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片英雄的历史演变

李亚

摘 要：好莱坞西部片本质上是一种神话，英雄和他们的敌人在西部的土地上展开着永恒的对决。神话是时代的创造物，西部英雄的身份、性格以及他们同社会的关系无不受时代环境的影响。纵观西部片发展历史，集体主义、个人主义和激进主义的西部英雄以历史横向的脉络而演变。如果审视这三类西部英雄，便能揭示他们和美国社会环境紧密的互动关系并以此一窥西部片在历史进程所不断进行着的自我修正。

关键词：神话；集体主义；个人主义；激进主义

好莱坞西部片是好莱坞类型片版图中程式最为鲜明，发展最为成熟，也最具有美国风味的片种。从1926年至1967年的40年间，西部片占据了好莱坞总产量的四分之一。50年代是西部片发展的巅峰，10年间好莱坞共出品了800多部西部片。对西部片，巴赞给出了自己的理解：“因此，西部片的奥秘不仅在于它那青春的活力，它必定包含着更深一层的奥秘：永恒性的奥秘。揭示这个奥秘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揭示出电影的本性。”“西部片的深层实际就是神话。”在巴赞看来，西部片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把真实的西部改造成为通过现代视听技术而讲述着的神话。观众通过反复的、仪式化的观影，反复消费着这个现代神话，满足着自己对真实西部的想象。

神话的叙事核心是英雄同他们的敌人的战斗，这也是西部片作为一种对抗激烈的动作片所必不可缺的主题。而英雄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是人的创造物，也必然受到人所处的社会环境的影响，成为现实社会的影子。在历史的不同阶段，西部英雄的身份、性格以及与社会环境的关系，无不受着当时美国社会文化的影响，从而呈现出复杂的多变性。

一、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

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大多出现在二战之前的西部片中。这个时期是美国快速发展的时期，从一个新生的资本主义大国发展成为世界第一强国，美国社会不断膨胀的扩张主义自信心投射到了西部片中。对财富的渴望，对文明发展的认同，对社会秩序的重视与强调都成为了这个时期西部片的主题。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带有乐观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深信正义、文明、法律与秩序在同邪恶、野蛮与混乱的战斗中终将取得胜利。他们会主动地投入到这些战斗中，成为了文明和社会利益的捍卫者。

集体主义的西部片英雄多为英勇的牛仔、枪手、警察或者军人，而他们的敌人则为印第安人、强盗、骗子以及其他违法乱纪的白人移民。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内心单纯，充满正义感和同情心。他们尊重社会、政府和国家所组成的权威力量，他们的利益和这些权威的利益重合，目标一致，在战斗中，双方往往能够互相协助。

1939年的《关山飞渡》描写了一个典型的集体主义西部英雄。故事的主角林哥小子是一个越狱的逃犯，其越狱的目的是为弟弟报仇。在马车遇到印第安人的袭击时，他勇敢地站出来成为了领袖式的角色，率领大家一次次击退了敌人的袭击。马车上的乘客组成了一个集体，而他是集体的一部分，他的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高度重合。他最终所取得的胜利也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整个集体。

印第安人是《关山飞度》中西部英雄的敌人。他们神出鬼没，叫喊着无人能理解的战斗口号，肆意屠杀白人移民。如果说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象征着文明与纪律的话，那么印第安人则是野蛮和混乱的势力，而集体主义英雄需要肩负起社会所赋予的重任，击败印第安人，拯救白人移民，恢复文明的秩序。

在这类西部片中，军人担负着守卫边疆，保护移民者的重任。集体主义西部英雄认同军人的价值，会积极地协助他们的工作。在《关山飞度》中，正是由于林哥小子和军人的协同作战，才彻底击退了印第安人的袭击。

考察一个西部英雄是不是集体主义式的，并不在于他是单独行动还是集体行动，而是要从他同权威的关系中判断。如果他认同文明发展和社会秩序的价值，肯定政府在维护文明发展和社会秩序中的重要作用，同军队、警察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那么他就是集体主义式的西部英雄。

