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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激进主义走向保守主义
——廊下派的政制问题

2015-02-25丹,徐

学习与探索 2015年4期
关键词:哲人罗马

毛 丹,徐 健

(浙江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杭州 310058)

·政治发展研究·

从激进主义走向保守主义
——廊下派的政制问题

毛 丹,徐 健

(浙江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杭州 310058)

以往的政制史研究常常忽视廊下派的政制理论和实际态度,实际上廊下派在这方面的思考是非常深刻的,值得学术界给予必要的关注。希腊化廊下派搁置了古典希腊的政制学说,更愿意以共产主义理想来激进地批判或改造现实中的任何政制形式。但自廊下派入驻罗马以来,他们渐趋承认传统政制理论的价值,并且鉴于罗马当时的世界霸主地位,廊下派选择接受罗马的制度安排,先是支持倡导自由的共和制,接着又认可创造和平的君主制,这表明廊下派开始从激进主义的政制立场走向保守主义的政制立场。

廊下派;政制问题;激进主义;保守主义

晚期廊下派(旧译斯多亚学派或斯多葛学派)哲人塞涅卡在《论闲暇》中写道:

让我们用心接受两种共和国:一种是巨大并真正共同的共和国,诸神和人类都囊括其中,我们不能只顾及这一隅或那一隅,而要以太阳运行的轨迹来衡量我们国家的界线。另一种是与生俱来的各种具体条件将我们分配到其中的,这可能会是雅典人或迦太基人的共和国,也可能是其他任何并不属于全人类而只属于某个特定人群的城邦。有些人同时服务于两种共和国——较大的和较小的,有些人只为较小的服务,有些人只为较大的服务[1]70。

显然,第一个更高的国家是廊下派著名的宇宙城邦(cosmos-city),这个观念是早期廊下派集大成者克律希珀斯(Chrysippus)首先从学派创始人芝诺的智者城邦(Zeno’s city of the wise)的观念中继承并发展出来的。根据克律希珀斯的论述,宇宙城邦是共产主义式的城邦,在其中,智者共享公民权和财产,并对潜在的智者实行基于爱欲(包括同性恋和异性恋)的教育。此后,廊下派除放弃了这种形式的教育外,一直坚持宇宙城邦的观念,但自西塞罗时代以降,他们开始认为宇宙城邦应覆盖全体人类[2]。在塞涅卡看来,有些人无论如何都会为这个城邦提供服务,这些人是指智者,因为塞涅卡紧接着谈到了这种服务的内容包括探索德性、这个世界以及作为创世主的神,等等。至于第二个共和国,它是偶然分配给我们的。塞涅卡告诉我们,除非政治彻底腐败,或智者缺乏必要的权力支持和身体条件,否则智者还需要服务于这个较小的国家,尽管未必“完全认可”它[1]69-75。 在此我们自然要问,对现实的政治安排尤其是对作为国家之根本的政制的探究和实践会成为这种服务的内容吗?拉尔修认为,廊下派所谓的“最佳政制是民主制、王制和贵族制的混合”[3]355。 这里的“最佳政制”明显指现实中的最佳政制。因此,得出的结论是廊下派关心实际政制问题且偏爱混合制。但本文认为,这个结论并不确切。

一、早期廊下派:传统政制理论的缺失

相比之后的廊下派,早期廊下派的实际政制倾向问题历来最受争议,这很大程度上是他们的复杂经历和原始文献残缺造成的。不过,其中较易处理的是他们与混合政制的关系,因为我们拥有的唯一能够表明早期廊下派支持混合制的直接证据就是上面提到的拉尔修的可疑文本。众所周知,古代混合制的关键在于对社会进行制度性的划分,相应地,人的灵魂也需要分成不同的部分。但早期廊下派认为,灵魂是不可分的统一体,同时社会也坚决不能被划分[3]351-352。 因此,他们不可能拥护混合制。

