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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副词性独立成分及其语篇功能*

2015-03-22毛帅梅

外语与翻译 2015年2期
关键词:语料副词语篇

毛帅梅

湖南工程学院

论副词性独立成分及其语篇功能*

毛帅梅

湖南工程学院

副词性独立成分主要包括X+体助词、X+是、X+言说类动词和X+方位词四种基本类型。它们在形式上是句间的独立成分,在功能上是句段的连接语。研究表明,从篇章层面来考察副词有利于揭示副词的双重功能:在语言的静态层面副词主要起修饰限定作用,而在语言的动态层面副词却具有普遍的连接功能。

副词性独立成分,语篇,连接

本文所指副词性独立成分从形式上来说是独用的副词,它们不跟别的语言成分发生结构关系,在上下文中,前后常有明显的语音停顿(书面语以标点符号隔开);意义上词汇概念语义渐次虚化。包括独立成分、插入语、话语标记或模糊限制语等多种语言形式中的副词性连接成分,能起到超越句子的承上启下或保证篇章文理通顺等作用。例如,“好了、据说”类传统语法研究中的插入语或独立成分,“特别是、严格地说”类模糊限制语,和“看起来、事实上”类话语标记。就目前文献来看,学界对副词性独立成分的研究尚未形成统一的体系,随着研究者的出发点或侧重点不同而散见于各类语法教材或专著、论文当中,这也正是本文试图就此进行专门论述的原因之一。为了行文的方便,下文以F表示副词性独立成分。

1.研究对象

试看如下例句1:

(1)这一切是这样突如其来,大家先是一怔,跟着,男男女女的笑声象旱天雷一样,一下子在街面上炸开,整整一条街都晃荡起来。

(2)无聊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倪小麦习惯性的动作就是吃一块薄荷糖,因为清爽得像风一样,对了,如同初恋,有点凉,有点心动。

(3)她今年84岁了,看起来,身体很结实,长着一副慈祥的面孔。

(4)这样的愿望,是一些莘莘学子们去打算实践之,尤其是,由北大的一些同学去打算实践之,不啻是对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对中国人的一种安慰。

(5)男子汉大丈夫,他咽不下这口气,按理说,他可以兴师问罪,大发雷霆,可是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6)那天海上风平浪静,天空睛朗,猛然间,军官们在舰桥上看到上空有件奇怪的东西。

语料显示,F作为副词的修饰性意味仍很明显,既可以在句间出现,也可以回位到紧挨动词的位置(如“跟着笑、看起来结实”等);另一方面它们语义虚化,功能上已类似于语用标记,除了(1)中的“跟着”尚保留了表时间先后的部分概念意义,其他几例中的“对了”、“看起来”、“尤其是”、“按理说”、“猛然间”都可以去掉而不影响语篇的意义。例(1)—(6)涵盖了本文意欲探讨的副词性独立成分的基本形式,笔者根据F的内部结构将其进一步划分为四类:X+体助词、X+是、X+言说类动词和X+方位词。如表一所示:

表1 副词性独立成分的基本类型

X+是别是、怕是、说是、好像是、的确是、尤其是、遗憾的是徐义德怕他又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别是从监狱里逃了出来的,要是给政府知道,问题可就大啦。X+言说类动词不说、别说、再说、正说、难道说、按理说、严格地说、一般而言、不管怎么说按照这个公式计算,得出来的尚可使用年限与实际不相符合,许多机器尚可使用年限一定超过计算出来的年数,难道说,这些还可使用的旧机器都要扔掉吗?X+间/上类方位词猛然间、忽然间、事实上、实际上、私底下合作,不仅是一种工作态度而已,事实上,我相信“合作”是一切团体兴盛的根本。

1.1 “X+体助词”类

“X+体助词”格式的F包含三种次类形式,总体上说,其中的体助词或体标记“着、了、起来、上去、来”渐渐从独立性的动词语法后缀虚化成了具有强依附性的词内成分,由此构成的F有的已经被《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收录为副词,如“跟着”;大部分F处于由实而虚、由语而词的准副词阶段(董秀芳2004:184;张谊生2010:345)。分别以“接着、好了、看起来”为代表来进行比较:

