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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真相”

2017-02-21周越强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真相芥川龙之介

周越强

摘 要:《莽丛中》是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集《罗生门》中的名篇。芥川龙之介的作品缺少判断,作家下架完人类制作,摆出现象,售卖“原生态”。给与其文本多种阐释的可能性,恰恰合乎后现代主义的反本质主义的意义。芥川有意消解了小说的确定性和稳定性,把小说真实置换成模棱两可的概念。罗兰·巴尔特宣称“作者已死”,认为文本是“语言符号的自由嬉戏”。芥川则主动放弃参与“嬉戏”的权力,躲到不会被文字发现的远处寂静无声。

关键词:后现代视角;芥川龙之介;《莽丛中》

在小说《莽丛中》当中,真相在“人证物证俱全(读者视角)”的情况下竟无从查考而变得永不可知。这让人联想起心理学上的一个经典的故事,这故事来自古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拥有女人面孔和增添了(老虎梦想中的)双翼的狮子身体的怪兽斯芬克斯,兼具魅惑力、强魄的体格和飞翔的自由,却踞身特拜城城门以为难愚昧软弱的众人为乐:“什么动物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则用三条腿走路,三条腿时最无能?”谜底为“人”。特拜城下尸骨如山,人们最难给出的答案是“自己”。斯芬克斯的手段便是“自知”、“诱惑”和“恐吓”:谁揭开谜底,斯芬克斯就死在谁脚下,反之,谁就死在斯芬克斯的脚下。而斯芬克斯自信凭谁也无法认识自己,尤其无法认识一个不断变化的自己。

当谜底“人”被俄狄浦斯揭示出来的时候,斯芬克斯为人类智慧震惊,羞愧之中跳下悬崖而死。斯芬克斯之谜的“谜纱”不过是“如何界定腿”。当俄狄浦斯想到答案“人”时,关于“腿”的多种可能性被清除了,“早晨四条腿”是“婴儿的四肢”,“中午两条腿”指向人的双腿,“晚上三条腿”是指人的双腿加一条拐杖。此外,不是大象的腿,不是蝌蚪或青蛙的腿,不是毛毛虫或者蝴蝶的腿,不是冬虫夏草的腿,不是蜈蚣的腿也不是蚯蚓的腿——说出这些答案的人已变为白骨。当俄狄浦斯讲出“人”的谜底时,斯芬克斯借以取笑众人心头的“谜纱”被毫不留情地揭去,斯芬克斯随之死去——谜底现,城可入,因而斯芬克斯便是“谜题之纱”。

《莽丛中》文本中的重重疑惑便如斯芬克斯之谜在读者心头铺下层层谜纱。然而,并不能先验武断地认为这谜纱之下便是谜底。当称之为谜时,只能说明其有谜的结构,至于谜纱之下究竟是存在一个固定的谜底还是一无所有是不可预知的。正如后现代主义所认为的那样,“语言和文本(以及绘画、音乐)的传统手法成为游戏的对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明确地界定论点或叙事。它们只不过是意义的撒播者而已。”

巴尔特认为,对于西方来说,他者,陌生人,是一个必须竭尽全力认识、深入了解和阐明的难以捉摸的对象。但是,他补充道,人们投注于这个对象的光线,其遮蔽的程度超过了阐明的程度,因为他们想要揭示的问题,可能是一些仅与西方有关的问题。……西方主体试图理解一切、解释一切,阐释一切,但最多的是谈论自己,谈论自己关心的事。巴尔特无非是在说明,人的认识往往是片面的,而对问题的片面认识不可避免的与人自己相关,人们谈论问题的侧面,其实是在谈论自己。这往往是争论的起源。《莽丛中》的文本由七部分构成。

一、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一个砍柴人的证言

磨刀不误砍柴工,砍柴人和刀之间的天然关系引导了人的联想。隐藏在砍柴人“证言”当中的核心便在于“凶刀”,他直言不讳地说:“我没有发现凶刀。”其试图否定的却暴露其试图隐藏的核心。砍柴人的证言照顾了一个贪图小利的贫穷人的一时贪念。

二、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一个行脚僧的证言

“人生朝露,电光火石”,行脚僧通过发生在莽丛中的案件中生死印证了自己的修为。令多囊丸一见倾心的女子,出家人应该是是非礼勿视的:“女的低着脑袋,我没看清她的脸”,但行脚僧看清楚并记得更多的细节:马是棕色的,两绺长鬣披在脸上,马的高度大概是四寸……男人带着腰刀,还带着弓箭,有一只黑漆的箭筒,插着二十来之箭。行脚僧唯独不会描述女人,他避开的体现了一个僧人对一个强奸犯的至高无上的道德优越感。行脚僧的证言照顾了一个出家人的戒色无欲。

