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针》佛教思想探析
2015-05-09杜明娜
基金项目:本文为陕西理工学院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清代前期白话小说中的宗教思想研究”(项目编号:SLGYCX1513)成果之一。
摘 要:因果报应的佛教观是《鸳鸯针》独特的叙事结构框架,色空观是小说四个故事表达的中心主旨,作者通过这些故事强调了“财色乃万恶渊薮”的观点。作者慈悲为怀的佛教劝善理念受当时禅悦风气以及善书盛行的影响,这也正是作者为“黑海狂澜”的世人开出的救人济世的“药方”。
关键词:《鸳鸯针》;因果报应;色空观;禅悦;善书
作者简介:杜明娜(1991-),女,汉族,吉林白山市人,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叙事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6-60-02
《鸳鸯针》是明末清初的一部話本小说集,题“华阳散人编辑,蚓天居士批阅”。据王汝梅先生考证,作者“华阳散人”即明末清初的吴拱宸。清卓尔堪《明遗民诗》中选录了吴拱宸的两首诗,其中《离虎丘》中写道:“万里风霜十八秋,姓名无地不淹留。长当佞佛微嫌发,何用为家半在舟。归思摇摇同野鹿,畏人切切似沙鸥。殷勤海涌峰边水,好载凄凉向北留。”由此不难看出作者漂泊凄苦的人生,“长当佞佛微嫌发,何用为家半在舟”一句则透露出作者在经历苦难之后而产生的逃禅心理。王汝梅在《〈鸳鸯针〉及其作者初探》一文中也提到“蚓天居士,大概也是作为明遗民的吴拱宸之别号”,“居士”是在家修行的佛教徒。上述材料都表明,作者的思想中带有鲜明的佛教成分,而《鸳鸯针》中也体现了不少佛教观念,作者将因果、色空观念融入小说创作,不仅深化了小说的劝诫主旨,而且增添了小说的哲学意味。
一
《鸳鸯针》由四个故事组成,作者将“因果报应”思想贯穿其中,抑恶扬善,体现了正义必胜、邪恶必败的思想。作者在序言中说:“世人黑海狂澜,滔天障日,总泛滥名利二关。智者盗名盗利,患者死名死利。甚有盗之而死,甚有盗之而生,甚有盗之出生入死,甚有盗之转死回生。搏捖空轮,掌持色界。”因此,他要“痛下顶门毒棒”,为世风日下、人情浇薄的社会开出救世济人的“药方”。
作者将四个故事归结在善恶有报的因果链条中,第一卷徐鹏子因考卷被富家公子丁协偷换而落榜,后又被丁全诬陷入狱经历了千番苦难,但终以“吃得苦中苦”做了“人上人”,官至礼部尚书。而丁全恶事暴露受到了惩罚,作者借徐鹏子之口说:“这也是前生孽债”。这时位至高官的徐鹏子非但没有趁机报复,反而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只是将丁全罢职免官。作者明确指出,徐鹏子之所以得善报,“都是两夫妻宽仁积德之报也”。
第二卷《轻财色真强盗说法 出生死大义侠心传》中,时大来在穷困潦倒时得到侠盗风髯子救济,后来时大来时来运转做了官,在受理风髯子的案件时,为报当年之恩,为风髯子洗脱了罪名。第三卷《真文章从来波折 假面目占尽风骚》中,才德俱佳的宋钰替不学无术的假名士卜亨代笔,卜亨借宋钰文字赚足了名利,但宋钰却毫无怨念,只一心想着替卜亨代笔实际是为自己增添了许多学问。最终善恶有报,宋钰因才华横溢中了进士;卜亨以假窃横诈罪被通缉,小人一时得势而终有恶报。
第四卷《欢喜冤家一场空热闹 赚钱折本三合大姻缘》以《太上感应篇》为入话内容,使小说的因果报应思想更加昭然。《太上感应篇》是南宋时期道教劝善经文,但实际是三教合一的产物,其许多理念实是来自佛教亦或受到佛教的影响,“祸福无上,惟人自召;善恶有报,如影随形”;“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些都是《太上感应篇》的精髓。本卷正是围绕善恶有报的思想来阐述故事的,见利忘义的商人范顺多次使诡计骗取吴元理散尽家资;吴元理因宅心仁厚,多次以德报怨帮助范顺而生意昌盛。作者以诗云:“世境澜回,随人祸福。不省回头,逢场鹿逐。他家你家,自作自速。小人常态,佛日难度。”范顺的“小人常态”最后导致家破人亡,正是“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的有力说明。
二
