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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檄文还是劝善书:论洪秀全早期著述的性质

2018-02-05王卫平

江汉论坛 2018年1期
关键词:洪秀全

摘要:关于以《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为代表的洪秀全早期著作的性质,学术界存在完全对立的观点。如果摒弃先入之见,从分析著述内容入手,可以看出这几篇文章并非声讨满清王朝的革命檄文,而是宣传中国儒家伦理和西方基督教思想、表现出劝人为善、悔过迁善特点的劝善书。

关键词:洪秀全;《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善书

中图分类号:K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8)01-0113-04

在太平天国史研究中,洪秀全的早期思想及其活动,一直是倍受学者重视但也充满争议的问题,即以洪秀全的早期著述《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简称《三原》)而言①,学界的看法和评价也是很不相同的。有人认为《三原》是“洪秀全发动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基本指导思想”②,这三篇文章“反对不正,反对压迫,充满着对封建社会战斗的勇气”,“包涵着民主主义革命思想的实质”③,“标志着洪秀全的反清意识此时已基本形成了系统的理论,为太平天国革命运动提供了指导思想”。④ 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也有学者不同意上述观点,如王庆成认为在1843年以前洪秀全不可能形成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思想⑤;苏双碧也指出:“从上面的四篇文章(注:《三原》外,另加《百正歌》)看,洪秀全在这个阶段还没有具备发动农民起义的革命思想”。⑥ 即便否认《三原》的革命性,但也对其著述的性质避而不谈。洪秀全的著述客观存在,人们的认识却存有如此的差距,这不能不令人深思。其原因固然很多,至少也说明著述本身乃至于洪秀全的早期思想是比较复杂的。但是,问题不应到此为止,存在的问题总须解决,而解决的方法应该摒弃先入之见,回到问题的原点,从分析著述的内容入手。

一、《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的基本内容

关于这三篇著述的写作时间,学界根据太平天国自己印行的《太平天日》及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的记载,通常认为是在1845—1846年间。但苏双碧通过辨析认为,《原道觉世训》成书略晚,“这篇文章是写于(洪秀全)到广州从罗孝全学道之前,完成于从罗孝全学道之后”⑦,也即1847年。

《原道救世歌》以诗歌的形式表现,其主体思想约可概括为两部分:第一部分阐明“上帝当拜,人人所同”的道理,鼓吹“开辟真神惟上帝,无分贵贱拜宜虔。天父上帝人人共……君民一体敬皇天”;第二部分宣称“天道祸淫惟福善,及早回头著祖鞭”,“積善之家有余庆,积恶之家有余殃”,告诫民众“勿拜邪神,须作正人”,并具体分析了为人“不正”的几个表现,“第一不正淫为首”,“第二不正忤父母”,“第三不正行杀害”,“第四不正为盗贼”,“第五不正为巫觋”,“第六不正为赌博”,此外如食洋烟、好酒、堪舆等也属不正之行为。

《原道醒世训》文章不长,连标点在内仅1000多字,主要内容包括:第一,指陈“世道乖离,人心浇薄,所爱所憎,一出于私”的社会现实,反对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相憎、相凌、相夺、相斗、相杀的行为;第二,表现出对三代之世的大同社会的肯定与追求,希望在“天下凡间大共之父”皇上帝的主宰化理、生养保佑下,不分此土彼土、此国彼国、此民彼民,实现天下一家、众人平等的理想社会;第三,为了实现这样的社会,号召天下凡间的兄弟姊妹共同努力,“相与淑身淑世,相与正己正人,相与作中流之砥柱,相与挽已倒之狂澜”。

《原道觉世训》全文较长,连标点在内约4000字左右。主要内容包括:第一,论证皇上帝乃“天下凡间大共之父”。洪秀全认为人之灵魂“皆皇上帝一元之气以生以出”,“人民虽众,总为皇上帝所化所生……一衣一食并赖皇上帝”,因此,“万姓同出一姓,一姓同出一祖”,“天下总一家,凡间皆兄弟”。第二,皇上帝之外,一切佛道之言、神仙偶像皆为邪魔外道,俱在打倒、焚毁之列。为此,洪秀全为皇上帝树立了一个对立面——阎罗妖。阎罗妖是佛、道怪说、神仙偶像的化身,“皇上帝代表正义,阎罗妖代表非正义、罪恶”。⑧ 第三,为皇上帝的存在寻找历史的依据。皇上帝并非番国所仅有,中国早已有之,“自盘古至三代,君民一体皆敬拜皇上帝也”。只是从秦始皇以后,人心为阎罗妖所惑,以至于“天下多惘然不识皇上帝、悍然不畏皇上帝”。因此希望人们警醒,世间只有“皇上帝乃是真神”,“皇上帝之外无神也”。

