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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允贤与《女医杂言》*

2015-11-17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龚芳芳

中医文献杂志 2015年2期
关键词:医案病案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沙 蕾 龚芳芳 雍 丽

·医林人物·

谈允贤与《女医杂言》*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沙 蕾 龚芳芳 雍 丽

中国古代载入史册的女医甚少,而明代儒医世家出生的女医谈允贤却脱颖而出,为当时江南社会广泛认可,在女性医学史上独占鳌头。她秉承家训,从小“昼夜不辍”攻读各种医学典籍。谈允贤行医之后,“乡党女流得疾者,以必延致为喜,晚恐其沦胥而泯”,生平治人不可以数计。留下了《女医杂言》一书传于后世,其书是较早成书的医案专著之一,共收载了31例病案,就诊者均为女性。此书是一部女医生诊治女性病人内、外、妇、儿诸科病患的医案选集。我们可以在谈允贤的医案里,了解她的临证特色、诊疗的敬业精神,窥探到明代中期妇女生存和生活的一些现实。

明代 女儒医 谈允贤 女医杂言

翻开中国医学史,医家巨擘灿若星河,可女医的名字却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女医翘楚明谈允贤,著书立说,在中国医学史上留下了鲜明而又独特的足迹。其所著《女医杂言》[1]是现存最早的女医著作。该书为我们研究其生平经历、临证特色,以及明代中期妇女社会生活状况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资料。

谈允贤生平简介及从医经历

1.谈允贤生卒考

谈允贤,女,明代南直隶无锡(现江苏无锡)人,因后嫁与杨姓男子,故又称“杨谈允贤”。据《女医杂言》“明正德五年庚午”作者自序所说“今妾年已五十”,可以判断其生于明天顺五年。据谈修在《女医杂言》的跋语记载“姑祖杨孺人,以女医名邑中,寿终九十有六”[2],可推断谈允贤卒于明嘉靖三十五年。即谈允贤处于明朝中期,生于明英宗天顺五年即1461年,卒于明世宗嘉靖三十五年,即1556年,一生经历了5位皇帝,享年96岁。

2.谈允贤家庭背景

谈允贤出生于一个儒医并重的家庭。《女医杂言·自序》中记载到:“妾谈世(氏),以儒鸣于锡。”谈允贤的曾祖父“赠文林郎南京湖广道监察御史府君”,“赘同里世医黄遇仙所”,这是谈氏先人业医之始。而祖父谈复,字采芝,为奉政大夫、南京刑部郎中,“兼以医鸣”。光绪《无锡金匮县志》中记载到:“子经、纲皆贵。”[3]指的是谈复的儿子谈经、谈纲皆履仕途。正如谈允贤自序所说:“伯户部主事府君、承事府君,父莱州郡守、进阶亚中大夫府君,后先以甲科显。”其伯父谈经,于天顺四年,即1460年中进士,后官至户部主事。其父谈纲,“字宪章,成化五年(1469年)进士”[4],官至莱州郡守、进阶亚中大夫府君[1],祖母太宜人茹氏,也是医术精明的女医。从“暇则请太宜人讲解大义”可见,祖母是谈允贤医学知识的主要传授者、引导者。弟弟谈一凤,字文瑞,为明代知县。侄孙谈修,字思永,号信余,自署梁溪无名生,著有《比璞山房罪言》,“位卑而言高”。

3.谈允贤曲折从医之路

谈允贤垂髫之时,祖父谈复因二子均入仕,“医用弗传”,又见孙女允贤甚聪慧,决定让其弃女红,习医学。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允贤及笄之年出嫁后,开始医疗实践,并在“三女一子”身上积累了成功的经验。这是第二个转折点。祖母去世,允贤悲痛过度而缠绵病榻七个月,梦中得到祖母指示方药,并被要求行医济人。允贤依方调治病愈后,开始职业女医之路。这是第三个转折点。允贤50岁时,“屈指太宜人所命之期七十有三,三去其二矣”,决定写下自己和祖母的医学经验“以请益大方家”。故写下《女医杂言》并刊印。这是第四个转折点。关于谈允贤托梦行医、撰书大体有两种看法:一说出于巫的传统而争取女性社会地位,一说出于道德角度为女子行医找一个更为合理的支撑。笔者偏向于第二种认识。

