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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论、史识与史料、史实
——论史料在文学史书写中的价值

2015-03-20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18期
关键词:史实现代文学文学史

王 兴



史论、史识与史料、史实
——论史料在文学史书写中的价值

王 兴

文学史是史论者与史实之间的双向对话过程,文学史重写背后是学者在遵循自身学术修养、胆识、眼光等个体价值标准基础上对史料的搜集、甄别、阐释、运用。本文旨在从独立知识谱系的现当代文学学科出发,论述不同文学史书写过程中史料如何在从“如何再现真实的历史 ”到 “历史是如何建构出来的”转变过程中的价值,做到“论从史出”,让文学( 史) 回到文学( 史) 自身。每代学人应在文学史重构中敬畏史料,尊重历史史实,客观运用史料,恪守学识修养为基础的价值准则,构建接近历史本真、符合个人风格的文学史叙事。

史料;文学史重写;史观;史论

“历史由史料构成,史料乃往时人类思想与行为所留遗之陈迹。……无史料斯无历史矣。”[1]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随时间线性的流逝无可挽回地退回到历史的黑暗角落,只剩下零星的历史碎片。史料作为过往社会遗留下来的各种痕迹,除了历史遗迹外,还包括各个时代的个体对所发生的各种历史事实的重新阐释和解读,包含关于人类在过去的生活的一切信息以及信息的通道。梁启超把它分为“ 文字记录以外者” 和“ 文字记录者” 两种类型。作为文学历史的研究,接触更多的是后者。“历史是历史学家与历史事实之间连续不断的、互为作用的过程, 就是现在与过去之间永无休止的对话”。[2]史料作为一种相对静态的客观存在,对它的发掘则是动态的,伴随着各个时代个体的搜集、发掘、甄别、考辨、校正、整理等工作,往往带有主观性与时代性。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中的各种已然发生的文学现象、思想潮流、文学运动、文学流派、作家群体等文学史实,被不同时代个性迥异的研究个体从文学外部研究或者内部研究角度重新书写阐释。如何认识各种集体风格与个体风格书写的“文学史”?如何面对“重写”的文学史?各种史料在文学史重写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何进入各有特色的不同文学史?这些是每个接触该学科的研究个体需要思考的问题。为此,笔者重新翻读了几本常见的文学史,如钱理群等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黄修己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陈思和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等,重新思考史料在文学史书写中的价值与意义。

任何一种已出版的文学史著作都有自己的特色与标准,展示着编著者自身对史实的理解、史料的运用以及研究者个体不同的史识、史观表现。论者个体的价值准则决定了哪些已然史实可以进入自己的历史叙事,哪些已发现或待考证史料可以作为论据支撑,各种不同历史现场的人物处在历史事件发生过程中的角色扮演。在论者个人学术价值标准体系中,哪些史实可以进入核心地位, 得到重视强调, 哪些历史当事人会成为个人历史诉说中的边缘, 备受漠视。因此,在历史叙事中, “价值准则”比“理论预设”发挥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如,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叙事中,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是以革命史观照文学史自身的逻辑发展,形成了以政治与阶级观念评判文学史发展倾向的学术史观点;司马长风的《中国新文学史》、钱理群等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是以文学自身发展来观照中国现代文学史分期,形成了以文学的艺术性为标准评说文学发展的文学史学术观点;甚至包括20世纪重写文学史过程中对钱钟书、张爱玲的发现,对郭鲁茅巴老曹的重新排位等等现象,都属于此种情况。

恩格斯曾提出评价文艺作品要用历史的、审美的观点,不要用党派的观点。这次重新阅读几本常见的文学史,笔者尝试以比较的眼光,带着寻找差异的目的粗略阅读,从目录编排、行文构架、排列线索到入选作家呈现、重要文学现象分析等,努力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实中,探究作为重新阐释文学史实的各个研究者的文学史写作,企图找寻各种文学史写作中论者所持史论的逻辑因果关系,感受因各人学术道路、知识水平、学养态度、胸怀境界以及学术胆识等差异所带来的与众不同的文学“重构史”。如,王瑶先生重视第一手史料在现代文学史中所呈现的严肃意义,钱理群等论者对文学自身规律、审美价值的侧重,洪子诚在“政治一体化”的当代文学史中用知识分子理性建构与解构毛泽东“讲话”在当代文学叙事中塑形的侧重政治功利的价值标准体系,陈思和则站在知识分子个人立场上品味的“无名状态” “共名状态”,在文本细读过程中呈现给读者的民间立场与发掘的“潜在”文学史料。