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充分可信的证据表明早期廊下派是君主制的支持者。按照拉尔修的记述,佩赛俄斯(Persaeus)、克勒昂忒斯(Cleanthes)、斯菲若斯(Sphaerus)都写过名为《论王权》的著作。但不幸的是,我们对其中的内容一无所知。当然,早期廊下派认为智者是真正的国王[3]377,但这不过是一种类似于苏格拉底所谓的“国王的技艺”的政治隐喻,是对智者之特性和能力的描述,无论他实际上是不是国王[4]。此外,早期廊下派哲人的生平常与各个希腊化国王联系在一起。据说,芝诺就与马其顿国王安提戈诺斯的关系非同一般。其中,许多证据与芝诺在马其顿参加的会饮相关,甚至在有些例子中,安提戈诺斯也在场。所有这些证据主要记录在拉尔修、阿忒纳欧斯(Athenaeus)、阿厄利安乌斯(Aelianus)的今存文本中。但这些记录极可能最终出自佩赛俄斯之手,他作为安提戈诺斯的庭臣可能会夸大自己的导师与马其顿王的交情。还有,据说安提戈诺斯在芝诺死后悲恸万分,并恳请雅典人将芝诺葬于克拉美科斯。然而,这最多表明君王对哲人的崇敬,而非哲人对君王的情谊[5]。因此,我们无法从以上证据中得出芝诺主张君主制,何况他还屡次谢绝安提戈诺斯的宫廷之邀。

可在这之后,芝诺不得不派出斐洛尼德斯(Philonides)以及佩赛俄斯前往马其顿,然而单凭这点也不足以表明这两位门徒的政制倾向。据说,习惯于清贫的克勒昂忒斯宁愿担水也不接受安提戈诺斯的惠赠,同时也拒绝了埃及国王托勒密三世邀请其前往亚历山大里亚,甚至克律希珀斯根本不把这次邀请当回事。而斯菲若斯虽然接受了,但我们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只是知道当他后来前去托勒密四世宫廷时,他否认这是一位真正的国王。最后,拉尔修还特别向我们指出,心性高傲的克律希珀斯尽管著述宏丰,但从未将任何一本书题献给某位国王[3]30-310。 这些或许也可以佐证早期廊下派并不是特别青睐君主政制。

公元前227年,克勒俄美涅斯三世在肃清富人政敌后开始实施与之前的阿吉斯四世改革本质相同的复兴斯巴达计划。当时,由于连年的战争和土地的日益集中,斯巴达的公民数量锐减,古老的公餐制、军事训练以及教育*这里的教育尤以男童恋关系为核心。名存实亡,而改革的官方模版就是吕库古制度。结果是,土地乃至部分动产得到重新分配,债务被取消,从而新增四千多公民;甚至大量希洛人被解放并部分收编到军队之中;集体教育、公共食堂和体育场得到恢复。其中,斯菲若斯认可并协助了教育的复兴[6];同时,他应该也会认同改革的其他一些措施,如重新分配财产和扩大公民权等。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斯菲若斯会将斯巴达式寡头政制作为一种现实中最优的政制来对待,因为他更可能是像芝诺那样从吕库古政制中汲取滋养[7]124-126,从而把斯巴达改革看作是在某种意义上实践宇宙城邦中的一些共产主义规定。类似地,其他那些欣赏乃至创作过关于斯巴达政制的著作的廊下派哲人都应当作如是理解。总之,早期廊下派不可能是某种寡头制的支持者。

最后,早期廊下派对理想城邦的设计容易让人推测他们是民主分子,然而,这也是一个不恰当的推论,因为在那个城邦中常人是没有位置可言的,而现实中的民主制恰恰主要面对常人。另外,还有一些证据似乎也反映出早期廊下派的民主倾向。我们知道,芝诺在雅典生活约50年时间,其间雅典政权几经易手,时而寡头时而民主,形成了亲马其顿的寡头派和亲埃及的民主派。据悉,芝诺和克勒昂忒斯都与当时的民主派领袖克瑞谟尼德斯(Chremonides)相识,而芝诺更是对此人爱慕有加,但这并不足以表明芝诺就是民主派。还有,民主人士德谟卡瑞斯(Demochares)对芝诺说,只要芝诺愿意,安提戈诺斯就会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可这里的要求并不一定涉及民主政治问题,且即便关系到政治,然芝诺毕竟拒绝了德谟卡瑞斯的热心提醒,并从此不再与此人来往。在另一段关于芝诺和埃及使节的对话中,我们也无法找到任何确定的政治内容,即使有的话,芝诺也是在以说“自己是个沉默的人”来回避之[3]312-316。由此可见,芝诺不可能是个民主分子,更别提他会支持后来克瑞谟尼德斯于公元前266年领导的反马其顿战争,因为在他看来,智者城邦的安全取决于友爱而非战争[8]。此外,廊下派哲人博罗希俄斯(Blossius)实际参与了公元前133年保民官提比略的土地改革。在西塞罗或与其同时代的廊下派哲人帕奈提俄斯(Panaetius)眼中,这次改革与之前的斯巴达改革如出一辙[9]424-425。不过,我们不能由此认定博罗希俄斯主张民主制,相反,更合理的解释是,他像斯菲若斯那样只是在将理想国的某些政治设计现实化而已。可见,无论如何早期廊下派哲人都没有所谓的民主倾向。