《女医杂言》版本及重刻

《女医杂言》的刊行面世几经波折。首刊于正德六年(1511年),由其子杨镰抄写付梓,已经亡佚。重刻于万历十三年(1585年),由其侄孙谈修从“郭寒江氏”手中得到藏本编撰重刻[1]。现存明万历锡山谈氏纯敬堂刻本《谈氏文献录》本,系海内孤本。后由医史界前辈范行准先生发现,原藏于范老栖芬书室,后捐归中国中医研究院图书馆。在2007年,由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与《妇科约囊万金方》一同收入《中医古籍孤本大全》。

《女医杂言》内容概述

《女医杂言》一书,除去序跋,不过区区十八张纸,共31个案例,但其言简意赅,皆出自作者经验之谈。其意不在理论的阐发,而在治验的总结。每一病案,简洁明了。这不是妇科专著,而是一部女医生诊治女性病人内、妇、儿、外诸科病患的医案选集。

1.《女医杂言》体例特点

以病人年龄身份开篇,案例简洁明了 各案例中,以病人身份年龄开篇,如“一妇人年三十二岁”、“一富家女年一十二岁”等等,案例先讲述病情与病史,最后次列治法。谈允贤临证,虽然接触均为女性,但不拘身份,对象广泛。从“使女”(婢女)到“富家千金”,从“船女”到“商人妇”皆有涉及;病人年龄最大的69岁,最小的为6岁,其中育龄妇女占了一大半。

所用方剂标明出处,临证灵活加减 如果是药物或灸治法,还记载了处方。而对于这些处方的出处,谈允贤都会标明。其中《摘玄方》引用了13次,《丹溪方》引用了8次,《局方》引用了3次,《袖珍方》引用了3次,《试效方》引用了2次,《拔粹方》引用了2次,《良方》、《脉诀》、《明堂针灸》各引用了1次。

内外兼治,擅用灸法 将儒医内科和民间外科技术结合,《女医杂言》中用到四生丸、大补阴丸、六味地黄丸、六神散、琼玉膏、洗面药等23种膏丸散药。31个病例,有13例采用灸法。施灸病种,既有内伤杂病,亦有妇科、儿科疾病。共涉及到肩髃、曲池、支沟、列缺、翳风等29个穴位,其中以灸法治愈瘰疠痰核4例。共有3个案例提到了脉象,如“心经脉甚浮洪,有六止”等。

2.《女医杂言》案例介绍

妇科病案 妇科病案涉及到崩漏、习惯性流产、癥瘕、服堕胎药失血过多、产后劳伤等疾患,共9例。诊断为癥瘕的有2例,其中一妇人,年49岁,腹中生一龟块,在左旁27年。“如块转动,疼至将死,诸药不效”,“与灸中脘一穴,建里二穴,承满二穴”,后服蚶壳丸一升,“十余年不发,其块并不转动”。

内科病案 内科病案涉及到吐血兼咳嗽、风湿麻木、泄泻、翻胃呕吐、气虚痰火、痿证、伤寒后转成黄疸、忧伤不食等杂病,共11例。诊断为泄泻的有2例。其中一富家妇,33岁,“患泄泻,服药无效,”询问原因,乃“饮食太过,不能克化”,为“脾家久受虚湿”所致,用艾火灸五穴,“上脘一穴,中脘一穴,下脘一穴,天枢二穴。至八月复灸膏肓二穴,脾俞二穴,大权(原文为大权)一穴,三里二穴,遂获全愈”,又服和胃白术丸。

外科病案 外科病案涉及到瘰疬、火丹、缠腰疬、痰核、癞疮、荷叶癣、荔枝鼻(酒皶鼻)等,共9例。如一女子,19岁,“患两颈疬疮”,灸八穴,“翳风二穴、肩井二穴、天井二穴、肘尖二穴”,立刻发脓,“溃其根如灯心之状,其疮即愈”[1]。此病症与今颈淋巴结结核相似。治疗患荔枝鼻,先用搽药方莒茹散、洗面药,再服用何首乌丸[1]。

