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居民收入增长的需求结构变迁效应分析
2015-06-24曹利战
乔 榛,曹利战
(1.黑龙江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80;2.哈尔滨工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01)
·经济学理论与思潮新探索·
中国居民收入增长的需求结构变迁效应分析
乔 榛1,曹利战2
(1.黑龙江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80;2.哈尔滨工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哈尔滨 150001)
实现需求结构转型是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的动力之一。分析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对需求结构变迁的影响效应会帮助我们找到一条实现需求结构转型的路径。以往的研究多从居民收入影响消费率的角度来考察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的关系。而此次研究突破了这一分析框架,用资本形成率与最终消费率的比例来表示需求结构变动,进一步解释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对这一需求结构指标的影响。同时,引进并控制了居民收入差距、居民收入占GDP比重,以及财政支出比重等变量来看它们各自对需求结构变动具有怎样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居民收入增长对中国需求结构影响更突出地表现在对投资率的影响上,其他控制变量起到了加深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作用。因此,加快居民收入增长并提高其占GDP的比例,以及缩小居民收入差距和转变政府职能是促进中国需求结构转型可选择的路径。
居民收入;最终消费;资本形成;需求结构;资本形成率;最终消费率
引 言
需求结构失衡是制约中国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的一个重要因素。这里所谓的需求结构失衡是指消费在总需求中占的比例较低。这种需求结构失衡不仅不利于形成持续的经济增长动力,而且也不利于实现发展成果让人民共享的目标。提高消费在需求结构中的比例势必借助于居民收入增长,但居民收入增长是否一定会提高消费比例?这恐怕需要考虑各国实际,从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各因素的影响机制入手并加以比较才可能说清楚。
党的十八大提出,到2020年中国要在发展平衡性、协调性、可持续性明显增强的基础上,实现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这意味着未来中国依然需要保持居民收入较快增长的态势。这种态势对中国的需求结构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从理论上来说,如果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可以发挥出对消费需求更大的推动作用,那么这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中国目前需求结构失衡状态,并可以提供一种经济增长的动力。如果中国居民收入增长不能起到对消费需求更大的推动作用,那么中国目前需求结构的失衡会进一步加深,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以及经济的可持续增长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事实上,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很长时间里,居民收入增长对消费的影响不甚明显,而对投资和进出口的影响却比较显著。这种现实与目标之间的矛盾向我们提出两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一是要找到发生这种现象的内在机制,二是如何才能扭转这种态势并顺利实现中国2020年的目标。
在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研究方面学界已有较为成熟的理论,而针对中国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研究也有不同观点。在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中,居民收入对消费的影响是一个重要的议题。特别是自凯恩斯起,居民收入影响消费的问题成为许多经济学家的研究对象。如凯恩斯的有效需求理论将消费的增长与居民的即期收入联系起来,并通过边际消费倾向来说明居民收入增长对消费需求的影响程度[1]191。弗里德曼针对凯恩斯的居民收入与消费需求的关系,将收入加以细分并提出持久收入假说。该假说认为,收入可分为暂时收入和永久收入两部分,决定消费需求的主要是持久收入[2]。而莫迪利安尼则把消费需求与个人生命周期阶段相联系,提出了生命周期消费理论。该理论认为人们会在更长的时间范围内计划他们的生活消费开支,以达到他们在整个生命周期内消费的最佳配置,实现一生消费效用最大化。因此,各个家庭的消费取决于他们在整个生命周期内所获得的收入和积累的财产[3]。
除了这些包含在消费理论中的、对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系统理论分析之外,还有一些相关的研究,也旨在分析居民收入对消费需求的影响。就中国的情况来看,杨天宇(2001)对中国居民收入分配影响消费需求进行了实证研究。在对收入分配细分的基础上,证实了中国城镇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与城镇消费需求之间有显著的、很强的负相关关系,而农村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对农村消费需求并无显著的影响,综合来看,中国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是消费需求不足的重要原因之一[4]。这一观点反映了国内学者研究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基本取向,但也有不同观点。李军(2003)在对中国城镇居民收入差距与消费需求之间关系进行的研究中得出,收入差距还不是构成消费需求不足的主要原因的结论[5]。当然,有的学者在加入一些新的因素后,发现居民收入差距对消费需求影响的新的特征。乔为国等(2005)研究了中国居民收入差距对消费倾向变动趋势的影响,得出的结论是,收入差距对消费倾向的影响和经济发展水平相关[6]。程磊(2011)从收入差距的城镇、农村和城乡三个方面实证分析了各种收入差距对消费需求的影响,分时期看,中国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三种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需求不足产生一定影响,但从短期来看,城镇收入差距的扩大降低了居民消费需求,农村收入差距扩大对居民消费需求的影响并不显著,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则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居民消费需求增长,不过这种促进作用并不明显[7]。对于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这样的结果,有些学者进一步分析了其形成的机制。如李实等(2002)认为中国经济结构正处于快速变化之中,城乡社会保障系统不完善,再加上居民对未来支出和收入预期的不确定,导致城乡居民将更多收入作为预防性储蓄,从而对消费需求产生较大的挤出效应[8]。也有学者把中国人口年龄结构引入居民收入与消费需求关系分析中,如李文星等(2008)提出中国人口的年龄结构的变化是导致居民消费不足的重要原因[9]。
