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丁若镛汉诗创作中的儒学思想
2015-04-15王紫桐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王紫桐(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朝鲜丁若镛汉诗创作中的儒学思想
王紫桐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丁若镛是朝鲜朝后期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和汉诗创作大家,他出身名门,自幼受到儒学思想的浸润,其一生动荡不安,既有过辉煌的出仕时期,也经历了苦难的流配生涯。在儒学思想的影响、动乱的社会现实以及曲折的个人经历的作用下,丁若镛形成了针砭时弊、美刺劝惩的实用文学观,他的汉诗作品处处体现着孔孟儒学中所推崇的“仁政”、“民本”思想和“弘毅”精神,表现出了强烈的人文主义思想和社会责任感。
丁若镛;儒学;实用文学观;仁政;民本;弘毅
1.孔孟儒学思想的浸润
丁若镛(1762-1836),字美镛、颂甫,号茶山,堂号舆犹,出身名门,为晋州牧使丁载远的第四子,祖籍全罗道罗州,朝鲜京畿道广州(今扬州)人。丁若镛学识渊博,堪称朝鲜朝后期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在经济、政治、医药、器用等诸多领域均有较高的成就,同时,他还是朝鲜后期集大成的实学思想家及汉诗创作大家,“精通汉文诗[1]”,“以‘少年诗人’称誉于世”[2],流传下来的诗歌有2500多首,在朝鲜历史上广负盛名。
丁若镛自幼聪慧,10岁起便跟随父亲学习经史子集等儒家经典,“十岁始督课,五年之间,先闻考居不仕,镛得以是读经史古文颇谨”,父亲的言传身教使得孔孟儒家思想深深地烙印在了丁若镛的脑海里,对其一生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后在长达18年的流配期间,丁若镛又对儒学经典作了大量的考证和解说,其目的在于“对儒学进行精密的分析”[3],“发展其中朴素平易的方面”[4],“企图使它成为一般人民所理解和应用的教理”[5]。
丁若镛生活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朝鲜朝后期,“是朝鲜制度濒于崩溃的前夕”[6]。 此时的王朝统治正处于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际,当朝统治者的昏庸腐败,致使人民生活困苦、流离失所,社会矛盾深化,农民暴动此起彼伏,国家处于一团漆黑之中。
深受孔孟儒学思想影响的丁若镛,有感于国家的危亡与人民生活的艰辛,始终秉持着针砭时弊、美刺劝惩的实用文学观,将文学创作的笔触深入到民间疾苦、社会痼疾中去。他大声疾呼,希冀着“仁政”的实现,力图向统治者宣讲“民本”思想的重要性,即使身处逆境中,依然心怀国家与人民,体现了“弘毅”的精神品质。
2.“针砭时弊、美刺劝惩”的实用文学观
儒家思想向来看重诗歌的社会教化作用。孔子有言:“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在孔子看来,诗不仅可以起到陶冶性情的作用,更可以教养道德、培育风化。
茶山对于儒家的文学功用观极为推崇,“特别强调文学的思想性和教育意义”[7], “反对吟风咏月”[8]。 认为“诗者言志也”。如果写的诗“内之不可以修身以事亲,外之不可以致君而牧民,终身诵慕而落魄牢骚,卒之不可以为天下国家,此其为吾道之蟊贼也”。在丁若镛的文学作品中,从来不见空洞乏味的无病呻吟,他认为:凡诗之本,在于父子君臣夫妇之伦。或宣扬其乐意,或导达其怨慕。其次忧世恤民。常有欲拯无力,欲賙无财,彷徨恻伤,不忍遽捨之意,然后方是诗也。若只管自己利害,便不是诗[9]。
由此可见,在丁若镛看来,诗的根本在于“父子君臣夫妇之伦”,在于表现人伦关系与等级秩序,并且要对其表达自己的评价与判断,宣扬乐意或导达怨慕。再者,作诗者要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以拯济世民为己任,若只局限于自身的利害,抒发吟风弄月之感,则不成诗。正是在这种文学思想的影响下,丁若镛在汉诗创作的过程中,始终将关注民情、体察民间疾苦作为诗歌内容,为民发声。不论是他的诗作或是文章,都立足于社会现实,且追求他们的实用价值,力求对社会改革产生积极的指导作用。作为一代汉诗创作大家,丁若镛对诗歌创作的原则有着自己独到的标准和理解:“不爱国忧民,非诗也;不伤时愤俗,非诗也;非有美刺劝惩之意,非诗也。故志不立,学不醇,不闻大道,不能有致君泽民之心者,不能作诗。汝其勉之。 ”[10]
茶山强调,如果不能做到 “爱国忧民”、“伤时愤俗”、“美刺劝惩”,则不能称其为诗也。诗人自身要承担起改良社会、教化道德的历史责任,反映社会现状,揭露社会的积弊痼疾,提出有助于解决社会矛盾与难题的言论与方法。这就要求诗人要从个人的圈子中走出来,将自身的价值与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兴亡、民族的利益联系起来,心怀天下,使诗、文都能够移风易俗、匡济一世。