儿科病案 儿科病案中涉及到小儿泻泄、食积,共2例。其中一富家女,年方8岁,“患白泻,医者误为泔泻,一年不愈”。谈允贤仔细询问,得知“此女后母所出”,“爱过必为食伤”,“用火灸五穴,上脘二穴,中脘一穴,下脘一穴,食关二穴”,“又服保和丸一料”,其泻即愈,见效极快[1]。

谈允贤及《女医杂言》的医学地位

1.谈允贤在中国古代女医及明代社会中的医学形象

谈允贤虽身处封建礼教极其森严的明朝,但熟谙医典、医方,按脉诊疾,用药治病,悬壶济世、著书立说,其理论知识、医学地位远高于其他普通女医,堪称中国古代女医的典型代表。明代宫廷《内令》四条规定的第三条说:“凡宫中遇有疾病,不许唤医人入内,止是说证取药。”[5]明朝对女性贞洁要求苛刻,使得男女性别隔离越发明显,反而对职业女医提出了更多需求,促使职业女医兴起。谈允贤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凭借精通医典、医术高超和熟悉女性心理,在这一时期的江南社会崭露头角,为正统医学体制所接受。

2.《女医杂言》与明代其他女性诊疗医案的比较

明朝也有其他记录女性诊疗情况的医籍,如《孙氏医案》中女性病案占190例。不过在男性医家的医案里,几乎没有女性患者的声音。代替她们作出回答的,大都是配偶、父母或其他至亲,患者本身不具有自主权。如《孙氏医案》中的“张氏妇”通过丈夫与医生斟酌商议病情。在问诊与传达的过程中,女患者还普遍有讳疾忌医的情况[6]。而谈允贤出于女性对女性身体的同情,仔细观察所治对象的情感和生活,将其对她们的认知,建立在亲密接触的平等对话上,往往获奇效。

3.后人对谈允贤及《女医杂言》的评价

谈允贤以女子身份行医救人、著书立说,在当时的江南地区获得广泛好评。如茹銮评价道:“夫医在丈夫,称良甚难,孺人精书审脉,投药辄应,女妇多赖保全,又能为书以图不朽,活人之心殆过男子。”[1]朱恩评价谈允贤:“然则是编之作,较之班姬之赋,卫夫人之书,与朱淑贞之诗,其用心误失,岂不大有可议者耶!”[1]朱恩将《女医杂言》置于班超之赋、卫夫人之书和朱淑贞之诗同等地位。侄孙谈修在跋语中所记载到:“余在龆龀,目睹其疗妇人病,应手如脱,不称女中卢扁哉?”[1]

范行准在谈到个人医案发展史的时候,对《女医杂言》评价到:“现存较早的个人医案,据我所知,或为十六世纪处明正德五年(1510年)无锡谈允贤(1461-1556年,杨某妻)……自辑治验30案为《女医杂言》一书……及汪机门人所辑的《石山医案》。其后作者日繁。”[7]

谈允贤及《女医杂言》的后世影响及现实意义

1.谈允贤临证风格的现代借鉴意义

朴实无华的医风 谈允贤喜用时方,药皆寻常,方多平易。所用药物,寻常可见,不尚珍贵稀缺,亦不矜奇炫怪,哗众取宠。虽无更多理论和治法的创新,但却可以真切感受到一位医家踏实认真地疗治和对病家体贴入微的关爱,是一种温馨的人文关怀。

内外结合的医疗习惯 谈允贤擅用灸法,将儒医内科和民间外科技术结合。如一妇人,56岁,得患隔气半年,诸药不效。灸上脘一穴、中脘一穴、下脘一穴、食关二穴,服六味地黄丸,煎药四物汤兼二陈汤加减治愈。正如现如今我们运用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法一样,博采众长。

问诊细腻平和、体贴入微,用药灵活的医学态度 谈允贤出于女性对女性身体的同情,将自己对所治女性对象的认知,建立在亲密接触上的平等对话上,对她们的情感和生活仔细观察。同样,出于对女医家的信任和就诊的方便,求医的患者亦能向医生坦诚讲述病情,医患之间良性互动。

