的生命伦理学强调了“乾坤大德”与“阴阳相通”的生命德性原理，虽然在具体的卦爻辞中并没有明说。没有“乾坤”的天地德性类比，就无法想象君子的生命德性。君子的生命德性，根源于天地乾坤的生命德性类比；乾坤的生命德性，显示了阳刚与阴柔会通的生命美感。其次，《易经》的生命伦理学强调生命存在的根本是要知吉凶，如果不明吉凶就是糊涂地生活。那么，如何才能明吉凶呢？明吉凶的根本，就是要明时位，而明时位就是要适时而动，因时而动，对“吉凶悔吝”与“咎厉否孚”等生存状态保持高度的警惕。从卦象来说，“元亨利贞”是生命伦理实践的根本；从爻象来说，“吉凶悔吝”才是生命伦理行动的指南。第三，生命由变化而组成，在人生的诸多情景中适时而变。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共同构成了生命伦理的具体行动原则。君子必须保持高度的生命自律，接受生命的他律，由生命的他律最终走向生命的自觉自律。君子的德性，就是要信守在各种生命情景中保持生命的警惕与生命的尊严。“君子”是比德于天地的人，是含有乾坤阴阳之力的生命存在体，因此，君子学就是生命行动学，就是生命的德性学，它建立了人类生命存在的基本原则。它的直接目的，就是君子的德性与行动必须遵守法则。

在考察完《易经》文本的君子概念的理论演进之后，需要再看《易传》文本的“君子”理论建构。应该说，原始易经建立的“君子学”，被《易传》全部继承。必须指出，“君子思想”，不是《易传》的发明，而是《易经》奠定的。但是，《易传》将《易经》的君子发扬光大，从而全面系统地构造了“周易君子学”。《易传》如何继承和发扬《易经》的君子学思想呢？首先，《易传》直接继承了《易经》的卦爻辞意义上的“君子”思想，并且，将之全面细化，全面具体化。甚至可以说，《易传》对六十四卦的解释，每一卦爻皆体现了“君子”思想，除了在其中的五个卦爻解释中没有明确写出“君子”概念外，其余的卦爻辞皆明确写明了对“君子”的要求{1}。因此，《易卦》通过卦爻辞的解释，将《易传》的君子行动法则完全具体化。如果说，《易经》的君子思想还只是画龙点睛的话，那么，《易传》的君子思想已经是深入骨髓了。其次，《易传》解释者对《易经》的君子思想进行了系统提升，并形成了哲学理性的把握，从而建立了完整的“周易君子学”。《易传》在哲学性系统性的长篇论述文章《文言传》、《系辞传》、《说卦》中，深入系统地论述了“君子”思想。在这种哲学提升过程中，《易传》继承了《易经》将君子的德性比德于天地的原则，并且进行了独特的改造。在《易传》的君子学论述中，君子的德性原则是适时适地的德性原则，是人在不同生命境遇中的德性原则。君子德性原则具有无限的丰富性，足以代表人类生命的丰富性，它通过不同的卦象与卦德建立了君子的德性信仰。在八卦与六十四卦的生命解释体系中，卦爻的变化构成了君子德性的自由生命信仰，因此，在辩证思维中，君子的德性的原则是忧患原则与警惕原则，是希望原则与积极思维原则，是道德自律与道德敬畏原则。在周易君子学中，解释者试图让我们相信，君子的德性是为了神圣而自由的生命存在，是为了合乎天地生命之德的存在，是为了元亨利贞的生命神圣存在，是为了得天地乾坤阴阳之德性而形成自由的君子存在。

