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
2015-05-09赵四美
赵四美
摘要:齐梁古意,明为古题,实为新声。就诗歌体式而言,齐梁古意诗非古诗的诗体风格;就内容来说,其取古诗之题材和主题,但无深意;从意象角度分析,齐梁诗把咏古变成写景的写实倾向。
关键词:《玉台新咏》;拟古;古意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4-056-02
一
《玉台新咏》南朝陈徐陵编,成书约在梁朝末年。其《序》云:“撰录艳歌,凡为十卷。”可知《玉台新咏》旨在描写闺情,所收的诗歌均为宫体诗。故此书常为后人所诟蔽。明胡应麟说:“《玉台》但辑闺房一体。”清纪容舒也说:“按此书之例,非词关闺围者不收。”宫体诗反映了南朝统治阶级荒淫的生活,诗歌浮靡、放荡,是诗之堕落,也是“亡国之音。”这种说法是不无道理的。然《玉台》也并非一无是处,经过学界多年的研究,肯定了它的一些价值。本文仅就《玉台》所收录的题为“古意”的诗和部分拟古诗进行研究分析.窥探“古意”自汉魏至齐梁的变迁。
经统计《玉台》所收题为“古意”的诗共有十七首,均为齐梁时所作。从诗论角度来看,“古意”更多的指汉魏以来的古诗传统,主要以汉诗的特征为标准。就内涵而言,古意指汉诗抒情言志具有普世性和公理性的特质;就艺术而言,汉诗的古意意象浑融、深厚温婉。而汉诗的“古意”在魏诗中得到了延续。汉魏古意是五言古诗成熟表现出的特有风貌,至唐,诗人们常对汉魏古诗的特征和创作原理进行发挥,但仅仅只是模仿而己,对其特质方而是鲜少论及的。
从诗题出发,“古意”与拟古相似但又不同,古意诗拟古的意味明显削弱。拟古一体自汉便有,汉代有模拟楚辞的风尚,自建安后,拟古之风渐盛。明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一:“建安以还,人好拟古,自三百、十九、乐府、饶歌,几于充栋汗牛。”曹魏时曹植的《美女篇》是最早的模拟之作,题目上最早表明“拟”字的是曹魏时期何晏的《拟古二首》,即《言志诗》。两晋时数量增多,由傅玄、陆机开启拟古之风后,至刘宋发展到高潮,并延续至齐梁诗坛,但齐梁时拟作逐渐减少,并由古意诗取而代之。
二
所谓“古意”,即取古诗之意蕴,化成新诗。“古意”诗从刘宋至齐梁的转变,江淹是个起到重要作用的人物。它的《杂体诗三十首》以精炼浓缩的形式总结了刘宋以前五言古诗的题材、诗体随时代发展变化的史实,又反照出其后齐梁五言近体诗、体式表现出来的巨大变化。以江淹的杂拟为界,可以说他就是对刘宋拟古诗的一个总结,同时也开启了齐梁古意诗的发展趋向。
齐梁的《古意》诗一般只取古诗的题材和主题,多无深意。齐梁古意,明为古题,实为新声。正如闻一多先生就认为“齐梁‘古意、‘拟古一类是宫体诗暧昧的体而”,这种说法似乎过于绝对,但也不无道理。齐梁古意与拟古确已相差甚远,它只是借古意之名,表达新声而已。
在内容上,齐梁古意多取思妇为主题,以“妾”对“君”的几吻表现艳情,如鲍令晖《古意赠今人》:“月月望君归,年年不解綖。”王融《古意二首》:“逰禽暮知反,行人独不归。”沈约《古意》:“伫立日已暮,戚戚苦人肠。”吴均的《和萧洗马子显古意诗》六首,都以“妾”思君为主题,内容均以古意作为诗题展开情景的想象,实为古意掩映下的宫体诗。
此外齐梁时的这些题为“古意”之作,更多的是叙写闺情,大都篇幅短小,语言明转,消解了男女之情的隐喻抒写,专注于表现口常生活女子的情思,把纤细的景物描写与幽怨的相思之情相结合,展现出宫体诗绮靡浮艳的情调.表现出古诗由“古”趋“近”的倾向。如:萧子范《春望古意》:“光景斜汉宫,横梁照彩虹。春情寄柳色,鸟语出梅中。氛氲闺里思,逶迤水上风。落花徒入户,何解妾床空?”全诗写景与闺情相结合,乃是一种缠绵细弱之声。又何子朗《和虞记室骞古意诗》:“美人弄白日,灼灼当春牖。清镜对蛾眉,新花弄玉于。”则写得更似宫体了。沈约《古意》:“锦衾无独暖,罗衣空自香。明月虽外照,宁知心内伤?”也是近乎艳词。
