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世俗生活现象世界中的身体美学思想
——身体美学研究的历史维度
2015-03-17曾仲权
曾仲权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回归世俗生活现象世界中的身体美学思想
——身体美学研究的历史维度
曾仲权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200433)
从身体的维度审视中西美学思想发展史,按照身体和身体思想的发展变化、灵与肉的相互关系,根据灵内涵——神,西方的上帝、理性,中国的伦理实践理性、佛家的空寂之理、道家的大道,可以将中西身体和身体美学思想大致分为神肉崇拜、灵肉和谐、灵肉相分、肉的凸显几个阶段。由此对中西身体美学思想进行划界,分析出中西身体美学特质及其发展趋势——回归世俗生活现象世界的身体。
身体美学;灵;神肉崇拜;灵肉和谐;灵肉相分;肉的凸显
舒斯特曼开创的身体美学研究正在世界学术舞台上刮起一股旋风,以新实用主义为核心的身体美学思想振聋发聩。身体美学的提出很晚近,但身体美学思想或者关于身体的思想、观念、身体的定义却是亘古有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是因为我们可能找到一个单一的定义,而是因为我们找不到一个单一的定义,在整个世界文化中有那么多的各种各样的对身体的定义”[1]。从纵向来看,关于身体的观念、定义、思想受到社会发展、历史变迁、宗教哲学观念变化的影响;从横向来看,不同的地域、民族、国家对于身体的看法和理解也不一样。因此,在现代意义作为肉身存在的肌体的身体也许并不是普世的关于身体的定义,身体也可能是神的、虚无的、主体的。所以我们只能在中西身体美学思想的演化发展中来理解身体、认识身体、思考身体。
一、身体维度下中西身体美学思想的划界
纵观中西身体观念和身体美学思想的发展变化,依据灵与肉的相互关系,从身体的维度审视中西美学思想发展史,可以将其大致分为神肉崇拜、灵肉和谐、灵肉相分、肉的凸显几个阶段。灵与肉的关系作为身体维度下中西身体美学思想的划界的依据的根据在于身体思想、观念的变迁和发展正是在和灵的相互关系中才得以突围、得以审视。在西方,作为与肉(身体)相应的灵至少有三个意义:神、上帝、理性。在中国,作为与肉(身体)相应的灵大致有四个意义:神、儒家的伦理实践理性、佛家的空寂之理、道家的大道。
神在中西的原始文化中具有相同的意义,凡是原始人无法解释的自然力量都以神来解释,身体的生殖能力在原始看来是最为神秘的。在母系氏族社会女人作为主要经济、生产力来源,并且能繁育人口,女性身体成了崇拜对象;在父系氏族社会,男人作为主要劳动力,但作为主要劳动力来源的人也是源自身体的生殖繁育,男性身体成了崇拜对象。人口的生产在原始人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不可解释的、是神秘的,只能归因于神(god、deity)。“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从示、申”[2]“会意兼形声。从示从申,申亦声。‘申’本义为‘交媾’、‘生殖’。‘示’指‘先人序列’。‘示’与‘申’联合起来表示‘繁育众庶的先人’。本义:繁育众庶的先人、人民的祖先。引申义:繁育万物的天灵”[3]。可见在古代汉语“神”的词源学意义上,神也是作为对于生殖力的崇拜的不可解释之解释。在这一阶段与肉相对提的灵即是神,即“神,灵也”[4]。在现代汉语中,神有如下义项:“①《五运历年纪·绎史卷》载,“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这鲜明地体现了列维·布留尔所说的原始人以己度物的万物有灵论。宗教指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统治者,迷信的人指神仙或能力、德行高的人物死后的精灵;②神话中的人物,有超人的能力;③形容特别高超或出奇,令人惊异的;④精神、精力;⑤神气;⑥聪明、机灵;⑦姓”。[5]本文所说的原始文化中的神应属于第一释义即“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统治者”,是对于不可解释之力之理的解释。在英文中god的释义为:“①the creator and ruler of the universe,the supreme being;②a super human being or spirit worshipped as having power over nature or human fortunes;③④(略去,和本文关系不大)”[6]610。“①the being or spirit that is worshipped and is believed to have created the universe;②a being or spirit who is believed to the power over a particular part of nature or who is believed to represent a particular quality;③a person who is loved or admired very much by other people;④⑤(略去,和本文关系不大)”[7]752。