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与宗族共同体的延续〔*〕——以鄂东浠水C氏宗族为例

○蔡 磊

(武汉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2)

浠水县地处鄂东中部，大别山南麓，长江北岸。东邻蕲春县，西界团风县，西南与鄂州市、黄石市隔江相望，北及东北与罗田县、英山县毗连，总面积1949平方公里，现隶属湖北省黄冈市，人口103万人。辖清泉、巴河、兰溪、散花、竹瓦、汪岗、团陂、白莲、C河、洗马、丁司当、关口12镇，绿杨1个乡，共649个行政村、15个城区社区。

浠水历史悠久，交通便利，素有“水陆要冲，鄂东门户”之称。南北朝刘宋元嘉二十五年(448)，浠水始建县。历代先后隶属豫州、湘州、淮南道蕲州、淮南路蕲州、淮南西路蕲州、河南江北道蕲州路、黄州府。境内有浠水河、巴水河、蕲河、策湖、望天湖五条长江水系和巴河、兰溪、散花三处深水码头，上可入川，下可通沪。京九铁路、沪蓉高速公路穿境而过，大广、合汉高速公路横贯其间，县城距省会武汉仅100公里。

C氏宗族在浠水属大族，有民谚云:“易毕二家，折不过C氏一枝丫。”言下之意，C氏宗族一分支人丁，亦多过易氏和毕氏全族。浠水C氏宗族现有男丁约一万余人，主要聚居于清泉镇龙井村、十榨村、望花村以及巴河镇团山村一带。据浠水C氏十一修族谱载，浠水C氏宗族始祖为万一和万二两公。因年代久远，姓名字号不可考，故按其排行称万一公和万二公。万一公官任三六总辖，南宋年间为避战乱偕弟万二，自江西丰城迁来浠水，卜居城郭北郊，为浠水C氏发源地。后各支系散居于城北之麻桥、夏凉、朱店、白石山一带，部分先祖徙居罗田、英山、黄冈、谷城等其它县市。万二公来浠水不久，徙居浠水马踏寺、杨家祠、C井店、腊树林等处，另立宗祠奉行祭祀。自万一公来浠水后，子孙繁衍，绵绵不绝七百余年，至今已传至二十七代。

2012年4月，笔者亲身参与C氏万一公后裔清明祭祖大典，感受到城镇化进程中还存在活力的传统文化与宗族共同体的双重延续，现记述如下:

一、C氏宗族祭大祖

浠水一带称合族共祭为“祭大祖”。据族中老人回忆，民国时期，C氏宗族祭大祖一般在宗祠举行。浠水北门外牛皮地、牌形地为C氏两大祖坟地，为缅怀先祖奠基之劳，C氏后裔在其附近营造C氏宗祠，旧称“C氏大祠”。清明公祭之日，各房份选派族中有威望之人，带上香烛纸钱和蒸菜、整猪等祭品，参加C氏大祠祭祖仪式。C氏大祠在20世纪50年代被毁，祭大祖活动也因而中断。

20世纪80年代以后，各地宗族活动开始复兴，浠水一带不少宗族开始重修家谱，建造祠堂，C氏一些族人纷纷倡议重修族谱。1992年，C氏宗族第十一修族谱编修完毕，为示庆贺，族人在万一公墓地旧址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商议将清明节前的第三天定为C氏宗族祭大祖时间。自1993年至1995年，C氏族人先后为一世族万一公，八世祖月溱公、月湛公、月濂公和七世祖昇族立碑，并举行相应祭祖活动。自此以后，中断已久的C氏宗族祭大祖活动开始恢复。自1992年至今，C氏族人每年都举办祭大祖活动，从未中断。祭祖完毕，宗亲聚餐畅谈，共商族事。

2012年C氏宗族祭大祖时间定于4月1日上午8点。各世祖墓地分处异地，祭大祖分五处进行。万一公是一世祖，其墓地牛皮地公祭规模较大，约有50余人参加，主要是团山、十榨、望花和龙井等村万一公后裔，以八世祖月溱公、月湛公和月濂公三支后裔居多。

