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门罗小说中的“戍所心理”
2015-05-09孙艳琳
孙艳琳
摘 要:作品集《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是门罗出版的第二部作品。小说集内容连贯,一度被认为是作者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门罗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小镇形象,由自然到人文,皆带有弗莱笔下的“戍所心理”的典型特征。这正是门罗小说所独具的风格。
关键词:门罗;《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戍所心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6-82-02
作为加拿大二十世纪屈指可数的文学思想家和理论家,诺斯洛普·弗莱对于本国人民的心理特征曾经有过非常生动而贴切的分析,并将之称为“戍所心理”。在弗莱对于《加拿大文学史》中的《结论》一章中,他是这样解释“戍所心理”的——人数很少而又孤立的居民群被物质的或心理的‘边界所框着,互相隔离而又被隔离与其美国的及英国的文化源头:这些居民群向其成员提供了他们所有的一切明确的属于人类的价值,并且被迫对把它们维系在一起的法律与秩序感到极大的尊重,然而它们却面对着一个浩荡无垠,浑浑噩噩,充满威胁的可怖的物质环境——这样的居民群必然会滋生出一种(我们可以姑且称为的)戍所心理。而门罗的小说作为将加拿大文学推向世界文坛的重要工具,其笔下的文学世界也体现出典型的“戍所心理”特征。尤其是在作品集《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中,门罗借助于对其个人生活经历的提炼和对故乡的怀念,全方位的描绘出一个具有了完整自然生态和人际交往关系的加拿大典型小镇——诸伯利。
门罗小说中的“戍所心理”在该作品集中的第一个典型体现在于小镇居民与自然环境间和谐又充满敬畏的矛盾关系。《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虽然是一部作品集,但各篇之间内容连贯,大部分是以女主人公黛尔的少女视角来展开叙述。不止一次,门罗都直观写出了小镇人对于深处其中的自然生态的矛盾心态:在开篇的《弗莱兹路》中,大自然是充满母性的。年幼的黛尔跟随父母一起住在蜿蜒的瓦瓦纳什河边,跟着邻居班尼叔叔一起捕鱼和抓青蛙,“在泥泞的河岸,在柳树下,在充滿圆锥花序植物和剑状叶草的沼泽洞穴,我们光着的腿上留下了不易察觉的划伤”,无忧无虑的童年浸润在生机勃勃的自然里,与黛尔等孩子们做伴的则是各种各样的生物,雪貂,水貂,火狐,浣熊,松鼠等,还有时而闪现的彩虹和流沙坑。人与自认的和谐相处在此间得到充分体现。到了《活体的继承者》中,大自然突然显示出其让人敬畏的一面。埃尔斯佩斯姑妈和黛尔在树林边缘偶遇一只鹿,它“静静站在梳妆和浓密的蕨类植物中间,……隐入深深的灌木丛”。自然中深藏了诸多如此这般所不能了解的生物与生态,让懂得它的人心生敬畏。与此相对应的,小镇则是柔美的,夕阳下林立着的干草垛们投下静谧的影子,“全都是秘密的一模一样的紫灰色小屋”。而在《信仰之年》中,写到诸伯利的冬天,雪差不多都化了,河水流淌,小镇再次凸显出它充满野性的力量,“整个地方都是狐狸的腥臊味儿。……我忘掉然后又记起来”。整部作品集,门罗都在重复这种对于自然生态的印象,它时而温暖的让人想要沉醉其中,时而又闪现出其内部掩藏的冰冷又神秘的部分。这种矛盾心理正是“戍所心理”在居民内心的体现。弗莱曾经在《结论》一章中分析过这种心理,认为它既不是对于自然的亲近也非是对于神秘的畏害,而是对于以这些东西为表征的某种事物的出自心灵深处的震恐。人类的理智为了保存它的正值完整,除了人道的和道德的价值外,还有矗立在理智面前的自然的巨大无际的无意识。这种无意识,即属于“戍所心理”。
“戍所心理”在小说集中的第二个体现在于门罗对于笔下人物的人际关系的描写当中。如同其所身处的自然环境一样,小镇居民也分为长居其中的与外来的居民两种。以《弗莱兹路》中的班尼叔叔为例,他作为已经在诸伯利生活习惯的居民之一,当他驾驶着自己借来的车去城市中寻找莫名离去的妻子时,经受了一次重大的精神挫伤:他在城市当中迷路了,没有人告诉他正确的地址在哪里,也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巨大的失落、沮丧与劳累中,班尼叔叔悻悻而归。这段体验非常好地体现出小镇居民长久以来形成的心理和生活惯性。班尼叔叔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居民一样,生活在他本就习以为常的土地上,他们的周围都是最天然的自然环境以及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人际关系,现实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简单的寻找与获得。