3.汉诗创作中的“仁政”“民本”“弘毅”思想
3.1 “不以仁政,不能治天下”
“仁学”思想是孔孟儒学思想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甚至可称其为孔孟儒学思想的核心。“仁”学创立之初,是用来表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范畴。在政治上,孔孟思想推崇“仁政”,认为“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治天下”(《孟子·离娄》),希望统治者能够做到 “泛爱众”、“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做到亲民、爱民,这些思想作为重要的政治理念被历代统治者所推行。
在朝政混乱的朝鲜朝后期,丁若镛深感推行仁政的迫切性与必要性,他将统治阶级与下层民众分别比作人体中的心肝与四肢,借此来警示统治阶级,爱民即爱己,如不推行仁政、爱护子民,则难逃灭亡的噩运。“朝廷者,生民之心肝;生民者,朝廷之四体也。筋络连凑,血脉流通,不能一息容有隔绝(《与金公厚》)”[11]。
他用深刻、犀利的笔触极力描写民生百态,试图将下层民众的生活困境展现在统治者眼前,以唤起统治者励精图治、实行仁政的自觉性。在《奉旨廉察到积城村舍作》中,丁若镛写尽了在贪官污吏的迫害下朝鲜农村的凋敝景象、农家民众的悲惨遭遇。此时的丁若镛是以京畿暗行御使的身份,奉旨廉察积城、麻田等地区,在看到这等人间惨状之后极为痛心,严厉惩处了当地昏庸暴虐的官吏,但作者想到“呜呼此屋满天地,九重如海哪尽察”,世间如这般凄惨的农家处处皆是,还希望高居朝堂的国君能体察民意。“远摹郑侠流民图,聊写新诗归紫闧。”自己愿效法郑侠,将民间疾苦带回宫廷,以激发统治者改良旧制的意愿,拯救天下苍生。
十几年的流配生涯使丁若镛与下层民众的联系更加紧密,这段艰苦的岁月使他切身体会到了统治者的不作为给民众带来的灾难与伤害。因而,在这一时期的诗作中,丁若镛以更加犀利的笔锋痛斥统治阶层的腐朽残暴与昏庸无道。如在仿照杜甫的《三吏》所写的《波池吏》、《龙山吏》、《海南吏》中,贪官污吏的丑恶嘴脸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有的官吏为了征兵,在已无壮丁可抽的情况下,连孤儿寡妇都不放过,甚至将她们捆绑起来,像对待牲畜一样地驱赶:“催身缚孤寡,鞭背使前行。”(《波池吏》)有的官吏为了讨好上层,霸占村民的田地,掳走他们的耕牛,致使贫民们无法生存下去:“德音竟不至,万命相枕死。”(《龙山吏》)更有的官吏为了催租,不顾百姓的死活,将他们的所得掠夺一空,以致出现“嗷嗷百家哭”的悲惨景象。
3.2 “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
民本思想同样是孔孟儒学思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国家、朝堂之本,因而统治者所推行的政策、措施要从民众的利益出发,从而达到惠民、爱民的目的。“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在丁若镛的文学创作中,爱民、重民是一以贯之的永恒主题,“茶山的力作多以 ‘民’为中心”[12],在他的笔下,处处可见下层民众的踪影。在创作《奉旨廉察到积城村舍作》时,诗人走下朝堂,亲身感受到了下层民众生活的艰辛与困苦。“旧灰和雪灶口冷,坏壁透星筛眼豁。”“昼缺再食夜还炊,夏每一裘冬必葛。”农村的凋敝、农家的痛苦令其心痛不已,然而,此时的丁若镛出于自身阶级地位的局限性,“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朝廷之上”[13]。
“辛酉邪狱”之后,丁若镛遭遇了长达18年的流放生涯。这一遭际使得诗人得以与下层民众亲密接触,同时,也为其汉诗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诗人除了表现民众在社会重压下举步维艰的生存困境,更多地表现出了对社会等级制度、经济制度的反思与思考。他的“讴歌 ‘民’的幅度和深度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加清晰”[14]。丁若镛在这一时期的诗作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触目惊心的李朝后期下层民众的受难图。
