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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黑猫》中的背景预设

2015-08-15曾融余启平

语文学刊 2015年34期
关键词:原罪黑猫叙述者

○曾融 余启平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宜宾 644000)

背景预设是指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假定预设读者已经知晓并在作品中省略的文化、历史、地理等方面的背景知识以及作家与读者共同拥有的文化心理结构。因为读者的知识文化水平和经历等都大不相同,使用背景预设既可以让文章变得精炼又可以给读者预留巨大的心理想象空间,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读者丰富的想象力从而带给读者完全不同的心理感受。作者认为:“小说创作要求作品中的每一个部件(情节、环境、人物、细节等)都能产生作用并得出结果,必须从中显示出‘意味深长的潜流’。”[1]45为了达到预期的恐怖效果,坡在小说《黑猫》中使用了大量的背景预设,尤其是其中的超验意象背景预设,给了读者最强烈的心理暗示,成功地唤醒了读者对超自然力量本体的心理恐惧,为作品预期想要达到的恐怖、阴森和神秘的效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黑猫”意象

坡在小说中最成功的背景预设是“黑猫”。“黑猫”这个意象富含浓厚的宗教文化色彩。这对深受宗教影响的英美读者来说,它所蕴含的心理暗示对于营造来自心灵的恐怖无疑是精致而恰当的。坡通过对小说叙述者血腥的屠戮黑猫普路托后出现的一系列超验场景刻画,有效地激发了读者关于“黑猫”的丰富文化背景信息的联想,为营造直达读者内心深处的恐惧埋下了伏笔。

“女巫”是西方文化中略带神秘色彩的一个词汇。女巫在西方被认为是邪恶的象征,在历史上还曾经发生过类似塞勒姆(Salem)女巫案那样大规模残酷迫害所谓的女巫的事件。而黑猫却被大多数的欧洲人认为是女巫的宠物精灵,是邪恶的征兆(evil omens)。这种迷信思想让很多西方人对黑猫有着深深的恐惧。在中世纪,人们还因为恐惧而大规模的屠杀过黑猫。在西方的民间传说中,黑猫是女巫和魔鬼的信使,它们身上带有魔性和巫性,它们有时甚至可以幻化成人形,被黑猫盯上的人通常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丧命;到了十八世纪,海盗们则认为黑猫走向自己时会给自己带来厄运,黑猫离开自己则会有好运发生。[2]这些背景预设给小说的叙述者留下了强烈的心理暗示。如:当第二只黑猫即使被挖去一只眼睛后仍然“寸步不离”、“固执地跟着”叙述者时,叙述者感到愤怒、恐惧,甚至于白天黑夜再也得不到安宁。

然而,在埃及文化中,黑猫是家庭保护之神巴斯特(Bastet)的象征。相传,家中养了黑猫的人家会得到巴斯特的眷顾,黑猫的死亡则预示着好运到头厄运临头。如17世纪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就对此深信不疑。在他珍爱的宠物黑猫死后,他曾哀叹自己的好运到头了。果然,黑猫死后的第二天他就被捕,并很快遭到审判被定以叛国罪而处死。[2]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叙述者在发现第一只黑猫躲着他时,恐惧而后愤怒到不能自拔并最终杀害了这只可怜的猫的原因:它的行为时时刻刻提醒了他的罪恶,怕厄运降临的恐惧让他残忍地杀死这只叫做普路托的黑猫。而普路托是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中主宰冥界的冥王的名字,这个宗教文化意象为第二只黑猫出现后的恐怖暗示效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结尾部分向警察告密的第二只黑猫不再是一只普通的黑猫了,它是死去的普路托冤魂的化身、更是索命的地府冥王的化身,它前来清算叙述者的罪恶、替第一只黑猫复仇。

二、原罪思想

坡在《黑猫》中的第二个典型背景预设是植根于英美国家宗教信仰中的原罪思想。“当清教徒在17世纪自动离开英国的时候,他们寻找的是一个新世界,可以不受不虔诚的皇权和不纯洁的国家教会的阻挡,在那里建立这种基督教联邦。他们认为北美是应许之地,所以为了神与神的国度,他们要占领北美。”[3]544这里的北美成为现在的美国。美国成为主要的清教主义国家之一,长期受清教主义所统治。清教主义宣扬“原罪说”,“把一切都看成是善与恶的斗争”。[4]5-6