第二处是七世祖昇祖墓地，祭祀人员以窲门湾C氏族人为主，组织者为族中长老C得文。根据C氏辈字排序，七世祖是日字辈，但为叫起来顺口，改为昇。一是取上升、升起之意;二是因为改字时只能将原来的字放在上面，不能放在下面。昇祖墓地位于龙井村窲门湾。窲门湾乃过去浠水四大名湾之一，湾中C氏四大家族，皆系有名望的富贵之家，其门庭府第，气派非凡。据族中老人讲，窲门湾乃风水宝地，前有龟山相绕，后有凤形地，左有青龙咀，右有白虎咀，昇祖墓地刚位于凤眼上，相传其后代要出一斛芝麻的秀才。据C氏十一修族谱记载，昇祖后裔在明清两代多出进士和举人。自恢复祭大族以来，祭祖聚餐多在窲门湾操办，昇祖与开基祖万一公一样，得到族人共祭。今年聚餐地点改在十榨村一组，因而没有合族共祭昇祖。

另外三处分别是八世祖月溱公、月湛公和月濂公墓地。八世祖月濂曾任王府良医，诰封正议大夫，C氏谱牒由其首创。八世祖除月溱、月湛和月濂三支外，另有十三支，因代远年疏，子孙迁徙，目前尚未立碑共祭。近年来，月溱公、月湛公和月濂公多由各支后裔分别祭拜，今年也是如此。月溱祖后裔由十榨村C仕涛带队，约20余人前往八老湾月溱墓地祭祀。月湛祖后裔由角岭村C春兰带队，约20余人前往向湾山月湛碑处祭拜;月濂后裔由十榨村C火明带队，约10余人前往金钩边月濂碑处祭拜，三位带队者均是族中拥有威信的长老。族中风水传说亦将月溱公、月湛公和月濂公墓地视为宝地，相传月溱处是金盆地，月湛处是饿虎下山，月濂处是金钩挂月。

祭大祖仪式主要由插标、烧香、上供、烧钱、磕头和放鞭组成。插标是改革开放以后兴起的祭祖习俗，坟标用细竹竿制成，短则半米，长则1米有余，上面缠绕彩纸、纸花或彩球。插标意味标志，表示后人已在此祭祖。祭大祖一般由主祭人插标，之后点燃香烛。插香时讲究三根一插，若凑不齐三根，则插一根香，带去的香必须烧完。接着摆放供品，朝向墓碑，由外到内依次摆放三盘菜、三碗饭、三杯酒，筷子放在饭碗上，筷子头朝向墓碑之外，象征祖宗坐在墓碑处享用祭品。依老传统，三盘菜分别是鱼、肉和豆腐，代表丰盛，现在有的用水果和副食代替，不过祭大祖一般都依照老传统供饭和菜。供酒时讲究斟三巡，以示对祖先的尊敬。待第三巡酒斟完，祖先继续享用祭品时，可以开始烧化纸钱，族人依次给祖先磕头。给祖先烧化的纸钱称为往生钱，过去一般用白纸印制，现在也用黄纸印制。如果是非命死的祖先，还应为其烧化救苦钱。近年来出现了各种新式冥币，面额巨大，从万到亿皆有。今年几处祭大祖都是用往生钱，没有使用新式冥币。

现在的祭大祖仪式已简化，但磕头时的虔诚丝毫不减当年。族中长老最先磕头，一般会出声祷告，向祖先禀告族中大事，并祈愿祖先保佑C氏子孙后代兴旺发达。其他族人磕头多半在心中向祖先祷告，依个人情况向祖先许愿，多为健康、生子、考学和发财。“节节有根”是祭大祖时常说的祷告语，代代相传、子嗣繁衍是族人最为看重的心愿。磕头结束，将供奉祖先的一杯酒泼于地下，代表祭祀结束，其余供品可以带回去。据说吃了供品，会得到祖先福佑，不会生病。离开墓地前，要燃放一挂鞭炮，代表后代子孙兴旺，同时也表示恭送享用完祭品的祖先。