概言之,早期廊下派没有处理过传统希腊所谓的政制学说,也没有论证并促进其中任何一种政制安排,他们更愿意以共产主义理想来激进地批判或改造既有的一切政制类型。

二、中期廊下派:混合制与罗马共和国

公元前168年,罗马在彼得那战役(battle of Pydna)中摧毁了马其顿帝国。这一决定性的事件必然改变罗马对希腊化各国的外交政策,凡是被认为拥护马其顿的可疑分子,都要受到严厉处置,其中一部分人须得作为人质送往意大利,波利比乌斯就是作为1 000名显贵的阿凯亚人之一被安置在罗马的[10]。自此以后,希腊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新的强大国家,亚历山大大帝所传说的预言成真了。*据说“当亚历山大看到这些罗马代表时,注意到他们勤勤恳恳、有条有理、热爱自由,又听到他们谈到罗马宪法的一些情形时曾说,他可以预见罗马将来一定会强大起来”。但爱比克泰德的弟子阿里安本人对此事表示怀疑。参见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276页。

公元前156(或公元前155年),廊下派领袖巴比伦人第欧根尼、学园派领袖卡尔涅阿德斯(Carneades)以及漫步学派领袖克里托拉俄斯(Critolaus)因公务代表雅典出使罗马。在这次访问期间,卡尔涅阿德斯以怀疑主义惯用的方法在元老院发表了关于正义的演说:头一天他翔实地论证了正义;而第二天又反驳了自己先前的观点,认为明智(sapientia)之人的行为动机在于利益而非正义。而且,他将第二篇演辞的观念延伸到罗马的战争和统治层面,认为罗马的征服也只是为了利益[9]97-98。据说,老卡图担心青年人不再倾听法律和官员的教诲而要求将使节们尤其是卡尔涅阿德斯赶出罗马[7]370-372。尽管罗马人为了强国宏图早就渴慕希腊哲学,但诚如莫米利亚诺所言,“在罗马,希腊化意味着对统治秩序的尊重”[11]16-29。此后,大部分希腊哲人都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波利比乌斯首当其冲。他虽然提醒罗马切忌滥用自己巨大的权力,但总体上赞同罗马的成功,并认为成功的奥秘尤其在于它采用了混合的政制[12]。这一观念也体现在与波利比乌斯同属“西庇阿圈子”的帕奈提俄斯身上。

然而帕奈提俄斯清楚地意识到,对于廊下派而言,若想与现存政治拉近距离,首先就得发展出一套更加贴近现实的国家理论,尽管这未必意味着放弃早期的理想模式。西塞罗不仅大加称赏帕奈提俄斯的这一转向,而且很可能通过自己的著作对此加以了详细的记录。西塞罗在《论义务》中说道:

不仅在米底亚人那里,如希罗多德告诉我们的,而且在我们的祖辈那里,为了能享受公正,人们就立道德高尚之人为王。要知道,当孤立无助的民众受到强梁欺压时,他们便求助于某个德性出众的人,此人为了保护弱者免遭欺凌,便建立平等的环境,以使地位崇高的人们和地位低下的人们享有平等的权利。制定宪法的原因与拥立国王的原因是一样的。要知道,人们一向追求的就是在法律面前享有平等的权利,因为不对所有人同等开放的权利不是权利。如果他们从一个公正而高尚的人那里达到了这一点,他们便会心满意足。但要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好运,法律便被发明出来,让它永远用同一个声音对所有的人说话[9]407。

既然西塞罗自己承认《论义务》尤其是其中的前两卷深受帕奈提俄斯的影响[9]325-328,那么我们应该没有理由怀疑这段从王政社会到法治社会的描述。为了进一步理解这段文本,让我们转向《论共和国》前两卷。其中,小西庇阿说慈爱的王政要比智慧的贵族制和自由的民主制更优越,尽管这三种政制都能够提供并非不稳固的体制,但不幸的是,王政本身包含着致命的缺陷,即权力的过分集中及其所带来的其他缺陷,所以它容易堕落成僭政。对应罗马历史,这近似于早期王政及其堕落的情况。同时,能够诉诸法治的民主制和贵族制也出于类似的原因而容易变质成暴民制和寡头制,随后的罗马史或多或少地证明了这一点。因此,一种能够同时尽可能避免所有纯粹政制之不足且主要依仗智慧的贵族制的混合政制才是最实际稳靠的政制,亦即现实中最佳的法律统治形式。也正是因为这样,共和罗马要优越于其他政制的国家。西庇阿的长篇叙述虽然可以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找到根源,但其直接先导应是波利比乌斯或帕奈提俄斯,因为在这一叙述之前,莱利乌斯(Laelius)交代:

