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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

2015-05-30赵愿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隐逸现代艺术杜尚

赵愿

摘 要:马塞尔·杜尚并不像通常意义上被认为的是达达主义的代言者。他尊崇“绝对的好奇心”,向往意外制造出的偶然效果,凭兴而致,只寻求自己有兴趣的事物。从皮埃尔·卡巴纳诚恳深入的访谈中,可以看出杜尚一再淡化外界所托予的艺术大师这一光环,始终保持着笃定自在,将生活即作为艺术而经营,这种淡泊无为的状态与中国的“隐逸”思想不谋而合。

关键词:杜尚;达达主义;现代艺术;偶然;隐逸

“现代艺术守护神”“高雅艺术嘲弄者”“艺术花篮中的毒蛇”——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1887-1968)通常被认为是20世纪初达达主义文艺运动的代表人物,反复出现在教科书、艺术读物及现当代艺术展览的前言绪论之中。这些花样标签在阅读《杜尚访谈录》一书的过程中逐渐受到了质疑:达达主义的激进观念和书中记录杜尚受访所显露出来的态度几乎可以说吻合之处甚少,是否应该重新考量杜尚作为个人对于艺术对于生活的思考?

达达主义的倡导人查拉在宣言中为其下定义道:“这是忍不住的痛苦的嗷叫,是各种束缚,矛盾,荒诞的东西和不合逻辑的事物的交织,这就是生命。”用词沉痛悲悯,让人对这一运动大致的面貌即刻有感。他们对一切事物采取虚无主义态度,将“否定一切,破坏一切,打倒一切”作为行为准则,宣称:“艺术伤口应象炮弹一样,将人打死之后,还得焚尸、销魂灭迹才好;人类不应该在地球上留下任何痕迹”。可以看出,达达精神的实质是通过摧毁“腐朽”的旧世界,用战争核弹般的扫荡来否定过去(他们正是一战混乱残酷的经历者,不难理解为何产生对现世社会悲观抗拒的心理),以期在旧文明的废墟上重建新秩序——然而新的秩序是什么?达达主义者们却并没有再仔细地思考。他们只是激进地破旧立新,催生怂恿着战后社会的新潮流,在20世纪初瞬息万变的风云涌动里扮演着推波助澜的开拓角色。但是,在遭遇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残酷战争后,人们更希望看到的应该是积极振奋的鼓励和实际作为,达达主义沉浸在舔舐伤痕、拒绝务实的态度势必不能长期延续,直到精神上的空虚和矛盾使得参与者们终究分崩离析,各自转向。在给当代文化各方面刺激启蒙之后,达达主义也不可避免地被战后时代振兴的洪流冲破、吞没。

反观杜尚“我喜欢活着,呼吸,甚于喜欢工作。我不觉得我做的东西可以在将来对社会有什么重要意义。因此如果你愿意,我的艺术就是生活: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一个不露痕迹的作品,那既不诉诸视觉,也不诉诸大脑。那是一种持续的快乐。”卡巴纳所记述下的这些言谈中所透露出来的淡然气质,让人实在难以将他与达达派的尖锐讽刺、绝望抗议相联系。甚至“建立联系”这样的作为也是杜尚所排斥的,他曾明确表示他刻意与那些艺术团体保持着距离:

卡:那时您几乎都不与公众发生联系。

杜:是的,我完全不在意这种联系……我不再关心运动的观念,或者是这种那种记录运动的方式,我对它们不再有任何兴趣,这一切结束了。

卡:在那个年头,当时的画家们都是成群的,甚至结党,互相交换他们的研究、发现、错误……让我吃惊的是您保持距离和退隐格调。除去您受到的短期影响外,您保持的距离不仅是为了和运动、风格、观念分开,而且还和艺术家们分开。然而您相当熟悉这些运动,并且毫不迟疑地从中借鉴并为您自己所用。在这个时期,是什么样的感觉支配着您?