Deity的释义为:“①a god or goddess②(略去,和本文关系不大)”[6]378。“①a god or goddess;②god”[7]447。由此可见,deity的释义是基于god的释义,而god的释义在《Concis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中的释义①和《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的释义①意义相同,侧重于莫可名状的自然神,即是本文所说的原始文化中的神肉崇拜中的神的意义;《Concis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中的释义②和《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的释义②意义相同,侧重指人格神。因此,无论中西,在原始文化中,这种神是一种自然神,是对于不可解释、不能理解的的自然现象的解释,“阴阳不测之谓神”[8]235,是一种崇拜,“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8]282,即是言不可言也。人类学研究发现,古代氏族中的图腾崇拜很多都源于生殖崇拜。而从生殖崇拜发展到以身体来解释世界现象的万物有灵论(如盘古开天地①)之后,再到“任何神话都用想象并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取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9],“对于某种现象——不论真实的或虚幻的现象——感到惊奇,就力求弄清楚这种现象时如何发生的”,“回答为什么和怎么样的问题”[10]中的人格神的出现经历了漫长的历程。这点不属本文探讨范围,但在此我们确定一点,在原始文化中的身体是神肉崇拜的身体,灵在这一阶段体现为莫可名状的自然神,是对于一切不可解释之力之理的解释,也是对于身体的生殖能力解释。神肉崇拜成了这一段中西身体和身体美思想的特征和划分依据。
此后,在西方经过基督教的传播和普及,灵变成了上帝。在基督教原教旨主义那里,亚当和夏娃因偷吃了禁果而具有了性意识,对彼此裸身(肉)产生了羞恶之感,从而打破了伊甸园的美好,惹怒了上帝,因此肉是有原罪的,是人类被逐出伊甸园的原因,必须被压制。同时经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传统及至笛卡尔、伽利略和启蒙运动,理性变成了与肉相对的灵。在中国与肉相对的灵则是儒家的伦理实践理性、佛家的空寂之理、道家的大道。实践(用)理性是李泽厚先生提出的概念,他在从血缘基础、心理原则、人道主义、个体人格四个因素分析了仁的内在结构之后提出了中国文化中儒家的仁的总体特征——实践理性。“所谓‘实践理性’,首先指的是一种理性的精神或理论态度”。“不是用某种神秘的热狂而是用冷静的、现实的、合理的态度来解说和对待事物和传统;不是禁欲或纵欲式的扼杀或放任情感欲望,而是用理智来引导、满足、节制情欲;不是对人对己的虚无主义或利己主义,而是在人道和人格的追求中取得某种均衡。对待传统的宗教鬼神也如此,不需要外在的上帝的命令,不盲目服从非理性的权威,却仍然可以拯救世界(人道主义)和自我完成(个体人格和使命感);不厌弃人世,也不自我屈辱、‘以德报怨’,一切都放在实用理性的天平上加以衡量和处理”[11]。
仁从血缘上看坚持孝悌的氏族父家长传统的等级制;从心理原则上则将“礼自外作”转化为仁自内发融于伦常;从人道主义上看则将仁爱由亲及人,推己及人,提出社会性的义务和要求;从个体人格上来说则是讲求个体人格的完善和塑造上(君子、内圣)。这是原始儒家的实践理性,但经过历代儒家的发展及至程朱理学,原始儒家对待肉的和谐观被打破,“存天理,灭人欲”[12]、三纲五常成了儒学正统,即他强调了礼的因素和仁因素中血缘基础上的孝悌之义、和心理原则上的礼自外作,从而成为影响中国至今的伦理实践理性。在中国古代身体美学思想中,灵的另外两个含义是佛家的空寂之理和道家的大道。佛教的空寂之理指的建立在四圣谛说和三法印说上的洞见。四圣谛说指的是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苦谛指的是芸芸众生皆苦;集谛指的是万法诸相以十二因缘为基础皆由条件集合而成;灭谛指的是灭尽贪欲使得人生苦难解脱、灭寂,是佛教的人生归宿和最高境界;道谛指的是通过七科三十七品道等灭除痛苦、证得涅槃的正道。三法印说指的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诸行无常指的是诸法相皆变;诸法无我指的是“一切存在都没有独立的不变的实体或主宰者……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合成的、相对的和暂时的”;涅槃寂静指的是“远离烦恼,断绝患累,寂然常住”,出离世间、舍弃我执、离弃爱欲,“无所依止,归结于灭,证得涅槃解脱”[13]。这既是佛教的空寂之理,为着涅槃解脱,道谛中有五戒、八戒、十诫,其中就有对身体欲望压制的色戒。因此佛教的空寂之理即是和肉相对的灵之一。道家的大道是宇宙的终极规律和本体、本源。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14]169,“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4]233。庄子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14]213道具有本源性、永恒性、派生性。要悟得大道必须去除身体、外物的干扰(这是后话),因此道家的大道之理也是和肉相对的灵之一。
