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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自由之路
——论《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女性三种自由的可能性

2015-04-10方娇艳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875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中尉蒂娜莎拉

方娇艳(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875)

文·史·哲研究

女性的自由之路
——论《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女性三种自由的可能性

方娇艳
(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875)

《法国中尉的女人》作为后现代主义实验小说,其所反映的女性与自由的主题历来备受关注,书中刻画的新女性莎拉也往往被解读为女性自由和解放的象征。约翰·福尔斯在书中呈现了女性的三种自由:社会自由、存在自由和叙述自由。通过这三种自由的可能性探讨,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莎拉作为新女性与欧内斯特蒂娜的传统女性角色之间的方方面面的巨大反差,并揭露出男权社会压抑女性的自我意识的严酷事实,以及女性在面对外部社会环境的压制时保持自我所面临的困境。

《法国中尉的女人》;女性;自由;约翰·福尔斯

在约翰·福尔斯的代表作《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女性主题历来备受批评者们尤其是女性主义者的关注。而小说中莎拉·伍德拉夫这一充满神秘色彩并且极具反叛精神的人物,也往往被解读为女性自由和解放的象征[1]225。事实上,书中的女性主题使小说不免沾上了女性主义色彩,因为约翰·福尔斯本人确实把莎拉描绘成一个“逐渐形成女性主义意识”的女性[2]。她的精神独立和对男权社会传统的蔑视给她冠上新女性的光环,尤其是把她与书中的模范女性——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像欧内斯蒂娜·弗里曼这样的“家中天使”——相比时更能凸显出这一事实。而通过“自由”这一向度,可以更好地理解莎拉作为新女性与欧内斯特蒂娜的传统女性角色之间的方方面面的巨大反差。根据Richard P.Lynch的解读,小说中福尔斯实际上呈现了女性的三种自由:社会自由、存在自由和叙述自由[3]50,而这一解读显然有助于更好地破解小说中复杂深邃的女性主题。因此,本文试图以这三种自由的可能性出发,来探讨莎拉和蒂娜这两位代表性女性人物之间的反差,以期揭露社会如何压抑女性的自我意识,以及女性在面对外部社会环境的压制时保持自我所面临的困境。

1 社会自由:自我禁足与自我放逐

小说中,莎拉比蒂娜等所谓的“天使”们更加自由,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首先,莎拉在书中的多数场景中享受着更充分的社会自由,而蒂娜的社会自由却在无形当中被外部环境抑或被社会准则内化后的自我所剥夺。这一点可见于二人对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传统(当时的女性普遍被灌输必须遵守行为举止上的严格规范)的不同反应。在人身自由方面,女性们受教导必须留在家中负责“天使”的义务和职责:料理家务、照看孩子,为男性创造一个温馨舒适的家庭环境。这一点在蒂娜身上尤其如此——她的日常活动几乎都在室内进行:读书,闲聊,因为在那个时代,“女人都是文静、胆小,不轻易抛头露面,难以进行长久体力活动的”[4]88。而穿戴时下最流行的服饰则成为满足她的虚荣心的主要途径,也“足可以弥补她在其他场合所忍受的厌倦了”[4]162。然而,这种单调乏味并非完全是她个人的选择,因为“她毕竟是环境的牺牲品,而且她又是处在那样一种愚昧的环境里”[4]311。表面上看,她是父母娇惯的“可怕的、宠坏了的孩子”[4]35,而实际上,她是父母“毫不放松,始终如一”的“无穷的娇惯”[4]34的受害者——父母对她毫无保留的溺爱已经极端到一定的地步,以致于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种温柔的专制,父母的包办取代了蒂娜的任何自我决定,以防止她任何僭越社会传统的行为(例如,她每一次出门都必须合乎社会规范)。在这个意义上,蒂娜毫无自由可言,而她的姓“freeman”(意为自由人)无疑成为一种辛辣的讽刺。然而相比之下,莎拉在书中出现的场景几乎都在室外:她自由自在地漫步于树林、小巷或者农场等户外场所里。正如她的姓所预示的(可见福尔斯在人物姓名上就已经蕴含了讽刺),woodruff不仅本意上是一种草,而且还包含了“wood”这一意味深长的词——这预示着莎拉与野外环境微妙联系:她睡在安德克立夫崖上,走在康芒岭中,并且独自漫步于“情人之路”这一臭名昭著的地方,只是为了享受独处的自由,而完全置波尔蒂尼夫人——书中男权社会的女性代言人——的警告于不顾。