(7)a.宋太祖花了十三年工夫,灭了南方五国,接着,他出兵攻打北汉都城太原。

b.宋太祖花了十三年工夫,灭了南方五国,他接着出兵攻打北汉都城太原。

(8)a.好了,今天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b.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

c.让他去好了。

(9)a.阿妹的婆婆也变软了,看起来,她对十亩三间并不寄于奢望,只是想到城里来碰碰运气。

b.他拿起当天的报纸,仔细看起来。

上述三组例句,对照部分加下划线的是副词性成分,未加下划线的不是。(7)中a句的“接着”位于句子之间,也可以回位到b句的主谓之间,谓语动词之前,它的副词性修饰地位非常明显。b句的形式可以追溯到连动结构“V1着V2”,如“急着上班、留着待命”等(吕叔湘1980),但是在原来的连动结构中“急着、留着”等是动词做状语,不能提前至句首,如“* 急着,他上班”。可见,两者用法不同。不过,“X+着”的副词性用法与原来的连动结构也有联系,它是从连动结构虚化而来。因为“V1着”是一个副词性语法位置,其后的V2才是语义的重心,慢慢地V1就可能蜕化为动词的功能,“着”也相应虚化成词内成分,于是“X+着”就可能演化成为副词。这类F有“跟着(30)2、接着(467)、紧跟着(9)、紧接着(81)”等。三音节“紧跟着、紧接着”的内部结构不论是“紧跟+着、紧接+着”,或是“紧+跟着、紧+接着”,其功能类别已经副词化(董秀芳2004:185)。例(8)的b句“好了”属于核心谓语部分,c句“好了”是句末语气词,表示允许或无所谓的语气。(8)的b句“看起来”是连动结构“拿起报纸看起来”中的V2,仍然是核心谓语成分。它们都不是本文讨论的对象。因此(8)和(9)中只有a句的“好了、看起来”是本文的F。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在句法上“了、起来”与例(7)的“着”一样,已经进一步虚化,不再表示动态的时体意义;在位置上已经脱离动词的典型句法环境,是用于句首或句子之间的独立成分,在韵律上“好”和“了”、“看”和“起来”两个成分处于同一个语调单位内,可以说它们是去范畴化(decategorization)演变阶段的语言现象(Hopper & Traugott 1993)。作为F的“好了(152)”业已词汇化,其功能在于表示结束前面的话题或开始新的话题。此类F还有“对了(241)、行了(33)、完了(57)、算了(116)”等。《现代汉语八百词》已收录了作为插入语的“看上去、看起来、看来”,表示“揣摩、估计”等,由于“看起来”类F在结构上与句中其他成分没有直接句法关系,所以可以省略而不影响句子结构和基本语义。这类F数目众多,如“看来(196)、看样子(75)、看起来(53)、看上去(42)、说起来(36)、说来(1)、想起来(11)、想来(6)、听起来(5)、听上去(2)、讲起来(2)、算起来(6)、论起来(2)”等等。其中“看”类感知动词的语料占绝大多数。“看起来”类F也是语义虚化的结果,经历了基谓语、泛谓语、插入语的演变过程,当它们用于句子之间时,是副词性短语,如果进入主谓之间,成为句内插入语,如“他看样子很有学问”,这时F就已近乎副词,可以说完成了词汇化过程(张谊生 2010:347-354)。

1.2 “X+是”类

“X+是”类F可区分“副词+是”(f是)和“的字结构+是”(d是)两种主要形式,前者又有单音节副词(f1)或双音节副词(f2)的两种组合,如“别是、简直是”等,后者如“可恶的是、幸运的是、卑鄙的是”等。早在《语法修辞讲话》中,吕叔湘、朱德熙(1952)就注意到了“特别是、尤其是、首先是、至少是”等充当插入语的用法。根据古川裕(1989)对597个副词的书面语料和口头测试两方面的检验,共有316个副词能够组成“f是”的结构(另见张谊生2005:408-414)。笔者通过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的在线检索也大致考察了“f是”的范围,整体而言,“f1是”共计63个,其中最常用的21个;“f2是”计253个,最常见的52个。至于“d是”类F,其中“d”主要由描述客体性质的一价形容词加“的”构成(邱闯仙2010:30-31)。示例如下:

