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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时英的上海“感觉”

2015-04-10安忆萱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穆时英光色鞋跟

安忆萱(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文·史·哲研究

穆时英的上海“感觉”

安忆萱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1920年代的上海在现代性的冲击之下出现了以电影手法融入文学创作的“新感觉派圣手”穆时英。他抓住急促、眩晕、喧嚣的现代都市感觉,表现快速的节奏、旋转的韵律、变幻的光色,推动了传统小说到现代小说的转型;着重描绘上海“浮世绘”,呈现了迥然有别于现实主义的现代都市风貌;穆时英接受电影等现代文明的影响,进行现代都市实验,并在文本背后渗透着人文关怀。穆时英凭借个人的创造,完善了新感觉派小说的表现手法,为现代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

穆时英;感觉;电影;都市

日本新感觉派代表横光利一指出:“感觉和新感觉的区别在于:遍布于生活中的物体的客观性并不是纯客观的,而是从主体客观性剥离而出的情感认识的反映,它集形式化的外观和整合化的意识于一身。因此,新感觉派作家的理解方式比感觉派作家更具活力,因为他们赋予情感状态以更为物质化的表现。”[1]以“新感觉派圣手”穆时英为代表,致力于上海新感觉的描绘。他将电影艺术手法巧妙运用于上海都市文学表现,呈现迥异于传统小说的现代文本,挖掘光怪陆离的都市景象背后的深刻内涵。

1 现代都市的“感觉”书写

杜衡在《关于穆时英的创作》中提到,“中国是有都市而没有描写都市的文学,或者描写了都市而没有采取适合这种描写的手法。在这方面,刘呐鸥算是开了端,但是没有好好地继续下去,而且他的作品还带着‘非中国’即‘非现实’的缺点。能够避免这缺点而继续努力的,这是时英。”[2]传统小说显然已不能承担起表现上海都市畸形景象、人的孤独感与荒诞感的责任。这种与现代主义意绪相契合的景观便落到了新感觉派身上。穆时英致力于对现代都市的“感觉”书写,以上海都市特有的急促、眩晕、喧嚣等新感觉表现快速的节奏、旋转的韵律、变幻的光色等都市特质。

1.1急促——快速的节奏

西方文明的洗礼带来了物质的飞速发展与现代交通工具的普遍应用,推动着传统生活方式的变革。在拜金欲的刺激下,都市人变得步履匆匆,神色慌张。他们急不可耐地追求与时代节拍相契合的新型生活方式,试图以快速的节奏暂时纾解都市生活带来的“急促”感。传统习惯上的按部就班、从容不迫显然已经被上海的现代都市生活淘汰,传统文学对上海快节奏的展现捉襟见肘。穆时英以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变革传统小说以时间脉络为情节发展的历时性技巧,减弱文本的时间叙事效果,代之以不同镜头的拼接组合,达到不同情节故事同时进行的目的,加快文本的叙述速度,以此表现上海都市生活的急促之感。《上海的狐步舞》中设置了凶杀案、火车疾行、家庭生活、工人死亡、青年失恋等几个场景,将这些场景进行拼接组合,改变了传统小说的主次情节之分,改变了传统小说的单个事件、单个人物的叙述,代之以一组时间、人物群像的描绘。几组画面同时进行,在有限的文本叙述时间中,以更为广阔的内容全方位展现上海复杂混乱的现代生活,再现鲜明对比的都市人生。急促之感更明显的表现在穆时英所擅长的舞厅、舞者的书写中。《上海的狐步舞》中对舞厅场景的描写可谓妙笔——“飘动的裙子,飘动的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飘荡的袍角,飘荡的裙子”[3]239。简单的“鞋跟”一词前后多达十次的重复排比贴切地表现了舞步的变换、节奏的快速、感官上的刺激。“鞋跟”与“鞋跟”的镜头之间并不加入其他镜头片段,而单纯依靠蒙太奇手法将同一镜头进行叠沓。镜头被无数的鞋跟所充斥,鞋跟之间的迅速联接甚至带给人因重复过快过多而产生的迅疾的压迫之感。鞋跟的重复排比将人的意识定格于对这一特殊意象的关注,作者以此消解人的头脑中可能出现的短暂空白,给人以无暇顾及他物之感。隐含视角的“我”(即读者)甚至因着舞蹈的快速节奏而忘却了休憩的可能。一改传统小说以紧张激烈的冲突表现快速节奏的方式,穆时英运用蒙太奇手法,将镜头进行组合或重复,展现资本主义侵袭下的都市生活的急促之感。