如果在女性人身自由规范上的公然反叛还不足以为信,那么莎拉对于思想意识上的大胆僭越,譬如她对于性欲的无畏追求,则更能充分证实莎拉充分的社会自由。虽然维多利亚时代见证了许多领域的巨大进步和解放,但在人性最自然的性本能方面却仍然固步自封。在当时,女性的性欲强烈与否直接与其社会角色相关——依据维多利亚的传统价值观,享受性爱对于像蒂娜这样的中上流女性是一种无法破除的禁忌,否则她们就很有可能被社会判定为伤风败俗的问题女性,甚至是神经错乱的疯子,因而面临着被社会群体驱逐的风险。因此,蒂娜在社会正统规范的魔咒下,只能极力地克制对查尔斯的本真的性欲和情感。事实上,她虽贵为上流淑女,但也难抑性欲的渴望——当她见到查尔斯,性欲被唤醒时,她就像囚徒一样激动啜泣起来,因为在她“天生的性本能被无情地囚禁了二十年”之后,“大门豁然敞开”[4]103。然而在那个礼节性的场合下,她的淑女身份使她不能亲吻他,而只能代之以矜持的握手。虽然此刻性欲的禁果如此诱人,但她深知这种“维多利亚时期典型的对女性性欲的自我抵制”[5]将是她为了保持端庄和矜持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样她才能成为受人尊敬的上流淑女。与自我克制的蒂娜恰恰相反,莎拉选择坚持本真,充分满足自己“自发的性爱欲望”[6]182——她不仅讲述(有可能是杜撰的)了她与一个中尉瓦格纳的风流韵事,并用这个故事来吸引并引诱查尔斯,最终使查尔斯在莎拉的致命引诱下与其同床共枕,甚至冲动地想抛弃未婚妻蒂娜而愿与莎拉厮守。当莎拉奔向法国中尉时,她情知她会被打上“可耻邪恶的女人”[6]182的标签,但她仍旧奋不顾身,其原因正如Bonnie Zare所解释的,在于“她不愿意遵照社会规范而为,因为社会规范专断地限制了她的自由”[6]183,因此她极力地“将自己解脱于维多利亚传统道德观的樊篱之外”[7]195。用维多利亚社会的标准来衡量的话,莎拉对于维多利亚社会规范的大胆僭越似乎证实了她无可救药的道德堕落,但实际上这标志了她的自我意识的和对社会自由的坚定追求。因此,她与中尉及查尔斯的性交可以解读为对人类动物本能或者女性性欲的超越,并因而成为她作为新女性的自我解放的象征。