正是在灵与肉的关系上,在灵的概念内涵的变化中我们将中西身体思想作以下划分:中西神肉崇拜期都是在原始文化时期,西方大体在前苏格拉底之前更早的时代,中国大致在商以前。西方灵肉和谐期在前苏格拉底时代,中国则是从西周到东周春秋战国时代。西方灵肉相分期是从苏格拉底到尼采之间的时期,中国则是从秦汉至明代早期。西方肉的凸显期是从尼采至后现代,中国则是从明代中叶到现在。
二、身体维度下中西身体美学思想的分析
人类学对于原始文化的研究早已证明,生殖崇拜是人类早期文明中的普遍现象。在很多原始文化文明遗迹诸如雕塑、洞穴壁画等中有大量表现男女性器的文物,“对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崇拜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状来表现和崇拜的”[15],如中国古代的龟兹壁画、陶器陶文,印度的印度教湿婆派和性力派及其湿婆庙宇、西方的欧洲多瑙河流域出土的鱼人石雕,非洲埃及的酒神崇拜、东非的阳具型墓碑,等等[16]。这些原始崇拜甚至影响到了后来部分民族神话传说中的的人格神,“其他民族的神谱…也和印度类似。在这些神谱里主要范畴都是生殖”[17]63,也影响到了很多部落的图腾崇拜,如鱼、蛇、鸟等,“在原始社会,某些女性生殖器和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物演化成了图腾,以及演化成了某些氏族的氏族和标志”[16]350。这些事实均说明在原始文化中的身体即是神肉身体。诚如恩格斯所说,人类有两大生产:物的生产和人的生产。在生产力极不发达的原始社会中,人的生产往往具有物的生产的意义,劳动力是维持部落、氏族和家庭的关键因素,能生殖的身体往往成为被崇拜的神肉身体。神肉崇拜下的神肉身体具有神性、生殖器崇拜的突出特点。
接下来是灵肉和谐的阶段,从西方来说大致在前苏格拉底时代。从中国来说大致在西周到东周春秋战国时代(本文将深受巫祝文化影响的商及其以前阶段并入原始文化)。前苏格拉底时代在海德格尔看来是思与诗相统一的时代,去原始文化未远,神话思维模式,即既包含理性智慧因素又包含情感体验、沉醉等艺术和诗的思维使得存在与思维相统一,表现为文化形态即是前苏格拉底时代希腊文明的自然主义,即奥林匹斯宗教为基础的“直观自然崇拜和明朗的感觉主义”[18]42。“希腊人的自然崇拜和感觉主义特点典型地体现在对人的自然形体和现世生活的赞美之中”[18]42,突出地表现在对于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其文本形态则是包含奥林匹斯诸神形象的古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及古希腊雕塑。奥林匹斯神是有着人的性情的人格神,好色、嫉妒、自私等人的性情在他们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果说在古希腊奥尔弗斯多神教中的身体体现着原始文化神肉崇拜的话,那么以奥林匹斯宗教为基础的自然主义更多地体现着前苏格拉底时代古希腊灵肉和谐的特点。“肉体与精神的原始和谐,使整个希腊文化呈现出一种田园诗般纯净悠扬的意境”[18]44。
前面已经说到中国与西方相对应的灵肉和谐阶段是西周到春秋战国的东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多方面的原因。首先以《诗经》为代表的文化文本鲜明地体现了西周到东周的灵肉和谐、情感自由表达、宣泄的社会风气。不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9]4的爱情表达,甚或“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19]321的淫诗(闻一多曾经将《诗经》中有关情欲的诗句分为明言性交、隐喻性交、暗示性交、联想性交、象征性交五类),均体现出当时人们对于情欲自由、诗意的表达。同时在《诗经》中,还有大量怨刺上政的讽刺诗,如《魏风·硕鼠》。从这些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皇权封建政治对于民众的控制不像后世那么严重。而皇权封建政治是后世儒家伦理的三纲之一,从身体角度看是后世中国思想发展史灵肉分离的重要原因之一。其次,春秋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多有主张灵肉和谐者。春秋战国时代,特别是战国时代是中国古代思想从灵肉和谐向灵肉相分过渡的时代。孔子所主张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20],孟子的学生告子说“食、色,性也”[21]255,早期道家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21]313的重生思想等均体现了灵肉的和谐。而道家的“坠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14]240则体现了向灵肉相分过渡的特征。闻一多先生在《诗经的性欲观》文中说:“认清了《左传》是一部秽史,《诗经》是一部淫诗,我们才能看到春秋时代的真面目”[22]25。在本文看来,西周到春秋战国的东周的真面目从身体美学的维度审视即是处在灵肉和谐阶段。
