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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美学视阈下的《聂小倩》研究

2015-03-20倪奕佳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接受美学蒲松龄聊斋志异

倪奕佳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接受美学视阈下的《聂小倩》研究

倪奕佳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摘要:《聂小倩》是蒲松龄的小说集《聊斋志异》中表现人鬼相恋故事的名篇,而接受美学则是目前普遍应用的文学研究的新方法。本文运用接受美学论的方法,从读者的视角论述了宁采臣对女色从拒到受的现实性、聂小倩的性格和思想由鬼变为人的丰富性以及作者与读者的共鸣等,并以此探讨这部作品的经典性。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宁采臣;聂小倩;接受美学

收稿日期:2014-10-10

作者简介:倪奕佳(1989 -),女,广东揭阳人,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识码:A

文章编号:编号:1008-6390(2015)02-0070-04

接受美学是20世纪60年代初德国康斯坦茨大学姚斯、伊瑟尔等学者提出的文艺理论,而《聊斋志异》则是蒲松龄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鲜明的艺术形象傲然挺立在历史的文学艺术长廊中的著名小说集。[1]51-53如果我们运用接受美学解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在作者和文本之外引入读者这个第三维度,就会发现文学作品客观上存在的无限的审美性和丰富性。本文以《聊斋志异》中的名篇《聂小倩》为例,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探讨宁采臣对女色从拒到受的现实性、聂小倩的性格和思想从鬼变为人的丰富性以及作者与读者的共鸣,以便读者进一步领略蒲松龄及其作品的艺术魅力。

一、人格整合:宁采臣对女色由拒到受的现实性

宁采臣是《聂小倩》中的一位书生,善良正直,却并不迂腐。宁采臣对女色的由拒斥到接受,其立场和精神的变化过程在蒲松龄的笔下得到了恰如其分地描述。这也召唤着读者参与文本的阅读,细细品味其中的精妙之处。

(一)对女色的最初接受

书生宁采臣有着极高的精神追求,其甫一出场,蒲松龄便将其性格做了定位:“无二色。”面对“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2]79、“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2]79的聂小倩,宁采臣不为所动。当聂小倩笑谓宁采臣“日夜不寐,愿修燕好”时,[2]79宁采臣正容对之以“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2]79,接下来“宁又咄之”[2]79“宁叱”[2]79,以致“女惧,乃退,至户外复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2]79-80而“宁啜掷庭”[2]80,可谓义正词严,直到“女惭,出,拾金自言,此好色”[2]80。表面看来,蒲松龄笔下的宁采臣此时确实是“无二色”的。不过,如果读着细细品味宁采臣的话,就会发现其“无二色”并不是忠于妻子,而是畏惧人言,是为眼下当事人考虑的。而当他知道聂小倩是女鬼的时候,他不但没有端起铁汉子的架子,反而喋喋不休:先是害怕不已,再问之“何不惑燕生”[2]79,又问“迷人若何”,[2]79还问戒备之期。这时宁采臣“畏人言”的心理被彻底瓦解了,在性命面前,名声和面子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畏人言”和“无二色”让读者怀疑宁采臣是否人格分裂,但这种怀疑又在情理之中。他后来答应为聂小倩迁葬,不是为色而是为了报恩,但请注意,此时宁采臣的“多情”也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对眼前的女鬼多了一份细腻的好奇和关注,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聂小倩为代表的女性的初步接受。