二、个人主义的西部英雄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通过二战，印第安人的“同化”速度大大加速。美国加入二战之后，印第安人纷纷参军，在战场上，他们同白人一起英勇战斗，从而赢得了美国社会的尊重。在国内，由于二战创造出了许多工作机会，很多印第安人走出了他们居住的保留地，其经济、社会与文化地位逐步得到提升，从而渐渐融入了美国主流社会。显然之前西部片中那种将印第安人视为野蛮的象征，将其描绘成残忍的凶手的做法已经不再适合新的社会现实。作为文明的敌人的印第安人形象逐渐从西部片的视野中消失，而一同淡出银幕的还有作为其两元对立的存在的集体主义式的西部英雄。

其次，二战之后的美国经济繁荣，文明已经发展了一定高度，扩张主义价值观有所削弱，西部开发的文明意义也不再像二战前那样受到强调。肩负在集体主义式西部英雄身上守护文明和社会秩序的责任逐渐被卸下，从而成就了一类全新的西部英雄，即个人主义式的西部英雄。

个人主义式的西部英雄喜欢独来独往，依靠个人而不是集体的力量来实现目标。他们的社会关系往往不太明确，更多的时候不属于任何集体，也不受任何集体的束缚。1953年的经典西部片《原野奇侠》便刻画了一个典型的个人主义式的西部英雄。神秘的枪手肖恩来到了一处农场里。当地的恶徒不断骚扰附近的农场主们，想要赶走他们以吞并他们的土地。在故事的结尾，肖恩要去镇上和恶徒们决一死战，农场主请求同去，被肖恩拒绝。在镇上的酒吧里，肖恩独自面对三个恶徒，他杀死了他们，然后离开，就像他出场的时候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原野之中。

集体主义西部英雄属于集体，服务于集体，也接受集体的帮助，而个人主义的英雄则孤立于集体之外。他们追逐个人的目标，为此行动，行动的成果也为个人所独享。上世纪50年代是西部片的黄金时代。这个时代也正是个人主义式西部英雄大行其道的时代，于是一个个沉默寡言的，独来独往枪手形象就作为西部英雄的典型形象固定在了观众心中。比如《血泊飞车》中詹姆斯.史都华所饰演的那个心事重重的退伍军人，即便他和其他两个同伴结成了一个有共同目标的小群体，他也在不断地排斥、提防与猜忌着他们。

如果说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是社会的产物的话，那么个人主义的西部英雄则是西部荒野的产物。西部荒野创造了他们，拥抱着他们。他们和西部荒野的联接不仅体现在他们的精神属性上，也体现在了他们的外部特征上。在《搜索者》中，约翰.韦恩对西部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他古铜色皮肤也已经和西部的土地融为一体。另外一个西部片明星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也塑造过许多个人主义的西部英雄。他有一个标志性的动作——不时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混满了泥土的唾沫，这个动作也为许多西部片角色所模仿。唾沫里的泥土正是西部英雄和西部荒野完美融合的象征。

三、激进主义的西部英雄

60年代的美国社会动荡不安，西部片所处的文化、政治和经济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而这些变动都深刻地影响了西部片的主题和价值观。西部片中的英雄形象也随之发生了显著变化，呈现出强烈的悲剧与反叛的意味。

美国政府的权威与声誉在六七十年代受到了严重挑战。美国60年代的经济改革取得显著成果，从而深刻地影响了美国的社会结构。随着经济和科技的发展，美国的职业结构和社会阶级结构呈现出了新的趋势。大多数白领丧失了经济和职业的独立性，社会地位不断下降，社会地位与雇佣工人日益接近。白领阶层普遍谴责政府的无能和社会的不公。

