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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文论中语言和写作的关系研究

2015-09-29李素军

文艺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巴特文本语言

○李素军

罗兰·巴特文论中语言和写作的关系研究

○李素军

法国文论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一生致力于探讨文学写作与语言的关系问题,或者说,在他看来,写作根本就是一个语言问题。有研究者认为:“巴特如果说有什么恒定性的东西的话,语言和写作则是他的终生主题。甚至可以斗胆地断定,只有在语言和写作这个主题和对象上,巴特在频繁的实践中才可以确定一个固定的形象:语言和写作大师。”①在《恋人絮语》一书中,巴特把恋人之间的激情分为三个阶段:抗拒、欣喜、倦怠,本文认为这正好可以用来描述巴特文论中语言和写作关系的发展轨迹。从《写作的零度》到“法兰西学院就职演讲”,他的理论框架下的语言和写作的关系同样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写作对语言的抗拒,然而保有继续前行的力量;写作与语言的水乳交融般的契合,进入写作的狂喜状态;写作最终无法逃脱语言的规训,陷入倦怠的虚无。

一、《写作的零度》:对语言乌托邦的西西弗斯式抗拒

从《写作的零度》开始,巴特开启了他对写作理论的建构与实践。在这本早期著作中,巴特从分析写作的定义开始,又考察了写作的类型和历史,最终提出了“写作的零度”。然而他自己也认为这只能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在现实中只能走进写作的死胡同。对此,巴特没有给出详细的论证,但我们可以从他对写作历史的考察来加以解释。

首先,从写作所运用的语言来看,写作和语言总是处在无法解决的矛盾和冲突中。语言永远是历史性的,作家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语言习惯的阴影。因为作为人的作家处在政治、革命、阶级、思想等规定性中,他在操持着语词的组合,用语言来呈现和界定自己的同时,也在充分确定和表现着自己的全部历史。而且,就算有一种尚未成为约定俗成语言结构的写作,“达至经典水准的作家成为他自己原初创作之模仿者,社会从这位作家的写作中创造出一种方式,并使它重新成为他本身‘形式的神话’之囚徒”②。作家在语言结构的牢笼中永远无从挣脱,只要他仍然在写作的漩涡中挣扎。举例来说,最坚决的反文学运动从未摧毁文学,相反的,却成为一种新的文学流派。

其次,从写作本身来看,在《写作的零度》中,巴特曾试图将写作界定为一个总称的概念。“一个总称的写作方式的存在是有条件的,它需要一个与之相应的社会历史阶段,一个与之密不可分的语言世界,以及一个为作者和读者分享的共同的信仰框架。不过,在写作陷入这种复杂的社会网络之后,它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纯洁性。”③因此,写作的零度要想成立,就必须放弃作为整体的文学的存在,然而这就像脱离了大地的空中楼阁一样虚无缥缈,巴特在考察完法语写作史之后,发现没有一种写作是真正革命的,只有保持沉默,脱离文学语言(也就是放弃写作),才能避免欺诈性。想要找到一种纯粹的写作,似乎已经走到了绝境。“《写作的零度》如同一纸病危通知,张挂在濒死的文学的床头。”④巴特提供的解药就是写作的零度,然而这只是巴特自己的一种与历史无关的主观意愿,一种弥赛亚式的许诺。“从这里开始,巴特理论的关注重心放在了语言这个后来不可一世的词语上,他把文学托付给了语言。”⑤写作和语言的斗争由此揭开帷幕。写作的零度把之前附加在语言身上的东西,统统分裂和支离,使之成为一种不存在状态的写作。文学神话和先锋的神圣性被瓦解和消除,写作表现出一种消极方式,最终沦落为一种纯粹的形式。