(10)我很想知道她的历史。她是本地人呢,还是,更可能的是一个外乡人,因此这乖戾的本地居民就跟她合不来。

(11)我相信这将有助于广大读者开阔眼界,加深对科学的认识,特别是,在实施科教兴国战略的今天,可激发青年读者献身科学的热情。

(12)陈韵红是戏校的高材生,不幸的是,在毕业考试中,她摔坏了膝盖,毕业后立即投入演出,也没有及时治疗。

关于“f是”的内部构造,《现代汉语虚词》(景士俊1980)认为在名词性成分前是“副词+判断词”,在动词性成分前是“副词+后缀”;前者是句法关系,后者是词法关系。古川裕(1989)主张把“是”统一视为判断动词,亦即所有的“f是”都是副词修饰“是”的句法现象。张谊生(2005:393-396)提出“是”和“f是”的五环虚化链。“是”经历了:代词→动词→副词→词根→词缀;“f是”则经历了:动词性偏正短语→加词性偏正短语→偏正式副词→附加式副词→连词/语气词。贯穿各个渐变环节,存在同形异构的“f是”,它们之间只有凝固、融合程度的强弱高低,没有绝对非此即彼的界限。上述分析可帮助我们充分认识“X+是”类结构的复杂性。

就本文讨论而言,不管“是”的词内地位如何定名,副词性“f是”的粘着性是客观存在的。古川裕(1989)也指出一旦“f是”组合,其紧附的情况大大超过两者分离的用法。其中的“是”在语音上弱化了,一般读轻声。因而我们接受董秀芳(2004:167)等的观点,F中的“是”不是独立的动词、也不是独立的虚词,而是一个词内成分,由此构成的“f是”是词法关系。汉语史上主要发生了三种词汇化方式:由短语发展为词、由包含功能性成分的句法结构发展为词、由原本不在同一层次上的相邻成分发展为词(董秀芳2002)。可以说,“f是”原是句法现象,后经重新分析的语法化过程,变成构词现象;“f是”的组合是历时词汇化的结果,这种现象是由于高频使用造成的。另外,“d是”结构虽然不如“f是”紧密,但在韵律上基本处于同一语调单位内,其语法分布类似于副词性连接成分,因此本文也处理为“X+是”类F。

1.3 “X+言说动词”类

“X+言说动词”类F与“X+是”类F在结构和功能上表现出平行性:有“f1说”、“f2说”和“表范围、程度短语+说”三种主要的构成形式,如“别说、比方说、严格地说”等;其中的言说类动词“说、论、讲、言”等已经语义虚化,不再引进言说命题,也成为了类似后缀的成分。分句首的F和独用的F的语料数目相差没有“X+是”那么悬殊,尤其是就前后均有语音停顿的独用“X+说”而言,其语料是本文讨论的F中最丰富的。如“就是说”(601)、“可以说”(444)、“换句话说”(329)、“再说”(232)、“据说”(171)、“不管怎么说”(167)等。例如:

(13)和珅无父无母,还上学,别说,不但上了学,还上了一所很好的学校。

(14)作为中国古代文明象征的儒学礼乐文化,应该说,同样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一份历史文化遗产。

(15)这些房屋大部分在郊区城乡结合部,严格地说,这种房子还不是成品,还不具备上市的条件。

(16)不知道是否有人向他暗示过这种变化,不管怎么说,他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文化人,而是仕途上的文化人。

(17)这是相当厉害的,据说,即便那些在北京演艺圈混了半辈子的大导演,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别”是“不要”的合音演变而成的(吕叔湘1985;江蓝生1991)。“别说”用于否定性祈使,表示禁止对方说话;当“别说”的祈使义虚化后,如例(13)就可以由阻止对方的言说行为变成否定对方的言说内容,暗示了说话者对听话者的态度;(14)的“应该说”表示说话者对所说内容的肯定态度;“严格地说”通过对“说”的程度或范围的限定来反映说话者的立场或态度;例(17)的“据说”代表“据称、按理说、俗话说、老实说、实话说”等具有传信态度的F,可以交代信息来源、对事实真实性表态或表明对事件的确信程度(张伯江1997)传信常常与说话者的认识和评价交织在一起(张谊生2000;董秀芳2004),前文我们对“看起来”类F的考察也揭示了类似关联。

