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参半的创新之作
——《剑桥中国文学史》评议
2015-03-17朱泽宝
朱泽宝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2004333)
得失参半的创新之作
——《剑桥中国文学史》评议
朱泽宝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2004333)
《剑桥中国文学史》旨在打破以往文学史写作中的习惯性范畴,开创新的文学史范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特殊的“文学文化史”的书写姿态,立足于在文化史的背景下考察中国文学的发展进程。这种书写策略为我们认识文学史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方法,但并没有在全书中得到全面的贯彻。《剑桥中国文学史》的文学史分期方式也引人注目,某些基于文学文化史立场的分期方式显得新颖别致。全书的文学史分期方式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也存在着按世纪、朝代为文学史分期的现象。由于全书的编者热衷于探求“过去的文学”原貌,在实践中往往对某些重要作家作品叙述较少,而对次要的文学现象评价过高。这种迥异于时流的评价可新人耳目,但有些评价是出于臆测,并没有坚实的依据。
《剑桥中国文学史》;文学文化史;文学史分期;文学评价
《剑桥中国文学史》中译本甫一问世,其新颖别致的写作方式即在中国学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主编孙康宜在中文版序言中对此书期许甚高,认为其主要目的就是“要质疑那些长久以来习惯性的范畴,并撰写出一部既富有创新性又有说服力的新的文学史”[1]2。《中国文学史》的编纂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其间,文学史撰写者们在不断探求并尝试新的编撰形式的同时,也形成了某些固定甚至僵化的书写体式。徐公持径将文学史的体式归为两类:“文学史体式千变万化,就我们熟知的情形说,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作家作品论’体式,一类是‘史的描述’(或曰‘史论’)体式。”[2]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似乎总在这两种体式中不断反复。如何打破困境、寻求出路,是每一个研究者甚至读者普遍关注的问题。《剑桥中国文学史》的出现,正是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这种阅读期待。它不同于以往的文学史之处就在于“采用更为综合的文化史或文学文化史视角”[1]6,将文学的发展置放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下进行讨论。正是由于秉持着这样的视角,《剑桥中国文学史》的书写策略、文学史分期等都显得新颖别致,但细思之下,其中又不无可议之处。
一、未曾全面贯彻的书写立场
《剑桥中国文学史》的书写立场就是“它尽量脱离将该领域机械地分割为文类(genres)的做法,而采取更具整体性的文学史方法,即一种文学文化史(history of literary culture)。”[1]2-3与传统的文学史不同,《剑桥中国文学史》更加注重的是文学演变的文化背景,对包括政治史、经济史、文学史等学科的考察及其与文学的互动也是本书关注的重点。这种新鲜的书写方式更易让读者感知到中国文学植根于中国文化的深厚土壤之中,而文化领域中的每一种变动都将影响文学的演变历程。每一种文类的兴盛与衰亡,某一风格的作家与作品的出现,都与彼时的文化生态息息相关。如此,文学史的任务不再是对作家作品的简单罗列,甚至也不是单纯地交待文学发展的盛衰起伏,应是追寻每一次文学演进的动因。正如孙康宜所说,“《剑桥中国文学史》较多关注过去的文学是如何被后世过滤被重建的”[1]3,探寻文学发生时真实的文化生态更是编写者们努力的目标。
对某一时段文化的整体关注,使得《剑桥中国文学史》能别具卓识地注意到以往的文学史上不曾注意到的问题,解决前人难以解决的难题。如上卷在谈到五世纪拟古诗风盛行以及乐府诗歌流行的原因时,注意到385年淝水之战和417年刘裕北伐这两个军事事件。东晋王朝在这两次战役中均取得胜利,作为战利品,获得了大批来自北方的乐工。这些乐工来到江南,带来了汉魏以来仅存于北方的古乐。《剑桥中国文学史》的编者又指出《拟古诗》的作者袁尚、谢道韫、陶渊明等都与这两次战役的统帅关系密切,从而暗示此时拟古诗盛行的根由,为他们的《拟古诗》系年的研究提出了一个新的视角。下卷在谈及《儒林外史》时,指出《儒林外史》卧草闲堂本序作于1736年春,即《明史》完成后不久,有意将《儒林外史》这部思想意蕴丰厚的文人小说与官修正史相提并论,其中意味大有可言之处。