笔者比较欣赏吴福辉的做法,他没有按照以往文学史中依据文学体裁、作家作品方式(如按照“论资排辈”形成的鲁、郭、茅、巴、老、曹基本格局)来建构书写个人眼中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而是完全抛弃了以往革命史、阶级斗争史的思路,更理性地以时间为经、空间为纬来建构书写自己眼中的现代文学史,提出消解“主流型”文学史(现实主义发展为主流),倡导“合力型”文学史(左翼文学、通俗文学、京派文学、海派文学)。同时强调多元共生的“大文学史”( 任何一种文学类型在历史上某一个阶段都没有一支独大,各有各自的读者群体类型,分属于政治文学、纯文学、商业文学等文学系统)的学术史观点。吴著则努力从经济、政治、文化、出版、读者接受等“一切与文学作品、作家发生关联的现象”及各种类型的文学史料建构自己的文学史。尤其是几百幅现代文学历程中“时代当下”的各种历史照片史料,尽可能地带读者回到当时的历史场景中,着力“建立新的历史叙述空间,把过去线性的视点转化为立体的、开放的、网状的文学图景”,这恰恰也成为论者探究空间对于新文学发生发展影响的重要方面。

在吴福辉先生重写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强调“历史当下现场中”的空间已成为影响中国现代文学发生、发展变化的重要元素,如对中心与边缘作家的迁徙流动、文学中心的变迁等观点的论述,“选择从上海望平街这条中国最早的报馆街开始,来作现代文学史的叙述”,从地理空间上阐释说明了中国现代报刊发祥地之于新文学孕育发生的巨大作用。如在现代文学“第三个十年中”,以空间为视角进行的文学史书写中,首次开创性地梳理探究了城市与文学史发生发展之关系:“重庆:救亡文学的高涨至分化”“延安:从战时群众性文艺到工农兵方向”“桂林:战时‘文化城’的戏剧潮出版潮”“昆明:个体生命在时代体验中沉潜”“上海等:无家之痛及迂回后兴起的‘市民文学’”“港台:分割、自立与新文学的生长”,写出了抗战背景中文学中心的变化与发展,显示出独到的文学史观与视角。吴还特意设置了文学典型年,如选择1903年(积累的时代)、1921年(启蒙的时代)、1936年(多元的时代)、1948年(转折时代),加之大量珍贵的历史照片、图表、数据来勾勒现代文学大事年度版图,用编年体的大事记把现代读者引入已然发生过的历史的“文学现场”,以尽可能地逼近文学发生、变化状态的驳杂编年,再现现代文学历史中原生态的各种现场,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发展与变动寻找一些关节点。论者这种在尽可能尊重还原中国现代文学历史史实的态度,多元立体地挖掘、钩沉、利用各种历史史料的巧妙方法,得出关于空间、城市、年份之于文学史发生发展的特殊价值的学术观点,都是基于学者自身独有的之于史识、史观的价值标准判断。

“让文学( 史) 回到文学( 史) 自身”是80年代重写文学史在理论探讨与书写实践上的共识。洪子诚将“文学史”概念分为被书写对象的“文学史”——已然“发生的事情”( 已经消逝的历史事实)和被论者书写出来的“文学史”——“‘本文’的‘历史’”(“关于事实的解释或故事”,即阐释)。“研究历史要凭史料作判断的依据,能有机会运用新的史料, 自然能得出新的结论,创造新的成绩,这是人人所能做得到的, 不是本事,不算高明。真正高明的研究者,是要从人人能看得到、人人已经阅读过的旧的普通史料中研究出新的成果, 这就不是人人所能做得到了”。[3]然而重写后的“历史”不能等同于历史本身。当我们以某种意义或标准来解释历史事实、编排史实事件(反思毛泽东“讲话”中所奠定的“政治标准第一,文学标准第二”的当代文学批评传统)时,重写文学史的论者主体,重写用的修辞策略、叙述方式,可能会把那些被认定为没有意义的历史事件排斥在阐释者视野之外。作为后来者的论者在重新阐释书写文学史过程中,其自身的学术修养、胆识眼光等个人素质在分析鉴别史料、得出重要史论过程中极为重要。

并不是所有的史料都能反映真实的、本质的历史,呈现在我们视野中的各种史料存在并不是一成不变、孤立封闭的自足体。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发生发展实际来看,它往往都与各种相关的理论体系、历史主体一道,组成由理论层次、主体层次、基础层次(即史料)相辅相成、相互作用影响形成的一个系统结构。史料的发掘与阐述不单是史料本身(特别是史料的真假)的问题,而是建立在各种元素间的“系列结构”基础上的一个话语世界。如果我们在学术研究中对史料的价值给予足够的重视并赋予理性的自觉,那么即使碰到暂时被遮蔽的史料素材,也有可能在个人“上天入地、动手动脚”发掘、甄别、鉴定文学史料的基础上给予解蔽。史料发掘不是剪刀加浆糊的纯技术工作,犹如夜晚探照灯的打照,照射范围的大小、清晰程度与研究者的思想认知、学术修养、胸怀境界、甚至现实情怀都有直接关系,特别是对与主流文学思想相悖的新史料的发掘,更需要论者的勇气的。