1.2眩晕——旋转的韵律

现代派作家常以舞厅作为展现都市生活的主要场所,他们抓住旋转的舞姿、旋转的衣襟、甚至旋转的音乐、旋转的情欲,表达视觉混乱带来的眩晕之感。旋转带来的视觉迷乱常常造成意识的混沌——幻觉的出现。都市颠覆传统的生活方式使幻觉出现的频率逐步提升。在眩晕状态下的都市人,践行着无所拘束的“快乐原则”。他们常常借助旋转的动作达到眩晕感觉,实现身心的彻底释放。处于旋转之外的观赏者,也因目光的跟随而达到思绪的飞扬。这种毫无规制的自由状态是都市挤压下的人们所渴望并追求的。穆时英采用电影中的移动镜头着重表现旋转的动作及其带来的眩晕的幻觉,填补了传统小说缺乏对人的潜在意识挖掘的空白。舞厅中因旋转而带来的“飘动的裙子”、“飘动的袍角”、随着“飘动的音符”而旋转的黑牡丹等,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舞动的画面,接二连三的无数的旋转带来了强烈的眩晕之感。正如黑牡丹所表露的那样,“脱离了爵士乐、狐步舞……我便成了没有灵魂的人”[3]282,都市男女在旋转的舞蹈中获得眩晕状态,借此徜徉思绪,寻找生命的存在感。穆时英笔下的人物热爱舞蹈、迷恋舞厅,他们不仅仅将这种方式与场所作为猎奇猎艳之用,更将其视作逃离都市压力的避风港。旋转之外的他者(如《Craven“A”》中的“我”)则由旋转之物(女体、衣饰等)产生自由联想,借此达到意识的放松状态。穆时英注重对都市生活中眩晕感觉的生发,深入开掘人的心理、意识,加深了小说的表现力度。

1.3喧嚣——变幻的光色

光与色常常同时交织在大都市的感官体验之中,光色甚至可以成为大都市的代码。城市中的霓虹灯、广告牌等一系列具有靓丽颜色的符号的出现,宣告了与传统单一色彩、古朴生活的告别。夜晚的光亮带给人们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与体验,夜晚已不单纯是休息的代名词,更具备了新的意味:释放压力的时间、享受生活的时间。与单调的白天相比,夜晚被光色涂抹了迷人的魅力,属于大都市的真正样态在夜晚才得以呈现。夜晚的都市在光色的变幻中加强了喧嚣躁动之感。穆时英变更传统小说对光色的平面静态描写,以动态的光色变幻,加之都市声音的立体交织,渲染都市生活新感觉。最具代表性的光色变幻当属《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中对卖报孩子面部颜色交替的局部特写。蓝的牙齿、蓝的舌尖儿与红嘴,霓虹灯颜色的交替映照于报童的五官,红蓝两种颜色的交替营造出了动态的都市氛围,消解了单纯依靠某一颜色进行书写的呆板滞涩。“红的街,绿的街,蓝的街,紫的街……强烈的色调化装着都市啊!”[4]多种颜色的变化使都市变得鲜活起来,颜色的变幻又常常与光、声的存在交织,大都市的疯狂与欢乐无形中展露笔端。在光色的变幻与照耀下,都市的景象明亮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因光色的外在作用而由疏远走向亲密。迷人的夜景、夜总会的男女、多彩的夜空、丰富的夜生活,光色的变幻带来了现代都市的喧嚣。一切光色变幻作为大都市现象之一隅,表现着现代文明发展造成的新型视听文化的出现,这种新型文化显然丰富了都市生活的喧嚣之感。穆时英利用镜头特写,抓住光色变幻造成的瞬间感觉,打破了传统小说单调直观的书写方式。