1.4 “X+间/上”类

“X+间/上”类F也是正在词汇化的副词性短语,该结构中的“间”或“上”的方位词基本语义均已弱化、淡化 。“间”通过隐喻扩展由空间域转指时间域,如“忽然间、突然间”等,“上”则由物理空间域隐喻指向心理空间或抽象的概念空间域,如“事实上、实际上”。吕叔湘(1980:238)认为“忽然间、忽然之间”是“忽然”的习惯用法,均表示情况发生得迅速而又出人意料。比较如下四例:

(18)在断壁残墙下,在还在清理尸体的废墟旁,在伤员的呻吟中,忽然间,飘来了那些单调不准的乐器的合奏声。

(19)在我的画室里,在灯下,我重新拿出那两张画来观看,忽然之间,我的心里有些什么开始苏醒起来了。

(20)但我蓦地回忆起这句诗来了,骤然间,一个不通人性世界的那些难以铲平的凸凹不平,竟魔术般地烟消云散了。

(21)亮晶晶的两只柔媚眼睛,这时红光闪闪,杀气腾腾,那恬静的颜容,骤然之间,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忽然之间、骤然之间”比“忽然间、骤然间”语气稍舒缓些。如(20)中副词“蓦地”可与“骤然间”连用,突出了变化时间的短促,更重要的是起到状态对照、前后转折的作用。它们在语义上近似,在功能上和谐。

张谊生(2010:379-405)通过百度搜索考察了130个“X然”类词,发现除了连词(如“虽然”)、区别词(如“天然”)、名词(“自然”)等以外,120多个形容词、副词、拟声词中,表时间的“X然间”出现率达91%,如“悠然间、公然间、戛然间”等;虽然它们的用频或可接受度相差很远,但是绝大多数通用的“X然”可后加“间”,并且这部分“X然间”短语正在进一步词汇化或副词化。由于本文仅限于研究F,因此笔者通过北大现代汉语CCL就张谊生的语料进行了再次的逐一排查。调查显示,大部分“X然间”不能用于充当独立的副词性连接成分,其中没有拟声词“X然”,形容词仅“突然、偶然”两项,其余皆为副词“X然”,分列如下:

“突然间”(87)、“忽然间”(70)、“蓦然间”(16)、“猛然间”(12)、“骤然间”(7)、“陡然间”(4)、“猝然间”(4)、“偶然间”(4)、“顿然间”(1)、“倏然间”(1)

显然,“突然间、忽然间”的用频更高、可接受性更强。另外,近义的还有“突然之间”(35)、“忽然之间”(13)和“骤然之间”(1)三项。“X上”类F主要有:

“事实上”(449)、“实际上”(345)、“某种意义上”(6)、“某种程度上”(2)

可见,“事实上、实际上”的词汇化程度很高,副词化用例也较为普遍。类似结构还有“私底下”(2)。

2.语篇功能

一般认为,语篇是指大于句子的连贯的口头或书面的话语。语篇的本质特点之一就是连贯性。Givón(1984:7-45)和van Dijk(1997:1-34)认为语篇是由具有共同所指的命题联系起来构成的连贯整体。屈承熹(1991:64-78)以一系列例子说明,有时候副词出现在主语前或后并非是句子本身结构的问题,而是语用功能的需要,与篇章组织有密切的关系。张谊生(2000:317)也指出,由于采用篇章分析与常规句法分析的角度和方法不同,因此副词某些难以察觉的功能也可能得以揭示。根据前文的类型划分,对它们的语篇功能分析如下。

“X+体助词”类F的篇章组织功能大致相当于话语标记,是语言中的一种动态现象,是展现说话人对话语单元之间的语义关系的判断,或者将这种判断清晰化、明朗化的一种手段。它们符合Fraser(1996,1999)所提出的话语标记(discourse marker)识别标准:(i)话语标记(DM)连接两个或两个以上小句,其典型格式为S1+DM+S2;(ii)话语标记的核心意义是程序性意义(procedural meaning)而不是概念意义(conceptual meaning);(iii)话语标记不能创造语义关系,即使没有话语标记,这种语义关系其实也是存在的;(iv)话语标记的功用是为话语理解提供方向,以引导听话者对前后关系的识别与理解,而不是为了表达话语标记语本身的语义内容或命题意义(另见Blackmore 1987;Schiffrin 1987;冉永平2000;冯光武2004等)。