二、C氏宗亲清明聚餐大会

C氏族人祭大祖之后一般要聚餐开会，2012年的大会尤其隆重。族中有两件值得庆贺的大事:一是继1992年C氏十一修族谱之后，开始启动十二修族谱编修工作;二是准备重修C氏祠堂，会上要动员族人捐款。4月1日上午9点左右，五处祭大祖仪式结束，祭祖人员回到十榨村一组，参加今年的清明聚餐大会。

(一)祭祖捐款

9点10分左右，负责收款的族中长老摆好方桌，开始接受族人为续修族谱和修建祠堂的捐款。C楚南负责书写捐款名单，C之凤负责给每位捐款者发烟。民国时期，C氏宗族有族田族地，其收入用来支付族中各种祭祀和聚会费用。现在没有族产，族中各项开支，只有通过募捐来支付。大会召开之前，会务人员已发出280张请帖，邀请族中较有威信和较有经济实力的人参加，同时给各房份户主发送建祠续谱倡议书，建议族人积极捐款。

收到请帖的族人，多数都参加了今天的宗亲大会。参加者以男性长者居多，也有一些妇女和年青人。妇女中多是C氏媳妇，也有少数招坐堂女婿的C氏姑娘。各户捐款数额不等，少则几十，多则上千，随个人心意和家庭经济条件而定。据会务人员统计，今年清明祭祖共收到捐款22950元，最大捐款数额为1000元。捐款较多者皆为族中经商的有钱老板，像C其旺、C其安和C得华，每年都为宗亲大会捐款，得到族人好评。C其旺是此次续谱建祠工作的总负责人，承诺为修建祠堂捐款10万，C其安也承诺捐款5万。捐款完毕，族人坐下来互相攀谈，或谈论修祠续谱事务，或拉家常;也有长期未见面的老人，满脸喜悦，握手互致问候;还有一些老人和平日一样，互相打趣逗乐。适逢春光灿烂，油菜花盛开，和着会场音箱里播放的欢快音乐，今年C氏宗亲大会显得无比热闹。10点左右，捐款者名单和数目在会场张榜公布，同时张贴出祠堂效果图，供族人观看商议。

(二)全族共祭八世祖月溱公

10点30分左右，族人集体祭拜八世祖月溱公。过去C氏族人祭大祖，主要祭祀一世祖万一公和七世祖昇族。今年宗亲大会在月溱祖墓地附近举办，大家便商议借此机会全族共祭月溱祖，以示C氏各支互敬互爱，和睦相处。另外，拟定祠堂选址亦在月溱墓旁，祭大族之后，族人还可以勘察地形地势，发表祠堂选址意见。

参加祭祀月溱公的族人约100余人，一路浩浩荡荡，行进在艳黄的油菜花地之间，颇为壮观。走在前面的三位老人，一人手提装有供品的竹篮，一人举着坟标，另一人手拿烟花爆竹，后面族人紧跟其后。到达月溱公墓地后，三位老人开始忙碌起来，一人插标，另一人烧香化纸，还有一位摆放供品。供品摆放完毕，族人开始轮流磕头，没有人特意安排磕头次序，但族人都知晓各自年龄和辈份，年长者和辈份高者会自觉站在队伍前面，年轻一些的则在后面等待。祭祖路上，族人相互攀谈，有说有笑，到八世祖墓前，开始变得庄严肃静。有出声许愿的，也有默默祷告的。戴了草帽的老人特地摘下帽子下跪磕头，表示对祖先的尊敬。族中有热心老人，不停提醒大家过来给八世祖磕头。

祭祖完毕后，大家一起勘察祠堂选址。关于祠堂修建位置，族人已商量多次，后经风水先生建议，确定在十榨村沙湾。因此处靠近八世祖月溱公墓址，也称八老湾。据说这里原有七口池塘，有七星映月之景致。族中有较懂风水的老人认为，祠堂选址应考虑子孙后代的兴旺发达，宜建在山凹之中，建议在原来选址的下方修建祠堂。

(三)宗亲聚餐大会发言

11点30分左右，族人从月溱公墓地回到会场，C氏建祠续谱筹备委员会主要负责人向族人介绍建祠续谱相关情况。C氏修祠续谱筹备委员会成立于2012年1月8日，主要成员有C其旺、C源泉、C楚南、C又安、C传之、C得炎、C成鹏、C又南、C之光，除负责人C其旺是餐饮业老板外，其他人都任过村干部或是参加过上一次续谱工作，能力和经验兼备，尤为重要的是他们在宗族中都较有威信，有一定号召力。