坡作为一名美国作家,他最直接的预设读者是来自于美国。清教主义元素是坡作品中一大特色,他的作品揭示的是人身上普遍存在的为恶倾向。将《黑猫》这篇作品逐步推向恐怖高潮的恰好是叙述者的在原罪驱使下的作恶思想。原罪(The Deathly Sin),也被称为七宗罪,它是指人类生而俱来的、洗脱不掉的“罪行”。它包括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以及淫欲。原罪论认为,原罪存在于内心的隐秘之处,而释放原罪的一个很大因素就是我们都存在某种心性,当某种外力恰好作用于这种心性,每个人都会在瞬间丧失理智,显露出罪性,沦为疯子。[5]

《黑猫》中叙述者的罪行是正是人性原罪“暴怒”的衍生。叙述者一直被“暴怒”所控制,每一次犯罪都是怒气冲天的结果。叙述者从富有爱心变成虐待动物、毒打妻子的人的过程正是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容易发火、越来越不顾别人感情的过程。叙述者挖掉黑猫普路托眼睛的导火索是它在他手上咬了一点轻伤,这瞬间点燃了他体内魔鬼般的愤怒,这愤怒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原来的灵魂逃出了他的躯壳。叙述者之所以吊死普路托是因为“恼怒”后的“暴虐”心理。正是这种心理将叙述者彻底而无可挽救的毁灭了,它让叙述者对无辜的普路托痛下毒手,用一根绳子将他掉在一个树枝上,送了它的性命。面对第二只黑猫,厌恶、恼怒、强烈的仇恨的情感在猫不小心绊到他时即刻演化成火冒三丈的狂怒,暴跳如雷的他举起斧头杀猫不成却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三、文字陷阱

坡在创作《黑猫》时,为了实现“心灵恐怖”的目的,在文中很多地方使用简略的文字铺垫和有意识模糊描述。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文字铺陈和模糊描述正是坡精心设置的心理陷阱。他们给了读者极强的心理暗示,有效激发了读者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这正是坡将读者带入“心灵恐怖”的创作法宝之一。这些“陷阱”的使用成功营造小说的恐怖效果,也成功地将坡的恐怖小说创作的方式和传统的哥特式恐怖区别开来。

故事开篇不久,叙述者就说他的妻子“本就十分迷信”,一谈到普路托的灵性,“就经常扯到古代一种非常普遍的观点,认为所有的黑猫都是巫婆变得”,紧接着他又说妻子“在这一点上”“不是非常认真”,他也不过是偶然想起才“在这里提到”。[4]47坡这几句看似不经意的描述为后面的恐怖效果营造埋下伏笔:黑猫普路托被叙述者活活吊死在树枝的当晚,一场无来由的大火将他所有的财产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唯有房子中央那堵靠近叙述者床头、并不厚的隔层墙却没有倒,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猫的图形,就像浮雕一样刻在白色的墙面上。那图形真是惟妙惟肖。猫脖子上还拴着一根绳子。墙上的图形正是普路托被吊死的画面。纵火者是谁?坡却有意识的让它模糊不清,未作任何介绍。这却恰好又和前面的“迷信”伏笔和“黑猫”特殊的寓意联系起来,给了读者极大的想象空间。它让读者立刻联想到这火就是被虐杀的黑猫回来复仇,读者的第一次心理恐怖高潮被成功地塑造了出来。

叙述者在破酒馆遇到第二只黑猫时,店老板却说“猫不是他的,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以前也从未见过”。[4]50带回第二只黑猫的第二天早晨,它和普路托一样,也被剜掉了一只眼睛,但凶杀却不知道是谁。剜掉了一只眼睛的第二只黑猫看上去和被吊死前的普路托更像了。读者不禁要问谁挖的?为什么要挖?如果不是人为被挖的,会是普路托的鬼魂回来了吗?这个心理悬疑陷阱有效激发了读者的想象能力,再次成功的营造了神秘而恐惧氛围。

后来,叙述者的妻子不只一次地提醒他注意那第二只黑猫胸前的白色斑迹。叙述者妻子看似提醒叙述者,其实她的话语也成功地提醒读者去注意这团白斑:那块“那团白毛”最初界限很模糊“谁知渐渐地”、“不知不觉中”、“终于变得非常清晰”、慢慢呈现出一副图像,那是不是普通的图像而是一副“狰狞可怕”、“阴森恐怖”的“绞刑架的图像”[4]51。绞刑架!这是西方用来吊死罪犯或者在处死罪犯前用于折磨罪犯的一种刑具,是“正义力量的象征”[6]。它的出现不由得让读者联想到这只黑猫来到叙述者身边的目的——末日审判,文章的神秘恐怖的气氛再次升级。

