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子贵母死制度
2015-03-20李婷婷
李婷婷
(内蒙古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北魏子贵母死制度
李婷婷
(内蒙古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北魏建立之初,系由部落联盟走向中央集权,封建化程度较低,母系残余较多。为强化皇权道武帝离散诸部并实行“子贵母死”制度;作为北魏制度转型过程中的权宜之策,它扫清了北魏社会从母系遗风向父权集中化过渡的障碍,使后族势力衰落、保证和提升了皇权,虽有悖人伦却延续达一个世纪“子贵母死”制度;此制度并为从根本上消除妇人干政,衍生出北魏的乳母和保姆干政现象,并成为打击政敌及后宫争权夺利的手段。
北魏;“子贵母死”制度;多重原因;影响
北方游牧民族拓跋鲜卑入主中原后,建立了北魏王朝。在其建立之后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实行了“子贵母死”制度,即一旦皇子被立为储君,便赐死储君之生母。这看似惨绝人寰的制度,却得以在北魏长久实行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 道武帝创立“子贵母死”制度的原因
在拓跋鲜卑由氏族部落发展到中央集权王朝的漫长过程中,子贵母死之制长期实行着,其形成的原因并不是单一的。
(一)拓跋鲜卑的社会发展程度和妇女较高的社会地位
在建立政权之前,拓跋鲜卑与其他北方游牧民族一样,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游牧、渔猎、采集是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此时其社会形态仍处于母系氏族的后期,妇女在社会经济生活中仍然占有重要地位。从社会发展阶段来看,在拓跋珪入主中原之前,还停留在氏族公社组织继续解体,奴隶制度极不成熟的阶段。[1]这个时期拓跋部管理本民族内部事务的形式仍然是部落联盟制,所以建立北魏之初,拓跋鲜卑是在奴隶制发展不完善的基础上,匆匆走上了封建化的道路,因此在其社会生活中仍然保留了鲜卑族的旧有习俗,母系氏族残余也不可能短期内消除。据《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乌桓)贵少贱老,其性悍骜,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以己为种,无复报者故也。”[2]P832很多北方民族都有贵母贱父的传统,从这段文献材料中即可知晓。乌桓与鲜卑同属于东胡族系,因此在某些习俗上保持着一致性,妇女在族中的具有较高的地位。中国的封建社会是男人主导的社会,是父权下的社会,妇女权力无疑是对此的最大挑战。就北魏建立之初拓跋鲜卑的社会发展程度而言,这种对男性父权的挑战所引起的矛盾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二)道武帝成长经历和他的坚决立场
北魏第一位皇帝道武帝拓跋珪,幼年时遭受了诸多磨难,承担着绑缚祖父什翼犍,背叛本部族投向前秦的恶名,忍受着辗转流徙的生活。回到代北后,又不得不依靠母亲和母系一族的力量巩固地位,发展壮大。[3]在道武帝建立皇权、成就霸业的道路上,母亲贺氏及贺兰部的支持和帮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他最终登上王位。然而这种影响力在他成为帝王之后又起到了限制、阻碍的作用。拓跋珪的经历造就了他果敢坚毅的性格,他深知母后势力对皇权的严重威胁,所以必须遏制这种现象的再次出现。作为一代帝王,纵览古今不胜枚举的皇子年幼、母后专权的例子,他提出子贵母死的解决方式并对此态度十分坚决。《魏书·太宗纪》载:“初,帝母刘贵人赐死,太祖告帝曰:“‘昔汉武帝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后与国政,使外家为乱,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为长久之计。’”[4]P49这里提到的是汉武帝杀钩弋夫人赵婕妤而立其子刘弗陵为皇太子的事。道武帝拓跋珪以汉武帝所行之法为借口,提出了子贵母死的方式并以此为后宫常制,用以实现“不令妇人后与国政”和避免外戚后族乱权的目的,从而使皇权长久牢固。
(三) 加强皇权,离散诸部,防止外戚干政的切实需求
在拓跋鲜卑社会中,皇后代表的不是单一的个体,她们身后往往是具有强大势力的家族部落。在北魏建立之前,各部落都是部落联盟体制的组成成员。拓跋部作为联盟领袖,其后妃必取之于七族、十姓以外部落。[5]P29可想而知,与其通婚部落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联姻,可以为拓跋部的首领地位寻求有力的支持,也可以为与之联姻的部落带来利益。贺兰、独孤、慕容等部族是拓跋部主要的后妃来源,也是它强大的后族对手。后族部落的强大,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皇帝对皇位继承人的选择,因而形成了对皇权的严重威胁。道武帝的成长经历中也足见母后部落势力的重要影响,由此分化瓦解危害皇权的外族势力是势在必行的。“离散诸部”是道武帝在建功立业过程中采取的打击外戚部落的重要举措,尤其针对贺兰、独孤等与拓跋鲜卑姻亲关系最为紧密的部落。离散诸部采取的措施是强制推行的,它还伴随着无数的战争。松散的部落联盟体制中的其他部落被征服、被强徙,也有的归附了拓跋鲜卑。道武帝把原来的部落组织解散,将游牧民变为编户民。在离散部落之后,他们的权势自然或者丧失或者被削弱,来自后族强大的外戚势力便被摧毁殆尽,为实行子贵母死之制扫清了道路。而子贵母死之制又相当于离散诸部政策的强化措施,二者相得益彰,共同防止外戚干政现象的出现。