C其旺首先作大会发言。作为这次C氏建祠续谱事务总负责人，他在族人面前表态，表示一定要把祠堂建好，把续谱工作做好。此外，他还向族人介绍了续谱工作的辛苦，赞扬谱务人员的无私奉献精神，呼吁族人支持配合他们的工作。接下来讲话的是负责财务工作的C源泉，他首先谈及建祠续谱工作的必要性，介绍了全国各地修谱建祠的情况，指出各地宗族包括C氏周边他姓宗族都陆续建有祠堂，C氏宗族作为浠水的大家族尚无祠堂，是一件让族人惭愧的事。接下来谈到C氏宗族祭祖的现状，因祖坟分处异地，祭祖难以集中，的确有修建祠堂之必要。之后谈到这次续谱的紧迫性。C氏上一次重修族谱是在1992年，至今已过去20年，这20年中族中有去世之长者，嫁入之新媳妇和新生幼儿均未入谱。而今，熟悉宗族历史，懂得续谱的老人越来越少，趁现在老人们尚有能力和精力，将他们组织起来续修族谱，是家族之幸事，也是迫切之举。最后，他倡议族人齐心协力，为C氏子孙后代的发达兴旺做实事，做好事。第三位发言人是负责此次续谱的督修C楚南，他为族人讲述建祠续谱之意义，言辞恳切，声情并茂。12点10分，C氏宗亲大会聚餐开始。聚餐会上，建祠续谱筹备委员会主要成员轮流给族人敬酒，族人畅谈交流，气氛热烈。下午2点左右，聚餐结束，族人陆续离开，对于年龄较大的长者，C其旺开车送他们回家。

三、清明C氏宗族续谱登记和收款

清明期间回乡祭祖的人多，也是C氏宗族续谱采稿和收款的好时机。4月1日祭大祖那天，已有不少族人在会场查阅和登记续谱资料，之后几天，陆续有回乡祭祖的C氏宗亲为续谱建祠捐款。

这次C氏十二修族谱共分四个采稿收款小组，由C源泉、C传之、C得炎和C之光四人负责。各小组负责一定区域的工作，区域划分除依据C氏宗支分布外，着重考虑四位负责人对相关区域的熟悉程度。C源泉曾担任麻桥、竹瓦一带乡干部，便负责县城城北到麻桥、竹瓦一带采稿收款工作;C传之曾任团山村书记，团山村C家大湾由他负责;C得炎参加过上一届续谱工作，是月溱祖后裔，也去过罗田县联系那里C氏万一公后裔，因而负责月溱祖后裔主要聚居地望花、王祠以及罗田县的采稿收款工作;C之光任过C铺村书记，负责C铺、三店一片工作。

续谱采稿采取逐户登记方式，谱务人员下到各户，发放“C氏第十二修族谱采稿登记明细表”，指导他们填写并收回。表中有十栏，分别为家庭人丁关系、常用名、谱名、性别、出生年月日时、需要说明、去世年月日时、安葬山名、安葬山向和备注。谱名是族人在家谱中的名字，须有C氏宗族字辈。1949年以后，不少族人取名基本没有用字辈，这次续谱他们便需要加上。如C凤为常用名，在族谱中便改为C其凤，“其”是辈字。常用名不是单字，可能要重新取谱名，如C向阳的谱名为C其海。安葬山名和安葬山向两栏基本依循旧谱体例，体现族谱之纪生卒葬徙之功能，为族人祭祖提供记忆和依据。旧谱包括现存十修和十一修族谱，记载民国年间出生族人采用干支纪年，这一次统一改为公元纪年，但出生年月仍沿用农历日期，用地支表示出生时辰。需要说明一栏是对族人工作或学习情况的补充说明，一般记载官职和学历，外出工作未回故乡的族人也会在栏中注明。备注栏主要记录出嫁女子，一般写在其父亲一栏后，记载较简略，如“女二适高陈”，意思是有两个女儿，分别嫁给高家和陈家。也有出嫁女子作为家庭成员写入表格中，一般多是没有儿子的家户。还有一些家户，女儿、女婿甚至外孙也被记入族谱登记表中。