那么,写作的零度注定要成为语言的乌托邦,它即这样一种存在,“它会希望显得清白无辜,但却正如海明威所体现出来的,实际上也只是像任何其他风格一样的一种风格而已”⑥。与其说它是实际的、科学的,还不如说是美学的、想象的。既然是个人与庞大的语言学谱系作战,那么这种写作本身就陷入了巨大的孤独,最终,白色的写作或语言的乌托邦是不可能的,因为历史总是完全胜出:它通过使语言体制化,淹没、吞下所有的形式,或者将其彻底遗忘在历史中。“没有语言可以保持其原初探索时的新鲜,它永远处在被使用,被规范,被制度化的进程中,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巴特已经显出反对语言的端倪。”⑦因而,作家们不得不背上了西西弗斯的重负,不断地寻求原创性,忍受着语言从陈腐到新鲜再到陈腐的循环往复。和西西弗斯一样,写作对语言乌托邦的反抗也带有浓厚的悲情意味。在语言面前,作家有着永久的无能为力感,但是,他们仍旧要继续写作,在绝望和力量之间摇摆,这是一种清醒的愚蠢姿态。写作抗拒着语言,这种抗拒是绝望的,然而也是充满着力量的。

二、《文之悦》:对语言狂欢的狄奥尼索斯式欣喜

《写作的零度》之后,巴特开始沉浸于结构主义浪潮中,到了1973年的《文之悦》,相比之前的条分缕析,这里的理论色彩淡化了,个人主义气质越来越得到彰显。语言与写作的关系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亲密交融状态,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愉悦的文本与迷醉的文本

巴特在《文之悦》一书中提出了“愉悦的文本”和“迷醉的文本”。愉悦和迷醉意指两种不同的阅读经验。愉悦是一种让人舒适的阅读体验,基本上从经典文本中获得,如巴尔扎克、福楼拜、普鲁斯特等人的作品,它让读者感到舒适、妥帖,同一种既定的社会价值观暗合。阅读中的迷醉则是反社会常规的,是激进,是迷失。巴特定义说:“悦的文:欣快得以满足、充注、引发的文;源自文化而不是与之背离的文,和阅读的适意经验密不可分的文。醉的文:置于迷失之境的文,令人不适的文(或许已至某种厌烦的地步),动摇了读者之历史、文化、心理的定势,凿松了他的趣味、价值观、记忆的坚牢,它与语言的关系处于危机点上。”⑧迷醉的文本带给读者的是一种断裂性的经验,读者与之前的社会价值观、与语言、与历史断裂。

迷醉的文本不再是一种固定结构,它的此时此地性和独一无二性同形而上学的僵化,同集体主义的大而无当划开了界限。通过迷醉的体验,文本超越了权势、法则、意识形态,最终也超越了语言的羁绊。文本和语言之间的壁垒在迷醉这一时刻轰然倒塌,二者出现了短暂的融合。

(二)享乐主义的写作

巴特在《文之悦》中把身体当作文本的隐喻,在他看来,二者的相似之处在于身体是多元的,而文本是能够产生快感的语言的无穷无尽的开放式应用,享乐主义哲学的痕迹在这里是不言而喻的。而对享乐主义的压抑一直是欧洲思想史上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享乐主义被几乎所有的哲学所压抑。只有在萨德、傅立叶这类边缘人那里,我们才能找到享乐主义的要求。对于尼采本人而言,享乐主义乃是一种悲观主义,(因为)愉悦总是落空、被缩减、被泄气,以利于那些强大的、高尚的价值:真理、进步、死亡、斗争、欢乐等等”⑨。巴特在1975年的一次访谈中提及《文之悦》时也说:“我用这个词可以说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我觉得今天学术界的语言太容易屈从于道德的命令,以至于取消了所有关于享乐、关于狂喜的话语,因此,我想在我个人的范围内重提这个词语,去揭开它上面被压得沉重的盖子,去解放享乐。”⑩享乐主义成为巴特溶合写作和语言的理论契机。

对巴特来说,文本先天就是一个享乐主义的试验场,它承认多元性,允许不同的声音共存,可以远离意识形态。需要指明的是,享乐主义立场上的写作既是对主流文化、传统观念的挑战,也是对当时铺天盖地的左翼话语的挑战。巴特把游戏的、复杂的、感官性的语言引入到写作计划和风格中,以此来抵抗激进的左翼话语,从而保护语言被僵化成为常论,避免多元性和差异性被压制和遮蔽。对保守的资产阶级而言,这样的享乐即便算不上犯罪,也可以被冠以自我放纵的恶名。对革命的左翼群体来说,这样的享乐是对人性的资产阶级式的表达,是对政治的冷漠的保守。巴特通过将写作指向个人化的身体和享乐,从而实现语言从资产阶级和左翼势力中的双重解放。

