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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纯文学观念与小说创作
——以残雪、张炜为例

2015-09-29修雪枫

文艺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张炜纯文学残雪

○修雪枫

作家的纯文学观念与小说创作
——以残雪、张炜为例

○修雪枫

作家的知识结构和个性体验赋予文学作品以特点,作家的文学观念虽不能等同于作品全部内涵,但可以视为作家写作的基本态度。在当代作家中,残雪、张炜都对纯文学观念有着专门的讲述,残雪的《究竟什么是纯文学》、张炜的《纯文学的当代境遇》都是理解作家创作的一种独特的视角,也是感受纯文学观念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创作实践的不同呈现,同时开启了认识一个文化时代的重要维度。

一、作家的纯文学观念表述

精神世界的不懈探索。在残雪看来纯文学意味着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深度开掘,以期达到自我和人性的完善。“纯的文学用义无反顾地向内转的笔触将精神的层次一层又一层地描绘,牵引着人的感觉进入那玲珑剔透的结构,永不停息地向那古老混沌的人性的内核突进。”①很显然纯文学写作重在人性的精神层面展示。

纯文学的写作意味着对于文化传统的突破,离开了表层的自我存在,写作的意义才真正开始。这意味纯文学的写作是一次艰苦的精神旅程,残雪称之为“精神对于肉体之苦的挣脱”。在这里残雪实际上涉及到文学创作的创新层面。纯文学的写作是赋有先锋性、实验性的写作,它既与文学写作规范有传承性,更是打破规范的文学实践。文学史的内在发展正是沿着这样的文化逻辑,不断创新,不断扩充和丰富人类的认识经验。

文学创新的动力来源于纯文学的写作是生命意义上的写作,具有人类学的价值,将写作视为生命哲学。残雪称:“艺术本身便是生命的艺术,一个人如能执着于纯粹的艺术冲动,那便是执著于生命,执着于那博大精深的人性。”②残雪主张文学要面对分裂的自我和不断解剖和治疗,在残酷的描写下,表达的却是对生命歌颂的理想主义者。

作家所使用的语言也是不同于日常性的语言,有着陌生化和非世俗化的处理,这是否意味着纯文学是远离现实、不介入生活的写作呢?一直以来关于文学的介入问题有着不同的观点。在残雪看来纯文学是对俗世的深度关怀,是对现实生存的深度认识。

纯文学是一种诗性的存在。张炜将纯文学视为一种与商业文化相对的文学,强调文学的诗性存在,一部作品的纯文学特征主要体现在语言、情节、内容、主题、阅读、受众、作者这七个方面。情节主要体现在内节奏的快上,给人以艺术的审美愉悦。在内容方面强调作者所写的个人生命特点,以独特的精神体验来处理创作素材,以此来确立社会小说、通俗文学、纯文学的不同。前二者的世俗意义明显,后者更注重灵魂的探索,张炜在这里强调了个人性的精神探索,作家的个人化经验。他主张从人性的复杂性上来理解纯文学作品的主题。在对纯文学作品的阅读上,张炜强调要减慢阅读的速度,以便引发语言文字所开启的文学形象。这也是我们所常说的精神性阅读。什么样的人有兴趣来阅读纯文学的作品,张炜以受众的角度,从阅读的趣味上来界定纯文学的阅读,同样所指那些具有诗性追求的读者才是纯文学的受众。张炜从对现代媒介的态度上来谈纯文学的作家们个性气质:他们与电视网络、通俗报章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种个性使他们处于社会的边缘却切近了艺术的核心。

张炜对于纯文学的界定有时是在同一层面上,如读者和受众上,在理论的表述上也有进一步提升的必要,但可以明确的是他所坚守的纯文学是强调诗性情怀的文学作品,以作家、读者的个体艺术感受为重要的内容,作家的写作立场是一种精英立场,以此划开了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读者的阅读是一种精神性阅读,不是物质性和功利性的阅读。在大众文化发达的时代,精神性阅读无疑是一种小众的阅读。

纯文学的现状。对于今天的纯文学境况的分析,张炜更多的是从商业文化和消费主义的物质性出发,指出商业文化的逐利性使趣味低下的通俗文学流行起来,在西方文学作品的引进上存在同样的倾向,具有独立精神的知识分子的缺席无疑加重了这一现象。张炜对于电视的出现所作的评述实际上触及大众文化时代发达的媒介文化。今天的阅读已经由纸质媒介的文字时代发展到电子媒介的图像时代。人类与文化之间的空间随着信息量的增加是扩大了还是缩小了?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一些人还执着于纯文学的阅读,在张炜看来这源于阅读纯文学作品会带来的审美感受,这种审美经验是超越于观看电视获得了浅层性的娱乐享受。文字所给予人类的精神安慰是生命的本能性诉求。张炜对于网络的虚拟性认识是非常深刻了,我们感受到网络传播信息的快捷性和无序性,它占去了人与世界的真实性接触与共鸣,难以开启心灵的智慧与感动。“从小在网络上生存的人会有强大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吗?会有真正而坚实的知识?”③这样的感慨中我们可以看到想象力对于纯文学的重要意义。在消费文化兴起的语境中,如何来发扬民族文化也是张炜思考文学现状的一个方面,在张炜看来民族文化是文学创作的重要的思想资源。