三、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捕手的证言

捕手的证言断定了“杀人凶手一定是这个多囊丸了”,理由是他携带了死者生前的武器,理由是他是出了名好色和有两条人命在身的穷凶极恶之徒。捕手的证言照顾了一个捕手的能力、经验和直觉。

四、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一个老婆子的证言

母亲认为的女婿温和,女儿坚贞,而强盗多囊丸是罪该万死之徒。老婆子的证言照顾了一位母亲对不幸女儿女婿的爱护。

五、多囊丸的口供

多囊丸说女人比我更加残酷、更加罪恶,我要杀人便堂堂正正地决斗,那武士少见的能与我交手上二十个回合。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官员在道德上并不比他优越:“杀一个人,在我是家常便饭,并不如你們所想的算一件大事。不过我杀人用刀,你们杀人不用刀,用你们的权力、金钱,借一个什么口舌,一句话,就杀人,当然不流血,人还活着——可是这也是杀人呀。要说犯罪的话,到底是你们罪大,还是我罪大,那就说不清了。”他杀人并不是因为下流的色情:“当时如我在色情之外别无想念,我早已一脚把她踢翻,一溜烟逃跑了……”多囊丸的话照顾了自己身为强盗的直接、豪爽、尊严和昂然的态度。

六、到清水寺来的一个女人的忏悔

女人的忏悔透露是自己杀死了丈夫:“我决心死,不过——不过,你也得死,你已见到了我的耻辱,我不能把你独自留在世上。”女人得到了丈夫的许可:“他仍然对我十分轻蔑,说了‘杀吧!两个字。”问题是,武士的嘴里塞满落叶发不出声来,女人是凭什么判断丈夫的意图的呢?最终,女人承认自己缺少自我了断的勇气:“我试了各种各样的死法,我没有死成。我太懦弱了……”女人的忏悔照顾了一个女人的坚贞。

七、借巫婆的口,死者幽灵的话

武士说杀死自己是女人的主意,即使在黑暗的地狱,依然忘不掉这恶毒的想法。强盗是放过他的,强盗并没听从恶毒的主意,最后也砍断绳子的一截放掉了他:“我愿意饶恕他一切罪过。”他自由之后却心灰意冷,于是拔刀自杀。在幽灵的话当中,没有了或胜或败的决斗,与强盗的矛盾降低成为次要矛盾。幽灵的话照顾了一位武士、男人以及人夫的尊严。

争论并不是真正发生在上述七个讲话的人之间的,事实上,从自己的角度讲述正是文本所要求的。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在根据《莽丛中》进行改编的时候,把七个人的话搬到了一个公堂之上,矛盾于是更加集中,表现出高明的艺术手法。因为,在芥川的《莽丛中》里,至少清水寺忏悔的女人是不在同一场域的。但文本营造的断案公堂场景其主官是读者,就这个层面而言,所有人又都是同在一个场域且轮流发言的。黑泽明的电影正将观众作为了真正主官。

从自己的角度讲述案件本是当事人或证人的本职,然而他们又并不遵循这一职责。一方面他们选择性的表达自己的理想、观点,而非遵照陈述事实的规则,他们隐瞒或自我重构部分事实,导致案情扑朔迷离。另一方面他们的他们的真话和谎言以及他们主动地对自己表达内容方面的选择又整体构成其“话语”,隐藏着一个更大的案情,成为文本新的审视对象。

证言?谎言?与案情有关的话?与案情无关的话?每个人看似都在回答主官的问题,其实都是在为自己作证。臆想的真实取代了真实而存在,真实以其存在否定了自己。

在古希腊神话故事《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毫不困难地解答了困扰特拜城已久的斯芬克斯之谜,斯芬克斯羞愧之中跳崖而死。俄狄浦斯进入特拜城,迎娶了王后,当上了特拜城国王,至此,杀父娶母的神示应验了。给特拜城带来了瘟疫。恰是俄狄浦斯的智慧使其陷入更大的陷阱。故事在这里质疑的是人类的智慧。谜底是否真的可以被揭示,谜底之后是不是更大的谜题?真相是是智慧的结果还是神示当中不可躲避的命运?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相吗?在故事的最后,俄狄浦斯疯狂地喊叫着冲进卧房,找他和他儿女共有的母亲,发现伊俄卡斯忒已经悬梁自尽。他从她的尸体上摘下两支金别针,乱刺自己的双眼致瞎。他托克瑞翁照看儿女,并按自己的诅咒,请求克瑞翁将他驱逐出特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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