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
2015-05-30袁玉青
袁玉青
[摘 要]在欧盟众多成员国中,德国自身的哲学积蕴、民族特性和理论传统根基等都为探究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关系提供了诸多优势。二战后,德国的国际关系学经历了从“自我否定”、“自我重建”到“自我突出”三个不同时期的发展过程,这一过程与战后欧洲一体化的实践紧密相连。选择探究德国特色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有着重要意义,一方面能为两者间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提供较好的分析思路,另一方面也为中国国际关系学研究的方向性、多样化、实用性提供浅显帮助。
[关键词]德国;国际关系;欧盟;互动
[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5)09 — 0037 — 03
前言
在学派分类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理论发展进程中,“把国际关系学看作是一门美国社会科学的传统观点给各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化并没有留下什么空间”〔1〕。针对西方国际关系学说,其本源性思考产生于欧洲,后来又被一代代美国学者所继承了。除美国之外,还存在着众多以欧盟成员国为核心的欧洲国家,它们作为欧洲发展史上的中坚力量,天然存在着自有的文化传统、哲学根基、理论基石、发展历程,并为全球的国际关系研究提供理论支撑、探索前景。探究欧洲问题的另一原因即是欧洲联盟现今发展状态值得关注:欧洲联盟作为当今世界一体化程度最高的组织,更是国际关系发展史上的一大亮点与突破。在当今时代,对欧盟成员国的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组织之间的互动发展进行深入探究具有重大现实指导意义。其中,以德国为主要研究点,探究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更具代表性。本文欲从德国视角出发,以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洲联盟的互动发展作为探究对象,意在浅究这一发展进程中两者的互促共进、指引指正关系,并对我国国际关系学的发展提出几点拙见。
一、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为什么是德国?
今日之欧盟,已是拥有27个成员国的统一联合体,其中,法国、德国、英国是内部实力最强的“三驾马车”,那么,相对于欧盟英法等其他成员国,德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在欧盟机制下到底具有什么特色,为何单单探究德国的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
就德国自身而言,特定的历史经历和学科传统影响着德国国际关系学特色发展之路。德国的国际关系学在与欧盟的互动发展中也更具有现实优势,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德国具备良好的现代国际关系学研究的根基传统。就现代国际关系研究而言,德国在魏玛共和国时期就有了研究,德国于1923年在汉堡建立了对外政策研究所,柏林政治学院也几乎同时就开始了国际关系领域的教学工作。
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众所周知,理想主义作为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兴起与发展的最早流派,并为西方国际关系理论领域拉开了第一次论战的帷幕。但当时并非美国理想主义一统天下,在同一时期的德国学界,十分盛行帝国主义论和地缘政治论,这两者也是后来国际政治经济学的早期形式,并在当时的德国引发深刻而激烈的讨论。虽然德国的纳粹历史具有不光彩的一面,但不可置否,此间欧洲大陆各国的国际关系学受到抑制和困难,“唯有以豪斯霍弗为首的德国慕尼黑学派(Munich School)一枝独秀,该学派用德国传统的地缘政治学来为希特勒的生存空间论提供理论支持”〔2〕。同时,二战期间及其后移居美国的大量欧洲学者中,汉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约翰·赫兹(John Hertz)、阿诺德·沃尔福斯(Arnold Wolfers)等著名国际关系学大师都出自德国,它们为美国带去了丰富的学术思考和独特的理论思想。
第二,德国的哲学和社会学使德国的国际关系学发展有所得益。这主要体现在德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学界对尤尔根·哈贝马斯、尼克拉斯·卢曼和马克斯·韦伯等人的学说的借鉴和引入上,这也是相对英美学界而言的德国特色。透过德国学者的研究视角,可以看到国际关系理论后面的元理论支撑,或者说哲学理论的影响,这种哲学学说的影响反映了对国际关系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思考。〔3〕
第三,德国自身的民族特性和国家特征在欧盟探索与发展的前进过程中具备优势。历史方面,在欧洲,德国国家统一历史进程十分延后和缓慢,在英国与法国已经分别在不同世纪成就过其欧洲霸主地位后,德国于19世纪70年代才彻底完成统一。加之二战后东西德分裂,直至1989年德国再次统一,这些都在无形中影响着德国的大同欧洲和后民族国家观念的形成。此外,在民族和国家的关系上,民族的本质在法国看来是政治性的,与国家范围有着很大重合; 在德国看来却是文化、语言和血缘上的,是有机的,是与国家有很大区别的。基于纳粹历史,二战后的德国知识界又喊出了“反权力国家”的口号,将民族与国家的结构更是看作两个独立的领域。因此,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对德国来说,由于民族和国家观念契合的相对松散性,留给与欧洲作用的空间就较法国为大。”〔4〕