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的性质

如果抛开先入之见,从洪秀全这三篇文章的内容中,我们确实很难看出当时的洪秀全已经具备了推翻清朝的革命思想。就洪秀全著述的实质而言,充其量不过是中国传统劝善书的翻版,尽管它披着基督教的外衣。

所谓劝善书,或称善书,对于其定义,各家有不同表述。研究中国善书的先行者酒井忠夫认为,善书“是为劝善惩恶而辑录民众道德及有关事例、说话,在民间流通的通俗读物”,“是一种不论贵贱贫富,儒、佛、道三教共通又混合了民间信仰的规劝人们实践道德的书”。⑨ 游子安则认为善书是“劝人实践道德的通俗著述”,其劝诫对象既有一般民众,也包括官绅吏役,但因善书的作者多为处于社会中下层的乡绅地主,与普通民众较为接近,编纂的善书也多为劝诫民众、以提高当地人民的道德水准,从而有助于维持地方社会的秩序。⑩ 尽管各人表述不同,但其内涵基本一致。简言之,所谓善书,是指宣扬传统伦理道德、以劝人为善为宗旨的民间通俗书籍。

善书有着悠久的历史。善书的出现,据说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屡被《左传》、《国语》征引的《语书》。秦汉之际问世的《孝经》以通俗的语言,阐述了儒家所主张的孝道,可以视为儒家善书的鼻祖。{11} 其后,善书作品逐渐增多。宋代以后,随着印刷术的普及和市民文化的兴起,善书的刊布流传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兴旺景象,产生了被称之为善书“三圣经”的《太上感应篇》、《文昌帝君阴骘文》、《关圣帝君觉世真经》等。明清之际,社会剧烈动荡,一方面朝纲紊乱,政治腐败,另一方面,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在城市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城市中正蕴育着新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不断地冲击着旧有的伦理观念和道德规范。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为了扶世救陋,用通俗语言作成的善书被大量的编纂、重刊,或者被不断注解。善书的形式、体裁渐趋多样,有的为诗歌体,有的为文章体,有的图文并茂;有的说理,有的记事,甚至还出现了功过格和宝卷等特殊形式。与此同时,善书的内容也更为丰富。早期善书的内容,只是一些简单而零碎的宗教道德观念。东汉中叶产生的道教揉合了儒家的纲常伦理观念和佛教的善恶报应思想,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思想体系,并在善书中得到充分的体现。至明清时期,儒、佛、道三家之间相互影响的程度不断加深,三教合流的趋势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影响着社会的各个方面。袁啸波先生曾经指出,善书“所涉及的内容相当广泛,几乎涵盖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12} 诚然如此。善书的内容丰富多彩,三教融汇,广涉国家、社会、家庭伦理乃至环境保护等众多方面。如《文昌帝君阴骘文》强调官员要“正直代天行化,慈祥为国救民”,“忠主孝亲,敬兄信友”;《关圣帝君觉世真经》要求“敬天地,礼神明;奉祖先,孝双亲;守王法,重师尊;爱兄弟,信友朋;睦宗族,和乡邻;别夫妇,教子孙”等等。其中社会伦理牵涉尤广,因为“社会是个大家庭,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在进行社会交往、追求各自的利益时,势必产生种种矛盾和冲突,这就有必要对个人行为进行调控,以使人际关系尽量保持在相对和谐的状态。这种调控除了运用法律之外,主要是靠社会伦理来实现的”。{13} 社会伦理包括社会公德、职业道德等方面。社会公德是“社会中每个成员都要恪守的一般道德”,如敬老爱幼、劝人为善、不偷窃他人财物、不欺骗别人、不打人骂人以及戒淫、戒赌等。{14}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各种各类的善书,不管内容表述是如何的丰富多样,但在维护权力正统和传统伦理道德方面则是一致的。endprint