二、生生大德与君子的根本生命价值信念

在中国古典生命伦理信仰中，信守周易德性原则的“君子”，就是自由而伟大的生命存在者，就是神圣而理性的生命存在者。君子的生命存在，是天地乾坤的生命的延伸，那么，周易为何要建立这种君子信仰？从《周易》的流行及其在周代文化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来看，《易经》的君子教育思想，应该在周代的教育制度中具有非常关键的作用。根据《通典》的记述，周礼之教，就种种礼仪的效果分成“吉、凶、嘉、宾、军”五种，其中，“吉凶”是最重要的礼仪规范。这说明，周人相当看重生活的吉凶，“趋吉避凶”乃君子生命存在之大道。在周代的文化教育实践中，《周礼》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为道本；二曰敏德，以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2}。从《通典》与《文献通考》中的有关文献来看，周代教育的目的是为了“造士”，似乎并没有把“君子”概念置于很高的地位。那么，《易经》的君子概念从何而来？与周代的民众教育有着怎样的关系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从文献与文字起源上考察，“君”的思想很早就有，例如，《大禹谟》中就有：“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这里，“君”是天子与帝王的意思。“子”的思想可能先于“君”的思想形成，“子”有“儿子”这一流行义，后来，在天地比德中，形成了“天子”概念。不过，从目前的周代文献可见，无论是论“君”还是论“子”，春秋时期都不如战国时期那么普遍和流行。在战国时期的文献中，“君”不单指国王或皇帝，而且可以指代许多诸侯，诸侯都可以自称为“君”，此时，“君”是对有身份的人的敬称。“子”则是许多“士”的自称，是读书人的身份显示，“子”不是流行义的“儿子”，而是有思想有创造的“士”。在战国时期，能被称之为“子”的人，大多是有思想有成就的“士”。显然，《周易》中的“君子”是对有特定身份者的敬称，是有身份的“士”的教育目标与行动准则。《周易》的“君子”概念，后来，被孔子充分继承，从而形成了独具有中国特色的“儒家君子学”。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君子”既是对有德性的人尊称，又是普遍的社会教育目标。如果能够把国民普遍教育成“君子”，那么，这就是国民教育的最大成就。更重要的是，“君子学”是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目标，也是中国文化教育的根本目的。因此，“周易君子学”在民族文化与德性建构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周易君子学或周易德性学，可以简称为“易德”。易德乃君子最基本的价值品格，易德即忧患之德，易德即敬畏之德，易德即吉凶悔吝之德。在《易经》与《易传》的共同作用下，周易的教育有助于形成生命存在者的伟大德性，这就是周易君子学的真正价值所在。

如果进一步追问：周易君子学的最根本性生命原则是什么呢？在周易德性原则中，君子的根本生命信仰被《易传》归纳成“生生之大德”。在《周易》中，经常提及“生生之为易”与“生生之为大德”的观念。这说明，周易君子学最根本的德性概念是“生生”，这是天地之大德与乾坤之大德，而天地乾坤之德就构成了生命存在的根本德性原则。因此，天地之大德、乾坤之大德，落实到根本的伦理学信念上，就变成了“生生”这一关键的伦理学概念。“生生”，是中国古典伦理学最重要的生命伦理学概念。什么是“生生”？“生生”就是使生命广大而自由地存在，使一切生命得以自由生长，促使生命，维护生命，发展生命，这是使天下万物得以生的根本价值原则。生命的法则就是使生命得以生，而不是使生命得以死，这是生生的根本意义所在。“生生”，就是生命的目的，是“使之生”。在《易经》中，有阴阳变化与阴阳互动的思想，有“变易”、“不易”与“简易”的思想，并没有明确的“生生”思想，但是，《易传》把这种“变易”、“不易”与“简易”中所蕴含的“生生”思想放大并充分提升了出来，最终形成中国古典伦理学的根基性的生命原则。

首先，“生生之大德”基于天地的生命德性，天地之大德即为“生生”，它仁慈地提供一切生命自由的力量。生生之大德就是善，就是大吉大利。按照《易传》的解释，这一理论原则，通过乾坤二卦的解释而奠定。在《系辞传》中，周易解释者对君子理论形成了全面而深刻的把握。“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在此，“生生”，到底应该如何理解？一是阴阳相生。阴阳作为两种对立的力量，是被推理出来的，还是设计出来的？它并不是先验追问的结果，而是经验的归纳。生生原理，相信世界存在着两种基本的力量，这就是阴阳力量。那么，为何只有阴阳力量，不可能有其他的力量吗？显然，这样的归纳经不起逻辑的检验，但是，在经验世界中，这种分类完全能够满足人们的经验思维。二是德性相生。善德生善德，善德生美德，不可能有“善德生恶德”。保护生命并发展生命，就是生生的根本原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从这种德性相生的原理中演化而来。三是吉凶相生。吉凶并不是固定不变，如果不能善用生命境遇，那么，生命存在的吉凶境遇就会发生转化，吉境可能转化为凶境；相反，保持生命存在的警惕，凶境也可能转化为无咎之境，无悔之境。极凶转化为极吉，极吉转化为极凶，则不是《周易》的生命哲学本义。