杜:绝对的好奇心。

“绝对的好奇心”是杜尚的行事出发点。“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有意识的考虑,我应该这么做或应该那么做,我只是做我认为有趣的事罢了。”从1902年在浓郁的艺术家庭氛围影响下开始作画,到1909年从学习塞尚转向马蒂斯再转向立体主义风格,其后《下楼的裸女》《大玻璃》《L.H.O.O.Q.》《泉》和最后一件作品《給予:1.瀑布2.燃烧的气体》,杜尚在提及自己的艺术活动和作品时,总有一种仿佛讲述他人之事笑而旁观的感觉,或许正是出自他这种随兴而为、从来不将自己禁锢于某一个限定性团体的惯性和态度。

20世纪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德·库宁曾说:“杜尚一个人发起了一场运动,这是一个真正的现代运动,但实际上杜尚一直与它之后的一切运动若即若离。”这种亦疏亦亲的“若即若离”,是杜尚保持自己冷静而独立于纷涌潮流漩涡之外的刻意选择。在游离艺术圈外沉迷于棋艺二十年之后,杜尚早先的尝试性艺术行为被人们反刍,曾被忽略的意味得到重新咀嚼,一时间再度引起轩然大波。然而被捧到风头浪尖的杜尚对此的回应却是:“我的影响被过分夸大了。无论我做过什么,这得归功于我笛卡尔似的思想。我拒绝接受任何现成的东西,怀疑一切……我不得不去做以前从来没有存在的东西……现在它们成了年轻人出发的起点,他们从这里发展新东西,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但这对我个人来说已经是毫无关系了。”

在年轻时避免卷入流行派别之中,在暮年淡观后来者们的钦慕崇敬,杜尚始终使自己保持着冷静而独立的精神。身处充满竞争的西方世界,他淡名泊利、怡然自得的处事观,不免让人想到中国文化中不寻求认同、自得其乐的隐逸之士。杜尚的轻松自足在拒绝着他人亲近时却使大众对他更加好奇,以至于神化性地推崇。在面对卡巴纳的质疑“每一次您把自己放在一个地位上,却总通过嘲弄和讽刺去削弱它”时,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总是这么做,因为我不相信什么地位。”

杜尚始终不愿意给自己标注上“艺术家”身份,他观察着周遭人群遭遇,清楚“一个艺术家必须被人知道他才存在”“艺术家并不知道作品的真正意义……观众总是通过自己的译读参与作品的创作”“有千百个天才存在过,他们死了,自生自灭了,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让人们知道自己、吹捧自己,让自己成名”。或许正是看清才会看淡,杜尚对于地位、名声和财富的态度便不再如满世界焦灼的人群做出不合内心的无意追求。

我不是那种渴望什么的有野心的人,我不喜欢渴求。首先这很累,其次,这并不会把事情做好。我不期待任何东西,我也不需要任何东西。期待是需要的一种形式,是需要的一个结果,这个情况对我来说不存在。因为到现在为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做,我觉得挺好。我不觉得艺术家是那种必须做出什么东西来的社会角色,好像欠了大众什么似的。

除却对于沽名钓誉的抵触,杜尚更多的兴趣在于对传统的脱离和对新鲜感的追求。“凭兴而做”的态度使他不断地想要从所接触的事物中寻求让自己有兴趣的东西。20世纪初正是传统艺术尤其是架上绘画遭受到各方面冲击的时期,杜尚也恰是在此时扬言“架上绘画已经死亡”,甚至“我拒绝的不仅是架上绘画,而且是任何种类的绘画”。

我认为对这样的时代而言,人们不能再继续画油画是个不坏的结果。这个画种已经存在了有五百年了,它没有理由永远存在下去。结果是如果你能发现另外的自我表达方式,你会从中受益的。这就像现在在所有艺术种类里发生的事情。绘画不能再是关在餐厅的装饰,我们已经想到用其他东西来装饰了。艺术正在被拿来作为一种符号的形式,不可以再降低到装饰的功能上去。就是这个感觉指导了我的一生。