在了解了善书的基本情况后,我们再来考察洪秀全早期著述的性质。首先看《原道救世歌》。中国传统善书中颇多以诗歌形式劝人为善的作品,如晋代葛洪的《劝赈歌》、唐代王刚的《劝孝篇》等,宣扬孝敬父母、为富行仁、积福行善、戒溺女、戒杀生、戒贪淫、戒赌博等等。洪秀全的《原道救世歌》本质上也属此类。歌中的主体部分指出人们的“六不正”行为,并逐条予以批判,如认为淫欲是“第一不正”行为,宣淫导欲使“人变为妖”,上天最为恼怒;又如“忤父母”属于“大犯天条”的行为,急宜改正;“行杀害”是“罪之魁”,“盗贼”属“不义不仁”行为等。洪秀全反对淫欲、杀人、偷盗、巫觋、赌博以及“食洋烟”、“好酒”、“堪舆相命”,提倡孝亲行为。除“食洋烟”是晚清以来的新情况外,上述几点均是儒家传统伦理中反复强调的内容,也是传统善书宣传的重点。尤其“积善之家有余庆,积恶之家有余殃”,更是传统善书的根基。歌中所说“总之贫富天排定,从吾所好自徜徉。孔颜疏水箪瓢乐,知命安贫意气扬。人生在世三更梦,何思何虑复何望”,反映出洪秀全“富贵在天”、“命自天定”的消极人生态度。尽管歌中也有“天人一气理无二,何得君王私自专”的不敬之语,但这只是就敬拜皇上帝的角度立言,并非对君王政治、经济方面特权的批评,因而从中确实看不出洪秀全有“灌输政治上的平等思想”、“打破封建制度的等级特权”的用意。

其次看《原道醒世训》。文中指责当世社会“世道乖离,人心浇薄,所爱所憎,一出于私”的社会现实,将大至国家、小至省府州县乃至乡里众姓之间的相憎、相凌、相夺、相斗、相杀行为,归结为私心作祟、见识小而造成的度量狭隘之故,而非阶级矛盾或经济利益冲突所造成。研究者往往摘引其中“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一句,视为洪秀全人人平等思想的政治表现。这是典型的断章取义,没有将这句话放到文章的语境中加以理解。其实洪秀全所说的这句话有两个前提:一是中国上古存在一个“大同”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有无相恤,患难相救”,“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在圣君贤人(如尧、舜、禹、稷、汤、武乃至孔子、孟子)看来,不分此土彼土、此民彼民、此国彼国、此邦彼邦。既然天下不分彼此、实为一家,则理所当然男人都是兄弟,女子均是姊妹;二是天下凡间存在着一个“大共之父”皇上帝,皇上帝是天下凡间的大家长,不管中国还是外国,都由皇上帝“主宰化理”、“生养保佑”,因之“天下凡间,分言之则有万国,统言之则实一家”。在这样的大家庭中,男人当然都是兄弟,女子皆是姊妹。如此看来,这篇文章所要宣传的并非如有的学者所强调的“经济上的平等思想”、反对并杀逐清朝的贵族、官吏、地主、高利贷者的剥削吞并{15},而只不过借中国上古时期的“大同”社会寄托自己对太平世界的理想追求,而这种追求未必与革命手段相关联。所以,《原道醒世训》宣传的主旨尽管与传统善书有所区别,但并没有超出善书的范畴。

再看《原道觉世训》。这篇文章就其“革命性”而言,最受学界的重视,如罗尔纲先生在《太平天国印书》的跋语中评价说:“《原道觉世训》是洪秀全根据民族平等思想而写的反清、反封建的著作,是一篇指出战斗目标的论文”。{16} 那么,事实是否如此呢?

如前所述,这篇文章的写作时间略晚,就其内容而言,与《原道醒世训》存在着承续关系,是对《原道醒世训》主旨的进一步申论。其开篇即云“天下总一家,凡间皆兄弟”,是对《原道醒世训》中“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的概括,其依据即在于天下万姓皆出于皇上帝,人的灵魂亦皆由“皇上帝一元之气以生以出”。本文最主要的内容在于论证“天下凡间大共之父”皇上帝的存在。在洪秀全看来,无论中国史册,还是番国《圣经》,都证明皇上帝是唯一真神,“天下凡间,人民虽众,总为皇上帝所化所生,生于皇上帝,长亦皇上帝,一衣一食并赖皇上帝。皇上帝,天下凡间大共之父也,死生祸福由其主宰,服食器用皆其造成”。其目的在于破旧立新,以上帝教排斥佛、道。与此同时,他还为皇上帝树立了一个名为阎罗妖的对立面。这个阎罗妖“是老蛇、妖鬼也,最作怪多变,迷惑缠捉凡间人灵魂”,佛老之教均为伪道邪说,东海龙王乃阎罗妖的化身,一切“木石、泥团、纸画各偶像”都是阎罗妖的物化形态。要维护皇上帝的真神地位,必须天下凡间的众兄弟姊妹团结一致,共同击灭阎罗妖。有人认为洪秀全这里所说的阎罗妖是指清朝皇帝,但通读全篇文章,实有牵强附会之嫌,笔者非常赞同苏双碧先生的说法:“许多论者把这里的阎罗妖和后来把清朝皇帝称之为‘阎罗妖视为一体,这是不正确的”。{17} 也即是说,《原道觉世训》中所说的阎罗妖并非指清朝皇帝,由此并不能得出其反对清朝、表现出革命思想的结论。