而60年代爆发的民权运动又使美国的年轻人看到，在这个国家，印第安人、黑人和其他少数民族的生存状况依然十分恶化。面对触目惊心的社会现实，这些年轻人对政府和社会愤怒和不满更加被激化，从而爆发了抗议社会不公的“新左派运动”。

美国政府权威的削弱还来自于越战以及水门事件的爆发。美军在越南的暴行遭受了美国民众的普遍厌恶，而水门事件又毁掉了民众对政府的信任。美国政府、美国军队以及警察与法律体系的权威一落千丈。

同时，随着物质生活的极大提高，文明的弊病也开始困恼美国的年轻人。他们不再需要像自己的父辈一样辛苦劳作，安逸的生活产生了无法排遣的空虚和对社会主流文化的厌恶与不满。一批对愤世嫉俗的年轻人通过一种更为消极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情绪，这就是反主流文化运动，主要包括“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运动”。

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权威的解体，对文明的厌恶以及普遍出现的愤怒、焦虑和反叛的情绪都投射到了西部片之中，从而导致了第三类西部英雄的出现，也就是激进主义的西部英雄。激进主义的西部英雄的最大特点是对权威的抗拒。

无论是在集体主义还是个人主义式的西部英雄勉强，政府、军队、警察以及法律体系都具有不可置疑的权威以及正义性，它们是西部片价值体系的最终建构者，西部英雄服从、服务或者认可权威，从而取得了和它一样的正义性。但在60年代之后的西部片中，权威的正确性开始逐渐削弱，传统西部片中界限分明的正义边界遂逐渐变得模糊不堪。在很多西部片中，警察、军队、政府以及和他们狼狈为奸铁路公司、采矿公司、农场主、牧场主等成为了压迫移民和英雄人物的邪恶势力，法律体系则成为了他们的帮凶，西部英雄则与这些权威力量发生了直接的对抗。

1973年的《比利小子》中，警方雇佣了比利的好友帕特勒追杀他。派特勒虽然服务于警方，但他不再具有早期的警官的那种信念，不再扮演代表社会利益，保护脆弱的文明不受伤害的角色，他不过是一个受雇于政府的雇工，为了钱而不惜杀死自己的好友。他的警察助手也是一个以施暴为乐的精神变态式的人物，他则被比利小子枪杀。

在传统的西部片中居于权威地位，拥有不可置疑的尊严的美国军人，在这部影片中也被丑化。军人在干练的西部英雄面前显得可笑、幼稚和愚蠢。军火已经被洗劫一空，他们还浑然不觉。在慌乱的追捕过程中，军人们甚至向自己的盟友开枪。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于1976年自导自演的《西部执法者》中，一个白人老太太一边用枪朝军人射击，一边大骂他们是“强盗”、“堪萨斯的耻辱”，以非常直白的方式代表了这个时期西部片中对美国军队的普遍态度。

集体主义的西部英雄面对的印第安人是野蛮与落后的象征，文明的大敌，而他们则担负起守卫文明的重任，同印第安人展开了无休止的战斗。而在60年代的民权运动中，印第安人受到了民众的普遍同情，美国社会也开始反思他们在西部开发中受到的伤害。受这种社会氛围影响，激进主义的西部英雄同印第安人的关系被修正，他们开始敬畏、尊重或者同情印第安人以及印第安文明，甚至同印第安人一起对抗美国政府的迫害。

激进主义的西部英雄同印第安人的关系也受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文明弊病的影响。在美国社会的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后，文明对都市人的压迫与异化使其在民众心中的价值大大下降，而自然则受到了推崇。印第安人简单而淳朴的生活，他们同自然的融洽，同土地的亲密关系，对民族传统的坚守都为都市人所羡慕。文明在西部片中不再是值得为之牺牲的事物，那么原来被视为文明的敌人的印第安人便获得了西部英雄的尊重。

参考文献：

[1]巴赞.《电影是什么》.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11月第一版，第231页.

[2]巴赞.《电影是什么》.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11月第一版，第2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