杀妻过后,叙述者下定决心要干掉那只罪魁祸首——第二只黑猫,但是它却消失了。本来叙述者如释重负,以为可以彻底地摆脱这只猫给他带来的梦魇。它却在叙述者快要摆脱警察嫌疑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它在地窖那堵砌进叙述者妻子尸体的墙里,坐在已经腐烂的尸体的头上,大张着血红的嘴巴和火一样的独眼,用叫声向警察告密。它的叫声让叙述者差点晕了过去,同叙述者一起战栗的还有故事的读者。坡的这一次心理陷阱的设置,将故事推向了高潮。

四、心理陷阱

《黑猫》中的无意识犯罪心理预设,让读者不经意地就陷入坡设计的无意识犯罪心理体验过程中。犯罪心理结构中的无意识体验主要有以下两种状态:一是酒醉状态,另一个是消极的心境。“科学研究表明:当血液中酒精浓度达到0.01%或更高时,醉酒成为一种独特的意识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个体对自己的行为能力的控制有相当程度的减弱,对事物的辨认能力大部分丧失或歪曲,同时感到自信,因而引起许多攻击性犯罪行为或放任行为的发展。”[7]43

在《黑猫》中,叙述者的暴力产生——升级——无法控制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酗酒。叙事者暴力的起因是因为他的性格“由于疯狂的酗酒而变得极为糟糕”[4]47。随着酒精造成的病情的加重,叙事者的脾气越来越坏,这让一直喜爱他的普路托也感受到了。一天晚上,叙事者喝得酩酊大醉,一种由低等酒吧哺育出来的、超过魔鬼的毒让他拿出小刀血腥的挖掉了猫眼。暴行过后,良知没能遏制他的罪恶,他很快在狂喝滥饮之中,把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从后面的文章中可以看出叙述者继续着酗酒。酗酒成为叙述者杀猫,最后杀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当一个人处于消极悲观、烦躁不安、愤世嫉俗等消极心境时,一旦遇到犯罪机遇,就很有可能导致犯罪。自从叙述者的财产被烧得一干二净后,他“就万念俱灰了”。[4]49尽管他竭力的克制作恶的念头,但是当第二只黑猫差点绊得他一头栽到的时候,他举起了斧子对准了它,妻子出来阻拦,他随即把斧头砍进她的脑袋,让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死了。而叙述者从喝酒后虐待其他宠物、毒打妻子,但克制自己不将毒手伸向普路托,到大醉后挖去猫眼后尚知悔恨,到杀猫时流泪、痛苦、悔恨,再到杀妻后无比快乐、觉得他犯下的罪行对他没什么影响,这一系列心理变化正是叙述者不良心理不经遏制由量的积累最终质变成犯罪心理的过程。这些心理变化环环相扣,构思缜密,在坡塑造独树一帜的恐怖效果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爱伦·坡在《对霍桑的“故事重述”的评论》中曾经这样阐述自己的创作原则:“一个技艺娴熟的文学艺术家建构了一个故事。如果聪明的话,他就不会让自己的思想去迁就情节,而是在精心构建出某种独一无二的或独特的效果之后,他再编造出这样的情节——然后他再把这类情节编织起来,使之最大限度地帮助确立这一预设的效果。”[8]336《黑猫》这部作品正是他创作原则的完美演绎。坡在《黑猫》中,用看似波澜不惊的轻描淡写,精心铺陈了一个个背景预设,与小说的恐怖主题遥相呼应,为作者预期要营造的恐怖效果埋下了伏笔,让读者领略到了他独特的恐怖美。

[1]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M].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

[2]Wikipedia.Black cat[EB/OL].https://en.wikipedia.org/wiki/Black_cat.

[3](美)奥尔森.基督教神学思想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544.

[4]爱伦坡.爱伦·坡哥特小说全集[M].肖明翰,译.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社,2005.

[5]百度百科.原罪说[EB/OL].http://baike.baidu.com/link?url=9bHcXLQwqQ3F3ByzlDtL5KG88QRcErNvHO FqPEESEe05O3Wxvl5AyVnHHsZ0dhjlU2eToyvGE -I1J0tfEouUgK

[6]wikipedia.Gallows[EB/OL].https://en.wikipedia.org/wiki/Gallows.

[7]陈传焕.论犯罪心理的无意识因素[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0(2).

[8]熊荣斌.爱伦·坡作品导读[M].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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