2 存在自由:他者的自我和自主的自我

此外,在存在自由方面,新女性莎拉再次显现出其自由的广度,远胜于“家中天使”蒂娜。虽然社会自由和存在自由在某种程度上相互重合,但此处的存在自由更关涉个体依据自我意愿而对自我身份所做出的选择,而社会自由强调的更多的则是社会群体对于确认和强化自我身份的主导性,也就是说,存在自由,正如Richard P.Lynch所言,强调的是“一种独立于任何支持群体的选择”[3]51。事实上,群体或者他人都可能危害个体自由,正如萨特的名言所说的,“他人即地狱”——这句话并不一定是指个人的痛苦源自于他人,而是指他人可能影响个体选择和行为,并因此妨害个人主体性和自我认同的成长,这一点尤其适用于诸如爱情和婚姻等亲密关系。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女性的个体成长恰恰与爱情和婚姻相互交织,爱情和婚姻考验着女性的个体性,也因此导致了女性不同水平的自我身份认同。对于蒂娜而言,他人似乎就是天堂:她可以仰仗父亲的财富而过上无忧无虑的舒适生活,也可以依赖未婚夫查尔斯的头衔而变身贵族太太。作为一个维多利亚时期典型的中上层社会女性,她对男权社会为女性所规定的传统角色和信条顶礼膜拜——婚姻是女性的最终归宿,而妻子的身份是女性天生的角色。她甚至把男人视为“伟大的神灵”[4]32。因此,她几近沉迷于做查尔斯的娴静、顺从和贤惠的未来妻子,并且惯于对查尔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就像一只漂亮的宠物一样听话。更讽刺的是,蒂娜自认为表现顺从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她聪明地认为,“男人的虚荣在于女人的顺从,而女人的顺从则是赢得最后胜利的手段”[4]325。所以,为了取悦查尔斯,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专门写一本日记给他看,并且假装接受他所认同的进化论的观点,只要他一不高兴她就难过自责。然而不幸的是,这种维多利亚女性气质中天然的顺从,连同一种阶级自卑感(因为她只是布商的女儿,而他是贵族出身),并不能赢得查尔斯的爱,反而被愤世嫉俗的查尔斯看穿,使得自己显得“非常做作,使人讨厌”[4]164,她的矜持对他而言显得贫乏而单调,除此之外,她的性格里只剩下“一种无聊的自私”[4]164。在查尔斯看来,她对他“总是那么毕恭毕敬,结果查尔斯抱怨说自己成了土耳其的专制官僚。他虽然并非出自内心但还是要求欧内斯特蒂娜在某些事情上跟她争辩一下,要不他就会忘记他们是基督教徒之间的平等婚姻了”[4]143。虽然看似讽刺,但像蒂娜这样的“中产阶级对自身永无信心的牺牲品”[4]312、对男性恭敬顺从而毫无自我的“天使”最终无法吸引查尔斯——他本人反而逐渐被叛逆的莎拉所唤醒,认识到自我和存在意义的重要性,因而肤浅的蒂娜对他而言也就再无魅力可言了。因此,最终蒂娜被查尔斯抛弃,而查尔斯曾是她在社会地位上青云直上的阶梯和保障。尽管她愿意放弃一切来取悦他,她所幻想的女性胜利和自我升值的幻梦最终被无情地打碎,而她除了诅咒和晕厥来保持尊严和虚荣心之外再无他法。对于蒂娜,也许她的存在意义,或者说自由,就是她能够找到一个来自上层社会的前途无量的夫君,这样她就可以变身为一个雍容高贵、受人尊重的贵族女性了。换言之,在她的意识中,社会地位远远重于自我认同,或者在更宽泛的意义上来说,社会地位远胜于存在自由。蒂娜的自我沦为可悲的他者眼中的“自我”。