(二)对女色的逐渐接受

当聂小倩的尸骨被葬、“愿拜姑嫜,以充媵为妾”[2]81时,宁采臣眼中的她“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2]81读者不难看出,此时的宁采臣是在用男人的眼光打量作为女人的聂小倩了。不仅是晃眼一瞥,而且看得仔细。其中的“足翘细笋,即是金莲微翘,像尖尖的春笋”。[2]81“金莲”在古代是性象征,李渔就曾对女人的小脚作过这样的描写:“予遍游四方,见足之最小而无累,与最小而得用者……小者犹不及焉,又能履步如飞,男子有时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袜而抚摩之,犹觉刚柔相半,则有柔若无骨者,然偶见则易,频遇为难。……与之同榻,抚及金莲,令人不忍释手,觉倚翠偎红之乐,未有过于此者。”[3]95“足翘细笋”四字,说明此时的宁采臣对聂小倩是充满性别意识和感情的,他之前铁石般的心肠已经被眼前的聂小倩所感化。在蒲松龄的笔下,宁采臣对聂小倩的接受过程的描写十分简约,将细节隐晦地藏在人物和情节的推进中,篇幅虽不长,但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可谓意蕴无穷。读者可以看到,宁采臣作为一个憨厚但内心善良的书生,与聂小倩偶然相遇,无情拒斥,随后渐生同情,施以援手,终于心生爱慕。这一过程实际上也反映了宁采臣对女色的逐渐接受。

(三)对女色的最终接受

宁采臣对女色的最终接受是聂小倩来到宁家后完成的。当聂小倩来到宁采臣的家里时,宁母以“祧绪”为由,使他们以兄妹相称,宁采臣并未回绝。虽然其对聂小倩因“异域孤魂,殊怯荒墓”[2]82深感无奈,却也以“斋中别无床寐,且兄妹亦宜无缘”[2]82为由,“窃怜之,欲留宿别塌”[2]82,而又“慎母嗔”。[2]82这是宁采臣的心理矛盾和虚伪的表现,“因为宁生并不真正在乎母亲的担忧,而是找一个借口来掩饰自己缺乏内心的自信和行动的勇气。用这种借口来维持面子和誓言,才是血肉性情之人,而不真是‘铁石’,‘铁石’有何可爱?”[4]41至此,宁采臣在心理上已经被聂小倩完全征服了。所以,在他的妻子死后,聂小倩自然而然代替其位,并且生子。这一大团圆的结局表明,宁采臣作为一个男人与对自己有情义有义的女子发生感情是合情合理的,如若一直以铁石般的形象示人,则显得有悖常情。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大团圆结局满足了读者在阅读文本之前所固有的期待视野,而这种期待视野参与了文学作品意义的发生。

“人是社会环境中的人。社会环境有着不同的阶段。人只能活动在社会环境的空间,作社会环境允许做的事情。”[5]73宁采臣对女色的接受并不违背社会环境的接受论,更符合读者审美接受的艺术性——不是独善其身,不是迂腐无趣,而是既有鬼妻又有人妾,这样十分和谐地将一个人物立场转变和精神变化的真实面貌展现在读者面前。

二、由鬼变人:聂小倩性格和思想的蝶变与升华

聂小倩在宁采臣的帮助下由鬼变人,走向了知恩图报的人间正道。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这是聂小倩的性格和思想的完美蝶变和升华。

(一)鬼魅的形象

聂小倩虽然是一个女鬼,但蒲松龄一开始就似乎不忍心把她的形象定位在一个喝人血的厉鬼上,所以在开篇两个女妖讨论小倩时,就已说她“有怨言,意似蹙蹙”[2]79,从这样一个日常情态可以看出她对这种屈辱生活的不满,“她虽堕入火坑之中,但作为一个人的善良本性并未完全泯灭,人类纯洁的感情在她心中依然澎湃”[6]16。这样可以先给读者一个可以原谅她的余地。在正式介绍她出场的时候,作者用“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2]79,既是男主角宁采臣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碰见的浪漫际遇,读者本身也没有任何一点心理准备;既让男主角喜出望外,又让读者好奇心转移。其实作者不只一次赞扬过聂小倩的美貌,如“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丽尤绝”,[2]81“女慨然华妆出,一堂尽眙,竟不疑其鬼,疑为仙”。[2]82这样的绝色女子,却以美色和金钱去引诱他人,是一个“以锥刺足,使之尽血而出,亡”[2]79的厉鬼。从接受美学的视角看,这就打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伊瑟尔说:“任何文学阅读都是对文本的一种期待,好的文本在唤起读者期待的同时更应该否定它、打破它,而不是去证实它、实现它。”[7]97在初见宁采臣时,聂小倩笑对宁采臣说“月夜不寐,愿修其好”,[2]79随即遭到宁采臣的唾弃,又说“夜无知者”[2]79,宁复斥之,直到“女惧,乃退”[2]79到“女惭”,最后无奈自言“此汉当是铁石”[2]79,同时又被宁采臣的正气所征服。这里的聂小倩虽在性格和思想上还是一个鬼魅的形象,但已经开始从“厉鬼”向一个略通人性的“女鬼”的转变。