因果报应是作者构架小说的外在形式,而“色空”观念则是作者救世救民的“药方”。“色空”观也是佛家的重要理念之一,《般若经》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表明了万物本空的观念。《维摩诘经》中也说:“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小说中四个因果报应故事都传达出了同一个讯息,那便是“财色乃万恶渊薮”。丁全为取功名而坑害徐鹏子,范顺为骗吴元理钱财而丧失人性,卜亨为追逐名利弄虚作假,这些人由于无休止地用不正当手段追逐财色,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作者叹道:“世事由来不可求,黄金用尽也还休”,“检点子生宜守分,休贪眼底虚花。一泓秋水影蒹葭。种豆仍得豆,种瓜应得瓜。莫把人生作牛马,天公费尽差呀。床头无酒且须赊。我贫宜自慰,他富莫轻夸。”“徒费奸心任转篷,风流散尽等飘空”,人生在世,财色不过是镜花水月,一个人拥有多少都是有定数的,何必又枉费心机,到头来还是一场虚妄,这里带有明显的“色空”意识。
在“色空”观念支配下,作者还赞扬了“戒淫”的可贵。徐鹏子在外坐馆,有一艳婢欲勾引他,徐鹏子表现出了“坐怀不乱”的君子风度,以致后来徐得好报,作者赞其“是徐鹏子不淫滥之报”,侠士风髯子,作者赞道:“这般人,俱在气分上做事,酒字是少不得的。这色的上,他却视之若无的。”卷四范顺妻妾与人通奸,荒淫无度,作者言:“上帝权司命,最恶者奸淫”,作者认为淫乱是罪不可饶恕的,最后齐氏孤老至死,正是她淫乱的报应。
总之,《鸳鸯针》是以善恶报应作为“空”的形式,财色乃万恶渊薮,既然财色欲望给人生带来了如此巨大的苦难,那如何才能安身立命?作者言:“休贪眼底虚花”,“财色散尽等飘空”,作者将这一切归结为“空”,以此去融解人生的万恶。
三
《鸳鸯针》作者将因果、色空观念融入小说创作中,深化了小说的劝诫主旨,更增添了小说的哲学意味。这种创作思想的形成有比较复杂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明朝的灭亡、社会的动荡使许多文人士子对国家命运和个人前途失去了希望,从而产生了对内心世界的反省与对外在世界的逃避心理。这时期不少人选择遁迹山林过着与世无涉的生活,而有的则企图通过宗教以达到精神的安慰与解脱,这些人大多选择了学佛或修道,其中表现最为狂热的是对禅宗的追求,从而这时期形成了一股禅悦风气。清卓尔堪《明遗民诗》所收录吴拱宸的两首诗,均反映了作者因为社会动乱而颠沛流离的生存境况,《丰城兵火后荒凉竟无客舍》中写道:“乾坤何处不干戈,四海难容一过客。触世姓名随地变,傍人眉角小心多。饥寒劳顿身非屈,门户江山事总讹。纵有桃源千百里,也应无地避风波。”这首诗真实地记录了作者战乱时期的处境和心境。晚明居士李元阳在《云南通志》卷13《寺观序》中说:“寺观之在天下,虽与治道无预,然其恬淡清虚、寂然之境,有以消人势利之心,故达人高士,涉世既倦,往往有脱而逃。”也正因如此,作者企图借逃禅以寻求心灵的解脱,在崇佛诵经中淡化参与政治的热情、看破世俗的名利,在参禅静坐中体悟人生的真正价值。吴拱宸的这种思想在小说作品中就有所体现,如在《鸳鸯针·序》中言:“世人黑海狂澜,滔天障日,总泛滥名利二关。智者盗名盗利,患者死名死利。”作者认为社会之所以弊病百出正源于人们执着于对名利的追求;在小说卷二最后时大来说:“如今恩荣已极,若不及早回头,未免犯不知足之辱了。”表达了作者对入世做官的厌倦,这都与作者参禅而看破世俗功利有关。
其次,文人士子虽借逃禅以“避世自修”,但“士志于道”是儒家灌输给天下文人的人生信条,并且增强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因而“虽处山林之中,然其心无异庙堂之上”,这些人仍保留着那份忧世忧民的热烈衷肠。现实社会的腐朽黑暗让这些有志之士报国无门而退隐山林,他們只能以佛教的因果报应、色空观念等说教救世救民、劝惩人心,企图以此来缓和甚至消弭人世间的斗争与纷扰,这成为这一时期“善书”盛行的客观原因。所谓“善书”就是以因果报应的说教方式劝人从善去恶的教化书籍,明清时期所盛行的如对《太上感应篇》的再版并且当时有许多名人为其写序作注,《鸳鸯针》第四卷以《太上感应篇》为入话也是受此风气的影响。善书通俗易懂,传播广泛,影响深远,因此这对此时期小说创作也产生了较大影响。一方面就思想内容而言,善书劝善惩恶的思想被融入进小说创作中,劝善惩恶几乎成为这时期小说作家的普遍意识。另一方面,小说创作以善书作为故事的说教依据,像《太上感应篇》、《阴鸷文》常常被引用到小说里进行教化,增强了小说的劝善效果。正是在这样的创作环境下,《鸳鸯针》才表现出了劝善惩恶的因果报应观,作者用这四个因果报应故事开出了救世救民的“药方”。
相较于明末理学的空疏无用,像《鸳鸯针》这类以佛教观念劝人为善弃恶的白话小说的确有助于涤荡世风、教化人心,而现世报故事的确可以警醒世人以达到劝诫目的。总之,社会动荡、世风混浊使作者备尝饥寒劳顿、颠沛流离之苦,从而他选择了借逃禅以寻求精神的解脱与慰藉。而“以道自任”的传统士人精神又使吴拱宸保持了忧世忧民之心,尘世中无法实施自己救世救民的理想,也只能将其化作纸上事业,以佛家说教惩劝世人、归正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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