纯文学的未来发展。张炜的纯文学观念有着自己的体系,在探讨完纯文学的界定和现状后。他展望了纯文学的未来:“纯文学的发展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文学问题,而可视为生命的延进状态,是生命如何发展和表达的问题。文学问题从来关涉到人类的生存现状,体现着人类能否对美和善一直向往和追求的恒久决心,以及这个觉醒能否持续下去。”④张炜对这样的纯文学抱有乐观的态度,因为总有一部分真正作家在坚持这样的写作,而这样的作品左右着精神趣味并承载着儒教的文化精神,同时汉语言写作具有无限的文化魅力,有利于读者的阅读和作家的创新。

二、作家文学实践的文学性呈现

阅读残雪的小说获得的是一种有别于传统写作方法的阅读体验,这在20世纪80年代呼唤新的文学实践的文学场域中,残雪的小说无疑是容易引起注视的,《山上的小屋》《黄泥街》《苍老的浮云》《阿梅在太阳天里的愁思》等小说都在呈现着现代人的梦境。

清理抽屉的意义。《山上的小屋》中的母亲“一个虚伪的笑容”打破了我们的日常的阅读习惯,预示着这是一篇不同于惯常的经验展示。荒山、小屋、抽屉、狼等组成的意象群体,成为小说中人物的生活场景。我与父亲、母亲、小妹的关系呈现为窥视的双方,陷入了一种敌视的关系。抽屉是个人空间的象征,在当代文学的世界里,这一名词赋有时代意义,是特定时期的个人隐私的象征,是一种思想的存在。文革时期的潜在写作可以视为一种“抽屉文学”。在残雪的理解中抽屉是体验化的个人空间的象征,而母亲断言这个抽屉是无论如何也整理不好的,这一来自父辈形象的经验,是否意味着个体隐私世界只是一种想象的空间存在呢?

个体与世界关系的确认。“我”对小屋的确认与聆听意味着为数不多的个体对世界的体察,这种体察与感受是卡夫卡式的,残雪在这个短篇小说里探讨了人与世界的关系命题,表达了现代感受,是一种文学上的感受,人的精神世界的仿真式模写是这个小说最大的亮点,残雪以文学方式触及个体的精神世界,进行了精神的探索。在1985年这个被称为“方法论”的年份,残雪以荒诞派的西方写作方式进行了中国式的书写,她采用了现代派文学的意象式描写,清醒的“我”,在精神气质上又与鲁迅先生创作的《狂人日记》中的狂人有几分相似,总是不被人理解,他的行为还有可能惊吓到别人。对小屋的寻找,表达了对于自我的能动认识,却被家人称为是一种病,寻找的无功而返,印证了认识自我的困难与困惑。我的清醒在家人的陪衬下越发显得无助。他们身处梦魇之中,醒来却毫无意识。残雪也以现代派作家或先锋小说作家的命名开启了她的文学写作。

个人的存在的价值参照。个体的存在价值在哪里,是来自个人的内省,还是与他人的关系的确认,这是哲学的基本命题。残雪在这里讲述一个“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命题。被母亲盯着的后脑勺由发麻而变肿的“我”与他们作着疲惫而无休止的反抗,这种气质使主人公无法忘记对小屋的印证,而这使他发现了父亲的秘密:那就是每晚都会变成狼,围绕着房子奔跑。父亲对于剪刀的寻找同样执着,仿佛与“我”有着相同的命运。而“我”对小屋的再次寻找。确认了没有小屋的存在,是否暗示着人类精神世界的萎缩和人与人之间荒诞性的存在。张炜的小说又呈现出怎样的文学图景呢?

张炜的一些小说如《古船》《九月寓言》《柏慧》等都带有明显的民间色彩,表现出浓厚的大地情怀,对现实有着较强的反思意识。对于民间文化的认同成为张炜小说的重要特点,而就民间本身的复杂性来说,对张炜作品的解读也显得观点不一,可以说张炜的小说表达了作家本人的一种时代困惑和价值认定,也是他基本的文学观念的体现。1986年《古船》的发表标志着张炜创作上的进步,成为他创作的基本特色,并为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92年《九月寓言》发表,就如题目所言,这部小说成为当代历史文化发展的一个寓言。1995年的《家族》探讨了心灵世界对于理想的坚守。

《九月寓言》写的是一个秋收季节的乡野之于城市生活的寓言故事。其实乡野的生活同样是一种世俗生活,是生活的一种常态,只是伴随现代工业文明的到来,原来的生活方式与伦理价值认同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复杂化和物质化了。人类逐渐失去与土地、河流、山川的亲缘性,而进入拥挤的城市空间,焦虑成为现代人的文明病。《九月寓言》中充满着故事,有些已经走远、有些正在发生,却都以自身的方式记录着生活。乡村夜色中奔跑的青年是一种生活的寓言。张炜的小说创作始终在探讨人与自然的整体性关系,希冀实现“融入野地”的梦想。对张炜作品的理解也不能仅仅停留在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二元对立的表层上,他追求的是理想的文化整体性,意味着人性的完整,而不是异化和分裂。文学所发挥的作用正是弥补人类的心灵,让人复归于自然,正是纯文学的使命所在。

