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比》看麦尔维尔的生态困惑
2015-08-15张洋
○张洋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222)
《泰比》讲述了主人公托莫和同伴托比因不堪忍受船上枯燥无味的水手生活而逃至泰比山谷,托比对泰比人心存疑虑,以替托莫买药并寻求帮助为由逃离山谷。托莫一方面享受泰比人的热情款待,另一方面伺机逃离。麦尔维尔借托莫这一化身表达自己的生态困惑。
麦尔维尔在《泰比》中批判了人类对自然的入侵,突出自然的力量,意识到人类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在生态危机尚未完全显现的19世纪极具前瞻性。然而此时生态思想大潮尚未活跃,人类受到社会扩张的驱动,走向控制和征服自然的道路。麦尔维尔创作初期,无意识地带有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倾向,同时意识到自然独立存在的价值,难于取舍,小说结尾托莫的逃离正是作者困惑的体现。
一、崇尚自然,厌恶文明世界的伪善与虚假
“我每到一处都会受到热情的礼遇和鲜美水果的款待,有了长着乌黑眼睛的姑娘们的簇拥和科里克里的精心照料,我认为再没有什么比与食人者同吃同住更令人愉快的了。”[1]142托莫对泰比山谷宁静、和谐的生活图景赞不绝口。托莫眼中,泰比人简朴、虔诚、天真、善良,生活秩序井然,没有矛盾和争吵,远离金钱这个万恶之源,堪称乐园。托莫和托比受到泰比人的热情款待,部落首领麦赫维找人为托莫疗伤,并派科里克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换个角度思考时,我发现我可以用新的观点来看待山谷中的一切事情,而现在这个观察土著居民一举一动的机会更加深了我对他们的美好印象。”[1]145在托莫看来,泰比人是自然之子,享受大地天然果实的滋养,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用果油沐浴身体,把花朵编成项圈的部落女人散发着难以言表的纯朴优雅和自信的光芒。
麦尔维尔借托莫之口,道出对自然原始秩序的尊崇。他不时对比文明世界与泰比部落,频频发出感叹,流露出对自然的敬仰及对文明世界虚假的厌恶。托莫感叹原始生活的单纯、无忧无虑,而人们眼中优越的文明世界总是夹杂着邪恶和纠纷。文明人的清规戒律都是庸人自扰,华丽的衣着掩盖不住简单的头脑,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在原始部落的欢歌笑语中显得微不足道。
“工业文明对自然之美的破坏首先表现在其对原生天然之美的破坏上,还破坏了养人育人的道德之美。”[2]托莫的同伴托比是了解“文明人”的一个侧面。托比始终认为泰比是食人族,凶残可怕。托比与托莫一同逃至泰比山谷,托比不相信会受到泰比人的礼遇,对那里的一切持排斥心理。托比借机从泰比部落逃出,声称为托莫找药,寻找二人摆脱食人族的机会。最终托比还是没有露面,文中也没有解释托比的下落。同花雅薇这个坦率、温柔的完美化身相比,托比带有文明世界的烙印,他自私、虚伪,丢弃同伴托莫,将人性的自私及不堪一击的人际关系展现无遗。同伴的背叛与陌生人的悉心照料形成巨大反差,给托莫的心理增添了复杂的情愫。托比对泰比人的不信任,对托莫的背叛,都是文明世界虚假、伪善的显现,与山谷中纯洁质朴,亲如一家的自然相形见绌。
二、不时流露出文明人的优越感
麦尔维尔对《泰比》中占领努库赫瓦的法国殖民行为极为不满,将作为“他者”的泰比山谷牧歌化,痛斥殖民者破坏原始岛民和谐生活秩序的同时不自觉地以文明人自居,嘲笑泰比人的“愚蠢”行为。托莫用竹子制作了一把玩具枪,不料引起巨大轰动。“小男孩一把抓住竹枪兴高采烈地跑开去了,没过二十分钟我就被一群熙攘的人群给团团围住了……”[1]163马赫尤高兴地穿了托莫那双破旧不堪的旧鞋子,漫山遍野都是拿竹枪“射击开火”的游戏。“我随身带来的任何零碎在土著人眼中全都变成了宝贝。”[1]164文中多处显现托莫对泰比人的嘲笑,嘲笑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取火,不会使用针线缝补,嘲笑他们的不谙世事,没见过托莫随身携带的剃刀等玩意儿。向泰比人展示文明世界的物件和技艺使托莫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捕捉到在文明社会不被人察觉的快乐,迷失在人类优于泰比“野蛮”人的自我优越感中。