巴特理想中的写作不应该背上传达真理的重负,因为真理和利益具有天然的暧昧关系。同时,它也不应该抛却一切价值,沦为一种异化劳动的纯粹形式。这个时候,享乐主义就适时登场了。它使得写作远离语言中的政治势力阴影,回归写作本身,成为写作和语言的内部嬉戏。

(三)对主体的消解

在文本的愉悦中,巴特要找回的不是“主体性”,而是个体,是享乐的身体的失而复得。《文之悦》中描绘出了两种对举的状态:愉悦和迷醉。在愉悦中,读者享有自我的连贯性,而在迷醉中,自我迷失。同左翼知识分子反对的自私的享乐不同,文本的享乐主义并非主体欲望的无限膨胀,恰恰相反,在迷醉的那一刹那,主体反而消散了。这暗合了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传统人类主体的解构。

自古希腊以降的哲学,主体都被认为是意义的起源和中心。“主体一度被认为是语言王国中的国王,它掌管着语言的命运。它从几方面控制和操纵着语言。主体凌驾于语言之上,语言是主体的表述、工具、手段,主体可以随意选择、运用、支配和宰割语言。主体和语言的操纵和被操纵关系,主体对语言的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后现代理论那里,出现了戏剧性的逆转。”⑪在结构主义尤其是解构主义时代,主体自古以来的优先性遭到了攻击。结构主义用系统取代了主体,主体变得渺小无力。到了解构主义理论中,主体被贬值为主流意识形态或语言塑造而成的产物,不再是人类思考和行动的决定者。巴特提出文本的概念,使得“作者”“自我”“创造者”等主体统统被放逐出批评界,并最终通过迷醉性的写作,消失在漫无边际的语言碎片海洋中。

在《文之悦》阶段的写作中,阅读和写作、理论和实践都融合了,这种节日的狂欢发生在一种新的、年轻的写作中,它同传统的原型和符码决裂,语言和写作进入前所未有的蜜月期。对巴特而言,文之悦通过暗示身体的无法被定义的感觉,从而指出阅读中深刻的快感。总之,这个节日并不在任何一种写作的科学中,它是一种完全私人和个体化的时刻:文本的迷醉。这是一个情色的、狄奥尼索斯式的时刻,正像尼采和巴塔耶所经常描述的那样,写作来到一个孤独的想象域,文本成为快乐的巴别塔。

三、“就职演讲”:对语言限制的俄尔甫斯式倦怠

如果说在《写作的零度》中巴特将语言本身称为一种纯洁的“乌托邦”,还无意于将社会政治纳入自己的分析,那么在《文之悦》里,巴特寻求文本的愉悦这一行为已经显露出他终其一生同语言结构作对的信念,对语言进行游戏,进行弄虚作假,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避免堕入语言的陷阱中。到了1977年的法兰西学院就职演讲中,巴特明确地将语言作为一种“权势”加以批评,他提出写作中“作者之死”是因为语言的胜利。语言结构简直就是法西斯,无论从语言本身而言,还是从语言和权势的关系而言,写作和语言都无法密切无间。然而没有语言就没有写作,写作者的遗憾是被语言限定的。既然二者既无法分离,又无法和谐,最终只能走向倦怠。

(一)语言是写作者无从反抗的宿命

和许多现代理论家一样,巴特挑战了语言表征现实的论断,提出语词通过给予事物现实感从而反过来创造它们。苏珊·桑塔格认为相比萨特,巴特更能理解文学归根到底只是语言:“一切现实都以语言的形式呈现出来,这是诗人的锐见,也是结构主义者的敏识。”⑫但是,巴特对语言又有着深重的不信任感,他明白没有比语言更墨守陈规的了,然而,又唯有语言可以让我们从陈词滥调中恢复自由。因此,我们仿佛在无限的语词的舞台上带着镣铐跳舞。

其一,语言无法如实表达我们的所思所想,但是我们又只能依赖它来外化我们的认知。语言和思想、现实的关系远非人们想象得那样简单,语言被各种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和压制性的神秘化作用所控制。语言结构使得写作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局限性,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褫夺了写作中的自由,很多时候,它甚至反过来破坏、扭曲、扼杀作者想要表达的意义。虽然如此,我们又无法将语言弃置勿复道。巴特试图在他的最后一本书《明室》中,用照片来逃脱文字符号的陷阱,但是最终他仍然需要用语言去对他母亲的照片进行描述。

