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几片东坡瓦砾

□张光华

有这么一个故事：动物王国正在开会，山羊说：“我是哲学家。”袋鼠说：“我是拳王。”斑马说：“我是健康活泼的英国皇家水兵。”狮子说：“我是狮子!”山羊、袋鼠、斑马的自我介绍，让人想起某些人的名片，前面的称谓比他本人的名字要长几十倍。狮子，不需要。苏东坡，也不需要。苏东坡1036年出生，1101年去世，活了还不到七十岁，不过你就算活七百岁，也绝没有他的故事多。这里且就初中语文课本收录的苏轼两首词《江城子·密州出猎》《水调歌头》和一篇散文《记承天寺夜游》来拾几片东坡瓦砾，感受他的睿智才情，领略他的乐观旷达。

一、老夫不改少年狂——《江城子·密州出猎》

苏轼是一位具有政治热情、报国壮志的文学家。北方辽国、西北西夏常犯宋之边境，使北宋统治集团惶惶不可终日。形势的危机，固守边防的重要，时刻萦绕于他心中，只要一有机会就喷发出来。熙宁八年冬天常山会猎，正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当苏轼擎鹰、系狗，前呼后拥来到会猎场所，在山冈上纵马驰骋，弯弓射箭，追狐捉兔的时候，长久郁积心头的忧事之心、报国之志，随即触发，尽情喷泄，于是发挥为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熙宁八年，苏轼四十岁。因为政治上受到排挤，难免会使人产生年华易逝、老之将至的悲叹，但这句主要意思不在叹老，而在于不服老。“狂”，概括了苏轼的精神状态，意气昂扬，豪迈狂放。年龄虽然老了，但精神犹如少年。且看他“左牵黄，右擎苍”，节奏轻快，似乎传达出苏轼在出猎时一种豪迈快意的心情。

狂放的不仅是行为，还有思想。“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由“挽”到“望”到“射”，是三个联贯而下的动作，构成一个雕塑感很强的特写镜头，作者是以挽弓射箭的壮举，表现建功立业、杀敌报国的强烈愿望。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鞋芒杖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即使一无所有，但只要有竹鞋芒杖助我行路，有一件蓑衣遮体，就可以任凭风吹雨打，将一切打击与磨难置之度外，视歧路为坦途，一路履险如夷，歌啸前行。一个人有这样的精神气概，人生旅途中还有什么样的挫折坎坷不能对付！

二、把酒问月诉衷肠——《水调歌头》

当人在异地他乡饱尝了生活的艰辛、理想的困顿、环境的压抑，在世事的纷争中被遗弃在失望的角落，找不到栖身之地、安慰之所，最初给自己带来温馨回忆的亲人就成了收容自己的心灵驿站。宋神宗熙宁时期，苏轼因为与当权者政见不同，自求外放，辗转在各地为官。他曾经要求调任到离苏辙较近的地方为官，以求兄弟多多聚会。到密州后，这一愿望仍无法实现。这一年的中秋，皓月当空，银辉遍地，与胞弟苏辙分别之后，转眼已七年未得团聚了。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此刻，词人面对一轮明月，心潮起伏。

在大自然的景物中，月亮是很有浪漫色彩的，她很容易启发人们的艺术联想。一钩新月，可联想到初生的萌芽事物；一轮满月，可联想到美好的团圆生活；月亮的皎洁，让人联想到光明磊落的人格。在月亮这一意象上集中了人类多少美好的憧憬与理想！苏轼是一位性格豪放、气质浪漫的诗人，当他抬头遥望中秋明月时，其思想情感犹如长上了翅膀，天上人间自由翱翔。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忧伤呢？这三句从人到月、从古到今做了高度的概括。语气上，好像是代明月回答前面的提问；结构上，又是推开一层，从人、月对立过渡到人、月融合。为月亮开脱，实质上还是为了强调对人事的达观，同时寄托对未来的希望。因为，月有圆时，人也有相聚之时。故结尾推出了美好的祝愿。“但愿人长久”是要突破时间的局限，“千里共婵娟”是要突破空间的阻隔，让对明月共同的爱把彼此分离的人结合在一起。这两句并非一般的自慰和共勉，而是表现了作者处理时间、空间以及人生这样一些重大问题所持的态度，充分显示出词人精神境界的丰富博大。

水有三态：固态、液态、气态。水的状态由温度决定。人生亦是如此。假如一个人对待人生的温度是零度以下，那么他的整个世界就是冰，寒冷而局促，没有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他的人生世界也就不过他双脚站的地方那么大，我们只能遗憾地发现他仅仅存在着。假如一个人对待生活和人生抱平常的心态，那么他就是一掬常态下的水，他可能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也可能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他可以是山泉丁冬，也可以是百川灌河，但他离不开大地。因此，我们再假设一个人对生活和人生是100度的炽热，那么他将会有什么样的状态呢？他会变成水蒸汽，升腾，汇聚成云朵，阳光会给他五彩斑斓的想象，他自由地飞翔，此刻，他不仅拥有大地，他还能拥有天空，他的世界将和宇宙一样大。而苏轼就是气态的水。

三、夜游古寺得清欢——《记承天寺夜游》

黄州时期尽管落入了人生的最低谷，苏轼依然坦然自处。试问一个由京城被贬至黄州，近于流放的人心中该是多么苦闷，多么忧郁，又怎么有如此闲情逸致去赏什么月！而东坡不但去赏了月，而且赏得很愉快，赏得怡然自得，有滋有味。这全因一个“闲”字！若东坡未被贬官，依然案头堆满公文，脑里堆满公事，他不是埋头批阅公文，处理政事，就是抓住仅有的一点时间倒头就睡，休息休息，养足精神，为第二天的奋斗拼搏作好准备。只有 “闲人”才有“闲心”慢慢赏月。而东坡也正以“闲人”自我调侃，称述自己赏月的“才能”。这不得不承认东坡是“不可药救的乐天派”。他真的“不可药救”！

在苦难面前，东坡是那样的坦然，是他的乐观积极使他超越了苦难，成为智者。他这样豁达的人生注定是精彩的、灿烂的。即使受尽苦难，但他至少还能自我欣赏，用最热烈的歌为自己而唱，用最热烈的舞为自己而跳！

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世俗的荣辱得失，是非成败，功名利禄，更重要的是把握自己的生命，寻求心灵的自由，那么美好的事物就会属于升华的灵魂。就像他写的《题西林壁》中悟解的那样：“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你跳出自己的处境，从高远处观瞻，就会发现：逆境可以使人一蹶不振，也可以使人更加坚强。遇到一点挫折怎么就能逃避呢？苏轼在逆境中以超脱的态度面对人生，创作了大量的名篇，奠定了他在北宋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地位。

读一本好书，就像交一个益友受用终生；读点苏轼，就会给你的人生增添几点支持。相信总有些东西不会被时光湮灭，总有些东西会执着地从历史深处浮现，以其不灭的智慧之光照耀我们贫瘠的心灵，以其永恒的超脱之感缓解我们压抑的感觉，以其流淌的隽永之思抚慰我们烦躁的生活。

[1]东方龙吟：《解读苏东坡》，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年。

[2]林语堂：《苏东坡》，东方出版社2009年。

[3]田姝：《苏轼》，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