划分了灵肉和谐的阶段后,我们再来考察一下身体美学思想灵肉相分和肉的凸显阶段。本文将西方灵肉相分的时间段划为自苏格拉底到尼采之间,将尼采至后现代划为肉的凸显阶段,将中国秦汉至明代早期划为灵肉相分阶段,将明代中叶到现在归为肉的凸显阶段。身体美学思想灵肉相分和肉的凸显阶段的划分不是截然分明的,这里我们是就其发展趋势而言。这特别体现在西方身体美学思想肉的凸显阶段,和中国身体美学思想灵肉相分和肉的凸显阶段上。
西方身体美学思想灵肉相分阶段是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基督教、笛卡尔、康德、黑格尔等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形而上学为基础而形成的。在柏拉图那里,“柏拉图式的恋爱”只涉及精神而无关乎肉体,只需精神的爱恋而无需肉体的性爱。在其理式论看来,精神的恋爱是真实的,更加重要,而和现实相关的肉体性爱是不真实的。亚里士多德则提出了形式决定质料的“四因论”,形式是人赋予的,和理性相关,强调灵为本、肉为用。基督教则主张人的身体是上帝造的,是人的原罪之源,正是因为它人类才被逐出伊甸园。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理性主义哲学用“我思”先验假定了身体的存在,身体处于被忽略状态,同时将灵肉相区分,形成了灵肉二元论,肇启了认识论转向。康德的批判哲学先验假定判断主体的存在和没有对判断主体再判断,同时强调实践理性优先和道德对自我意识的绝对命令的范导原则,被先验化的身体应该受实践理性和道德的绝对命令控制下的自我意识范导。黑格尔的身体则是绝对精神回归的一个载体,是绝对精神的附属品。因此总的来说,灵肉相分阶段的身体在主客二元对立的西方传统哲学中处于客体地位,是不自由的。
及至疯子哲学家尼采宣布“上帝死了”,由性交而带来的快感是酒神精神醉的极致,肉第一次被凸显出来①虽然在文艺复兴时期,新兴资产阶级对于封建势力和基督教教会势力的反抗以纵欲的形式表现出来,具有肉的凸显的特征,但这里为了划界的方便,我们将其划到灵肉相分的阶段中,可以将其作为这一阶段内部的一次波动。而文艺复兴之后的启蒙主义所张扬的理性和认识论转向是我们在灵肉相分阶段必须强调的。故将西方灵肉相分阶段划到尼采以前。。由此肇启了西方身体美学思想肉的凸显的发展趋势。后来经过弗洛伊德对于本我性本能的精神分析学分析和现象学哲学对于知觉意向性的强调,肉的凸显在后现代消费时代的大众文化中臻至顶峰。
对于中国来说,经过春秋战国时代的过渡,身体美学思想大体向着灵肉相分发展。秦汉到明代前期的灵肉相分阶段的内部是驳杂的,但主流还是灵肉相分。前文已经指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灵不同于西方的理性,他指的是儒家的伦理实践理性,佛教空寂之理和道家的大道。《孝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23],《论语》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24],主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程朱理学则主张“存天理,灭人欲”[25]、“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26]。因此在儒家看来肉具有隶属性,隶属于以“君、父”为权威的伦理性实践理性,即儒家的伦理道德行动规范。在佛家和道家那里,为成佛、悟大道,身体都是需要摒弃的。虽然有道家和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但道家的天人合一正如上文所说是建立在弃绝形体、同于大道的基础之上,儒家的天人合一在董仲舒那里更多的是为了论证皇权天授的合法性、权威性,道家、儒家都是从人与环境、宇宙的合一上来说的。因此说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灵肉相分是立得住脚的。
当然,正如前面所说,从秦汉到明代早期,灵肉相分的划分只是趋势上的,在这一阶段内部出现了三次波动,分别是魏晋风度、盛唐气象、宋末元朝。前两次波动更多的具有灵肉和谐的味道,后一次则有肉的凸显的意义。魏晋风流中的身体是质性自然、率性而为、深情的身体。并且在道教炼丹重生思想的影响下,身体得到更多的关注(服食五色散、人物品评等)。盛唐气象下的身体也是活力奔放的身体,逐渐替代主张对身体进行苦修的北宗禅的禅宗在这时得以产生。盛唐风气较为开放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李氏宗族源出于胡人,陈寅恪先生认为“若以女系母统言之,唐代创业及初期君主,如高祖之母为独孤氏,太宗之母为窦氏,即纥豆陵氏,高宗之母为长孙氏,皆是胡种,而非汉族。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统杂有胡族血胤,世所共知”[27]。他还引用朱熹语录说:“‘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然即此简略之语句亦含有种族及文化二问题,而此二问题实李唐一代史事关键之所在。”[27]在本文看来,唐源出胡狄、汉化未深,不仅是唐代史事之关键,而且也是唐代灵肉相对和谐、风气较为开放的原因之一。