二、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内容及特点
二战结束后,由于德国传统的国际关系研究曾沦为纳粹的御用之学而为后人所不齿,德国国际关系学的起步很晚。回顾德国的国际关系学发展历程,可以看出重新起步的德国国际关系学主要经历了不同时期的三大特点:“自我否定”、“自我重建”、和“自我突出”。
同时,二战后,恢复国家主权、统一和国际地位,构成了德国最直接也最具延续性的利益诉求与战略目标,而德国对于欧共体的建设,以及与之相关的国家利益观与欧洲观,与德国二战后的重建战略相互对应。可以粗略看出,二战后德国的发展是与欧洲统一趋势的发展进程相伴相行的,而本文探究德国国际关系学对欧盟的互动关系也可以尝试从二战后德国国际关系学发展的内容及特点角度出发,从这一分析过程中找寻两者互动的线索。
(一)“自我否定”的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之互动
首先,德国国际关系学的自我否定,体现在德国国际关系学界对于现实主义传统的有意排斥。这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即德国对于自身某种沉重历史经历的特殊排斥和德国自身在新时代的重新定位。两次世界大战造成的浩劫给德国本国人民带来一次次灾难。国家中心主义和权力政治思想在二战后德国被彻底清算,而这样一来,现实主义国际关系学说在德国也就失去了孕育的土壤。这一时期德国的国际关系学就体现出如下情况:一方面,在欧洲大陆,德国人正从美国人那里重新学习自己的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自身原有的国际关系传统优势业已废去〔5〕;另一方面,出于对战争的负罪感,过去的许多理论(特别是地缘政治论) 都被有意无意地忽略、回避了〔6〕。尽管拥有许多高水平且丰富的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相关的理论遗产,德国却尽量避免使用一些国际政治相关术语,如均势、地缘政治、权力、现实主义等。
从欧盟的发展历程看,德国战后初期的这一“自我否定”的做法反而在德国国际关系学界在德国走向欧洲一体化这一进程中,为德国扫除一些传统因素的障碍。总之,德国权力政治和军国主义传统的清算和消逝,为法德关系和解、欧洲煤钢联营的建立以及60年代欧洲共同体的建立做出了特殊贡献。二战后的德国面临的重大挑战并不只是恢复国家主权、重塑德国国际地位,更重要的是德国必须阻止国家彻底分裂,尽力谋求德国重新统一。这构成了德国最直接也最具延续性的利益诉求与战略目标。因此,在寻求战后东西德国家统一之路上,联邦德国各届政府虽在具体国家政策上有所偏差,但大都将对欧政策置于其外交政策的首位,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坚持将德国置身于欧洲之中,突出德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积极作用。
(二)“自我重建”的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之互动
德国国际关系学的“自我重建”则表现在德国致力于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重新挖掘德国的国际关系研究探索之路。可以说,德国国际关系学的自我重建之路是以其自身在70年代开始的和平研究为起点,并伴随着之后对国际机制探索、德国批判主义发展等方面为主轴心展开。但这一时期的德国国际关系“自我重建”是和欧洲大陆其他国家相伴相随的,自身特色不够十分鲜明突出。
回顾德国国际关系学的发展历程,前文已经指出,德国国际关系学的真正重建也是始于这一时期。当时建立的国际关系研究机构都以和平研究和冲突解决为导向。这一时期的德国国际关系研究其实有两种取向:一是继续对美国理论的借鉴和模仿,二是迪特尔·森哈斯和埃克哈特·克里彭多夫等和平研究学者则从批判主义哲学的角度来解释和理解国际关系。他们的研究独树一帜并最终汇聚成迥异于美国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批判主义学派,而批判主义后来也的确成为德国国际关系学界在20世纪90年代不断进行理论创新的思想源头之一。克里彭多夫犀利地批评美国国际关系理论实质上是服务于美国霸权主义的,他主张国际关系理论应该关注“国家和社会间的冲突与合作、战争与和平、富裕与贫困、秩序与正义等大问题”。〔4〕这些相关的和平问题研究虽然与德国特有的历史传统特色(即地缘政治和德意志民族主义情结)相违背,但在牢固德国与欧共体(欧盟)的关系纽带上发挥着卓越的作用,因为自国际关系学初步萌芽以来,和平与一体化发展便是一个秤砣的两个方面,彼此相互对应,互相承托。
20世纪80年代,德国国际关系学界关注的重点是国际机制研究,这固然有受美国国际关系理论潮流的影响,但德国学者的国际机制研究在问题领域的选择上和美国学者具有很大不同,他们选择的分析重点主要是安全领域的国际合作问题、与欧洲地区有关的国际安全机制以及应对东西方冲突的国际机制问题等。同时,德国学者较早的就对人权、环境和科技等相关议题产生兴趣,并取得丰硕研究成果。这些也为德国特有的欧洲治理研究发挥着强有力优势,并增强德国对欧共体(欧盟)所包含及相关领域的探索与发展。
而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后的欧洲一体化发展也在实践中迎来进一步深化和扩展的高潮,并由此进入深入发展时期。在欧盟发展史上,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事件:1967年《布鲁塞尔条约》正式生效,欧洲进入“欧洲共同体时代”;70年代起,欧共体开始了欧洲扩张时代;1986年,欧共体12国签署《欧洲统一法案》,建立起了关税同盟,创立了欧洲货币体系。欧洲建立更加广泛统一联盟的条件逐步成熟。总之,这一德国国际关系学的“自我重建”过程无不体现出德国各个领域对于欧共体(欧盟)继续向前发展的重视。