(四)集权的渴望和人性自私的弱点
拓跋鲜卑入主中原,建立了北魏王朝,由松散部落联盟走向中央集权,这个过程可以想见十分不易,因此统治者要竭尽全力维护集权制度,其中一个重要的举措就是实行“子贵母死”制。北魏天赐六年(409年),道武帝拓跋珪决定立长子拓跋嗣为皇储,于是根据“子贵母死”制度,赐死其生母刘贵人。拓跋嗣难以理解父亲残忍的做法,惹得道武帝大怒,拓跋嗣迫于无奈,选择离开。道武帝见此情形,欲改立次子清河王拓跋绍为皇储,遂囚禁其生母贺夫人,准备赐死。贺夫人并没有就范而是秘密送信给其子,由此引发了政变,这场政变夺去了道武帝的生命。拓跋嗣平定政变后,即位为皇帝,称为明元帝。这无疑是“子贵母死”制度引发的一场悲剧,然而却并没有使这一制度从此终结。“子贵母死”制度得以长久实行,没有在引发政变悲剧时中止,是有原因的。拓跋嗣在母亲被杀时的情绪,《魏书》卷3《太宗纪》中有记载:“帝素纯孝,哀泣不能自胜,太祖怒之。帝还宫,哀不自止,日夜号泣。”[4]P49可见母亲被赐死对他造成的打击很大,也可证实他是不理解这种残忍的制度的。据《魏书》卷4《世祖纪》载,明元帝拓跋嗣夫人杜贵嫔于天赐五年(408年)生拓跋焘。依《魏书》卷13《皇后传》载,杜贵嫔死于泰常五年(420年),谥曰密皇后,但死因未载。拓跋焘何时被立为皇太子不清,但泰常七年(422年)已经使用这个称呼了。[4]P69,P329根据拓跋焘继位便立即追尊其母及提到其母时悲痛不已的情绪,似乎也让人对杜贵嫔是否死于“子贵母死”制度之下的怀疑有迹可循。不论真实情况如何,“子贵母死”制度得以延续实行就是强有力的说明了。母亲被赐死的皇储,即便十分不理解甚至怨恨这个夺去他们母亲生命的制度,但当他们登上权力的巅峰时,也会出于强化皇权的考虑做出同样的选择。把这归咎于北魏最高统治者为维系得之不易的皇权,继续集权的渴望和人性自私的弱点,是基本符合史实的,这也是“子贵母死”制度得以在北魏王朝长期实行的原因之一。
二、“子贵母死”制度的影响
从对“子贵母死”制度的原因探究中便可获悉,这一残忍、违反常态的政策被诸帝相继推行,必然对北魏王朝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适应社会发展形态,使拓跋鲜卑社会从母系遗风向父权集中化过渡
毋庸置疑,北魏在入主中原之前仍处于以游牧、狩猎为主导兼及部分农耕的经济形态之下。在“离散诸部”“分土定居”的形势下,松散部落联盟体制不断瓦解,使拓跋鲜卑已逐渐由发展不全面的奴隶制走上了封建化集权的道路。对于一个北方游牧民族来说,走上封建化集权的过程也就是逐步汉化的过程,这样一来,氏族部落时代残存的母系遗风就成为了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经济是与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道武帝“离散诸部”“分土定居”等政策,打击削弱的是外戚部落影响政治的经济力量。从这方面来看,“子贵母死”制度的确立适应了拓跋鲜卑的社会发展形态,虽不可能迅速清除母系遗风的影响力,但仍是为父权集中化清扫了障碍。
(二)短期内使皇权至高无上,后权外戚势力衰落
“子贵母死”制度将皇储的生身母亲赐死,这样在储君成为帝王之后,便没有了对皇权造成威胁与干扰的母后势力。中国历史上很多朝代,因皇帝年幼,后族掌握朝政的现象不断发生,北魏实行的“子贵母死”制度在限制后族干政方面起到了短期的重要作用,是既否定后权又加强君主专制集权的重大举措。在皇室中,后妃与外戚的联系是较为紧密的,外戚势力通过后妃获得更大的政治经济利益,而后妃依靠外戚势力的保护、支持,稳定在后宫的地位。皇帝将储君的生母赐死,待新皇帝登基后,外戚已失去了影响制约皇权的势力和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得到保证和提升,后权外戚势力衰落。
(三)未达到预期目的,保姆或乳母干政现象的出现
北魏保姆或乳母干政的现象是因“子贵母死”制度衍生出来的,也是制度的制定者始料未及的结果。道武帝确定“子贵母死”制度,并以此为定制,要求后代严格执行,但皇储年幼丧母,生活起居皆需要保姆或者乳母的照料。时间久了,储君自然会对自己的保姆或乳母产生母子般依赖和亲近的感情。当他们即位之后,即便保姆或乳母出身低微仍会被新即位的君主奉为母后,甚至得到太后般的待遇。因为她们和皇帝关系亲密,所以对皇帝选择后宫、确立皇储及其他一些朝廷大事都会发挥作用。据《魏书·明元密皇后杜氏》载,太武帝保姆窦氏“初以夫家坐事诛,与二女俱入宫”,明元帝命她为太武帝的保姆,世祖太武帝对她“感其恩训,奉养不异所生”,“及即位,尊为保太后,后尊为皇太后,封其弟漏头为辽东王”。[6]P327可见太武帝对她及家人的恩遇,这也给了她积极参与朝政的机会。文成帝乳母常氏的地位也十分显赫,她借助对高宗的保护之功,玩弄权术,依据北魏旧制“子贵母死”制度,赐死献文帝生母李氏,立冯氏为后,即北魏历史上有名的文明太后。道武帝设立“子贵母死”制度,并要后代长期实行,本意是为了防止母权干政,但这项制度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滋生出了保姆、乳母干政的现象。不仅如此,这项制度还成为了后宫争权夺利的手段,并没有使妇人远离政治的舞台。
(四)残忍的制度不可避免的造成人性心理的扭曲