其次，“生生之大德”是中国伦理学最伟大的生命存在信仰，一切必须为了生命存在而不能导向生命的死亡。在生生之德中，君子得“乾坤之德”极为关键。“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得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元亨利贞。”这就是乾德之美与乾德之义。“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乾文言》）“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这就是坤德的大地德性象征。“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坤文言》）这就是易传对生命自由德性的理解。君子得乾坤之大德，即得生命健康雄健伟大之力量，具备伟大的生命创造力，是生命伟大而富有创造力的象征。“乾坤之德”，为君子的基本卦象与卦德。乾坤的卦象与卦德，就是伟大的天地之德，就是伟大的君子的德性。在《文言》中，乾文言与坤文言，把乾坤所代表的伟大生命德性进行了最为生动而伟大的阐释，这是极具有生命象征力的伟大生命德性观念。君子所追寻的最佳生命状态，就是“元亨利贞”四德，这在乾文言中已经得到了很好的理解。周易君子学的基本德性观念，就是在这里建立的。这就是说，“乾坤二德”作为生命最基本的德性信仰原则，构造了生命的自由之境。《周易》很少强调凶境与恶德，因为乾坤二德可能有“亢龙有悔”的情况，但是，在《周易》中，所有的德性都具有根本性的“善德”，没有极其凶险的卦德与卦象。“善德”在变易中是根本的生命指向，这是必然与永恒的生命法则。即使有极其凶险的卦象，周易解释依然可以找到破解之道，使人充满信心与希望。

第三，“生生之大德”是最符合一切生命存在要求的伟大德性。生生之大德直接否定死亡原则，只要对生命存在敬畏之心，就会小心自己的言行，对天地万物保持着生命的敬畏。“生生之大德”，是对己之德，更是对人之大德。它是天地之间的伟大法则，施用于一切生命，而不能有所例外，这就使我们能够对生命形成真正而伟大的敬畏。“生生之大德”作为周易君子学或中国古典伦理学的基本信仰原则，强调“生命”为一切存在的根本。按照熊十力在《乾坤衍》中的看法，宇宙的伟大生命就是相信生生原则，“生生”是对生命的高度尊重，也是对一切生命平等的信仰。在周易君子学中，建立生生的信仰，就是要建立对一切生命存在的伟大信仰。只有生命才是最伟大的德性，没有对生命的尊重，一切皆没有意义；生命是宇宙间最伟大的力量，也是世界最伟大最基本的价值理想。

三、卦象与卦德：君子德性价值的象征理据

在《周易》中，每一卦象皆有自己的卦德，甚至每一爻象也有自己的爻德。有象即有德，天地万物皆有德，每一生命存在皆有自己的德性价值。德性本身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德性是互补的，这是伟大的君子德性价值。实际上，这是对所有的君子之德或每一君子的德性皆持肯定态度。只要是君子就有君子的德性，大德者为大君子，小德者为小君子。只要是君子就必有德性，只要有德性就必能成为君子。“君子守德”，这是“周易君子学”的根本。对天地自然生命保持敬畏，不把自我意志强加于天地自然生命之上，遵从天地的生命德性，保持个体生命的理性，这是“周易君子学”在解释具体的卦象与爻象时的根本指导原则。相对《易传》的哲学伦理学解释，人们更信赖《易传》中有关《易经》卦爻象的君子德性解释，这些解释使生命存在信仰变得更加具体生动。在《易经》的卦象思维与爻象思维中，一切充满了变化，但是，吉凶解释充满了神秘性，《易传》则使这种生命卦象与爻象的象征意义透明化了。君子的德性，在《周易》卦象与爻象的生命解释中，充满了生动的变化与乐观的体验。

首先，乾坤之卦象与卦德奠定了六十四卦卦象与卦德之基础，一切卦象与卦德皆可以说是乾坤之德变化而成。由乾坤“二卦德”组成了“八卦德”，而八卦卦象与卦德直接类比于天地万物，富有天地万物的生命象征力量，由八卦的变化而形成“六十四卦德”。按照周易的解释，“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系辞传下》）在此，周易把乾坤与阴阳生命变化直接联系在一起。“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这就是从易经创制意图来解释阴阳“二爻”、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并最终形成“六十四卦”，以“既济”、“未济”作为卦爻的变化之终局，并且，在所有的卦象变化构造永远的生命循环。