然而对于莎拉而言,自我意识的价值更高,甚至可以因此牺牲爱情和婚姻。与蒂娜截然不同的是,莎拉信奉的是萨特的信条,即“他人即地狱”。这里的“他人”不仅仅包括那些主导社会的男性,也包括诸如波尔蒂尼和欧内斯特蒂娜这样的女性帮凶——她们完全默许和遵从男权社会中所固有并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意识形态[1]231,因而和男性一样压抑不合社会规范的情感和举止,例如上文所分析的性欲和行动自由。像莎拉这样充满想象力和激情的人物,显然不愿被社会禁忌所框限,而能够摆脱束缚的唯一方法就是自我放逐——她选择自豪地睥睨传统,而非顺从地隐藏自己[6]183。这也正是为什么她杜撰了和中尉的风流故事来改变过去的自己,乃至于“嫁给了耻辱”[4]221。尽管她将永远不能像其他传统女性一样有自己的孩子、丈夫,也“不会有别人那样的天伦之乐”[4]222,她也愿意带着“野女人”的标签,只为赢得他人无法理解的新的自由——一旦她犯下了淫邪之罪,“自杀式”地抛弃社会地位,那么她将拥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自由,“侮辱也好,指桑骂槐也好,都不能动她一根毫毛,因为她已把侮辱和指责置之度外了”[4]222,而她也将涅磐重生,成为拥有崭新自我的新女性。为此,她毅然决然地抛弃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虚伪做作的面具。甚至是对于她所爱的查尔斯,她也清醒地认识到,他的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同情和安慰,也依然会妨害她的自由。在戏剧性的一幕中,查尔斯奔向罗塞蒂的家,自诩他是为了将莎拉从魔窟中“拯救”出来,而莎拉却拒绝了查尔斯的求婚,对他动情地坦白道:“我担心的不是您,而是您对我的爱。我深知,在婚姻与爱情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侵犯的”[4]549。对于查尔斯而言,婚姻和自我并不互斥,而莎拉所说的“不愿意成为未来的丈夫——不管他怎样善良,怎样宽容——所希望她成为的那个样子”[4]546似乎太小题大做。然而,莎拉已经看穿了他骨子里固有的男权意识和维多利亚典型的世界观(这解释了为什么他起初会被蒂娜所吸引),预见它们迟早有一天会戕害她的自由,即使他承诺给她一个她所渴望的自由生活也无济于事。通过杜撰出来的与中尉的风流故事,她获得了一种有别于普遍的家中天使的自我,也因此成长为一个自由的独立于传统女性潮流之外的个体自我;而在面对查尔斯时,她警惕地意识道一旦她无法控制自己和他的情感时,她就有可能被束缚,因此她选择向罗塞蒂这样“臭名昭著”的反传统艺术家圈子寻求庇护。莎拉对于婚姻所带来的限制表现出来的反感,实际上反映了她极力保持她得之不易的自由所做的努力,这一点显然无法被查尔斯所理解。在查尔斯的幻想中,莎拉身上充满了神秘色彩,并散发着禁忌性欲的诱人味道,而这恰恰是他所渴望占有的。因此,他将自己的占有欲投射在他心目中“甜美而神秘的莎拉”[4]446上——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她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快乐地笑着、跳着、唱着的画面,而自由独立的莎拉却完全不在他的想象当中。所以,莎拉为了寻求她的存在意义上的自由,不得不放弃查尔斯,这样方能追寻自我,并且捍卫保持自我的个体选择。在第二种结局中(这个结局被认为是三种结局中最合理的一个),她不再是“可怜的悲剧人物”[4]8,“法国中尉的娼妇”[4]106,甚至不是莎拉·伍德拉夫,而是拥有新的定位的全新的女性拉夫伍德夫人。虽然就此认为她最终实现了其存在自由略显武断,但至少可以认为,她的存在自由似乎已经触手可及,这就足以将她与其他传统女性区分开来。