我记得你(西庇阿)过去常常在波利比乌斯的陪同下与帕奈提俄斯谈论政治,这两位希腊人也许都非常精通这个问题,并且你通过详细的论证表明,至今最好的统治形式是我们的祖辈留给我们的那种形式[9]26。

结合前面引述的《名哲言行录》关于廊下派最佳政制的说法,不管波利比乌斯的混合政制论是否源自帕奈提俄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帕氏也认为罗马混合制是现存的最佳政制。后来,博学的珀赛多尼俄斯(Poseidonius)援用悠久的“黄金时代”观念,继承并发展了自己的老师帕奈提俄斯的法治起源论[13]。“在那个被称为黄金的时代,珀赛多尼俄斯宣称统治权掌握在智者们手中”。同样,这种优越但不可靠的人治将为法治所替代,“而法律本身是由智者最先引入的”,正如梭伦为雅典立法、吕库古为斯巴达立法以及扎莱乌库斯(Zaleucus)和卡隆达斯(Charondas)为西西里乃至意大利希腊城邦立法一样。至此,塞涅卡表示同意珀赛多尼俄斯的观点,但拒绝他进一步将日常生活中各种技艺的发明归功于智者,因为不同于哲学,这些技艺会带来奢侈和贪婪。不管怎样,我们发现珀赛多尼俄斯非常强调哲人或智慧对文明技艺尤其是立法技艺的作用,其强调的程度和方面远远超过帕奈提俄斯。如果说帕氏法治起源论的现实目的是为了论证罗马混合制,那么我们或可顺理成章地认为其学生的文明起源论会更有利于证明这种制度。有证据显示,珀赛多尼俄斯可能赞美过罗马对西班牙的征服;并且如同帕奈提俄斯一样,他广博的研究事业也得到了罗马贵族的鼎力支持。同时,他续写波利比乌斯的《历史》这一行为本身也许暗示,他与波利比乌斯的政制立场是一致的[11]31-65。

无论如何,相比之前的廊下派,师徒两人对现实政制的态度开始转向保守主义。他们愿意接受当时的超级大国——罗马的统治并与其合作,甚至勾画出人类历史进程来为其辩护。总之,廊下派开始承认政制学说,并宣称混合制是现实中最好的政制形式。

三、晚期廊下派:君主制与罗马帝国

公元前30年,最后一个希腊化国家埃及并入罗马版图,与此同时,随着奥古斯都成为“第一公民”即元首,共和制实际上已宣告终结,罗马开始进入帝制时代。在帝国早期,由于对内战导致的乱局记忆尚新,不少思想家对当时的和平(pax)景象感到满意,尽管可能仍会多少怀念共和制下的自由(libertas)。诚如塔西佗所言,混合政制“比较容易得到别人的称赞,然而却不是容易创造的。而且即使创造出来,它也无法长久维持下去”,现如今“局面业已改变而罗马世界已和一个王国相去无几”[14]223-224。命运似乎早已为帝制罗马人的政治思考设下了严格的界限,而廊下派也顺应了这一趋势。如果说中期廊下派与罗马共和政治保持着亲密关系,那么自奥古斯都直至奥勒留时期,廊下派哲学更是成了帝国政治的“官方哲学”。

作为首位晚期廊下派代表,塞涅卡出仕后便直接涉入盖伊乌斯、克劳迪乌斯以及尼禄三位皇帝的权力中心,在仕途巅峰时,他甚至成为尼禄的准摄政大臣、秘书长及帝王师。然而,在这些光鲜亮丽的权势外衣里面却裹藏着无比险恶的迫害和磨难:盖伊乌斯无情的妒恨、克劳迪乌斯历时八年的孤岛流放、最终尼禄残暴的赐死[14]357-579。或许,这些政治重创加剧了他对共和自由的追忆——廊下派英雄小卡图频繁出现在塞涅卡的著作中不仅仅具有品德教化的意义[15]。不过,恰恰可以通过他对小卡图的完整评析,我们能够看到,塞涅卡始终坚信帝国取代共和国乃是大势所趋。在《论贤哲的坚强》中,塞涅卡一开篇就极力地赞美小卡图在捍卫共和国时表现出的非凡勇气和决心,说他是“不可战胜”的,“是不朽的诸神给我们的贤哲榜样,比之前的尤利西斯和赫拉克勒斯更真实”。相比之下,共和国的敌人“前三头”(恺撒、庞培和克拉苏)则被刻画成迷恋权位的“怪物”。然而在这以后,塞涅卡的笔锋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与这个不堪重负而日趋没落的堕落国家里的种种恶习孤身奋战,他尽自己所能挽救共和制度,直到最后他自己撤退,目睹自己为之长期奋斗的共和制度的结束和“三头同盟”中两人的败亡。卡图没能拯救自由,自由也没能拯救卡图[16]304。