2 上海都市景象的“浮世绘”

作为西方文明最大的受冲击者,上海融汇着多元异质的复杂因素。无论是以新感觉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作家还是与其炯然有别的现实主义作家,大都青睐于对上海都市景象的文学建构。不同视角与立场的选择,决定了不同流派作家对上海大相径庭的认知与定位。现实主义作家笔下的上海是穷途末路的歌哭,是极恶之地,而现代派眼中的上海都市,则是一幅盛世的“浮世绘”图景。

现实主义作家以各方势力交织错综的上海为叙述背景,塑造凭借雄厚资本积累产生的民族资产阶级、买办资产阶级等典型形象,表现新兴力量对底层劳苦大众的打压。以上海这一小域俯视中国社会整体的殖民化现象。他们以客观的笔触,注目于接受西方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渗透后的上海都市的堕落、腐朽。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股敌对的洪流中,展现工人阶级的蓬勃力量,预示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必将消亡的命运。现实主义作家受普罗文学理念影响,多怀着批判目光,将上海视为罪恶之渊薮,深切同情底层人民。现实主义指导下的上海都市文本,处处弥漫着黑暗的荒淫的资本主义气息。在他们看来,灯红酒绿、炫目迷人的光彩是西方列强为其粉墨登场而做的伪装,上海的莺歌燕舞、谈笑风生不过是预示亡国的靡靡之音。茅盾与蒋光慈作为描绘上海都市的现实主义作家具有代表性。茅盾站在阶级冲突立场,动用科学社会理性,采用“宏伟叙事”,以《子夜》为代表,塑造了民族资产阶级吴荪甫,买办资产阶级赵伯韬等人物形象,展现资本家在上海风云变幻的经济大潮中的相互倾轧。茅盾将笔触深入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展现矛盾交织的上海景象——工人罢工、股市风波等。以博大恢弘的场景,举足轻重的人物身份,激烈冲突的阶级矛盾建构宏伟复杂的上海现代都市。而左翼作家蒋光慈则致力上海都市的革命叙事,关注上海的亭子间、棚户区,取材政治社会的重大事件,赞美以“短裤党”为代表的工人形象。尽管茅盾与蒋光慈的上海都市文学描写略有不同,但都肯定无产阶级的精神力量,表现腐朽上海背后蕴含的新生机。然而现代派视域下的上海全然不同于此。

现代派将上海视为“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3]234,尽管他们肯定了上海地狱般的罪恶本质,却倾心于对上海光、影、声、色的细致描摹,字里行间充斥着对物欲与肉欲的向往。不同于现实主义对上海政治经济等宏观背景的关注,现代派小说将表现中心定位于上海浮世绘。他们将叙事空间锁定于夜总会、跑马场、舞厅、电影院等现代场所,着眼于男女情爱、尘世欲望的书写。在现代派的审美视域中,上海因西方冲击而带来的物质文明发达具有迷人魅力。其奢靡、疯狂、喧嚣的现代感觉正是现代本质张扬的表现。他们试图以欲望的沉沦瓦解道德等超我形式的限制,寻求合乎自身利益的绝对价值。现代派小说接受西方尼采、弗洛伊德等现代哲学影响,关注人的内心世界。物欲横流的上海都市有其独特价值所在,它为虚空的人类精神世界提供了消遣虚空的形式与场所,尽管新型的消遣并不一定带来合乎目的的结果,却可以提供暂时的心灵愉悦。现代派认同上海对西方文明的接受,并肯定其价值意义,赞美现代文明刷新的上海风貌。