其次，“六十四卦德”就是君子的伟大生命德性信仰体系。六十四卦卦象与卦德的基点是乾坤二卦，而乾坤既可以体现为“六阳”“六阴”，并在生命存在的时位中，形成“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和“初六、六二、六三、六四、六五、上六”的大吉大利时位。这些生命伦理情况，也可以理解成一阴一阳的无限变化。在周易解释体系中，“一阴一阳之为道”，“一阴一阳”，就是生命的自由象征。“六十四卦”就是在有规则的变化中，在阴阳变化体系中，最终确立的伟大生命象征体系。“六十四卦”的卦象与卦爻，共同构成复杂的生命体系。每一卦的卦象与卦爻辞都是对生命的独特启示，因为《周易》的实用价值不是通过乾坤二卦体现的，只有哲学家知道乾坤二卦的根基性地位，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更在意六十四卦象与爻辞的象征意义，因为在六十四卦的卦象体系中，你每时每刻的生命情景，都可以纳入到某一特定的卦象与爻象之中。占卜涉及本卦与变卦的关系，只有在本卦与变卦的关联中，才能真正把握生命存在的情景，或者说，才能把握存在或行动的吉凶悔咎。因此，六十四卦的卦象与爻象，具有根本的意义，由卦象把握总体，由爻象把握更具体的生命境遇。按照《焦氏易林》的看法，每卦象可以与另外的六十三卦构成自由的交流关系，这样，复杂的生命象征体系，就在这种充分的变化中得到了象征表达。在六十四卦中，乾坤二卦具有美德象征意义，其他的卦爻各有各的美德。像讼卦、师卦、无妄卦、大过卦、坎卦、明夷卦、蹇卦、小过卦，等等，虽然听起来有些不美妙，但是，按照《周易》的理解，它依然是《君子德性学》的有益启示与象征。当然，像乾卦、坤卦、需卦、小畜卦、同人卦、大有卦、谦卦、豫卦、随卦、观卦、复卦、大畜卦、咸卦、恒卦、晋卦、家人卦、益卦、萃卦、升卦、革卦、鼎卦、丰卦、巽卦、中孚卦、既济卦、未济卦，等等，都是美好的德性生命象征。卦爻象的无限自由的万千变化，更是构成了生命的无限自由德性象征，这是生命宇宙的伟大象征而变化的体系。

第三，在《易传》的德性解释体系中，“九卦德”具有重要的象征价值。为何在六十四卦中专门选出“九卦”的卦象与卦德来解释君子的生命存在的具体德性呢？为何把“九卦德”视作君子德性的最基本价值规范与基本价值信仰呢？“九卦德”是周易解释体系中明确说明的君子德性体系，这是具体的德性象征，并不是根本的德性象征，它也不能代替乾坤所象征的真正生命德性体系。“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是故，履，德之基也；谦，德之柄也。复，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损，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辩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显然，这就是“九卦德”的地位说明。基于此，周易还讨论了“九卦德”的德性特征。一卦象一卦德，甚至可以说，一爻象一爻德，“卦德”与“爻德”共同构成复杂的生命德性象征学。这种生命德性的象征理据，源自于自然生命的德性体验，由此，通过自然德性体验的生命象征，构成完整的生命象征体系。

四、君子的德性反思与生命的希望原则

《易经》与《易传》的德性体验，既有具体的生命德性原则，又有宏观的生命存在价值反思，这样，就形成了“周易德性学”的真正建构。在这一理论建构过程中，《易传》的哲学解释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在周易的君子德性学体系中，有根本的生命价值原则，有具体的吉凶原则，有充满自由变化的生命想象与生命体验原则，这样，就构成系统完整的生命德性学体系。在这一德性学体系中，根本的生命价值伦理必须得到优先维护。《周易》通过自然的象征体系，最终确立了君子的德性信仰体系。君子通过易卦与易象，通过易传与易辞，就可以建立君子的生命德性反思原则。严格说来，君子的生命德性反思原则，就是生命的德性转换原则，就是生命的永不绝望和永远充满希望的德性原则。“周易君子学”，建立了中国人的伟大生命伦理学，建立了中国人的伟大希望原理，这是永不绝望的生命德性学，这是永远充满希望的生命德性学。