采稿登记明细表填好后，谱务人员根据各户情况画出相应世系图谱。这次续修族谱欲在体例上有所创新。旧谱虽也记载世系，但各户所见支谱多记载五代以内世系，如果要了解自一世祖以来各支谱系，需要参阅总谱中对远代祖先的世系记载。因而，这次族谱计划在支谱中录入自一世祖以来的完整世系图。至今，浠水C氏宗族已传至27代，要画出各户自一世祖万一公以来所有世系，还是有一定难度。家户一般只熟悉八代或五代以内世系，这就要求谱务人员清楚各支谱系结构，否则难以在短时间内画出各户世系瓜藤图。

最后一项工作是收取续谱建祠人丁费，以每一男丁一百元为标准，去世之人和C氏媳妇不收钱。C氏姑娘若详细写入族谱，也按男丁标准收钱。上交续谱建祠人丁费，相当于族人义务，除个别经济困难家户和孤寡老人外，所有族中在世男性成员都应承担这一义务。续谱建祠人丁费之外上交费用，均作为捐款，人丁费收款和捐款均由谱务人员开具正式收据。今年清明期间，不少回乡祭祖的族人借此机会上交续谱建祠人丁费，亦有不少人为建祠捐款。

据续谱采稿人员介绍，多数族人对他们的工作非常支持。认识的家户自不必说，就连不认识的家户，态度也极为热情，交纳钱款，盛情款待，有车的家户还专程相送。据说，C源泉负责的采稿小组，除了有一次未计划好时间，午饭时间在赶路，其它每次都是受邀在采稿家户中吃午饭。对于收取建祠续谱人丁费，一般家户都认为理所当然，并欣然接受。

尤令采稿人员感叹的是，族中一些妇女在交纳建祠续谱人丁费时非常爽快。据说有一次采稿，只有一名妇女在家，她家有九口男丁，按规定要交九百元钱，她家并不富裕，但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九百元钱，将人丁费一次交清。还有一位老妇人，女儿刚刚回家看望她，给了她五百元钱，她立即拿出三百元钱，作为建祠续谱人丁费交给采稿人员。多数妇女在平日省吃俭用，但这次交纳建祠续谱人丁费，却极为慷慨，很是令族人钦佩。也有一些家户起初对采稿人员有所怀疑，经过交谈之后，才逐渐信任他们，上交续谱建祠人丁费。极少数家户在采稿人员多次解释下，仍然不愿意交纳续谱建祠人丁费，此时采稿人员便会告诉他们，如果不交人丁费，便会失去续谱资格。这一提醒颇为有效，一些族人听此话后，思量之下还是欣然交纳续谱建祠人丁费。

入村采稿和收款工作一般不借助村委会。近年来国家对宗族活动控制渐少，但祖先信仰多少还是和所谓迷信活动有些关联，村干部一般会回避此类活动，既不干涉也不介入。因而如何进入村庄和家户，全凭采稿人员个人能力和资源。对于较为熟悉的村庄，他们一般直接入户开展工作;对于不熟悉的村庄，则先打听村中较有威望的老人，当地称“湾大爹”。联系湾大爹之后，再由湾大爹召集村人，集中采稿收款。有时候找不到湾大爹，就只能一户户上门采稿，不过运气好时也会碰上热心人，主动帮忙在村中张罗。为不让采稿人员再次跑路，一些村民会帮忙凑齐村人的建祠续谱人丁费。一些家户搬迁到别处，采稿人员往往花很大精力才找到他们的住址，即便找到，有时人不在家，还得再跑一趟。

至2012年4月8日，C氏宗族祭大祖和家户祭祖基本结束。自恢复祭大祖传统以来，C氏各支囿于祖坟地分散，多以支派为单位分开祭祖。族中长老认为，不能将祖先灵位收归一处，是对祖先之不敬，也不利于宗族和睦，这次修建祠堂意义重大，祠堂竣工之后，举族共祭指日可待。

