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文学名著中的精神美学解读
2016-05-09陈练雄
摘 要:鲁迅的代表作《阿Q正传》所塑造出来的阿Q形象及其体现出的阿Q精神至今仍被国民乐道,而美国作家海明威的经典之作《老人与海》中所显现出来的硬汉形象也一直是人们效仿的榜样。这是两部中外著名的文学读物,其中映射出的精神也影响着东西方青少年的心理世界及成长过程。这两种文学典型之间的比较能能使我们探寻其中的精神美学,并研究中外名著对中学生精神世界构成所产生的影响。
关键词:阿Q精神;硬汉精神;精神美学
作者简介:陈练雄,1973年2月出生,男,汉,桂林市第十八中学,语文教师,中学一级,学士学位。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6-20-03
1、重压之下的优雅风度
《阿Q正传》是鲁迅1921年写的著名小说,也是他唯一的中篇小说。这篇小说一问世,就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读了法译本之后深受感动,动情地说:我永远不能忘记阿Q那副忧愁的面孔。郭沫若在哀悼鲁迅先生的挽联上写道:旷世文章数阿Q。这是不无道理的。阿Q这一典型,自它问世以来,对于它的争论一直十分激烈。
鲁迅先生在《灯下漫笔》一文中明确指出,中国人民在历史上从来只有两种命运,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可得,二是暂时做稳了奴隶。阿Q则是属于第一类人。他生活在清朝末期江南的一个水乡,叫未庄。阿Q在未庄的全部人生价值就是帮别人的忙和被别人寻开心。他无家,无业,无亲,无故,无定居,靠出卖劳力,给人家做短工维生。尽管他“真能干”,可竟然连自己一个人也养不活,经常饿着肚子,变得“瘦伶仃”,最后只剩一条“万万不可脱”的裤子了,求乞无门,当奴隶无路。当他到而立之年时,连追求一个“门当户对”身为奴仆的寡妇吴妈,都被视为造反。正是在这种环境下,阿Q却有着令人叫绝的“精神胜利法”。鲁迅用了夸张的,漫画式的手法来加以描写。阿Q不喜欢别人议论他头上的癞疤疮,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蹦出一两句自认为是报复性的话来:你还不配。他被别人打了,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象话……,于是心满意足的胜利的走了。他总是认为自己“见识高”、“先前阔”、“从前和赵太爷是本家”、将来“我的儿子会阔得多”等等,这种可称之为“精神自我安慰”或“精神自我暗示”的方法,使得阿Q内心舒服并得意了很久。最后当他莫名其妙地被抓起来砍头时,他同样可以找到一些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和游街示众的,并且“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一个人身上长了疮也觉得红肿之处,艳如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
阿Q是个社会底层的人物形象,由于生活的困苦及时局的不幸,他无时无刻不在被奴役、被压迫、被蔑视,再加上他性格中的愚昧、麻木等各种缺陷,导致了这个人物不可能从生活的苦难中逃脱。再说,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要想生存下去,精神自慰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而在美洲大陆上的海明威,与鲁迅之间没有直接的影响和联系,但是在创作上却表现出了默契和一致:两者在题材的选择,人物的塑造,以及语言风格等方面都有相似之处。但与鲁迅塑造的那个“自娱自乐的颓废”的阿Q形象不同的是,海明威在他的代表作《老人与海》中的老人却是一个“可以鼓舞人心”的硬汉形象。
在《老人与海》中,没有具体地点,具体年代,老人的形象以及他的处境都离我们很远。他削瘦,憔悴,衰老,脖颈上满是皱纹,两颊被太阳晒起了斑驳紫褐色的皮肤瘤。小说中的鲨鱼,大马林鱼,生吃鳅鱼,难以忍受的孤独,饥饿,疲劳,伤痛等,以及和鲨鱼的搏斗,都给我们呈现了一副在遥远的未知的辽阔的大海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老人在八十四天中都没有打到一条鱼,但是他并没有被这个“障碍”而逼得后退,仍然在第八十五天出海,在考验中,他成功地坚持了下去,终于钓到了一条人们从未见过的大马林鱼,老人同鲨鱼的搏斗是这场考验的最高点。老人上了岁数,没有了往日的力量和运气,贫穷而孤独,他一次又一次的受挫,但是他没有倒下去,表现出来的是百折不挠的硬汉精神。
“不过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这是《老人与海》全文的主题,也是海明威笔下所描述的硬汉精神的实质和标志,这句话同时也完美地体现了海明威所谓的“重压下的优雅风度。”在我们被海明威的硬汉表现出来的魅力所折服时,我们想到的一个问题:阿Q所表现出来的难道就不是一种重压下的优雅风度吗?我想答案在某一方面应该是肯定的。
2、迷惘与执着,苍凉与无奈,成功与失败,生存与死亡
在德明·布郎所著的《海明威在德国》中提到,海明威通过老人的形象告诉我们:“人们处处都在为幸福,为值得人们追求的生活而斗争。他们不一定能胜利,他们必须经历不幸和挫折。但是正像这个老人一样,一个有能力取得日常功绩和知道如何夺取胜利的人,在遭到最严重的挫败之后是不会失望的。他不悲观失望,而是继续斗争。”由此看来,硬汉精神的首要条件就是:执着。