对某个时代的文化气氛的关注,也是本书编撰者坚持的“文学文化史”姿态在文学史书写中的反映。本书下卷第三章在讨论“清初文学的历史与记忆”时,几乎完全做到了摆脱传统文学史按文类书写的写作方式。以往文学史中作为重点的吴伟业、钱谦益、王士祯等人的诗和张岱的散文,在这里都不单列为专章或专节,而是糅合于对清初社会的整体文化思潮和文学风尚的讨论中,它们在这里出现的意义似乎就是证明清初文人社会的哀伤氛围。编写者们在这章还提到余怀的《板桥杂记》、冒襄的《影梅庵忆语》等回忆性文章,《妇人集》、《同人集》等诗歌选本,这都是以往文学史中很少涉及的篇章。事实上,也唯有如此,方能比较全面地勾勒出清初的文坛生态。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为了展现中唐崇奇尚怪的社会风尚,将唐传奇和韩孟诗派的诗歌并提,这都是以前文学史中不曾出现的现象。致力于表现不同的文类之间呈现的同样的时代氛围,或许正是《剑桥中国文学史》编写的初衷之一。
《剑桥中国文学史》注重对整体文化生态的探索,由于“在大多数情况下更关注历史语境和写作方式”,为了更逼真地呈现出某一时段真实的历史语境,许多次要的作家作品成为了这部书的关注对象。例如田晓菲执笔的“从东晋到初唐(317—649)”章在论及“文学的社会功能”时,在谈到传统文学史中常出现的陶渊明的《自祭文》的同时,还提出司马晞和袁山松喜唱挽歌,从中就更能清楚地看出当时的社会风尚。这一节中提到的郭璞的《江赋》与《南郊赋》、庾阐的《扬都赋》等均为其他文学史罕所提及,为读者打开了新的文学世界,展现了其时独特的文学趣尚。这些作品均为当时发挥了重大影响的煌煌大作,正是当时文坛重要的一景,却被历来的文学史家所忽略。
《剑桥中国文学史》反复强调其采取“文学文化史”的写作方式,却始终未对文化的概念作明确的交待,而文化是一个外延极其辽阔的概念。在中国漫长的文学发展史中,不同的文化类型都曾对文学产生过特有的影响,而《剑桥中国文学史》的编写者在叙述时却有明显的厚此薄彼。比如,印刷文化的发展及其对文学的影响似乎是编撰者关注的重点,远超其对政治文化、经济文化、地域文化等范畴的重视。从章节的设置上即能看出编撰者们对印刷文化的青睐,如上卷第六章的第三节“文学的社会世界:团体与结社,以及印刷术的影响”。下卷第二章的引言题为“晚明与书籍史”,道出晚明文化与书籍出版之间的深刻联系。其他章节中也随处可见编撰者对印刷文化及其影响的提及。编写者们以印刷文化为视角,的确能给予一些悬而未决、众说纷纭的问题以全新的解释。如上卷第五章在谈及黄庭坚坚持主张诗歌创作取径于阅读时,编写者认为此种诗论的产生背景——印刷术的蓬勃发展导致书籍的获取变得极其容易。但不得不指出的是,《剑桥中国文学史》对印刷文化的过度关注,必然会削弱对其他文化之于中国文学影响的考察。平心而论,印刷术的产生发展对中国文学的影响并不是远远大于其他文化类型的。比如说,政治的变动对中国文学的作用就绝不低于印刷术的发展带来的影响。中国文学自《诗经》、《楚辞》起就与政治有着密切的联系,中国古代的大多数作家都有着浓厚的政治情结,许多文坛领袖本来就是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或身处激烈的政治旋涡中。历代的统治者也多重视文学传播对于政治的影响,朝廷的文学文化政策比起印刷术更能在短时段内促进文学的变迁。地域文化、家族文化、宗教文化等对文学的影响也丝毫不弱于印刷文化,近些年也正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而这些在《剑桥中国文学史》中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任何一种文化因子都可能在某一时空影响着文学的发展,要求文学史家能同时关注到多种文化因素的作用并在文学史中做出适当的篇幅安排,无疑是近乎苛求。但对于以“文学文化史”的书写姿态而标榜的《剑桥中国文学史》的编写者们来说,这应是其努力的方向。
事实上,全书有很大部分并不是从文化史的视角去审视文学的发展。在上卷第二章论述东汉文学、建安文学、正始文学和西晋文学时,就对当时文化风潮着墨甚少,执笔者只是简单地论述当时主要的文学人物,完全没有“文学文化史”的立场。上卷的第五章将北宋文学分为诗、词、非文艺散文三类分别论述,更是重新陷入本书序言所摒弃的“文体分类的藩篱”。讨论宋词的兴盛,宋代都市的繁荣是绕不过去的话题。编撰者如果以宋代的都市生活为整体背景来讨论宋词甚至宋诗、宋文、宋代话本的发展,凭借其西方学术背景,或许能给读者带来惊喜。而期待中的惊喜并没有出现,本书北宋文学史的叙述与传统的文学史差别寥寥,而“城市生活之乐”作为一节出现在上卷的第六章,也是仅仅就城市而言城市而已。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文学文化史”的书写姿态有时也不能全面地反映文学发展概况。