托莫旁观泰比人的行为,不接受泰比人让他纹身的请求,内心不愿真正融入泰比部落,仍然留存着作为文明人的优越感。“实际上,我早就该脱逃了——而我身上只有一件汗衫和一条长裤,于是我打算立即把它们脱下保存起来,万一以后有机会回到文明世界也好再穿。”[1]138在托莫心底,还是无法跨越野蛮和文明的鸿沟,他纵然万般羡慕原始部落的和谐、淳朴,但无法割舍对文明世界的留恋,他尚不能完全接受泰比人的生活方式。此时人类无法平等地看待自然,彰显人的力量。《泰比》诞生于19世纪40年代,适值美国向西扩张,人类征服欲望膨胀时期,人的力量得到突显,小说《泰比》也带有时代的印迹。
三、自然为人类敲响警钟
泰比人科里克里一方面悉心照料受伤的托莫,一方面在监视他的行动,同时限制托莫的活动区域。表明自然不是统治者的原料,不会被动地任人宰割。直至20世纪生态危机严重时人们才尝到人类恶意对待自然带来的苦果,而麦尔维尔在第一部小说《泰比》中已经隐约描绘出自然的不可违抗。这种认识与梭罗强调整个自然独立存在的价值一脉相承,都承认人并不是自然的主宰,与自然的关系是平等的兄弟关系。[3]“在托比离开三周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让我相信,出于某种原因,这些土著人是想尽了办法不让我离开。”[1]136人类试图控制自然时,自然并非无所作为。泰比人限制托莫的活动范围,并派人监视他。部落中有禁忌,特殊的宗教仪式和祭坛不允许他参加。马赫尤家悬挂的包裹始终谜一样引起托莫的好奇,托莫怀疑是人骨,但他始终无法一探究竟。“我的漫步还是有一定区域限定的。野人们禁止我走向海滩……记忆中我也从未有过独处的机会。”[1]142
托莫既无同伴托比的陪伴,又无法真正与泰比部落融为一体。恰如麦尔维尔所处的困境,目睹人类征服、毁坏自然的恶行,却又不自觉地参与其中;预见自然是一种与人类抗衡的力量,而无法与自然达成和解。
文本中形成一种逻辑悖论:作者一方面向往原生态的自然,另一方面又享受工业文明带来的便捷;既寻找远离工业文明的简单、纯朴,又无法割舍自己所处文化带来的自我满足。
麦尔维尔对殖民主义的批判属于文化批判的范畴,是对统治性世界观的否定,但在文中不自觉地夸耀技术革新带来的益处,没有达到对工具理性的彻底批判,缺乏一定的深度。
麦尔维尔生活在19世纪,正是美国西进运动,不断扩张的时期。他难免会有文明人的民族优越感。麦尔维尔的预言性体现在他意识到自然并非沉默地忍受人类的罪行,会反作用于人类,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19世纪中期,生态危机尚未完全显现,他在这部作品中持犹疑的态度,正如托莫的挣扎,但小说结尾托莫选择逃离,也是麦尔维尔生态意识尚未确立的表现。
[1](美)赫尔曼·麦尔维尔.泰比[M].马慧琴,舒程,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
[2]梁鸿军,从《告别马焦拉》和《贝加尔湖》看拉斯普京的生态意识[D].首都师范大学,2013.
[3]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王诺.生态批评与生态思想[M].人民出版社,2013.
[5]Scherer,Donald and Thomas.1983.Atting,Ethics and the Environment[M].New Jersey,Bowling Geen State University.
[6]修立梅.被窥者与偷窥者——读《贝尼托·赛莱诺》后重新审视《泰彼》[J].国外文学,2007(3).
[7]郭海平.《泰比》伦理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