需要指出的是,《原道觉世训》中在对阎罗妖展开批判的时候提到了《玉历》一书。《玉历》即《玉历钞传》,又称《玉历钞传警世》、《玉历至宝钞》等,是一部讲述因果报应的善书。书中勾勒出一套完整的冥律,其关于地狱的情景尤其是地狱十殿衙门化的描述,成为国人地狱观念的主要来源。该书作者不详,成书时间有宋代、明末与清前期多种说法,但在清代广泛流行是没有疑问的,清末民国时人说“今人无不知有《玉历钞传》者”{18},因之而出现了多种刊本。嘉庆时人魏攀龙认为《玉历钞传》“较他书尤为惊心动魄,更兼绘图惨怛,即不识字妇稚辈披阅,亦知悛改,允推善书第一”。{19} 今人郭立诚也说:《玉历钞传》使“冥土观念定于一尊”,“十殿阎君和十八层地狱之说就定了型,……成为民间的俗信”,“这部俗信经典流传至今不衰,支配了一般大众的思想,也吓阻了许多罪行”。{20} 可见《玉历钞传》影响之大。我们不知道洪秀全接触过哪些善书,但他阅看过《玉历钞传》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他也不会特意将此书拎出来加以批判了。

但是,作为善书,洪秀全的这些早期著述确实又与传统的善书存在一些差别。这种差别最主要的表现为两点:

第一,批判佛、道学说。传统善书突出宣传儒、佛、道三教合一思想,竭力维护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伦理纲常。而洪秀全的《三原》中虽然有不少内容与儒家伦理思想相合,但对佛、道之说却展开了无情的抨击。如《原道救世歌》中有“颜回好学不贰过,非礼四勿励精神”、“周文孔丘身能正”等句,《原道醒世训》中追述孔子的“大同”理想等,均能说明洪秀全对儒家思想、对孔子的尊崇。而对佛、老之说的批判与抨击则在在可见,尤其《原道觉世训》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专门挞伐佛、老之说的檄文,将一切神仙菩萨偶像等统统称为阎罗妖,视其为皇上帝的对立面,要求“天下凡间我们兄弟姊妹所当共击灭之”。有人认为,洪秀全“自1843年創立拜上帝教之后,由于拜上帝教和传统儒教的对立,他就必须寻找战胜儒教的武器”。{21} 这样的判断,就洪秀全思想演变的逻辑来看,显然为时尚早,因为这一时期洪秀全所反对的并非儒家思想,而是佛、老之说。endprint

第二,宣传上帝教义。明末以后,西方基督教(耶稣教、天主教)传入中国内地,影响渐大。洪秀全1833年前后在广州应试期间,通过梁发的《劝世良言》初步接触了基督教教义,遂从一个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逐渐转变为拜上帝的信徒。这种思想的转变过程,在其早期著述中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如果说《原道救世歌》(包括《百正歌》)、《原道醒世训》更多地反映了儒家伦理纲常思想的话,那是因为他对基督教思想还了解不多,而《原道觉世训》的写作是在1847年春他在广州从罗孝全学道之后,对基督教教义已经有了较为系统的认识。因而相比前两篇文章,《原道觉世训》对基督教教义的阐述要深入得多,其对佛、老学说的针对性批判更为尖锐。这些文章的要旨是宣传天下凡间存在着一个主宰一切的皇上帝,只有皇上帝是真神,其他一切神仙均是邪神妖魔,应当摒弃击灭。在这个意义上,人人均是皇上帝的子女,故而人人平等,都是兄弟姊妹。所以,洪秀全这些著述其实是用基督教外衣包装起来的劝善书,其与传统善书的区别,不过是用基督教思想代替了佛、道学说而已。并且这种基督教劝善书,也非洪秀全的独家创造,而是有先例可寻的。

三、洪秀全劝善思想的来源

根据上面的叙述可以看出,洪秀全劝善思想的来源不外乎中国传统的儒家伦理思想和西方的基督教思想。

第一,儒家伦理思想。如上文所说,在《三原》等著述中,充斥着儒家的家庭、社会伦理观念,如对父母尊长的“孝亲”行为,对淫欲、杀人、偷盗、巫觋、赌博等“不正”行为的坚决反对,以及表现于为君、为臣、为父、为子、行事各方面的“正身”行为,而且对于儒家创始宗师孔子也是推崇有加,并无后来那样的羞辱和诋毁。因为洪秀全毕竟是一位从小受到儒家学说熏陶、长期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知识分子,儒家学说思想深入骨髄,因此他以儒家伦理思想为劝善之资,当是容易理解的。