老渔民年迈,孤独无依,他的生活基础和他的生活荣誉都在于捕到更多的鱼。但是让人难过的是他已经有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了,同行们都躲避、嘲笑他,唯一和他相濡以沫的小男孩也被父母接到另一条船上去赚钱。茫茫大海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那张补了一些面粉袋的船帆,“看上去真像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帜。”然而,老人并没有泄气,他要拼命扼住命运的咽喉,决不让它使自己屈服。在第八十五天,他又继续扬帆出海了!“精神上的侏儒决然成不了实际上的巨人,但仅有强大的精神而不付诸行动的人仍是矮子。”小说通过生动的描写进一步展示了老人捕杀大鱼的具体过程,向我们铺开了一幅硬汉形象的画卷。由于强烈的自信,他终于交了“好运”。老人在远海钓到了一条比他的船还要长的马林鱼,作者称为“鱼中豪杰”。鱼在水下拖着小船游了两天两夜,不时地折磨着老人。但是老人说:“鱼啊,我跟你奉陪到死。”“于是,那鱼闹腾起来,尽管死到临头,它仍从水中高高跳起…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的头顶上空。然后它砰地一声掉在水里,浪花溅了老人一身,溅了一船,老人感到头晕,恶心,看不大清楚东西……”。
但是最终,老人以惊人的毅力制服了大鱼,乘胜而归。与其说是自信,还不如说是执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这一方面来看,阿Q也有一种执着。“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把纸铺在地上,阿Q匐下去,边尽可半生的力气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看得出来,阿Q还是想把这件“大事”做好的,但是这种“执着”来得太晚了,因为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迷惘中度过的。他连王胡要起来揍他了,都会以为对方想要逃跑;连革命党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还整天嚷嚷着要“造反了,造反了”,他的迷惘表现在对事物有着独到的见解,往往这又是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这正是人们嘲笑和鄙夷阿Q的地方。其实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深究一下“精神胜利法”,我们会发现阿Q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
在这两个人物的塑造过程中,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无奈”。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自无奈的原因。硬汉圣地亚哥被作者海明威放置在一个故事场景屈指可数的框架里:老人、小孩、大马林鱼、鲨鱼、大海等等。通过“精致的叙事艺术”,海明威更加在意的反而是硬汉子的主体意识,当这个硬汉表现出了足够的不败的魅力之后,海明威就开始给他制造某些障碍了,因为他也清楚地知道, 在现实世界里,存在着这样或那样就算是硬汉也是不可把握,不可改变,更加不可征服的客观意识。为了突出硬汉在孤独和无奈面前的英雄精神,海明威在圣地亚哥捕得大马林鱼之后,还让鲨鱼们出场,渔夫的胜利果实被成群的鲨鱼吃掉,任由他拼命地打,也改变不了这一残酷的现实。海明威歌颂的硬汉子们总是在孤独中去体验现实性斗争的苍凉和无奈,却又要保留住人与自然的搏斗过程中的风度和尊严,他想告诉我们,结果如何是无关紧要的。
圣地亚哥的无奈最终让他成功了。因为通过自身的努力,就算大马林鱼被鲨鱼都吃完了,他也得到了人们的敬仰,圣地亚哥证明了他还是“一个渔夫”。说到底这也是一种精神胜利法。而阿Q的无奈却是失败的。人们常用鲁迅的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形容阿Q。鲁迅的“争”是要求奴隶能“自觉”起来,理解“人生之意义”,通过斗争使自己成为既不受人奴役,也不奴役别人的“真的人”。而阿Q确是很“争”,他一直在为做“人上人”而进行着思想酝酿。只不过他的“争”是要使自己由奴隶而变成奴役别人的奴隶主。同时他在无可抗拒的现实面前进行无奈的抗争,因为他想做奴隶还不成。
在小说中,当阿Q要被行刑时,在他的脑海里像“旋风”一样浮现出四年前曾在山脚下遇见的一只“饿狼”,把他吓得“几乎要死”。他永远都记得那狼的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饿狼”就代表着当时吃人的封建社会。处于这样的黑白不分,事实颠倒的社会里,单不论阿Q的精神胜利法有什么现实意义,至少对于阿Q本身来说,无奈倒也是一种寻开心。他一直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用自己的意愿来诠释社会的恶毒、刻薄和不留情面。他开心地和王胡比赛谁的虱子多,他快乐地寻找自己中意的对象,他还得意地不想卖给未庄的妇女们他偷来的东西。与其把阿Q的精神胜利法看作逃避,还不如把它作为一种求生存的手段。我们往往认为阿Q的被行刑就意味着他的失败和终结,但阿Q并不以为,“过了二十年”不是仍然“又是一个……”吗?他觉得满意了,也就过得去了,不是吗?这种风度是阿Q特有的,但拿到当今来说还很行得通。倘若每个人事事都想求得实际的胜利,都不肯罢休,那么会陷入更深的痛苦和烦扰之中。我们的生存其实是需要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的。失败了又如何呢?