四、结 语

宗族变迁一直是乡村社会研究的重要话题。作为中国基层社会重要结构的宗族组织曾对乡村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中产生重要影响。伴随近代以来历次政治革命和经济改革，宗族活动作为封建社会糟粕和残余在一定程度上被否定和压制。20世纪90年代以来，宗族活动虽有所复兴，但伴随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推进，尤其是打工潮和村落消失带来的影响，宗族活动再次受到冲击。这似乎印证了一些学者对宗族变迁趋势的预测，“宗族在大量年轻人离乡后失去了后继力量，宗族与农民的血缘关系被国家与公民的社会契约取代，仅就打工潮而言，我们看到的趋势是中国农村宗族组织的解体。”〔1〕然而C氏宗族近年来清明祭祖活动，却彰显了变迁中的宗族共同体的延续，尤其在当前农村集体活动凋敝，村落共同体衰落的背景下，更显示了作为传统民间社会组织的宗族的自组织力量和蓬勃生机。

清明祭祖为C氏宗族共同体的凝聚提供了动力，同时也成为展示共同体力量的重要时刻。在日常婚丧嫁娶和年度其他节庆仪式中，C氏宗族活动并没有如此大的规模，C氏族人尤其是通过参军、考学或打工离开故乡的族人，可能只有在此期间与祖先和宗亲有如此亲密的联系。透过清明祭祖，考察C氏宗族活动兴盛之更深远原因，可能与以下方面有关:

其一，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宗族复兴。以农民为主体的C氏宗族成员未必能直接敏锐察觉到改革开放以后国家意识形态对宗族活动的弱控制，但周边他姓宗族活动的复兴给予他们信号和影响，上世纪90年代完成的C氏十一修族谱和正在进行中的C氏十二修族谱和修建祠堂，源于对他姓宗族活动的仿效。今年C氏清明宗亲大会发言中便提到周边小姓宗族已建祠续谱的状况，并表明作为大族的C氏宗族不能落后的意愿。之后张贴的祠堂效果图，实际上是已修建好的浠水南氏祠堂图片，唯一不同的是将南氏之“南”字改为了“C”字。

其二，未曾中断的崇宗敬祖观念。在中国进入现代化进程的一系列政治和文化运动中，崇宗敬族思想及其活动多受批判和取缔，但崇宗敬族观念更多地是被压抑而非被革除，因而国家意识形态控制松动时，它又重回到民众日常生活之中。C氏宗族成员祭祖背后，既有对祖先的缅怀和思念，也有对祖灵的敬畏和期许。清明期间也是祖坟地风水和祖灵故事传播的重要时间，祖灵信仰得以传承和加强，比之儒家的宗法伦理，世俗生活中诸如求子、升官、发财、考学等愿望依赖祖先实现，同样成为清明祭祖乃至更为重要的动力。

其三，祖坟地的保留。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C氏宗族一直保持合族共祭传统，这与重修祖墓和保留祖坟地密切相关。C氏一世祖、七世祖和八世祖墓碑重立为合族共祭提供了现实基础，祖坟地的保留也使族人共同祭祀成为可能。都市中的公墓不可能单独为某一宗族保留一片领地，因而清明扫墓一般只祭祀三代以内的直系先祖。一些农村宗族的祖坟地也在城市化进程中被开发或是被公墓取代，直接影响了合族共祭传统，没有了共同祭祀对象和祭祀地点，人们只能分头祭拜。

其四，经济精英在宗族事务中发挥作用。上世纪90年代重修祖墓和C氏十一修族谱事务中，主要是宗族长老和族中文化精英起主导作用，但近年来族中一些经济精英开始参与宗族事务。譬如，这几年C氏宗族清明祭大祖聚餐均得到宗族中经济精英捐助，负责C氏十二修族谱和建祠事务的也是族中经济精英。比起传统的宗族精英，经济精英在年龄、辈分和威信上可能不具优势，论及对宗族事务的热心和贡献，他们的表现和成绩在族中却是众口皆碑。C氏清明公祭活动规模之盛大，离不开族中经济精英在财物上的大力支持。

注释:

〔1〕王朔柏、陈意新:《从血缘群到公民化:共和国时代安徽农村宗族变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