自道武帝之后,“子贵母死”制度在北魏长期实行,出于加强皇权,维护封建统治的需要,几代北魏帝王的皇位几乎都是牺牲自己母亲的生命换来的。如此有悖人伦常理、残忍冷酷的政策必然在每位帝王的内心烙上了深刻的印记,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后妃们对生育皇子的强烈渴望,甚至期盼自己所生的不是皇子。“子贵母死”制的长期实行,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人性心理的扭曲,也必然会遭到抵制和废止。文明太后冯氏对孝文帝产生了重要影响,她临朝称制达到了一生中权力的高峰。孝文帝临死前虽然没有正式废除“子贵母死”制度,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消除冯氏内外势力。此后,“子贵母死”制度在宣武帝时,遭受到了最强烈的抵制。胡氏逃过了死亡的“宿命”,她的儿子三岁时被立为储君,即后来的孝明帝。储君之生母胡氏没有被赐死而成为了后来的明太后。胡氏并不只是幸运那样简单,她能够存活下来无疑得到了诸多的帮助,而这些帮助她的大臣、外戚部落成员们早已对“子贵母死”制度深恶痛绝。至此,北魏长期实行的子贵母死之制事实上已经被废除了。
“子贵母死”制度是道武帝拓跋珪为了加强皇权实行的一种手段,这不是他个人空穴来风的奇想,而是存在产生的历史依据和必然性。不可否认,在拓跋鲜卑走向封建集权化的历程中,“子贵母死”制度对北魏王朝一直有着深刻的影响。综合来看,这一制度的实施造成了更多的悲剧。人们或许认为有些东西值得用生命去维护,比如牺牲他人的生命来确保皇权的不可侵犯性。但传统的中国社会,人性理念的发展往往又会不断的对此进行质疑与抵制,所以残忍的“子贵母死”制度终会无法继续实行而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1]王仲荦.北魏初期社会性质与拓跋宏的均田、迁都、改革[J].文史哲,1955,( 10) .[2][晋]陈 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6.[3]郭永琴.文明太后、灵太后干政与北魏证据演变[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2).
[4][北齐]魏 收.魏书太宗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4.[5]田余庆.拓跋史探[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3.[6][北齐]魏 收.魏书· 明元密皇后杜氏[M].北京:中华书局,1974.
[责任编辑:降小宁]
“Crown Prince’s Own Mother Committing Suicide by Imperial Order” in Northern Wei Dynasty
(Li Ting-ting)
(InnerMongoliaUniversityHuhhotInnerMongoliaChina010070)
Transiting from tribe alliance to national centralization, the elementary feudalization caused many matriarchy remnant remain in the initial Northern Wei Dynasty, to strengthen the imperial power Daowu emperor manually disbanded the tribes and implemented “Crown Prince’s Own Mother Committing Suicide by Imperial Order” system. Being an institution-reform expedient measure, it cleared the obstruction in TUOBA Xianbei nationality’s evolution from matriarchy surviving custom to patriarchal centralized system, in a short time weakening imperial relatives’ force and maintaining the supreme imperial authority, before abolished this transgress human relation system consequently continued for a century. it cannot dispelled the harem involve policy fundamentally, oppositely evolving housemaid and wet nurse interfere state affairs and becoming a mean to attack political opponent or struggle power in harem.
Northern Wei Dynasty; “Crown Prince’s Own Mother Committing Suicide by Imperial Order”; Multiple causes; Influence
2015-02-26
李婷婷,女,内蒙古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在读硕士。
10.16116/J.ISSN.1008-0597.019
K239.21
A
1008-0597(2015)01-009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