具体来说,“跟着”类F是表示事件时间的话语标记,如“诺亚一家刚走进方舟,紧接着,天上就降下瓢泼大雨”,它们的句间位置比句内位置具有更大的话语空间,表明前后情节之间的宏观关系,从而提高语篇的连贯性。

“对了”类F是话题转换型话语标记,“对了”可表示追加话题,如“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好了”表示结束前一个话题或者引入新的话题,如上文例(8a);“行了”可以中止对方的话题,如“行了,我知道了”阻止对方进一步的解释或说明;“完了”可以表示从前一个话题过渡到下一个话题,如“完了,再谈谈经验”;“算了”可表示收回话题,如“算了,咱不计较了”。

翻译是一种以语言为媒介的心理活动,是对原语言进行解码,从中提取意义,并对提取的意义用目标语重新编码的过程。翻译是不同于阅读或者创作之类的活动,这些活动只涉及一种语言,而翻译是一种认知过程的活动,涉及到两种语言,是从一种语言到另外一种语言的认知活动。译者会有意识地通过自身的认知功能来认知客体并再现客体内容。

“看起来”类F是反映说话者视角的传信式话语标记。“看”是汉语中最重要的主动型感知动词,据笔者的语料统计,由“看”构成的F约占同类语料的85%。一方面视角类F体现出说话者对叙述事件的观察角度或出发点,例如,从观察位置看,“看起来”能表示内部或外部观察,“看上去”只能表示外部观察;从观察的方向或对象来看,“看起来”不受上下左右的方向局限,也不拘于具体事物或抽象事理,“看上去”则具有较强的由下往上的方向性,也多用于具体事物;从观察的时间看,“看起来”是泛时性的,“看上去”一般只能就当前时间或目前状况而言(张谊生2010:368-374)。另一方面对观察视角的亮明又可以反映说话者的信息来源,如此一来,“看、听、想、说、论、讲、算”等感知或言说动词与体助词构成的F又具有传信的功能。这还与人类对信息的获取和传递有关。“看、听”是人类获取信息的主要手段,“想、算”是人类推衍信息的有效途径,而“说、讲、论”是人类传递信息的重要方式,语篇中的“看起来、想起来、说起来”类F自然标识了信息来源,所以说是说话人增强自己观点可信度的话语标记。

“X+是”类F在对话语篇中主要起到应答性连接的作用,而在叙述句中则充当陈述性连接。董秀芳(2004:177)指出,含有“是”的副词都具有一定的联结性,这样的副词用于篇章的连贯与衔接,它们不仅出现在主谓之间,而且也可以出现在分句之首(另见张谊生2005:417-449)。笔者的语料考察也支持这一看法,F的语料极为丰富,光论分句首的“f是”一般都有几百至几千条,也有多达数万条的,如“也是”(27178)、“特别是”(18578)等。不过,也许是由于“是”作为判断词的基本用法还在隐约起作用,除了极为高频的F可完全与前后相邻成分隔开,大多数分句首的F仍然与后文相连。试比较:

(22)a.如果我赢了,也是一样,我不会吹嘘自己有多棒,也不会肆意贬低对手。

b.后来我们一琢磨,也是,这名称成官方了,容易引起误会,不好,咱别找麻烦。

(23)a.正等着他的答复,不巧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好像是厅长打来的,让他去一个什么地方。