苏雪林认为:“以前住在上海一带的大都市而能作出其生活之描写者,仅有茅盾一人……及穆时英等出来,而都市文学才正式成立。”[5]作为新感觉派的代表人物,穆时英创造了不同于茅盾、蒋光慈的上海都市图景。他常常凭借瞬间的感觉印象,捕捉上海的光影声色,小说人物多是沉迷于犬马声色的舞女、交际花、富家子弟。继承海派作家“俗”的文化理念,以“小叙事”表现大都市中现代男女的情欲。穆时英笔下的上海是拥有摆脱理性、忽视上帝的夜晚的,拥有红蓝闪烁的霓虹灯的夜景的,拥有从卖淫女、乞丐到纨绔子弟的众生百态的充满现代性的都市。穆时英的小说呈现着专属于上海都市的疯狂与奢华,因环境变迁造成的人性异化,表现金钱腐蚀后出现的颓唐、郁烦、荒诞的人生境遇。穆时英利用“摄影机的转换”构建繁华畸形的上海都市,表面光怪陆离,内里一片虚空。全然不同于茅盾等现实主义作家对资本化上海的批判,尽管都市尽其腐朽堕落之气,穆时英却时而流露出对上海新感觉的沉醉,对新颖的现代生活方式的留恋,对上海“浮世绘”的珍爱。

3 现代都市实验与人文关怀

作为深受现代文明影响的新感觉派作家,穆时英为表现他所认知的上海经验,不断进行着“空间形式”的现代实验。他对文学文本进行割裂,呈现片段式的人事景象,以场景序列为“叙述”手段,融入电影元素透视都会空间,忽视传统小说所重视的时间、地点等要素,以充满现代主义气息的技巧记录现代都市。穆时英重视对空间的书写,以空间为喻体进行形式的架构,试图使都市景观承载较多的现代内涵。使电影元素与文学文本结合,生发出真实表现都市新感觉的创新。推动了小说叙事模式、结构样态的发展,由历时性的线性结构变为共时性的网状结构;增强了小说的表现力,以新的手法、新的角度描写都市社会空间;更新了传统小说观念,书写人类原始欲望,颓败心理;将电影与小说融合,为不同艺术形式的跨界做出了模范;大量采用现代主义手法,表现现代都市观念,为现代主义在中国的接受奠定了基础。

在表现上海都市的繁华与畸形,荒诞与病态的背后,作者也融入了自己的人文关怀。穆时英曾试图进行表现人民反抗的长篇小说《中国一九三一》的建构,其笔下的某些新感觉派小说可以视为其前期的准备基础。在都市书写的背后,穆时英也在或隐或现的表露着自己向上的愿望,我们可以看到在《上海的狐步舞》中,作者赋予小说曹禺《日出》式的光明结尾:东方的太阳,工人的号子,新的生命。他是希望凭借自己的上海都市描写达到展现中国社会全貌的目的的,并借此成为民族寓言的一部分,表达自己对时事命运的关切。尽管因其笔力不足,时而出现被腐朽都市同化的虚无缥缈之感。穆时英在现代小说内容模式的创新,人文关怀的表露上是值得肯定的。

[1]丹尼斯·契恩.现代主义作家横光利一[M].哥伦比亚: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80:80.

[2]杜衡.关于穆时英的创作[J].现代出版界,1937(9):24.

[3]贾植芳.穆时英小说全编[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4]严家炎.新感觉派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92.

[5]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M].北京:纯文学出版社,1983:257.

[责任编辑:钟艳华]

Mu Shiying's Shanghai"Feeling"

AN Yixuan
(School of Literature,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Liaoning 110034,China)

Writing skills found in movies are used by"New Sensation School"essayist Mu Shiying whenmodernity shocked Shanghai in 1920s.He grasps the urban feeling of rapidity,dizziness and restlessness to express the fast pace,whirling melody and changing lights and colors,which promotes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traditional novel to modern novel.His novel describes heavily on the scene of Shanghai"ukiyoe",taking on a complete different look from realism description of modern metropolis.He welcomes the consequences brought by modern civilization such as movie,does modern metropolis experiments,and hides his humanistic care behind his novels.As a whole,this paper holds that Mu Shiying creates new writing skills and enriches the artistic techniques of"New Sensation School",which ha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ism in China.

Mu Shiying;feeling;movie;metropolis

I206

A

1672-6138(2015)02-0051-04

10.3969/j.issn.1672-6138.2015.02.012

2014-11-24

安忆萱(1992—),女,河北保定人,辽宁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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