(二)亦人亦鬼的形象

如前所述,聂小倩这样的鬼魅其实怀揣着一颗柔软的心,随着情节的推移,她的鬼魅本质也逐渐被瓦解了。宁采臣的“廉隅自重”最终赢得了聂小倩的倾心,她对宁采臣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希望宁掘其尸骨,带她脱离苦海。在这里,聂小倩已不是以一个鬼的形象出现,至少不是一个无情的鬼,她和人一样有着廉耻和自尊,渴望被爱和再生,这也迎合了读者的诉求。因此,蒲松龄让宁采臣这样一个正直的书生充当她的守护神,给聂小倩重回人间提供了可能性。聂小倩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在宁采臣“怜卿孤魂,葬近蜗居”[2]81之后,她以芳心相许,她的有情有义让其幻为人形,誓要报答宁采臣的恩情,表示“拜识姑嫜,滕仰无悔”,[2]81但因人鬼异域,她不被宁母所信任,就请求“依高堂,奉晨昏”,[2]81甘愿做宁母的女儿,对宁采臣“以兄事之”[2]81。她辛苦劳作一天之后,宁母因为怕她幻化为鬼,并没有帮她铺床褥,凄凉离去也没有怨言,依然是“朝旦朝母”[2]79,做到“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意”。[2]79此时聂小倩的聪明才智和任劳任怨的性格是以人的姿态出现的,只是在行动上还没有摆脱“魅”的某些习性,但她的魅性在减少人性在增加。

(三)思想上和性格上最终变为人

聂小倩是一个有着尊严和聪明才干的女子,这也是她的性格和思想能够蝶变与升华为人的基础。她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赢得了宁母和宁采臣的信任,也取得了一个人间妻子的合法地位。她与宁采臣结婚当天,亲戚要“觌新妇”[2]81,聂小倩并没有以此难为情,而是“慨然华妆出”[2]81,“一堂眙尽,反不疑其鬼,疑其仙”,[2]81获得了众人的一致欣赏,也取得了具有独立人格的家庭主妇的资格。所以当“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先拜识”[2]81的时候,她运用自己“善画兰梅”[2]81的特长,以“尺幅酬答”,[2]81充分显示她获得人的尊严之后的自爱。至此,聂小倩用人性去征服人类的心灵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她成功地从一个嗜血的女鬼变成一个有着自己技艺和美好心灵的女性;宁采臣作为一个男人完成了聂小倩的人间愿望,而“女鬼”聂小倩同样完成了从鬼到人的蝶变与升华。

三、理想人生:作者与读者的情感共鸣

接受美学认为读者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作品创造的主动参与者,因而接受者比作品本身更重要。下面主要从接受美学的角度,以作者的创作目的为基础,探讨作者与读者对宁采臣和聂小倩理想人生的情感共鸣。

科举考试失败的蒲松龄心灰意冷,才情的埋没和理想的破灭之双重打击,使得他只能在自己笔下的文学形象和理想故事中寻找慰藉。蒲松龄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出色的思想家,他笔下的宁采臣绝不是碌碌无为的男子,而是理想封建文人的化身;聂小倩也绝不是狐鬼花妖的随意幻化,而是人世间善良女子的缩影。作者在塑造宁采臣、聂小倩这两个经典人物和情节推进的过程中,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自由和超脱功名的理想,读者也从中感受到了作者的精神境界,于是,在理想和现实中徘徊不定的作者与读者就在情感上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宁采臣对女色的由拒到受,体现了作为男人对女色应有的关注和敏感,毫无违和感,它融合了读者的审美体验和艺术趣味。聂小倩不仅有姣好的外貌更具有美好的心灵,她从最初的厉鬼到善良本性被唤醒,从被拯救到最终获得美满爱情,无不体现了她的向善美、聪慧美,作者有意淡化她身上原有的鬼味,赋予她更多的人情味。