二是伦常无序,乱伦之事于皇家尤胜,如作为儿子高宗李治娶其父太宗之妻武媚娘,作为老子的玄宗强娶儿子之妻杨玉环。汉化未深的社会风气昭显出伦理实践理性在这一阶段对身体的隶属性、伦常性的要求不强。
三是武则天颠覆历代父系帝制传统,成为女皇帝,且如同男皇帝后宫三千一般养有男宠。所谓上行下效,闺门失礼之事自然很多。
四是着装上去胡未远,胡装传统外加社会风气影响到唐代女人坦胸露乳的着装。这些原因均导致盛唐气象灵肉相对和谐的氛围。宋末元朝,在商品经济和元代废科举的影响下,仕途无望的文人混迹坊间迎合市民需要创制了一些显情、显欲的作品。《玉蒲团》、汤显祖的《牡丹亭》即是肉的凸显的文本代表。这三次波动与独尊儒术的汉代、崇尚佛教的南北朝、理学盛行的宋代、大立贞洁牌坊的明初形成了中国古代身体美学思想灵肉相分阶段的四次起伏。
和西方尼采以后肉的凸显阶段相仿,受王阳明心学和李贽“异端”的影响,中国自商品经济繁荣的明代中期以后,身体美学思想也向着肉的凸显发展,一个突出的文化文本标志就是《金瓶梅》的产生。虽然有清初对于《金瓶梅》、《红楼梦》的毁禁,1931年到1978年救亡图存、政治话语的钳制,总的来说身体趋于凸显、解放,到现在大众文化中达到顶峰。
因此,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现代身体美学思想都呈现两个趋势:灵的隐退和肉的凸显。灵的隐退指的是神、上帝、理性、伦理实践理性(君权、男权)、佛教的空寂之理、道家的大道等“灵”的隐退。肉的凸显包括作为哲学反思的身体和大众欲望化身体的凸显。身体美学思想、美学观念都在向着世俗生活现象世界中的身体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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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gression of Body Aesthetics of Secular Life Phenomenon in the World—Historical Dimensions of Body Aesthetics
ZENG Zhong-q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In the first chapter,examining the history of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nd Western aesthetic thought from the dimensions of the body,and according to the soul connotation,namely:God; Western God,rational;ethical practice rational and the Buddhist all in vain,and Taoism Tao,Chinese and western Body and Body Aesthetics idea could be broadly divided into the phases of worship of body as God,harmony between body and soul,separating between body and soul and highlighting body as flesh according to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the body and mutual relations between body and soul.On this basis,this chapter delimits Chinese and western Body and Body Aesthetics idea and analyzes qualities and development trend of Chinese and western Body aesthetic,namely regressing toward the body of the world of the living phenomenon.
body aesthetic;soul;worship of body as God;harmony between body and soul;separating between body and soul;highlighting body as flesh
B83-06
A
1009-1971(2015)02-0101-06
[责任编辑:郑红翠]
2014-12-07
曾仲权(1987—),男,湖北咸丰人,博士研究生,从事文艺学与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