但谈允贤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不会一味认为是妇女情志为病或虚证宜补,如一妇人忧愤成疾、两腿火丹,谈允贤细循其病因改从清理湿毒入手治疗。

2.《女医杂言》折射明代中期妇女生活状况及多发病

饱受生育折磨 不孕、多孕、流产等深深折磨着明代妇女。“有胎即堕,凡堕六胎”[1],“生四胎,后三胎将三四个月即堕”[1]等习惯性流产现象;有因不孕而就诊的“生四胎后十年不生,因无子甚是忧闷”[1];也有因不想再生,服用堕胎药而恶露不止的,“一妇人,年三十八岁,曾产十胎,后有孕怕生,因服药堕胎,不期恶露去多将死,服药三月,止存残命”[1];还有诊断为产后劳伤的“甚是憔瘦,又兼咳嗽,将危,诸药不效”[1]。

因“夫权”情志病多 夫妻关系不和也常常引起明代女性疾病。“夫亦年少,不能处事”,“其妇忧患成疾,结块腹中,三年服药不愈”[1];“其夫为才行,夫故商人,以财为欺。妇性素躁,因与大闹,当即吐血二碗,后兼咳嗽,三年不止,服药无效”[1];有“其夫因富贵,深忧无子甚,欲娶妾。其妇与某商议无计阻当”,忧忿太过,愈加不能成胎;“夫不时宿娼,偶因经事至大闹,乘时多耗其血,遂成白淋,小腹冷痛”[1];还有“因夫贵娶妾,忧忿成疾”的。

底层劳动妇女的职业病 客船上,一妇人,四十岁,“患两手麻木,六年不愈”,循其病原,“无分春秋昼夜,风雨阴晴,日逐把舵”[1];“家以烧窑为业,夫出自运砖瓦,一日运至二更才止,偶因经事,遂成此症”,因“劳碌太过”而病,“此后,有患如此疾妇女五六人”[1]。

与当今妇女多发病的比较 在现今计划生育的国策下,妇女虽不受多育之苦,但不孕、流产仍备受关注;虽不再男尊女卑,但工作、生活压力等带来的情志病普遍存在;虽生活水平提高,但过劳等情况仍存在,职业病呈现多元化趋势。故谈允贤的女性独特视角下的理法方药特色仍可借鉴。

结语

正如谈一凤所言,“以活人之难也,溯而上之,称良相者,代不数;称良医者能几何哉!而况于后世乎?况于妇人乎?是书之出,必有识者。”谈允贤以女性身份行医、治病救人,的确是难能可贵的,而她的《女医杂言》也“必有识者”。笔者只是将《女医杂言》的内容进行了粗略地分析,期望更多人去关注分析《女医杂言》。“余闻活人众者,其后必昌,孺人之子濂既早亡,孙乔复以株连蔽罪死”,谈允贤救死扶伤无数,却落得儿孙早亡、无人送终祭祀的凄凉惨境,无怪乎谈修“扼腕叹息”,期待重刊《女医杂言》,“则孺人之所为活人者,不得食报于子孙,尚名于世世,为不朽哉”。谈允贤的故事的确不该为世人所遗忘,她对医学知识和救死扶伤的崇高追求,对明代江南地区妇女的付出和对女医医学史的贡献都该永垂青史。

[1]谈允贤.女医杂言[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07.

[2]谈允贤.女医杂言·谈修跋[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07.

[3]秦缃叶.无锡金匮县志·卷29耆硕[M].光绪辛已刊本.

[4]秦缃叶.无锡金匮县志·卷19宦望[M].光绪辛已刊本.

[5]朱元璋.皇明祖训一卷[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台庄:庄严文化出版公司,1996:179.

[6]蔡政纯,释慧开.明代医籍中的诊疗问题[J].生死学研究,2005,3:187-193.

[7]郑金生.明代女医谈允贤及其医案《女医杂言》[J].中华医史杂志,1999,29(3):155.

R2-09

A

1006-4737(2015)02-0049-04

2015-01-14)

国家基础科学人才培养资助项目(编号:J1103607);上海市大学生科创资助项目(编号:201311kcs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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