朝鲜朝后期,随着货币经济的发展,土地私有化的进程进一步加剧,加之“田政”制度的重压,致使众多农民无地可耕,无以为生,流离失所,乞讨为食。一时间,“上农为丐子,叩门拙言辞”(《饥民诗》),“沟壑有余地,一死人所期”(《饥民诗》)。不仅农民如此,从事其他行业的劳动者们同样是困苦不堪。在《肩舆叹》中,诗人描写了以出卖自己的力气为生的轿夫,“喘息杂湍瀑,汗浆彻褴褛,”“被驱如犬鸡”、“职与驴马伍”,并对他们艰难、凄惨的处境表示深切的同情。人民生活本已困顿不已,却还要忍受官吏的巧取豪夺以及各种苛捐杂税,“平生不种西瓜子,惟怕官奴惹是非”(《长髻农歌》)、“漏田督税如星火,三月中旬道发船”(《耽津村谣》)、“只怕逻卒到门扉,不愁县阁受鞭挞”(《奉旨廉察到积城村舍作》)。更有甚者,为了躲避“军布”的盘剥,百姓们背井离乡,更有愤而“绝阳”者,“夫征不复尚可有,自古未闻男绝阳”(《哀绝阳》)、“磨刀入房血满席,自恨生儿遭君厄”(《哀绝阳》)。面对这种社会制度的重压,人民不堪重负以致造成的生理、心理上的扭曲,诗人自是痛心不已,甚至 “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15],即“均吾赤子何厚薄”。贵族阶层以搜刮民脂民膏为生,甚至可以躲避徭役赋税,“尔我本同胞”,而人生命运却存在着天壤之别,诗人对这种社会贫富不均的现象感到愤恨不已,正是出于对此种现象的思考,他所提出的一些有关社会改革的措施,“正是以此作为出发点”[16]。
3.3 “士不可以不弘毅”
儒学思想强调修身的重要性。“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真正的儒士们要将“仁”的实现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就不能不志向远大,就不能不有坚忍不拔的品质,要在对社会整体的贡献中寻求自己的人生价值。
丁若镛的一生跌宕起伏,既有“居庙堂之高”的辉煌出仕期,也有“处江湖之远”的艰难流放期,但不论身处顺境、逆境,他始终心怀高志、奋发不已,“若复不刻励,荏苒丧其德”(《立春日·题龙衕屋壁》)、“后世论我曰,得志必有为”(《遣忧十二章》)。
青年时期的丁若镛,心有大志且博学多才,将“兴我旧邦”作为人生的至高理想,他痛心于当时混乱、落后的社会局面,发出了“嗟哉我邦人,辟如处囊中”的慨叹(《述志二首》)。为改良社会风气,丁若镛极力反对当时盛行的程朱理学,把其“看成为与老佛思想一样空洞的东西”[17],转而推崇古代儒学,“戮力返洙泗,不复问时宜。”(《述志二首》)然而,与强大的主流相对抗则如逆水行舟,必然要经历千难万阻,丁若镛却始终矢志不渝,“人生处两间,践行乃其职”(《立春日·题龙衕屋壁》)、“深知拙劣终无赖,欲把残经报昔贤”(《同友人李德操乘舟入京》)。后丁若镛遭逢了长达18年的流放期,在这一时期,他以先贤为榜样,身处困境而不忘修身,思古人“蘧瑗”、“苏武”、“韩愈”,以期“行益健”、“除烦苦”、“恢器宇”,并以积极的心态面对窘迫,“眼前莫造崎岖想,随意云行又水流”(《自笑》)、“穷途只怕胸怀窄,临海柴门竚立迟”(《自笑》)。正是在这一时期,丁若镛达到了人生中创作的高峰期,创作出了如 《哀绝阳》《肩舆叹》《波池吏》《龙山吏》等有着深刻的思想及高超的艺术的诗作,并提出了一系列社会改革的建议,他的人生经历及诗作深深地体现了儒家思想中“弘毅”的有为精神。
4.结语
丁若镛作为朝鲜朝后期著名的汉诗创作大家,所留下的汉诗数量丰富、主题深刻,是朝鲜朝文坛熠熠生辉的瑰宝。他自幼学习儒学经典,“仁政”、“爱民”、“弘毅”等孔孟儒学思想内化为他的观念意识及性格特质,对他的人生经历及文学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以“兴我旧邦”为己任,时刻不敢忘忧国,始终坚持实用的文学创作观,笔端直指社会黑暗现实,提出了大量改革社会的良策,表现出了强烈的人文主义思想与社会责任感,他的人性光辉与文学作品一起为后世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1][2][6][7][8]辛安亭.外国历史人物[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88:70.
[3][4][5][17]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文化宣传者.朝鲜封建末期先进学者[M].平壤:新朝鲜出版社,1955:93.
[9][10]曹顺庆.东方文论选[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884.
[11]丁若镛.与犹堂全书[G]//财团法人民族文化推进会.韩国文集丛刊(281卷).汉城:景仁文化社,1990.
[12][14]陈在数.李朝后期社会汉诗研究[M].李学堂,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3:282.
[13][15][16]韦旭升.朝鲜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407—408.
(责任编辑 陈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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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57(2015)04-0048-03
2015-04-26
王紫桐(1991-),女,山东日照人,曲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