《剑桥中国文学史》编写者们的学术背景不同,学术关注点也大异其趣,经常出现某一章浓墨重彩铺叙的文学文化背景并不是当时最主要、最值得注意的。在下卷第四章“文人的时代及其终结(1723—1840)”中,执笔者花大力气讨论的是文人小说与文人剧,而对传统文人热衷的诗词创作却涉笔甚少。事实上,清中期的诗歌创作在数量上极其庞大,诗在文人的观念中和实际生活中的地位远高于小说与戏剧。该章的执笔者或许更多地受“一代有一代文学”的文学史观的影响,而这是与全书坚持的“文学文化史”的姿态是不协调的。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作为元代文化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元杂剧,在元代部分的叙述中仅是一笔带过而已,远不及在叙述元代诗文时的浓墨重彩。或许是由于现存元杂剧的文本已不是元朝的原貌,但放弃对元杂剧的探求,终究是与全书的“文学文化史”的姿态严重不符。
二、莫衷一是的文学史分期
《剑桥中国文学史》给读者带来的冲击不仅来自其“文学文化史”的书写立场,更直观地来自其特殊的文学史分期方式。“时代分期不仅提供了一个历史书写的单位,它同时还是历史研究的基础。因为时期概念是历史认识的主要工具之一,没有时期概念,尤其是没有划分时期的标准,我们就很难有效地实现对历史的把握和建构。”[3]从这个层面上讲,《剑桥中国文学史》的分期是其“质疑那些长久以来习惯性的范畴”的一部分,更是其重构《中国文学史》中引人注目的一步。
《剑桥中国文学史》所作的文学史分期瓦解了传统的中国文学史以朝代分期的方式,“尝试一些不同的分期方法,并且以不同的方式去追踪不同时期思想所造成的结果和影响”[1]3。孙康宜在中文版序言中举了两个分期的例子:“例如,初唐在文化上是南北朝的延伸,因此《剑桥中国文学史》把初唐与唐代其他阶段分开处理。此外,本书不将‘现代性’的开端设置于‘五四时期’,而是将它放在一个更长的历史进程中。”[1]3《剑桥中国文学史》将“文化唐朝”的时间段设定在公元650—1020年,而将现代文学的开端设置在1841年。这两个时间段的截取相较以往的文学史是别出心裁的,尽管亦有可议之处。唐太宗时代盛行的文体仍是诗歌,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主要沿袭六朝以来的诗风。真正意义上的唐音是“武后时期”经上官仪、沈佺期、宋之问等人的努力,到玄宗初年方告成形。以往的《中国文学史》也注意到了这种现象,却未能以此来决定文学史的分期。《剑桥中国文学史》对“文化唐朝”起始点的确定正显示了其挑战几乎约定成俗的文学史书写规范的姿态。与对唐朝的处理类似,《剑桥中国文学史》把北宋文学史的时间限定在1020—1126年,将宋初的前60年放在“文化唐朝”的篇章中。这主要是因为宋初太祖、太宗、真宗三朝诗坛主要沿袭唐朝的诗风,或效白体,或学贾岛,或模仿李商隐,没有形成自己的特色。因此,这样的时代划分是大致符合唐宋文学史、特别是诗学史的发展脉络的。明朝文学史的开端选定在1375年,而不是明王朝开始的1368年。“这是因为相比之下,1375年更引人注目,更有历史意义。截至1375年,像杨维桢、倪瓒和刘基等出生在元朝的著名文人均已相继去世。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年朱元璋处决了大诗人高启(1336—1374),开启了文禁森严、残酷诛杀的洪武年代,从元朝遗留下来的一代文人基本上被剪除殆尽。”[4]13这样的分期方式来源于编撰者对明代文本的精细阅读及对明代文学史的整体预设。
以上提到的各段文学史分期的设立都基于当时的某种文学生态,别致而不乏说服力。而书中某些分期却让人心生疑窦。本书上卷的第一章和第二章的分界点是公元25年东汉王朝的建立,而第三章开始于公元317年东晋的建立。对于为何如此分期,宇文所安在上卷导言中并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他提出公元前三世纪与之前的历史时段的不同仅是纸张进入历史舞台而保存下来的文本数量的剧烈增长。若以此为分期的依据,其说服力是非常微弱的,且不说纸张到东汉中期即公元100年以后才有蔡伦改进,当时纸张的使用更不普遍,就文学发展的本身来说,这种分期也是站不住脚的。正如宇文所安本人所说“二世纪末东汉的覆灭是创伤性的大事件,我们看到了私人文本(包括私人化的诗歌创作)引人注目的增长”[1]24,言下之意,除了汉末动乱时代,东汉王朝大部分时间内的文学创作都不是私人性的。若宇文所安的此论成立,那么我们会看到实际上两汉甚至先前的文学形态都是与政治话语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西汉大赋就与政治有极其微妙而复杂的关系。这样,将公元25年作为文学史分期的节点是非常值得商榷的。而317年这个文学分期点的确立是与本书中一直推行的文学理念相互冲突的。