首先，君子的德性反思，是从自然生命中学习生命的伟大德性与基本德性。“周易君子学”永远是自然象征学，而自然的德性象征永远是不固定的，具有无限的可自由理解空间。周易的君子学，强调自然生命的伟大学习，卦象与卦德源自于生命的体验与学习。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对应于“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自然事物本身的德性，在自然事物的关系以及自然事物象征的德性关系中，得到了自由的想象与生命的欢乐。以巽卦为例，“巽为风”，下风上风，随风而动，因此，卦象中谈到：“利有攸往，利见大人。”如同风行，万物流动，因此，“君子以申命行事”。《周易》的希望原理需要学习，“希望”是中国古典伦理学的根本原则，这是周易奠定的生命伦理原则。“希望”，是从自然生命的生生不息与永恒轮回中学习的品德。在自然宇宙的生命循环中，个体的生命融入大化的生命之中，就会抛弃个人的顽念，成为真正自由的生命存在。

其次，君子的德性原则，是从事物变化中学习生命转换原则。吉凶悔吝原则，就是生命的辩证原则。周易的君子德性学，绝对回避死亡原则与凶恶原则，因为在周易君子学的解释中，生命的存在是它的根本目的与任务，生命的死亡则不是它探索的基本问题。退一步说，死亡是既济的开始，生命在永远的循环中，生命不可能中止。“吉凶转换”，充满着生命的自由想象，传递着生命的乐观气象，体现了生命的自由希望。如何保持生命的乐观原则？《周易》强调中国人的生命信仰，不应强调悲观原则，而要强调乐观原则。按照“生生”理论，乐观原则极其重要，凶险之时位毕竟是暂时的，因此，要承受困难，要坚韧刚强。在吉利之时位，需要抓紧时机，“时机”，在德性转变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希望原理”，自然需要处理好吉凶悔咎的问题。由于吉凶悔吝的自由转换，因此，困难并不可怕，对生命的未来充满希望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君子的德性原则，就是“既济、未济”的生命象征原则，就是生命的永恒变化与无限转换的希望原则。《周易》通过积极的生命思维原则，建立了永不绝望永远热爱生命的伟大信仰原则，易变是中国人的伟大生命原则。中国人生命德性原则，不是来自理性逻辑，而是来自于生命的伟大经验与伟大信仰。周易的君子学，忠实于生命的内在价值信仰，忠实于生命的自由而伟大的存在。周易君子学，即伟大的生命象征学，是从自然生命中学习生命德性的伟大学问。这是感悟的学问，也是德性的学问。只要君子学会体会与反思，就一定能够保持生命的德性信仰，就一定能在生命的伟大存在中感悟宇宙天地的伟大力量。这种生命德性原则，在世界道德伦理系统中，具有伟大而特殊的价值。周易的君子学远未过时，这是中国古典伦理学对世界伦理思想体系最为特殊的贡献。周易的君子学是生命的希望学，也是永不满足的生存学问。“希望原则”与生命的既济与未济状态密切相关，“既济”只能代表过去，“未济”才是希望者必须承担的生命责任，这就是周易君子学包含的“希望原理”。从这些生命存在象征意义上说，周易君子学具有永远的生命象征启示，它所代表的古典中国生命伦理观具有特殊的价值。

注 释：

{1}《周易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2}杜佑：《通典》，长沙：岳麓书社，1993年，第758页。

The Theory of Gentlemen in the Book of Changes and the Foundation of Chinese Classic Life-ethics

LI Yong-yin，CHEN Zhong-yu

Abstract：“The Theory of gentlemen in the books of changes”is a complete theoretical system which is formed in I-Ching and finished in the Commentaries. The change of Yin and Yang is the symbol of the interaction of lives. The Virtue of Qian and Kun sets up the“production and reproduction”principle of classic life-ethics. In the system of“theory of gentlemen in the book of changes”，Virtue symbol of the two hexagram，Virtue symbol of the eight hexagram，Virtue symbol of the sixty-four hexagram and Virtue symbol of the nine hexagram which is from Qian and Kun，confirmed the life-ethics value of gentlemens virtue and formed the special conception of Chinese classic life-ethics.

Key words：I-Ching；the Commentaries；book of changes；theory of gentlemens virtue；life-ethics

（责任编校：文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