但这种惯性在进入城市的一瞬间都被摧毁了。多伦多有着与诸伯利完全不同的生存法则,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归属与放松。以班尼叔叔为代表的小镇居民在城市当中所遭遇的迷失与惶恐,正是小镇居民身上所具备的“戍所心理”的典型体现。在这种心理暗示的指导下,一旦面对外部城市的复杂与迷惑,很容易就让人选择了敌意与防备。所以班尼叔叔很快就返回了小镇,回到那个让他感到安全的生存环境中。可以说,这种“返回”,同样属于“戍所心理”指导下的逃避结果。
除了这种对于以城市为代表的外部世界的恐惧,“戍所心理”的另外一个体现就是小镇居民对城市里面的人的敌视与排斥。在《活体的继承者》里面,讲到过作为小镇里面传统女性的典型代表的格雷斯姑妈和埃尔斯佩斯姑妈,面对以为城里律师的来访时表现出的是戏谑般的模仿:“他是个贪吃的年轻人,或者只是不知所措,……从桌子对面倾身问道:‘你一直——对乡下生活——感兴趣吗?”本质上,两位姑妈并不都是惯于苛责别人的人,她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家人,辛苦勤勉的终年劳作,和所有人到中年的女性一样喜欢说话和唠叨,但是,当她们面对城里面来的律师时却是完全不同又一致的讥诮态度。其原因就在于,在两位姑妈看来,这种讥诮的态度才是面对小镇之外的人的正确态度,而她们不过是在维护自身群体的道德秩序。除了这种对于外来人口的敌视,小镇居民还直观的排斥外来人口。小说集中有一个人物叫做博奥斯先生,是黛尔学校里面一位普普通通的教师,而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一个英国人。国籍的不同使得博奥斯先生在小镇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变迁与仪式》当中,门罗写到尽职尽责的博奥斯先生向他的学生们播放音乐并询问感受时,他得到的反馈却是这样的:“他总是拿一台录音机来教室播放《1812序曲》这样的东西,……他不高兴地看着我们说:‘我想你们不是没有什么想法,而是不用心去听。”《1812年序曲》是由柴可夫斯基作于1880年的管弦乐作品,其创作的初衷是纪念1812年俄国人民击退拿破仑大军的入侵从而赢得了俄法战争的胜利。博奥斯先生深知该序曲背后的故事,并兢兢业业的想要将这种情绪传达给他的学生,但他的初衷却得不到学生的体谅,甚至被视为“一个猥亵的问题”。而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为学生们听不懂,而是学生们更在意的是博奥斯老师的身份因此选择放弃沟通。比乐曲更难懂的是人心,而人心产生隔阂的原因就在于彼此不同的国籍身份。这种隔阂,同样属于门罗笔下的“戍所心理”,加拿大传统文化中对于英国文化的排斥心理由此可见一斑。
弗莱在《加拿大文学史》中的《结论》一章中谈及“边塞戍所”时曾经这样认为:边塞戍所作为一个“团结紧密的,……要么是临阵脱逃。”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两位姑妈对城市人口的敌视以及孩子们对于英国人身份的博奥斯先生的排斥,恰恰属于“戍所心理”中的“奋勇向前”的态度,处在戍所中的人坚定的守护着自己长久以来的道德准则,并以此作为评判他人的标准;而班尼叔叔想要在多伦多城市中寻人而不得的经历,则验证了诸伯利小镇居民身上的“临阵逃脱”态度——因为无力反抗,所以选择彻底的放弃,回归故里。合二为一,门罗通过自己笔下的小说世界的细致描绘,体现出了完整的“戍所心理”在加拿大国民心理中的深远影响。
众所周知,门罗对于她所生活过的小镇威汉姆镇一直都有抱有浓厚的怀念之情,以至于该小镇的形象频频被改写并出现于作家的多部作品中。作品集《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中的小镇诸伯利同样是门罗自身故乡的一个投射。但是,作为一名称职的文学创作者,门罗又不止满足于再现故乡,而是将更多细腻的研究视角与叙述笔触投注到更广阔的加拿大文学当中,其小说中“戍所心理”的展现就是她这种文学努力的表现。文学不止承担着“讲故事”的职能,更成为一种传承,文脉的传承,文学精神的传承。可以说,正是后者的力量推动着门罗在加拿大现当代文坛中的独树一帜,并最终作为加拿大文学的代表受到世界文坛的瞩目。
参考文献:
[1]艾丽丝·门罗,《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马永波、杨于军译,译林出版社,2013.
[2]诺斯洛普·弗莱,《加拿大文学史·结论》,夏祖煃译,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