这也是杜尚不愿意将自己停留在艺术圈的理由之一,他“最好的作品是我所度过的时光”这一执念,使我们不能简单地将他看作一位艺术家。作为一个完满的人,涉足艺术只是杜尚生命中一段不大不小、并未太过上心的经历,所掀起的涟漪潮汐、惊涛骇浪都不足为自身挂齿。“从根本上说,我没有画家们一向有的那种心态:想展出自己的东西,希望被接受,收到夸奖。”这样带着一种玩乐、求趣的心态来在艺术圈内外自如穿梭,正是因为他从开始就没有将自己圈牢禁锢——既然本无界限,又何谓突破颠覆?

追求卓尔不群的新奇感是杜尚尝试——只是借用了似乎是打破艺术界限的方式这样的途径来达到目的——的动力:“我梦想着稀罕之物,那种被视为超越的美”“我渴望改变,获得一种新的方式”,这是他浸泡在对待艺术甚至对待生活的选择:

我一直没有见到多少新东西。如果有人向我展示一些完全新的东西,我将是第一个想去理解它的人。不过我的过去使我很难看到什么或者想要去看到什么。一个人已经给自己储存好了趣味,当他去看别的东西时,如果这些东西不能和他产生共鸣,就很难再想看。不过,不管怎样,我会试试看,我总是想着要放下自己已有的包袱。

在寻找新东西的过程中,总是会出现始料不及、未曾计算的意外(比如《大玻璃》在运送中被震裂),对于这些“偶然”所能影响催生的效果,杜尚也抱着一种何乐而不为的寻趣态度:注重偶然的干涉、尊重偶然的干涉、最终爱上这样偶然的干涉:

那时很多人都在思考的“偶然”这一观念,也击中了我。这个意图主要在于让你忘记自己的手,因为从根本上说,甚至你的手也是一种偶然。纯粹的偶然之所以让我有兴趣,是因为它和有逻辑的现实是对立的。我就想到把东西随便放在画布上或一张纸上,后来就有了这样的主意:把一米长的线从一米高的地方落在一个水平面上,形成它自己不规则的样子,并且重复做三次。这个主意让我觉得好玩,我总是由“好玩”的想法导致自己做事的。

也许恰恰應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卷进所处时代洪流的艺术家画家们,往往因为身处旋渴之中而感迷茫,反而不及圈外的人看得清楚透彻。杜尚进进出出,保持着自己“局外人”的立场视角,以轻巧的点睛行为破解着那场百家争鸣。同样,对待备受宣扬的自己的认知、对于艺术发展状态的淡看,也是散发出他思想上闲云野鹤般的通透:

卡:所有这些年轻的画家都有点像是您的后代。

杜:我想每一代年轻人都需要一个样板,因此我就充当了这个角色。我很荣幸,但仅此而已。我所做的和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上并没有明显的相似。而且我是尽可能地少做,这可不同于现在流行的尽可能地多做的方式——为的是可以多挣钱。

卡:您是怎么看待艺术的进化的?

杜:我没有看到进化,因为我不觉得艺术很有价值。艺术是人发明的,没有人就没有艺术。所有人造的都没有价值。艺术没有生物的来源,它只是一种趣味。

卡:在您眼里,艺术不是必需的。

杜:那些谈论艺术的人已经把它变成根本性的东西,说:“人需要艺术,通过艺术更新自己。”……我们这些人给这些宗教的东西起名为“艺术”,这个词在原始时代并不存在。我们把它创造出来为的是我们自己,为了我们自己的愉快。我们把它创造出来是为了我们的灵魂和特殊的用途,这有一点儿像手淫。我不相信艺术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领域。人们可以创造一个社会,其中没有艺术……

参考文献:

[1](法)皮埃尔·卡巴纳[Pierre Cabanne].杜尚访谈录[Dialogues with Marcel Duchamp][M].王瑞芸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作者单位:

南京师范大学西方美术史及理论研究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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