(三)“自我突出”的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之互动
最后,德国国际关系学进入“自我突出”探索时期。这一时期主要集中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这时期的德国国际关系学突破了先前“自我重建”阶段,在与美国国际关系学的研究有明显分阶以外,也加深了对欧洲其他国家(尤其欧盟成员国)各自国家关系学不同发展方向的区分,在更加突出德国特色的同时,也进一步与欧盟的发展产生互动,这使得德国的国际关系学理论研究与欧盟实践互动更为密切。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德国统一,冷战结束。1993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正式生效,欧共体更名为欧洲联盟,此后,欧盟致力于从经济实体向政治实体过渡。这些历史事件对德国国际关系学发展产生了深重影响,概括来说至少有以下有两点:一方面,德国学者普遍认识到德国从美国的安全保护中解脱出来,德国自身独立性和优势亟待显现;另一方面,德国外交不仅在欧洲范围内有重大分量,同时还具有全球化的维度。德国学者对冷战后非传统安全的研究以及对欧洲治理乃至全球治理问题的关注可以认为是他们应对这些新挑战的努力。这些重大时代事件在突出德国特色的同时,也进一步表明:德国在欧盟发展进程中将扮演更为关键,甚至是决定性的角色。
还有一点也要引起注意,德国政治科学在进入深入发展同时,与英美两国相比仍有研究方向上的不同,这主要表现在纯学术性与政策导向性两种不同研究方向之间,德国学科的天平越来越倾向于后者。德国学者彼得.瓦格纳认为,“欧洲的社会科学正变得越来越具有政策导向性质”〔7〕,同时许多研究重心放在公共行政与政策领域。辨证来看,这种国际关系学的政策导向性也正说明了欧盟实践无形中对其成员国政治学科发展的影响。
三、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的互动发展:探索意义及启示
探究欧盟成员国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与欧盟实践的互动关系,能为中国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方向性、多样化、实用性提供浅显帮助。我国的国际关系学起步于对西方理论的吸收和借鉴,西方主流理论中存在的问题制约了学科的发展。本文尝试暂时部分摒开西方美国主导下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研究,在借鉴欧洲研究领域新特点和新经验的基础上,可以通过深层探究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互动发展的问题,参照系以德国的国际关系学发展为标准,能够得出以下几处有益启发:
一方面,国际政治的现实经验对一个国家的学科理论建设十分重要。纵观德国国际关系学与欧盟实践的互动发展,是在现实的土壤中开出理论的花朵。实践创新往往走在理论创新前面,德国特色的国际关系学或有意或无意确实与欧洲最大的政治现实——欧洲联盟相结合,并且在未来将会有更紧密的理论和现实链接。中国的国际关系学要想在自己国家的土壤中有所发展,中国特色就不能仅仅是一种学科发展口号,关键是需要从中国的实践出发,探索中国作为正在崛起的发展中大国所需要解决和存在的现实问题,仅仅盲目号召中国学者闭门造车式地从中华传统文化概念或符号中来衍枝发芽是不够的。
另一方面,恩格斯在研究历史发展规律时提出了著名的“合力”论,通过对不同时期德国国际关系学发展状况及其对欧盟的互动分析,无论是欧盟的发展还是德国自身国际关系学发展,都是由合力作用共同推进的,中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与创新并不是单一方向前行,这需要不同因素结合在一起,它是一个漫长艰难但又能够在不断整合中前行的过程。
〔参 考 文 献〕
〔1〕Henrik Breitenbauch and Anders Wivel.Understanding National IR Discipline outside the United States”〔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evelopment.Vol 7,2004 :414.
〔2〕侯颖.欧洲大陆学派的国际关系理论〔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3,(08):26-31.
〔3〕袁正清.交往行为理论与国际政治研究——以德国国际关系研究视角为中心的一项考察〔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6,(09):29-35.
〔4〕石贤泽.美国知识霸权压力下的欧洲国际关系学——欧洲国际关系学的多元选择和绩效差异〔J〕.欧洲研究,2008,(06):17-33.
〔5〕郭燕妮,涂用凯.布莱尔政府的欧洲政策分析〔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5,(04):88-91.
〔6〕A·J·R 格鲁姆.国际关系学:从不仅仅是一门美国的社会科学〔J〕.秦治来,译.欧洲研究,2006,(03):36-50.
〔7〕曾炜.德国特色的国际关系学——借鉴、创新与启示〔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9,(07):52-58.
〔责任编辑:张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