3 叙述自由:提线的木偶和脱僵的野马

除此之外,莎拉和蒂娜之间的反差还体现在作者所赋予二人的叙述自由上。在这里,叙述自由,依据Richard P.Lynch的定义,是小说人物脱离作者控制的自由[3]51,即笔下人物可以反抗或者依附作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叙述者的控制。有意思的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这一部实验性色彩深厚的小说中,叙述者通过其精湛多变的叙述手段,给予了女性不同程度的叙述自由。而书中的叙述自由,似乎随着人物的新与旧的分野而变化。为了描绘蒂娜这一维多利亚传统女性,叙述者似乎有意采用了传统的全知视角,而这种视角又普遍地被维多利亚时期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们所采用。在这类小说家的创作中,叙述者往往以全知上帝的视角出现,随意地介入人物的意识当中,规定情节的发展,并决定人物的命运。人物就此被剥夺了叙述自由,因而无法逃脱而只能受叙述者的摆布,也正像提线木偶一样呈现在读者面前以供娱乐。蒂娜这一被动的人物正是如此。在她对镜自照的一幕中,她独处一室,自我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身体。但事实上她并非独自一人。叙述者似乎悄然潜入房间,窥视着她更衣的整个过程,她似乎有所察觉,于是她突然“匆匆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抽动一下嘴唇”[4]36,中断了这“高度的自我陶醉和遐想”[4]35,并很快穿上了睡衣。叙述者解释道蒂娜这突然的警觉是因为她脑中一闪而过的性冲动——她想象着“一种赤裸裸的四肢被紧紧抱住的幻觉”[4]36,于是她连忙用理智将它抑制下来。然而,全知的叙述者作为维多利亚道德观的代表,此处似乎更像是在严密地监控着蒂娜,仿佛叙述者早已洞察到她的危险想法,并及时警告她她的性冲动的想法对于一个优雅的女士而言是多么的伤风败俗、不合时宜,进而在她心里引发了惴惴不安的自责和内疚。因此,她的意识立刻回应道:“我无论如何也不干”[4]36。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自发的愧疚和自我否定是在周围毫无人影的情况下发出的。这一幕不仅揭示出蒂娜被剥夺了叙述自由而反被叙述者监视,更透露出蒂娜被时代规范束缚已经到了深刻的自我内化、自我否定的地步。

如果这种叙述技巧在小说中一贯到底,那么这部小说就无非是现实主义小说的翻版而非后现代小说的杰出著作。事实上,在这部超小说中,约翰·福尔斯似乎有意在传统的维多利亚式的家中天使与反叛的新女性之间形成鲜明对比,而这正是通过并置传统的全知视角和实验性的有限视角来实现的。在书中第十三章,叙述者显然在戏谑维多利亚式的传统写作手法:

假如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装作了解我笔下人物的思想和内心世界,那只是因为我所采用的是我的故事进行的那个时代被广泛采用的传统写法……也就是说,小说家仅次于上帝,他可能并不是无所不知的,但他要装出无所不知的样子[4]121。

而这恰恰是他在描绘蒂娜时所使用的手法——他监视着、记录着并控制着像被提线的木偶一样的蒂娜的言行举止。通过采用一种“上帝之眼的视角”[7]189和如上帝一般全知全能的叙述权威,叙述者就像操纵木偶的人“牵动线绳,让他的木偶们活龙活现地表演起来”[4]122,从而控制着人物的发展,而人物也未加反抗只有顺从,正如蒂娜无条件地屈从于时代规范一样。即便当叙述者无法探知人物心中真正所思所想,他也极力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人物身上,“假装无所不知的样子”。在这个意义上,叙述者的权威被最大化了,而作为代价,人物的自由则必须作出牺牲。

然而,这种叙述权威在莎拉身上被彻底瓦解了——她不仅没有失去反而集中体现了人物的叙述自由。正如上文所示,为了获得社会自由和存在自由并真正地活着,莎拉极力地想要脱离于他人和社会之外,像一个殉道者和受害者一样孤立于其他传统女性之外[6]183。如果说叙述者的说法——“只有在我们笔下的人物和事件开始不受我们的约束时,它们才开始变得活生生的”[4]123——是正确的话,那么莎拉作为小说虚构的人物,必须反抗叙述者的控制以期获得真正的自由。因此,在记录莎拉的所言所为时,叙述者无法再用全知视角来侵入莎拉的精神世界并做出武断的解读,反而变得迷惑和无力。在描写莎拉时,叙述者坦白道,他只能记录和报导发生在萨拉身上的“事情的表面现象”[4]125,也只能用“也许”来推测。他再也不能像对待蒂娜那样自由地侵入莎拉的意识当中并破译她的行为,因此叙述者甚至不无荒谬地问道:“莎拉是什么人?她是从什么阴影中冒出来的?”[4]116——可见这一度全知全能的叙述权威在对莎拉的叙述中已经被瓦解。不仅如此,叙述者这种看似被动的叙述无力感,逐渐地变成一种对自身叙述权威的自愿放弃,因为他不再试图窥探萨拉的所思所想。就此,莎拉就像叙述者笔下脱僵的野马,其精神意识不但没有被叙述者的权威肆意侵犯,她作为反叛的新女性反而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叙述自由,因而获得了对自我、对选择的完全自主权。莎拉正是通过摆脱叙述者的窥探和监视,争取到了叙述自由的胜利,最终成功逃脱社会传统的压迫,并在新的世界当中,以全新的自我享受新女性的社会自由和存在自由,而相比之下,蒂娜这样的家中天使则注定只能为社会习俗所困厄,并屈从于男权权威而失去自我。