宇文所安认为在317年以后的两百多年时间里,特色鲜明的南方文化开始形成,这是不同与东汉、三国、西晋文学的一个主要特征。若以此为分期依据,其中暗含的意味就是对南方文化的尊崇。但书中多次提到南北朝时期的北方文学不逊于南方,只是在后来的文献整理中因为整理者的不重视,才出现今天北朝文坛看似荒芜的假象。书中甚至以专节的形式叙述常被忽略的十六国文学,足见其对北方文学的重视。而第三章的内部每小节呈现的分期,更是明显地蹈袭了传统的按朝代区分文学史时期的弊病,不同的是编撰者将四小节的题目分别标为“四世纪的文学”、“五世纪的文学”、“六世纪的南方文学”、“五世纪初到七世纪初的北方文学”。这种按世纪分期的西方式做法与传统中国文学史的朝代分期在主编孙康宜看来是如出一辙的。这种粗率分期的弊病在本章的文学史书写中就体现出来了。本章的撰写者将陶渊明置于“四世纪的文学”下,事实上,陶渊明跨四、五两个世纪,其主要的文学创作是在其辞官之后,即公元五世纪。这对于在陶渊明研究上术有专攻的执笔者田晓菲来说不得不说是个疏忽,只要对这段文学史的分期稍作认真的思索,这样的疏忽是可以避免的。
由于文学史分期的前提基于对一个时期文学文体统一性的假设,而所谓的文学统一性则是包含了全部的文学要素的综合体。以不同的文学要素为依据,便有不同的分期方式。可以说,有多少种文学要素,就有多少种文学史的分期方式。从这个层面上说,没有一种文学史分期方式能准确地反映所有文体变迁的兴衰起伏,《剑桥中国文学史》也概莫能外。在文体相对单一的时代,精致的文学史分期尚能比较准确地反映文学发展实况。在多种文体并存的时代,所有的分期方式对文学史演进的贴切描述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挂一漏万的情况在所难免。以《剑桥中国文学史》为例,其在唐宋时代的分期方式主要是以诗歌的发展历程为根据,而在唐朝,除了诗歌,唐传奇也开始走向历史舞台。唐传奇的演进脉络与唐诗并不一致,如唐诗的高峰在盛唐玄宗时代,而唐传奇在中唐时期才进入全盛,那么对唐传奇来说,玄宗时代并不是它的“盛唐”,宇文所安在“文化唐朝”中的书写策略显然是以诗歌为标的。明清时代的小说、戏剧由于在当时特殊的地位,对各种文化思潮的反应也与诗文等文体不同,其中的发展脉络也会有相当大的不同。《剑桥中国文学史》将小说和戏剧的发展概貌置于某一时代的文化背景下分别叙述,既忽视了其中的特殊性,也割裂了小说史和戏剧史特殊的演变历程。对于中国文学史中的小说史和戏剧史来说,或许应该于诗文外单独讲述,而不应并为一章。如本书将“说唱文学”单列一章即是在文学史中处理此类文体的典范。
三、剑走偏锋的文学评价
孙康宜在谈论《剑桥中国文学史》的叙述特点时指出:“另一个随着文学文化的大框架自然出现的特点是:《剑桥中国文学史》较多关注过去的文学是如何被后世过滤并重建的。”[1]3换言之,编写者们不认为今日被奉为经典的文学作品在当时就被广泛接受,其孜孜以求的就是探访文学史发生现场的真实面貌。在他们看来,由于古今的文学史观和文学趣味有着显著的差别,文学史的原貌必然会与今日大众的理解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出入。基于这样的认识,《剑桥中国文学史》在对历代作家作品的评价上与今日主流的观点迥异。比如,在“盛唐”部分对杜甫着墨较少,反而着重揭橥《国秀集》、《河岳英灵集》等选集体现出的当时审美趣味。对陶渊明文学成就的介绍也是相当简略。至于今日被奉为名著的《三国演义》、《西游记》等书,仅在“小说中的英雄主义改造”这一小节中有简短的介绍,根本不涉及对小说价值的正面评价。而对于历代文学史不大关心的文人、作品或文学现象,《剑桥中国文学史》往往会给予特别的关注,比如杨慎与其妻的诗词。无论这种叙述方式是否合理,毕竟是符合本书的编撰意图的。而叙述事实与编写意图的矛盾在对清代文学的讲述时再次出现,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来评价《儒林外史》与《红楼梦》,而事实正如下卷第四章的执笔者所说“吴敬梓和曹雪芹终其一生,也只是在他们周围的文人小圈子里为人所知……对当时的文坛谈不上有什么影响”[4]319。《儒林外史》与《红楼梦》成为清代文学最杰出的代表,正是五四时期的学人对清代文学史重新评估的结果。若回到当时的文学现场,当时文人热衷的文体当是诗文,在文坛上,袁枚、姚鼐等人的名气要远大于吴敬梓和曹雪芹。若依照更多地关注“过去的文学”的理念,对于乾隆时代的文学描写的重头戏恰恰应该是书中草草掠过的诗文创作。