其二,语言操纵作用像一个幽灵萦绕着写作。一方面,语言是构筑主体性和存在的基本条件,任何事物必须经过语言才能够实现自身的圆满存在。所有的知识都不是在某种与历史无关的领域中找到的,而是存在于语言中。另一方面,是人面对语言时的无力感,语言本身包含着一种不可避免的异化关系。主体有意识的、理性的声音之上,被强加上结构支配性的、固执的、不可违抗的声音。“说话,或者更严格些说发出话语,这并非像人们经常强调的那样是去交流,而是使人屈服:全部语言结构是一种普遍化的支配力量。”⑬任何一位作家卷入了单枪匹马反对语言权势的斗争,都不可避免被语言重新吞没。⑭语言反过来控制了人自身。

巴特无法消除写作中专断意义的痕迹,若想避免如此,只能停止写作,因为是语言在专断,而不是作者。语言自身的专断性,是写作者或说话人所不能驯服的,这是语言的原罪,语言天生长有反骨,当你想表达一定意图时,它很可能会顾左右而言他。在写作中,语言既是栖身之地,又是敌对堡垒。

(二)语言与权势的互生性

语言和权势更多地和政治背景有关,巴特对准的那个语言结构,其实是体制的一个隐喻。然而长期以来,巴特的理论都被认为是远离政治漩涡的,菲利普·罗歇(Philippe Roger)曾评价说:“巴尔特的作品经常受到指责,先是被贬为带有一种所谓学术(符号学,结构主义)的道德冷漠,后又被说成是一种无所用心的利己主义,一场浅薄的搜奇猎异。”⑮但认真考察,巴特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藏匿于语言结构最细微之处的权势。巴特亦有像萨特一样“介入”的一面,只不过被“新批评”这顶时髦华丽的帽子给掩盖掉了。在法兰西学院就职演讲上,巴特发言说,“我们曾经认为权势是一种典型的政治现象,现在我们则相信它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现象。它这种无处不在、永久延存的原因是,权势是一种超社会有机体的寄生物,它和人类的整个历史,而不是和政治的和历史学的历史联系在一起”。“在人类长存的历史中,权势于其中寄寓的东西就是语言,或者再准确些说,是语言的必不可少的部分:语言结构。”⑯语言是一种立法,我们永远处于语言结构的强势话语的阴影笼罩下,但是,应该尝试着对语言结构进行一些改变的可行性试验。语言应当处在被永久革命的进程中。

巴特眼中的写作主体都是被语言塑造的。在语言面前,作家正如回首顾盼的俄尔甫斯⑰,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必然会丧失稳定的意义。如果认识不到语言中内在的形而上学限制,向社会、向意识形态挑战终将徒劳无功。作为一个机敏深沉的文人,巴特眼中的批判特定意识形态的革命就是扰乱语言结构秩序和符号学机制,之所以说扰乱而非推翻,是因为语言结构是永恒的,语言具有先天的优越性。自我意识是在语言的运作过程中被建构出的,语言以外,我们无处安放自身,正如人不能拎着自己头发把自己从地面上拎起来。虽然如此,“将语言从权势中解救出来,从法西斯主义的牢笼中挣脱出来,从压抑的阴影中走开,是写作的天命”⑱。写作和语言,在巴特这里,永远处于一种纠缠共生的关系里,而其解决方案,就是意识到权势的存在并尽可能远离,这是一种以躲闪为主要特点的做法,无可奈何,令人倦怠,然而又是唯一的出路。