残雪与张炜的小说都显示了文学语言的魅力。1994年出版的《柏慧》抒情性话语明显,以“我”给柏慧写信述说的方式,回忆过往,陈述现在的生活感受。作者有意讲述了一个“齐人徐芾东渡”的故事和一首古歌。工业化的生产带来了环境的污染,也迫近了“我”的葡萄园,这意味着精神家园的被压缩。葡萄园是作家张炜的喜爱之地,1983年创作的《秋天的思索》就有了葡萄园这一文学意象,长篇小说《我的田园》的乌托邦世界也是一个郁郁葱葱的葡萄园。在这小小的园地里上演着生活的艰辛与快乐,并见证着人性的贪婪与善良。不断有人窥视葡萄园的存在,有些人为了挣钱肆意破坏别人的家园与尊严,在作者平淡的叙述中压抑着一种愤怒的情感,在作者看来极为珍贵的家园生活与善良的人们是那么的弱不禁风。

在《柏慧》的故事里,也有一座山上的小屋,是“义父”的家,是告别父亲的一个处所,这种父与子的非正常现象暗示了历史的残酷。

我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历尽艰辛,而且苦难好像才刚刚开始。他毁坏了我少年的欢悦、青年的爱情、中年的安定,或许还有老年的清福……奇怪的是我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思念他感念他,这已经是无法回避无法改变的了。

张炜善于以回忆过去的方式来思考当下的生存状态,在柔情的语言下凝结了历史的悲剧、人性的弱点,也营造着想象中的乌托邦世界,这样的张炜创作充盈着浪漫精神,他将生命之根立于厚重的土地之上,有着几许坚持,时不时地表达着自己的知识分子立场,这样的一份执着也是他能够沉潜于写作之中,写出十卷本《你在高原》的一个原因吧。

三、当代文学思想的投射

在当代文学的发展历程中,一些作家以小说的形式参与了文化的建构,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的语境中,残雪的小说以极其独特的形式和语言风格成为一个时代的独特风景,有人迷惑于这样的风景,有人在这样的场景中心生感叹,那是现代人的生存风景,很好把握了一种现代情绪,将作品之思深入到人的内心世界,并加以审视、加以描绘,这位卡夫卡式的文学精灵为当代的文学发展,特别是现代派文学的发展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残雪的小说不同于早期的现代派小说技巧的简单实验,她的小说并非简单的技巧性呈现,她对当代人的内心审视才是作品的最大特点。无论从写作方式上,还是在作品的深度开掘上,残雪的小说都可以称为现代派小说的较早的有着重要影响的小说,也是先锋小说的真正开始,与马原、余华、格非等作家意义上的先锋派小说并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更为可贵的是残雪对她所经历的生活苦难有着来自灵魂意义上的拷问,这也赋予的她的作品有很强的现实意味。残雪的文学观念让她非常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考察,那些精练的心理描述和精神世界的切近,以文学的方式呈现了精神世界的躁动与不安。残雪的小说创作以深沉的方式反思着历史,并以文学的方式逐级递进地探索着精神世界。她的小说起步于重视自我思考的年代,为读者的阅读体验打开了另类的文学空间,也充实了新时期以来纯文学观念的具体内容。

张炜是新时期作家中非常突出的持续写作的作家,他的一篇又一篇的小说创作总是那么沉稳而厚重,他的作品始终有一种浪漫的理想主义情怀,这是20世纪80年代文学财富的继承,是那个时代的馈赠,张炜的价值既在于对这份价值有着十分清醒的珍视,也是他的纯文学观念的反映。张炜的小说创作紧紧跟随时代的语境,并保持着自己的道德立场,也正因为这样他对商业文化的发展保持着一种警惕的态度。关于张炜的小说历来观点不一,这也是多元文化时代不同的价值立场的不同表现。在大众文化日益发展的今天,以一种纯文学的立场来坚持写作本身就具有文化价值。以文学之思来面对工业发展中的故事,对善良的人生抱以珍视的态度,是张炜一贯的文学主张,正因为如此,张炜的小说能够在“人文精神”的讨论下引起评论界的重视,显现了纯文学作家、人文知识分子该有的精神立场。如陈思和先生对小说中的恶魔性因素的分析,张炜对历史与欲望化的人性的思考赋予文本更多的文化阐释价值。

优秀的文学创作无疑捕捉到了时代的变化,以文学自身的方式介入生活赋予了文学价值。以多样的文学形式探索人类的内心世界,为“此在”的诗性价值呼唤是纯文学的一个基本立场,是在现代性的语境中,书写人生的艺术方式。残雪与张炜有着不同的纯文学表述和不同的小说写作方式,却共同讲述着当代人的快乐与悲伤。

(作者单位:辽宁大学文学院)

①②残雪《究竟什么是纯文学》[J],大家,2002年第4期。

③④张炜《纯文学的当代境遇——在山东理工大学的演讲》[J],长江文艺,200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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