《聂小倩》中,宁采臣的刚正不阿,聂小倩的善良贤惠使他们最终结成连理,但如果情节推进到这里就落下帷幕明显是不够完美的。“形象本身是创造表达的工具,是一种用以达到最佳效果的诗景设计。”[6]17作者应该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小说最后写道:“后数年宁果登进士。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2]83这一小段是对宁采臣和聂小倩做最后的补充,至此,宁采臣的人生才算是大功告成。因为有了极高的人格修养和才貌双全的妻子,仅仅达到了修身齐家还不算理想,而是要“治国甚至是平天下”才是文人的最终目的。宁采臣不仅中了进士,而且三个儿子最后也是“皆仕进有声”,[2]83他享有的声誉已超过一般文人的高度。聂小倩多才多艺,勤劳贤惠,孝敬婆婆,育子有方,这样一个德、才、貌齐全的女子更是封建文人的理想妻子。这样,作者不愿意落下任何一个完美的细节,使得读者在阅读品味作品时往往不自觉投入自己的幻想于作品中,也使得文本的客观性在读者身上产生主观效果。作者在创作《聂小倩》时是有精神期待的,也不吝啬在作品中表达这种期待。姚斯认为文学作品的意义与价值本身,不只是作者所赋予的,或作品本身所囊括的,而是包含读者阅读所增补和丰富的。蒲松龄在《聊斋志异》自序中写道:“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2]3他的孤独感和责任心就不停地涌现在作品中,虽然游戏文字和恃才炫博的创作动机给作品带来了一定的娱乐功能,但真正的目的是希望读者体会他的才情和幻笔。《聂小倩》这部作品就把作者的这种奇思幻想寄托在其中,现实的细节描写淡化了异类与人类的距离,读者也在超现实的情节中感受到安慰和满足,男欢女爱、功名成就在这部作品中升华成最高境界的审美情感,而这种审美情感的张扬可以消解读者孜孜以求的功名心态,也是作者对自身遭遇的精神超脱。正是在这一点上,作者和读者产生了共鸣,也使《聂小倩》因为这种共鸣而经久不衰,世代流传。

笔者认为,聂小倩自始至终都寄托着人们美好的理想。既然在活生生的人间找不到完美的生活,那么就由阴间的鬼来承担这一责任,使我们的注意力一半在现实,一半在未来,这正是伊瑟尔所说的造成情节上的“中断”或“空白”。

经典的形成并非取决于某一权威的取舍,而是能够获得一代又一代读者的接力赞赏。《聂小倩》的经典性使其作为文学作品在读者的心目中成为永恒,也使其多次被改编后搬上荧幕,这也是对它的经典性的延续。接受美学为读者提供的是一面多棱镜,开拓了读者的视野,其为读者提供的阅读欣赏文学作品的方式,是读者与作者心与心的碰撞,情感与情感的交流,而真正的欣赏就是作品对读者的震动,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这也正是《聂小倩》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郑春元.《聊斋志异》中女鬼形象的文化意蕴[J].十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32(1).

[2]蒲松龄.聊斋志异:上[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

[3]李渔.闲情偶寄[M].沈新林,注评.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4]王光福,王清平.读《聂小倩》散札[J].十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3(2).

[5]薄子涛.写转化掌握分寸——《聊斋·聂小倩》艺术谈[J].名作欣赏,1985(2).

[6]王耀辉.论聂小倩形象的生命历程及审美价值[J].名作欣赏,2006(20).

[7]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97.

[责任编辑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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