综观以上分析,这个阶段语言和写作的关系如同神话故事中俄尔甫斯的状态:一旦回头,他所钟爱之物就会被定格,他只能用宣布决裂来拯救他的所爱,但他又无法抵制回头观望的诱惑。“这种吊诡的情形再次把反对的矛头指向了语言,尽管确切来说,文学就是语言,尽管结构主义将语言置于优先地位,认为现实是无声的,文学使其说话,文学为世界带来了活力。然而,事实是如果我们回头看现实,就会发现它已经完全被命名了,充斥着僵死的意义,现实仅仅存在于语言中,并且只能存在于这种被过度使用成为陈词滥调的‘虚假的’语言中。”⑲对写作而言,语言就是它的欧律狄刻,写作一旦回头寻找语言的意义,那么语言就会固化,被命名,成为僵死的意义。俄尔甫斯的顾盼是悲壮的,他明白自己的劫数何在,可是依然回望那个终将失去的欧律狄刻。在文本的试验场上,写作与语言抗争的结果也只能以失败告终,这是一种绝望的状态,带着一点偏执,甚至一点歇斯底里,乃至倦怠。

结语

本文力图厘清巴特对语言和写作关系的态度的发展轨迹,它和《恋人絮语》中的爱情一样,在欲望的兴奋与倦怠之间摇摆不定。在最初的零度写作阶段,巴特在语言结构中发现了历史的熟悉性,在风格中则发现了作者本人经历的熟悉性,因此语言是既定的,它限制着写作的自由。尽管《写作的零度》最后一章以语言的乌托邦而终结,并宣布了一种新的文学形式,但它的基调是悲观的。作家一方面抗拒着语言,同时又不得不继续写作,如同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在《文之悦》里,巴特提出“迷醉的文本”这一概念,引入身体经验的维度,凸显享乐,强调阅读和写作中的快感,从而消解主体,消解写作背后的真理重负以及宏大意义,在这里圣经中的神话被颠倒过来了,各种语言的混合不再是一种惩罚,写作和语言达到一种狄奥尼索斯式的狂欢状态。最终,巴特发现,对写作者来说,语言中包含的权势意味、政治色彩是其原罪,他在“法兰西学院就职典礼的讲话”中指出,没有语言可以保持其原初的新鲜感,它永远处在被使用,被规训,被制度化的过程中,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倦怠感,语言倦怠最明显的形式即固定模式。写作在这里就像走出冥府的俄尔甫斯,它总是忍不住回头寻找,然而一旦回头,看到的只能是死去的意义。如果说《写作的零度》中的写作还有点反抗绝望的西西弗斯式的悲壮和积极,那么到了现在,写作只能是倦怠而虚无的,无论是抗拒、欣喜或倦怠,它所用的语言永远都被权势所纠缠,正如永远也无法被带出冥府的欧律狄刻。巴特在这三个阶段中,一以贯之地践行着有所保留的反对语言的态度,这在某种程度上回应或者说挑战着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最广为传播的观念:一切都是语言。巴特最终要消解的,正是这种附加在语言之上的意义的光环。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①⑤⑱汪民安《谁是罗兰·巴特》[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35-236页,第34页,第236页。

②[法]罗兰·巴特《写作的零度》[M],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9页。

③耿幼壮《书写的神话——西方文化中的文学》[J],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页。

④⑮[法]菲利普·罗歇《罗兰·巴尔特传:一个传奇》[M],张祖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37页,第15页。

⑥[英]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38页。

⑦⑲Patrizia Lombardo,The Three paradoxes of Roland Barthe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Athens and London.2010.P.14,P.88.

⑧[法]罗兰·巴特《文之悦》[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页。

⑨黄晞耘《被颠覆的倒错:关于罗兰·巴特后期思想中的一个关键概念》[J],外国文学评论,2003(1):5-13。

⑩Graham Allen.Roland Barthes.Routledge.2004.P.101.

⑪汪民安《后现代性的哲学话语》[J],外国文学,2001(1):53-59。

⑫[美]苏珊·桑塔格《写作本身:论罗兰·巴尔特》[A],引自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M],李幼蒸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1988年版,第194页。

⑬⑯[法]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M],李幼蒸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1988年版,第5页,第4页。

⑭语言反控人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跨学科交流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大家都习得了自己的一套话语体系,我们默认为自己的体系是真理,囿于其中,越来越远离原初的生活情境,并拒绝同其它类型的话语体系进行对话,很多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也是卡在语言这一关上。

⑰俄尔甫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这里引用的是“俄尔甫斯的顾盼”的典故。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并致死后,他追到阴间,冥后波塞福涅为其音乐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他在路上不得回头。冥途将尽,顾念妻子的他忍不住回首,致使欧律狄刻重新坠入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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