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中南北“中国想象”之异

2015-03-19熊悦妍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5年2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熊悦妍

内容摘要: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是日本大正时期文学家中国纪行作品中备受关注与研究的一部。但由于其中涉及对中国的批判,长期以来饱受争议,国内现有研究虽渐趋客观公正,仍缺乏小切口的深入研究。本文欲从芥川龙之介在《中国游记》中流露出的对南北中国态度之迥然入手,探讨其背后复杂而矛盾的文化心理与“中国想象”;兼论在西洋化的大背景下,日本文人对于古老中国所怀有的一种遥远的“乡愁”。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中国游记》 南北方态度 中国想象 东方身份

1921年3月至7月,芥川龙之介受大阪每日新闻社之托,以特派员的身份来华旅行,先后游历了上海、杭州、洛阳、北京等南北各地。其对中国古典文学与文化深厚的功底,以及完整全面的游览行程,使得《中国游记》堪称大正时期文学家中国纪行中的重要作品。但由于书中对中国颇多的负面评价而一直备受批判。国内已有研究多集中于从“日本优越论”和东方主义视角来分析,少有探究其对华心理的客观著述。本文从游记中对待南北方态度差异着手,探讨其对北方的偏爱背后复杂而矛盾的文化心理;解析其作为日文文人对于中国所持有的特殊的“中国想象”;侧重中国这一“他者”形象对日本文人学者自我身份认同的影响;解读其对中国异土那份复杂的“乡愁”。

一.南方与北方:初见印象与文人审美

芥川龙之介是从上海踏上中国土地的。这片文人心目中魂牵梦萦的唐土,给同时期日本来访者的共同初印象是吵闹而生猛的黄包车夫: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与夏目漱石的《满韩处处》在“第一瞥”上几乎雷同。这一印象并不能一而概之的归因为文化与习惯上的不适造成的“文化休克”,或是脏乱、粗俗、落后的东方印象给人带来的反感——简单的情感好恶背后往往具有更为复杂精微的原委。

从作者对风光秀丽的西湖初印象可以证言。芥川龙之介对西湖的第一瞥显然是非常中意的:虽过于纤细,却仍可喻为“稍怯春寒的中国美人”。但古意并不能扭转他对西湖逐渐产生的反感。他厌恶充斥着西湖两岸乃至所有江南古迹的“红灰双色建筑”和西洋楼房,将这西方化与恶俗化看作是美人的“令人垂死的病根”。

与之相对的,芥川对于中国北方的印象则要和气得多。作者文人化的审美在安宁大气的景象中找到了对应物和归属物,其中最为甚者当属北京:

那里的确是一个住起来十分舒心的地方。登上城墙放眼望去,数座城门看上去像是在青青的白杨和洋槐中被渐次织绣出来的一般。处处盛开着的合欢树也是美景之一。骆驼漫步在城外旷野中的景致,更是让人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怀。i

芥川龙之介对于中国北方和南方的态度差异跃然纸上:什刹海园林中的生活画面,给了芥川“身处中国世俗画中一般的心境”;龙门泛着光泽的石壁“依然能够领略到虔心敬佛的唐朝男女的端正与秀丽”;透过洛阳的伊斯兰客栈窗格望向天空,令他想起“麦尘覆童子,童子眠正酣”的诗句。相比之下,扬州城的特色“首先就在于它的破旧”;今日的秦淮也不是风花雪月之地,“无非是俗臭纷纷之柳桥”;西化了的上海则完全成了不伦不类的西洋。

二.现代与古代:“小说中国”与“诗文中国”

芥川龙之介对中国南北方好恶分明的原因之一是他对逐渐消逝的古代中国的感伤与对现代中国的批判。在上海街头,作者感叹道:“现代的中国,并非诗文里的中国,而是小说里的中国,猥亵、残酷、贪婪。”其对现代中国的批判之处,也多着眼于此。

芥川的养父乃书香世家,他得以从小饱受中国古典汉文化的熏陶,其对中国的想象绝非浮于符号的“中国趣味”,而是对诗文中国的文化认同。在《中国游记》中涉及古典文学的中国想象共有三处,第一处是在去往西湖的行车上。在漆黑的夜晚,一座白墙红门、灯火通明的房屋出现在芥川眼前:

对联、琉璃灯、盆栽的蔷薇,或许还能看见人影。这个我随便一瞥的明亮的宅院内所呈现的神秘和美丽,是我从未曾见过的。我感到在那扇门内,有一种我所不曾了解的神秘的幸福。甚至感觉在那里面,一定会藏着苏门答腊的忘忧草或者鸦片梦中的白孔雀……对于这种梦境般的美丽,古今的小说家们也一定同我一样感受到了一种超乎现实的神秘。如此说来,刚刚看到这所宅院的门口,有一块写着“陇西李寓”的门牌,或许在这所宅院的深处,风采依然的李太白正观赏着如梦如幻的牡丹频倾玉盏。ii