三
在表现手法上,古意诗没有了古诗兴寄的传统,也非古诗的诗体风格,其创作方法更似齐梁咏物类近体诗。首先就体式而言,句式以五言为主,句数以四句、八句为多,从形式上基本将古体诗变为新体诗。吴均的《和萧洗马子显古意诗》六首,其中第五首:“妾家在横塘,发艳小长干。”,全为八句新体诗,甚至使用了晋宋拟古诗不用的吴声歌中的常见意象。王枢的《古意应萧信武教诗》为十句新体,通過思妇喂蚕、采莲、望见双燕的情景暗示其思君之情,融合了南朝乐府民歌中的典型意象,表现于法已经完全不同于古诗。梁武帝《古意二首》每首均十句,也是近体。故古意诗并非拟古诗的体制,而是逐渐趋向新辨体了。
其次,注重细节的描写。刘孝绰的《古意》写独守空闺的思妇,期盼良人而伤感:“春楼怨难守,玉阶空自伤。”当她好不容易度过了漫长的白昼,到了晚上入睡时,便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个梦。下面是对她的梦的描写:“相思昏望绝,宿昔梦容光。魂交忽在御,转侧定他乡。徒然居枕席,谁与同衣裳?空使兰膏夜,炯炯对繁霜。”这一段对梦境的描写十分真切。“魂交”两句写出梦境恍惚迷离的特点,而当她从梦中醒来时,这才发现原来仍然是一人独寝,这就更加重了她内心的失望与伤感,她不禁痛苦地问道:“徒然居枕席,谁与同衣裳?”作者时而写梦中,时而写梦醒,委婉曲折地把思妇的苦苦期盼表现得十分动人。对人物的心理活动作细腻委婉的描写是宫体诗的又一特色,所以可以说说,“古意”只是添加了古诗元素的新体诗。
从意象角度入于,我们仍能看出汉魏五古至齐梁新声的演变。以下可以“秋风团扇之叹”为例进行分析:
咏扇的诗歌始于西汉班婕妤《咏扇》,该诗通过营构夏暑见用、秋凉遭弃的扇意象,表现了班婕妤恩宠难久的哀怨情调。诗人用语隐微、哀怨幽深,使这首诗更加凄怨含蓄,委婉动人。诗中以“纨扇”自比,以柔弱清丽的笔触,托物兴寄。钟嵘《诗品》评曰:“《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诗中从始至终均未提到女性的不幸,但字里行问都情真意切,耐人寻味。清王夫之也高度评价《团扇诗》:“为汉人有高过《国风》者,此类是也。”
班婕妤在诗歌中所建构的团扇意象及其哀怨情调,在后世咏扇诗文中得以沿袭。魏晋时期以咏扇赋兴盛一时,在内容上较两汉呈现出个性化倾向。至齐梁,文风渐变,追求词句藻丽,音律工整,咏扇诗也随之染上了宫体气息,或被视为咏物诗,或在咏史之作中被宫体诗退却了初期咏扇诗哀怨的情感,丧失了固有的“士不遇”的深层意蕴,取而代之的是扇子成为一种审美对象。如:梁阴铿《班婕妤怨》、梁王僧孺《为姬人怨诗》等诗中皆淡化对班婕妤道德层而的刻画,内容“伤于轻艳”,格调低微。何逊《与虞记室诸人咏扇》则描绘了一种脂粉香腻、艳冶娇媚的女性美,已经是宫体诗了。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大概窥见汉魏五古中的团扇如何由咏古诗演变为写景诗的。总之,《古意》诗只是以古为题,表现的则是与当时人生活情趣相符合的内容,已经丧失了效仿古人诗体的原始意义,而且多数采用新体,这就造成了古今诗体界限的模糊、因而这也直接导致了齐梁以后拟古诗逐渐减少,而“古意”诗增多并取代了“拟古”诗的状况。古意诗在某种程度上也与齐梁流行的宫体诗相结合,直到初唐卢照邻《长安古意》的出现,古意诗才复归汉魏“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