4 结语

有学者认为,由于《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女性——尤其是莎拉——的声音和视角的缺失,这部小说还称不上是女性主义小说[1]235。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约翰·福尔斯在书中确实塑造了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自主权的新女性。虽然把《法国中尉的女人》判定为女性主义的理想范本显得过于武断,但福尔斯仍然表达了他的人性关怀——通过维多利亚传统女性蒂娜和反叛的新女性莎拉各自所享有的社会自由、存在自由和叙述自由的三种微妙对比,他实际上探讨了包括女性在内的人类个体所面临的存在意义上的普遍困境,以及女性在获得应有的自由和解放时所面临的严酷的社会现实。在小说的第二种结局中,莎拉以新的名字拉夫伍德夫人(Roughwood中的“rough”似乎暗示着她的独立意志和自我决断)和鲜艳大胆的全新服饰出现,显然这些外部变化标志着她心灵的重生和涅磐——“她像鲜花一样盛开了,像朝阳一样放射着光彩,像黑色的蛹虫长出了翅膀,任意飞翔”[4]537。莎拉的蜕变虽然在维多利亚时代显得不切实际,但似乎预示着自由女性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即便不是如此,通过对比莎拉对自我和自由的坚定启示和蒂娜对男权意识的无条件服从,福尔斯至少展现了在男权社会背景下通往女性自由之路的希望与荆棘。

[1]MAGALI Cornier Michael.Who is Sarah?:A critique of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s Feminism[J].Critique:Studies in Contemporary Fiction,1987(28):225-236.

[2]DEBORAH Byrd.The evolution and emancipation of sarah woodruff: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 as a feminist novel[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Women's Studies,1984 (7):306-307.

[3]RICHARD P Lynch.Freedoms in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2002(48):50-76.

[4]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M].刘宪之,蔺延梓,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

[5]KEITH Booker M.What we have instead of god:sexuality,texuality and infinity in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A Forum on Fiction,1991(24):181.

[6]BONNIE Zare.Reclaiming masculinist texts for feminist readers:Sarah Woodruff's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Modern Language Studies,1997(27):175-195.

[7]FREDERICK M Holmes.The novel,illusion and reality:the paradox of omniscience in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The Journal of Narrative Technique,1981 (11):184-198.

[责任编辑:钟艳华]

The Path to Woman's Freedom:An Analysis of the Possibility of Woman's Three Kinds of Freedom in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

FANG Jiao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As an experimental postmodern novel,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which embeds the issue of woman and freedom,has been frequently targeted,while the new woman,Sarah,has been extolled as the symbol of woman's freedom and emancipation.John Fowles presents three kinds of freedom for woman:social freedom,existential freedom and narrative freedom.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se three kinds of freedoms,it is possible to better comprehend the big contrast between Sarah,the new woman,and Ernestina,the conventional Victorian woman,and to see how society stifles women's self-awareness and how women succeed or fail to maintain their selves confronting the cruel social restrictions.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woman;freedom;John Fowles

I106

A

1672-6138(2015)02-0055-06

10.3969/j.issn.1672-6138.2015.02.013

2015-01-13

方娇艳(1989—),女,福建永安人,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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