应该重写一部怎样的文学史?凭什么保证重新书写的“纯文学或者纯审美的历史”就不存在“扩容”、“位移”和“去蔽”问题,就是真实的历史?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序言中提到,王瑶先生比喻学问的两种做法:核心型的唱针式,如20世纪以来拿“革命”“现代性”等关键词做唱针;一种是发散型的毛衣式,叙述多种观点,尽可能还原出驳杂多样的历史情境。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注重对于第一手史料与权威性评论的摘引,因为恰到好处的史料摘引能清晰明确地反映出中国现代文学史发生发展的真实状况,为后来的研究者树立了一个典范。

历史书写主体与史实客体之间形成的是一种双向能动的对话关系。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强调,要对各种文献史料敢于提出质疑,并将它纳入历史整体系统中当作一种话语加以研究。因为我们要谨慎对待研究中所遇到的一手、二手 、n手史料,要用历史的、辩证的眼光和态度看待。然而在实际研究过程中,由于受“崇古薄今”传统观念、功利实用、浮躁学风等的影响,部分学者不愿在史料上下功夫,或者临时抱佛脚,匆促应对,或者不加查核辨析,随意而为,因此,史料的粗制滥造、张冠李戴甚至谬误百出。“历史资料真伪的辨析有时候比新的史料的发现更有价值”,因为“当我们的结论是依据于虚假的材料而形成的时候,就不仅成为历史的笑料,而且具有学科的危险性”。因此,对常见历史史料的真假甄别显得尤为重要。比如,王森然在《周作人先生评传》中,将“日英帝国”改为“美英帝国”,一字之差,意思全变,按照自己“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的标准,立刻使这一按照个人主观意愿变化了的历史书写表述符合了当时汪伪政权的政治宣言需要,将周作人1925年的言论改造成了沦陷区的主流意识形态。这种不尊重历史史实、乱改错用历史史料的文学史叙述的谬误必然贻笑大方。

历史从来都是高于个人私道德的,研究者不可以将个人私道德等同或高于历史,更不可以对个人私道德作庸俗的挖掘与阐释。有些人出于某种目的,或为迎合市场,或为取得利益,以窥探媚俗角度从 “历史时代当下”中的研究对象个体身上找到一点污点或艳闻一类“新史料”,并以此为珍宝,到处兜售炫耀,实在可鄙。因此,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研究者如何恪守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伦理道德、社会责任与人文品位,以公正、诚实、理性、客观的文学评价立场与价值标准对待文学史料中的个体与群体、局部与整体、个性与共性、现象与本质问题,是每一代学人都该思考的问题。

文学的意义依存于人,而人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因而文学对人的表现是综合性的,它的审美属性、意识形态功利性等要在综合地表现人的存在时体现出来。作为文学历史中的人与事,有其存在的复杂性与多样性。曾担任作协党组书记的唐达成对周扬有过这样的评价:“我觉得他是一个处在矛盾状态下的人。个人爱好和公开的讲话、指示,实际上不是一回事。乔木(胡乔木)也有这个矛盾。他未尝不喜欢沈从文的作品,不喜欢戴望舒的诗,但公开表现出来的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个人兴趣要服从一个时期的政策的需要,我看这也是文艺界领导的通病。”[4]这里所谓的“通病”,其实是当时强大的时代政治压力引起的个体自我矛盾的呈现。其实,这种矛盾性、多面性、复杂性的属性是个人的又是时代所共有的。因此,笔者认为,在文学史重写过程中,要站在构建具有独立知识谱系的现当代文学学科高度,要从“如何再现真实的历史”转向 “历史是如何建构出来的”,在重构中怀着对历史对史料的敬畏之心,尊重历史史实,正确运用历史史料,以论者独有的史识与学识、所应承担的时代责任与义务,来构建接近历史本真、符合个人风格的文学史叙事。

[1]朗格诺瓦.瑟诺博斯.史学原论[M].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33:1.

[2][英]爱德华·卡尔.历史是什么[M].商务印书馆,2007:115.

[3]严耕望.谈史学论题选择(严耕望史学论文选集)[M].中华书局,2006.

[4]李辉.李辉文集:苍老往事[M].花城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丁金荣

K06

A

167-6531(2015)18-0061-03

王兴/河南财经政法大学讲师,河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河南开封 47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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