老人虽败犹荣,带着大鱼的骨骸回来的他受到了村民的羡慕,只有小男孩的哭声,他为老人悲伤可惜。老人“又睡着了”,“老人正梦见狮子。”“狮子”是力量的象征。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与死亡擦身而过的老人被证明是强者。凭借着坚强的意志,他活了下去。充斥了整部作品的“死亡意识”在带给人强烈的情感冲击的同时,也让我们感染了“大量的生命力”。或者我们可以说,海明威用正面的角色来塑造的硬汉精神,也只不过是以有秩序的或盲目的抗争来掩盖内心的慌乱和孤独感,以此来对抗现实。然而在个体和社会的对抗中,人注定是没有出路的。最终赢得的只是精神上的胜利。而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则是以死亡收场,他还是斗争不过那只“饿狼”。在大的社会环境里,人的生存是极为渺小的。就算是蝼蚁还尚且偷生,更何况是阿Q呢?只是我们在鲁迅先生深刻的笔下看到了一个反面的角色,一个猥琐、肮脏、流里流气的农民式的阿Q,只看到了他的荒唐和怪异,没看到其艺术魅力,以及其现实性和真实性。在人类的现实苦难前,阿Q精神胜利法难道不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精神需要吗?
3、鲁迅与海明威作品艺术的现代意义
鲁迅先生一直是作为“文学战士”来和旧礼教、旧社会作斗争的。他在《致王乔南》的信和《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说:“我之作此篇,实不以滑稽或哀怜为目的。”“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又在《〈自选集〉自序》中说:“将旧社会的病根暴露出来。”也就是说,鲁迅先生塑造病态典型的目的,对病者来说,是呼唤和拯救,对罪恶的社会来说,是揭露和批判。而与鲁迅不同的是,海明威的创作突现了他个人的人生经验。他的作品中,从尼克到圣地亚哥,从害怕黑暗、害怕死亡到对暴力、对战争以及对人生对世界感到迷茫和绝望,再到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所畏惧,以及对生活和人生持坚定的信念,其中漫长的心路历程,也正是海明威对生命意义的探索道路,孜孜不倦,艰难并苦涩。
鲁迅认为,文艺作品的功能在于“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在于涵养人之神思”“在于改变人的精神”,这是当时小说的最先进的说法;海明威也谈到过,“好的作品之所以独具个性,具有永久不衰的价值,是因为它写得深沉、含蓄、耐人寻味……”。鲁迅和海明威的小说创作都不约而同地给读者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们有着全新的感受,我们开始思考生活,开始审视世界。
硬汉精神,这种特定层面上的“海明威式的阿Q精神”,正是因为其中的积极意义,才得到那么多的追捧,因为它给在经济危机和大萧条期间的受害者提供了一个精神避难所,因为它可以鼓舞人心,“唤起了人们身上那些时时激励着人类摆脱危险、熬过漫漫长夜的亲切的力量”。另一方面,阿Q精神则更具体些,鲁迅用了简短的小故事刻画了阿Q和他的生存方式,本意在揭露软弱的国民性和腐败的旧社会,没想到提醒了我们,阿Q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当我们安慰不幸的人,我们会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败了,我们也会自我安慰,“不以成败论英雄”,荀子也说:“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天道有自身的规律,依赖天道生存的人类在强大的天道面前无可奈何。
怎样才能具备硬汉精神去挑战这个世界,或是怎样用自身的阿Q精神对待成功和失败,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文学艺术典型之所以永恒下去,是因为深深地触动了我们的神经。怎样通过艺术典型去思考问题,这是鲁迅和海明威教给我们的。同时,对于精神世界正在形成的青少年而言,这两部文学名著留给他们的是精神财富,作品中的精神呈现的是一种美学,这会指引他们如何对待困难,如何坚强面对,如何变得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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