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活着》的悲剧看余华对生命的态度
2015-03-21赵苗
赵 苗
悲剧起源于希腊,作为一种文学艺术形式,普遍存在于世界各民族的艺术之中。它是将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其本质是彰显不幸和苦难,《活着》就是一部以死亡相连缀的悲剧。
一、福贵纨绔性格造成的人生悲剧
《活着》以极其冷静简洁的笔调讲述了福贵的一生。依靠父辈积累的殷厚家产,年轻时的福贵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他却沉溺于赌场、妓院,任性荒唐、挥霍无度。他每次回家经过岳父的米行都故意让妓女背着自己去给岳父请安,对于父亲的规劝也以地痞流氓式的口吻予以拒绝。妻子家珍身怀六甲去赌场劝其戒赌,也被他羞辱痛打。这样一个为所欲为的地主少爷,终因遭人算计输光家产,沦为一无所有的雇农。父亲被他气死,母亲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幼小的女儿凤霞因为生病无钱医治而变得又聋又哑。福贵无所顾忌的荒唐行为,使一家人的生活由天堂落入地狱,最终家破人亡,孤老终身。
二、反映最底层民众的悲剧命运
社会悲剧只存在于某一特定的历史阶段或社会形态当中。《活着》中老全、春生和有庆的死都是社会造成的悲剧。虽然老全给福贵灌输了“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的生存哲学,但最后仍死于内战。春生这个和福贵曾经在一个战壕奋战的兄弟,走南闯北,身经百战,当上县长后飞黄腾达,终因在“文革”中受不了折磨而上吊自杀。而福贵一家,母亲因儿子被抓壮丁,过度思念,贫病交加而亡;凤霞因为无钱看病而致聋哑; 福贵的儿子善良的有庆为救他人主动献血,由于血型不幸与将要临盆的县长夫人相同,竟被医生抽血过多而死。有庆死于所谓的医疗事故,死得冤枉而荒谬。在医生眼里,县长夫人的命和一个穷苦乡下孩子的命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这无疑是在那个混乱的、没有合理秩序的年代里,官重民轻的官本位思想使生命的价值因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了天壤之别。福贵的女婿二喜死于建筑工地的安全事故,福贵的孙子苦根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因过于饥饿饱食豆子而被撑死,而福贵的妻子家珍因长期的操劳和贫穷患上了软骨病,终因无钱医治在失去子女的悲郁中死去。《活着》展现的是经历过国内革命战争、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等一系列历史变革的福贵一家人的命运。在那个贫穷、没有秩序的年代里,福贵一家人相继死去,他们的死无一不是因贫穷、地位低下所致。而福贵一家人的生存困境,以一种偶然的形式反映了历史上中国社会最底层民众最真实的生存状态。
三、人生悲剧、社会悲剧中展现的生命态度
从20 世纪80 年代到90 年代,余华小说的创作风格发生了明显变化,由早期对暴力、血腥和死亡的关注,转向苦难中人的生存,这一时期他的作品大部分逼近生活的真实,并对人的苦难命运抱以同情和理解,使人的生命存在得到一种尊重。福贵的人生经历了一重又一重猝不及防的苦难,生命里难得的温情总是被一次次的死亡摔得粉碎,最后只能孤苦地与一头通人性的老牛相依为命。小说的题目是“活着”,文中却为我们上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福贵年轻时的荒唐行为使一家人的生活由富裕落入贫困,对于父母的死他也负有直接的责任,而后来福贵家人一系列的死亡却是社会造成的悲剧。很多人将福贵对待生命的态度解读为“逆来顺受”的国民性或丧失主体性,试想福贵作为一介平民,他能改变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吗?在社会造成的不可抗拒的悲剧命运面前,福贵又能怎样?
“往后的日子我只能一个人过了,我总想着自己日子也不长了,谁知一过又过了这些年。……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2]在日渐老迈、举目无亲的生存环境下,福贵没有选择自杀,而是一个人坚强地活下来,这里展现了生命的张力,更传达了余华对生命的态度。在1998 年的一次访谈中,余华说:“我见到的这个世界上对生命最尊重的一个人,他拥有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可是他活着,这个人就是福贵。”余华通过福贵苦难的一生,展现了生命个体在社会造成的、不可抗拒的苦难面前的承受力。正如《活着》1993 年中文版的序中所写:“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正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我决定写下这样的一篇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3]人只有先活着,其他的一切才有所附丽,而只要活着我们就会遭遇失败、苦难以及死亡。《活着》不仅为我们展示了生命的韧性与力量,更传达了余华对生命的珍视态度。
四、余华生命至上的医者情怀
余华在《活着》1997 年韩文版的序言中写道:“这部作品的名字叫作活着,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国语言中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所给予我们的幸福与苦难,无聊和平庸。……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从《活着》不难看出余华对生命存在的重视和尊重,这让读者不难联想到余华童年的生活环境——医院以及青年时的职业——医生。余华的父亲是一位外科医生,母亲是内科医生。他的童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他经常看到作为外科医生的父亲从手术室出来,身上溅满了血。上小学时,全家搬进了医院的宿舍楼,家的对面就是太平间,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被死者家属的哭声吵醒。1977 年中学毕业后,余华曾当过五年牙医,之后弃医从文。可以看出在1983 年从事专业创作之前,余华每天都在和鲜血和死亡打交道,对流血和死亡已习以为常了。作为医生的后代,尊重生命、生命至上、救死扶伤的医者职责,早已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余华的血液,并对他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余华通过《活着》一次次地向我们展示了那些挣扎在生活底层的人们,关注磨难中的人生,以优美简洁的文学语言,对生命本质做出哲学的审视和思考。他残忍又温情地引导读者思考活着的意义,并最终给苦苦追寻的我们一个看似简单却无比深刻的答案:生命存在本身就有意义,没有什么比鲜活的生命本身更伟大了。 余华在致上海贝塔斯曼书友会会员的信中说:“我书中的主人公,也都是一些善良的人,他们不断遭遇苦难、失败和死亡。但我绝不是在控诉命运的残暴,相反,我希望你读到的是生命的韧性、力量、爱情、友谊甚至本能焕发的快乐,以及幽默,一切美而朗朗欢笑的东西,它们无视命运的暴戾而独自存在。”无论是《活着》中福贵以艰难地活着来承受苦难,还是《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以卖血维持生活来消解苦难,我们都可以看出余华一直是在以一个医生的仁爱情怀来观照生命,以医者的仁爱精神尊重生命,从而使作品体现出一种人道主义关怀。
[1]洪治纲:余华评传[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2]余华.活着[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85.
[3]余华.余华作品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4]李晓洪.活着与死去——解读《活着》中的中国式生存哲学[J].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