作者比兴诗人的情趣在后文中也有再现。日本文人眼中颇富风情iii的诗文中国随着时代更迭已趋于消逝,对于现代中国的批判,芥川最具代表性的当属与西村的谈话:

我异常热心地讲起了现代中国的坏话。现代中国有什么?政治、学问、经济、艺术,难道不是悉数堕落着吗?尤其提到艺术,自嘉庆、道光以来,有一部值得自豪的作品吗?我不爱中国,想爱也爱不成。在目睹了这种国民的堕落之后,如果还对中国抱有喜爱之情的话,那要么是一个颓废的感官主义者,要么便是一个浅薄的中国趣味的崇尚者。即便是中国人自己,只要还没有心智昏聩,一定会比我这样的一介游客更加的不堪忍受吧。iv

高洁将这番言论解读为鲁迅所说的疾首蹙额的“忠言逆耳”v。与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极为相似的是芥川对现代中国发展与去向的思考和关注。芥川对南北方的矛盾心理,既来自诗文中国与小说中国的脱节,也有文化心理上的因素。

三.西方与东方:“美人的病根”与对中国的“乡愁”

从上海到杭州,芥川龙之介在哀悼古中国的消失之时,深恶痛绝中国尤其是南方盲目西洋化的过程。在拜访辜鸿铭之时,他感叹这位留学西洋的大师却“没有拜倒在西洋文明的脚下”。先生也对他愿穿中式长袍而非西服表示了赞赏。

这位将盲目崇洋看作是极危险之事的旅者,最为不喜的城市正是北京的另一极:上海。《上海游记》中的一章对谈证明了这种厌倦:上海某种程度上完全就是西洋,而并非西洋的就意味着进步,这个徒有其表的城市“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正如西湖美人的病根是周遭突兀俗气的洋楼一样,芥川相信中国的病根正是“西洋”。但毕竟,这位东洋绅士是身着西装、踱着西方浪漫主义的步子登上中国港口的——他所厌恶的是“低俗的东西”,即忘记自身的历史和身份,盲目崇拜西洋的形式主义:女人争相剪短发;小学课堂的黑板上抄写着德语却并不教授;古建筑无人珍惜,洋楼却越盖越多……芥川处在历史大河的一个渡口,已能够看到历史发展的趋势和当下的不足,背后是有其思考和洞见的。

其与中国古典文化间形成的身份认同是影响他好恶的重要因素之一。对于像芥川这样的日本文人学者而言,西方制度与文化影响的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社会规则,但其精神母体仍是古典的、东方的、中国式的。北方比盲目西洋化的南方更多了一份贴近作者心灵的归属感,北京城则作为诗文中国的代表成为他“乡愁”的寄托,是其古典心灵的故土。

由此,芥川对中国的批判又多了一层意味:芥川的日本和中国同在“东方”之列,他对祖国的西洋化又作何想法呢?临走之际,走在天津的西式街道上,他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乡愁”。被问及是否是因为思念故土,芥川出人意料地答道:“不,我不是想回日本,而是想回北京!”

芥川龙之介的中国纪行于他而言是一场对静止之物的怀念,对那东方的、古典的心灵故土:北京的乡愁寄托。在批判西洋化和现代中国的过程中也完成了自身的身份认同。而他对中国北方和南方的态度差异的原因已然清晰:北方,尤其是北京,作为作者所怀念的古典中国的心灵之乡而得到认同;而南方在西化与革命的过程中逐渐失却了“诗文中国”所构筑的中国想象,这历史长河中百废待新的一刻,实际也是整个中国正逐渐走向的未来。

注释:

i.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秦刚译.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1月第一版. P165

ii.《中国游记》, P62

iii.从《枕草子》始,日本作家使用的高频词语“风流”与“风情”逐渐成为极具代表性的褒义形容词,与我们常用义并不完全相吻合。

iv.《中国游记》, P135-136

v.见高洁:《疾首蹙额的旅行者——对<中国游记>中芥川龙之介批评中国之辞的另一种解读》,《中国比较文学》,2007年第3期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芥川龙之介
论芥川龙之介小说《罗生门》中比喻的表现效果
芥川龙之介晚期创作及其自杀原因
《河童》的哲学性解读
芥川龙之介《北京日记抄》的生成及空间幻想
失落的“真相”
芥川龙之介前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浅析芥川龙之介《阿吟》阿吟教名中的圣母意象
《今昔物语集》与芥川龙之介的前期创作
浅析芥川龙之介“鼻子”的人物形象
森鸥外和芥川龙之介的历史小说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