这里暗示,晚期共和国本身已重病缠身,其败落是注定之事,这一趋势即便是贤哲小卡图的竭力反抗也阻挡不了。我们甚至能从引文最后一句话中体会到,塞涅卡对这种反抗的崇敬背后也多少带些批评——《论恩惠》更是直接谴责了布鲁图斯对恺撒的刺杀行动[16]229。在塞涅卡看来,共和自由值得追思,然而对和平的夙愿最终会替代对自由的向往。他清楚自己更应该持有保守的立场,接受既成事实的君主制,将精力更多地用在教诲帝王的道德品行上,为此甚至不惜将残暴的尼禄颂若神明[16]161-163。

在塞涅卡逝世后近百年,古代廊下派最后的代表人物奥勒留荣登帝王宝座。此时,共和记忆早已模糊,所以他身上无法让人感受到塞涅卡式的张力。在《沉思录》中奥勒留说道,像西庇阿和小卡图这类“从前被人们在赞歌中不断称颂的英雄的名字现在在某种程度上也已经成为过去”,“然后又很快完全被遗忘”。紧接着,他谈到了命运三女神之一:“你要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克洛托(Clotho),让她纺织你的生命之线,任由她编织事变”。接受命运对奥勒留来讲首先就得接受君主的位置,他感激兄弟塞维鲁斯(Severus)教给他“关于最大限度地尊重所有被统治者自由的君主制观念”[17]。奥勒留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能做的就是恪尽职守,开明地统治罗马。

不同于地位显赫的塞涅卡和奥勒留,处在他们之间的爱比克泰德生于奴隶之家,他的名字在希腊文中意为“进一步获得的”,这恰恰说明了他的低贱出身。在获释后,爱比克泰德沿用了这个名字,或许他是在提醒自己或我们,奴隶的烙印不仅不会妨碍个人对自由的追求,甚至可以成为这一追求的动力。 事实上,爱比克泰德确实要比其他廊下派哲人更加强调自由的内在性。既然这种自由在根本上不能从外部包括共和制那里获得,那只有通过哲学获得,而且一旦获得,即便暴君也无法夺取,因为他只能拿走一个人的外在之物。当有人怀疑支持这类学说的哲人其实是在蔑视王权时,爱比克泰德回应道:

我们有谁教导人们抵制国王对其控制下的事物享有所有权?拿走我卑微的身体,拿走我的财产,拿走我的名声,拿走我身边的人。如果我建议过谁去要求这些东西,就让他动真格的,来指控我吧[18]149。

可见,对个人内心自由的强调不仅没有反对君王那外部性权力,反而在某种意义上强化了对它的接受。反过来,顺应王权也有利于内在自由的实现。当然,爱比克泰德也知道,哲人即使自己没有一官半职,也有义务以一定的形式教诲君主去扮演好命运安排给他们的角色,尤其是赐予国家以伟大的和平:“不再有战争,不再有争斗,不再有大帮大帮的强盗,不再有海盗,我们随时都可以在陆地上旅行,也可以在海上从日出的地方航行到日落的地方。”[18]326

总之,单从哲学特征上看,廊下派从政制激进主义到政制保守主义的转变在爱比克泰德这里可算是达到了巅峰。

[1] 塞涅卡.哲学的治疗:塞涅卡伦理文选之二[M].吴欲波,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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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PLUTARCH.Lives X[M].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1: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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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莫米利亚诺 阿.外族的智慧:希腊化的局限[M].晏绍祥,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12] 波里比阿.罗马帝国的崛起[M].翁嘉声,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394-444.

[13] SENECA.Epistulae Morales II[M].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3:396-431.

[14] 塔西佗.编年史[M].崔妙因,王以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5] GRIFFIN M.Seneca:A Philosopher in Politic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6:191-194.

[16] 塞涅卡.强者的温柔:塞涅卡伦理文选[M].包利民,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17] 奥勒利乌斯 马.沉思录[M].王焕生,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42-43.

[18] 爱比克泰德论说集[M].王文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责任编辑:巩村磊]

2015-01-12

毛丹(1963—),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政治社会学研究;徐健(1984—),男,博士研究生,从事西方政治哲学研究。

D091.2

A

1002-462X(2015)04-004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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