b.它分去我的凄凉与孤寂,它给我光,恰似照了我自己,好像是,它也知道我并不需要更多的。

(24)a.他们也很喜欢音乐,遗憾的是不知怎么能看到小泽先生的演出。

b.他爬起来,披上衣服给天文台挂电话,遗憾的是,他没记住天文台的电话号码。

“X+说”类F的语篇功能可以视为表明说话人态度的话语标记。虽然它们在语料总数上少于“X+是”,但是这类F用于语篇连接的情况仍然非常普遍。它们都有连接语篇、构建话语的作用,是副词性篇章连接成分。在已有文献中,“X+说”类F常被看作模糊限制语(Lakoff 1972,何自然1985),有程度模糊限制语(“严格地说、具体地说”)、范围模糊限制语(“总体来说、总体而言”)、质量模糊限制语(“一般地说、一般而言”)和方式准则模糊限制语(“换句话说、不管怎么说”)等(陈林华、李福印1994),说话人借以或者提供适量的信息,或者有意保留信息,或者进行自我保护,从不同语义维度维护说话人的说服力(Channell 1994:165-195)。综观例(13)—(17)“X+说”类F对说话人态度的种种表现,我们认为,这不仅是言者主观性的体现,更准确地说反映了言语交际的交互主观性。说话人通过使用F表达了对受话人的关注,考虑到听话人对言说内容的态度,同时也表明自身的态度。Traugott(1999)指出交互主观性必然蕴含着主观性,主观化使意义强烈聚焦于说话者,交互主观化使意义强烈聚焦于受话者。

“X+间/上”类F的语篇功能主要用来指明下文所言与上文的关系,一般而言,重在引出下文,使语篇表述更为准确或恰当。它们或者通过下文的说明来证实上文的预想,或者根据前文的叙述提出后面的判断,或者对比前后事件以达到突出主次的效果。这类副词性短语也是语篇组织的重要手段,它们向听话者表示说话者在话语生成之前与话语生成时思维过程的某种联系,并将这种思维关系在话语中表现出来(Schourup 1985)。例如:

(25)合作,不仅是一种工作态度而已,事实上,我相信“合作”是一切团体兴盛的根本。

(26)在这个过程中,一般应采用系统方法,实际上,上述步骤的本身就是系统方法的运用。

(27)大众的态度,常常决定了大众文化的趣味,…… 这种文化转型,某种意义上,是和工业革命相类似的文化革命,是工业革命在当今中国迟到的文化革命。

(28)中国的戏剧都是用诗来表达的,某种程度上,也常常以诗的好坏来评价戏剧的好坏。

例句显示,“X上”类F也反映了说话者对交际内容的介入,这种介入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说话人的主观认识或主观评价,而且与“X说”类F相似的是,句间的“X上”等F还表达了说话人对受话人的关注,说话者通过“事实上、实际上”等似乎没有多大实际概念语义的话语标记,提请听话人的注意力,有利于听话人的言语分析和理解与说话人的表达保持同步(林大津、谢朝群2003)。由上可知,“事实上”类F并非对客观世界现实性的直接反映,而是说话者对语言与现实世界关系的主观认识,反映了说话者与受话者在交际当中的互动。“X上”类F语义和功能的发展轨迹可以表述为客观性→主观性→交互主观性,这个过程与方位词“上”的隐喻扩展是密切相关的(Wang,Y.F.,Tsai,P.H.& Yang,Y.T.2010)。

3.结语

综上所述,副词性独立成分主要包括X+体助词、X+是、X+言说类动词和X+方位词四种基本类型。它们在形式上是句间的独立成分、篇章的插入语,在功能上是句、段的连接语。就局部语篇而言,它们可以表示邻近语对或两个语句之间的连接关系;就宏观话语而言,它们可以直接把语篇与语境连接起来,将听话者引向说话者所期待的语境和语境效果,从而对听话者的话语理解过程进行制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副词性独立成分用于语篇连接时总是多少带着言者的态度、观点、认识或情感评判。副词性独立成分对维持语篇整体连贯起着重要作用,既充当篇章组织的粘合剂,也是语义转换的调节器;既是篇章顺序发展的路标,又是听读者理解的向导;它们在篇章组织中起着极其重要、不可或缺的特殊作用(张谊生2000:318)。研究表明,从篇章层面来考察副词有利于更全面地揭示整个副词词类的功能和特性,副词不仅仅像传统语法所认为的那样,仅仅对中心语进行修饰或限制,实际上具有双重功能:在语言的静态层面,副词主要起限定作用;在语言的动态层面,副词具有普遍的连接功能。

注释

1 本文语料取自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CCL检索系统。

2 括号内数字表示充当独立成分的F在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中的语料搜索结果,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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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帅梅:湖南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

通讯地址:411104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区福星东路88号湖南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

* 本文系湖南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副词层级的功能—认知研究”和湖南工程学院博士科研启动项目的阶段性成果,项目号分别为T2YBA097、13101。

H042

A

2095-9645(2015)02-0052-07

2015-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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