第二,基督教思想。洪秀全的基督教知识最初来自于梁发的《劝世良言》。据彭泽益、邹身城先生考证,洪秀全是1833年在广州得遇梁发并获《劝世良言》的。{22} 一般认为,洪秀全在无意中得到《劝世良言》后,并没有给予关注,直到1843年因表兄李敬芳的偶然提及才潜心阅读,终于“大觉大悟”。{23} 但是,这一观点无法解释1837年洪秀全病中“异梦”所见情形。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洪秀全在从梁发处获得《劝世良言》后稍有翻阅,关于天父、天兄、妖魔等概念嵌入了记忆中,只是因为专心于科举而未加思考,直至1837年因科举落第悲愤至极而生病,才有异端思想的发生。其思想发展过程,应如邹身城先生所言:“1833年获读《劝世良言》而初步接触基督教教义;1837年因科场多次失败,忧闷成疾,梦中幻想,出现了书中读到过的天父、天兄之类的零乱形象;1843年前后公开研究《劝世良言》,在怀疑旧传统的情况下,很容易地加深了新的宗教迷信思想和受命于神的自我意识”,“他是读了书而后得梦,得了梦重读此书而陷入迷信”。{24}

洪秀全思想的变化无疑是与《劝世良言》的影响分不开的,学界对此已有不少的研究。要之,大家均认可《劝世良言》是一部宣传基督教义的布道小册子。由于其主旨在于劝人为善,要求人们悔过迁善,加上作者在中国传统善书的影响下因势利导,以善书的形式阐发教义,甚至自署“学善居士”,“更用‘善书来译称其传教书刊”{25},因而《劝世良言》符合劝善书的要义,实际上就是一部善书。

关于《劝世良言》及其对洪秀全影响的研究,最为深入的是邓嗣禹先生《劝世良言与太平天国革命之关系》一文。这篇文章不仅介绍《劝世良言》的基本内容,更从弃除偶像、施用洗礼、拜一神教、拜上帝会之创、太平天国之含义、天堂地狱说、天下一家观、天条律例、礼拜祷告及其他言行等十个方面,分析了《劝世良言》对洪秀全和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但是,邓先生仍认为,洪秀全虽在1843年细读劝世良言,即与其亲戚朋友,彼此受洗,打破偶像。而在此后两三年所写的三篇重要著作,却找不出一点革命的思想与民族英雄的表现。事实确实如此。其原因就在于《劝世良言》只是一部宗教劝善书,并没有鼓吹革命的内容。但不可否认的是,《劝世良言》是洪秀全基督教知识的最初来源。至于他后来赴广州向罗孝全学道,只是进一步丰富了其对基督教教义的了解而已。

综上所论,洪秀全经历了一个从传统知识分子到上帝教信仰者到反清革命者的心路历程。分析其思想变化的轨迹,至少在1847年以前还看不出他具有反对清朝统治的革命思想。其完成于1847年及以前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等著作,主要宣传的是中国儒家伦理和西方基督教思想,表现出劝人为善、悔过迁善的劝善书特点,是对中国善书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注释:

① 本文所引《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原文,均据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印书》,江苏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② 陈周棠:《〈三原〉是洪秀全发动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基本指导思想》,《史学月刊》1987年第6期。

③{15}{16} 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印书》上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3、23、23页。

④ 茅家琦主编:《太平天国通史》上册,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58页。

⑤ 王庆成:《论洪秀全的早期思想及其发展(上)》,《歷史研究》1979年第8期。

⑥⑦⑧{17}{21} 苏双碧:《洪秀全传》,大地出版社1989年版,第52、49、50、50、49—50页。

⑨ 酒井忠夫:《中国善书の研究》,日本弘文堂1960年版,第1、437页。

⑩ 游子安:《劝化金箴:清代善书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页。

{11}{12}{13}{14} 袁啸波编:《民间劝善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2、4、5、5页。

{18}{19}{20} 转引自游子安:《善与人同——明清以来的慈善与教化》,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08、212、206页。

{22} 彭泽益:《洪秀全得〈劝世良言〉考证——兼论太平天国与基督教的关系》,《近代史研究》1988年第5期;邹身城:《〈劝世良言〉与洪秀全“异梦”》,《中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4期。

{23} 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844页。

{24} 邹身城:《〈劝世良言〉与洪秀全“异梦”》,《中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4期。

{25} 参见游子安:《善与人同——明清以来的慈善与教化》,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04—205页。

作者简介:王卫平,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苏州,215123。

(责任编辑 张卫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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