对于“被过滤”前的文学的关注,常给读者带来阅读的快感和知识上新的体验。但细读之下,这种对当时文坛的重新解读,多是“大胆的假设”,若要将其坐实成定论,还须“小心的考证”,而《剑桥中国文学史》在这方面还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第三章在谈论十六国文学时,执笔者认为“从史书中提到的标题和保存的作品看来,十六国时期绝不像一些文学史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文化沙漠。事实上,这一时期的北方文学可能跟南方文学的发展程度大致相当。”这样的结论自然新奇,但未免失之武断。仅从史书中提及的十六国作品和初唐时编纂大型类书时忽略十六国文学作品的猜测,而不将其十六国的文学作品与同期的东晋文学作数量和质量上的比照,就贸然得出当时南北方文学发展相当的结论,是不能让人信服的。广义上对中国文学史的研究,几乎与中国文学发生的时间同步,两千多年来,对各个时段的文学研究都有相当的成果,不管是文学史料的收集还是文学史观的形成,都有丰硕的成果。尤其对于唐宋以前的文学史,研究者们在大的格局上多已形成了共识。对这段文学史的开拓或重新解读当然有功学林,但若陷入历史虚无主义,以设想猜测来代替实证研究,是不可行的。
[1]孙康宜,宇文所安.剑桥中国文学史(上)[M].北京:三联书店,2013.
[2]徐公持.文学史有限论[J].文学遗产,2006,(6).
[3]蒋寅.基于文化类型的文学史分期论[N].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8-01-29.
[4]孙康宜,宇文所安.剑桥中国文学史(下)[M].北京:三联书店,2013.
Success Equals Failure in an Innovated Book -A Review about The Cambrid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ZHU Ze-bao
(The Research Center for Chinese Ancient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The Cambrid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aims at creating a new pattern about the writing of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by removing familiar categories in the field.The Cambrid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is famous for its special view of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culture.The writers believe that the real original appearance of literature is clear when we research literature by the hand of whole history of culture.Some problems in literature could be removed with the view of culture,which is not reflected completely in the whole book.The divisions of literature history are also eye-attracting,some are reasonable based the view of culture history.Other kinds of division of history carry on changeless criterion as before.The book aims to seek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literature happened as announced.Some famous writers in history are not take high while common ones are over praised.So,some evaluations in the book are not val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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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06
A
1009-1971(2015)02-0096-05
[责任编辑:郑红翠]
2014-11-29
朱泽宝(1988—),男,汉族,河南固始人,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