鉴于消费需求是宏观的需求结构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将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影响问题作为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延伸。然而,这样的一个分析角度是否可以准确地说明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所发挥的作用?就中国来说,实现需求结构转型已成为经济可持续增长的重要动力。但我们还看不到居民收入增长带来应有的需求结构转型。因此,仅仅从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角度并不能完全反映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的影响。我们认为,中国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的影响不能从单一的角度,即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角度,而应该从综合的角度,即居民收入影响消费、投资和进出口的角度进行分析。
本文将在如下的逻辑关系中展开,首先通过对中国和美国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关系的描述来看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有哪些特征;其次是通过分析中国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机制,建立一个解释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新框架;最终在实证的基础上说明中国的居民收入增长为什么没有引起需求结构的相应变化,进一步找到可以改变这种趋势的对策。
一、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现象描述与比较
居民收入如何影响需求结构?这可以从现象上予以描述并说明。不同国家在其经济发展过程中都会呈现出一种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相关变动趋势。当然,各个国家呈现出来的趋势有所不同。对这种趋势加以描述和比较,可以为我们研究两者的关系提供一个方向。本文通过对美国和中国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关系的描述和比较,来发现其中的不同在哪里。
我们收集了美国1929—2013年长达84年的居民收入和需求结构的统计数据,发现其呈现出的趋势基本符合理论描述的特征。在对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关系理论研究中,一种较为普遍的观点是,随居民收入增长,消费率呈现先下降后上升的U型趋势,投资率则呈相反的态势(具体表现见文后图1和图2)。
从图1中可以看出,美国在长达84年的时间里,其人均(可支配)居民收入、最终消费率、资本形成率、净出口率各自变化的趋势是:人均居民收入除了在2009年受金融危机影响而出现显著下降外,整体上保持了长期增长的态势,从1929年的686美元增长到2013年的39 515美元。与此同时,需求结构却经历了比较复杂的变化过程。一是最终消费率在经历了一个短暂的上升过程后进入较长时期的下降过程,到1966年最终消费率为79%,达到了整个考察期的低点,之后又开始上升,2013年最终消费率达到83.7%。从全局视角来看,最终消费率呈现U型变化,如果不考虑早期经济危机和世界战争的影响,U型特征将更为凸显(1945—2013年)。二是资本形成率与最终需求率大致经历了一个互为反向的变化趋势,即1945—2013年资本形成率呈倒U型变化,1984年达到该区间的高点,为25.1%,之后呈下降趋势。三是与上述两个抛物线式的变化轨迹不同,净出口率基本呈现一种单调下降的变化趋势,而且从1976年开始,美国成为长期的净进口国。四是反映需求结构的不同指标的比重差异明显,1945—2013年最终消费率、资本形成率、净出口率的平均水平分别为0.79、0.22、-0.01,且变异系数分别为0.03、0.09、-2.03,波动幅度依次增强。
除了对美国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的这种时序性描述之外,我们还可以将美国的人均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的各项指标放在一起作相关性考察。
从图2反映出来的几个轨迹来看,最终消费率、资本形成率和净出口率随着人均居民收入的增长大致呈U型、倒U型和单调下降的不同趋势。如果只关注最终消费率和资本形成率,结合图1和图2,我们可以将居民收入与消费率和投资率的关系描述为:当居民收入处于较低水平时,需求结构的消费比率比较高,随着居民收入水平的持续提高,需求结构的消费率会不断下降;当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到一定程度,需求结构的消费率会出现一个拐点,即消费在需求结构中的比率再次提高。而当居民收入处于较低水平时,需求结构的投资比率比较低,随着居民收入水平的不断提高,需求结构的投资率不断上升,但达到一定水平后,投资率也会出现一个拐点,当居民收入进一步提高,投资率会下降。概括地讲,居民收入在整体上呈J型增长,而需求结构的消费率呈U型变迁,投资率则呈相反的倒U型变迁。
接下来看中国的情况,我们收集了1978—2013年中国居民收入、最终消费率、资本形成率和净出口率的数据,发现了居民收入与其他各项反映需求结构指标之间有着与美国不同的变化关系(见文后图3和图4)。
从图3和图4可以发现,中国的最终消费率整体上处于下降趋势,只是在最近几年开始有上升的势头,这能否成为需求结构转型的拐点还很难说。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探索中国消费率整体下降趋势背后的原因。就投资率来说,现在呈现出来的还是继续上升的趋势,无论是从时间序列来看,还是从居民收入变化与资本形成率的关系来看,都表明是在不断上升的。如果与美国的居民收入增长与需求结构变迁的关系加以比较,那么很明显地看到,中国的人均居民收入水平要远远低于美国。在美国最终消费率的转折点(1966年),人均居民收入为13 580美元(2005年价格,下同),在资本形成率的转折点(1984年),人均居民收入为20 706美元;而中国最终消费率在2010年达到低点,人均居民收入为1 677美元,2011年资本形成率局部高点和2013年全局高点时,人均居民收入分别为2 000美元和2 541美元。这是否意味着,中国也需要在人均居民收入达到美国的水平才会形成拐点。对此,我们的看法是,不能简单地或机械地做此比较,这里除了没有考虑购买力问题外,需求结构转型在不同国家应该是经济发展内在的要求。中国的居民收入水平虽然还没有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但中国的生产能力已经达到了需要增加国内消费来消化的程度,对此,除了必须遵循经济规律外,还需要一些有效的政策措施来助推需求结构转型的实现。
比较美国与中国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关系的演变趋势,我们首先可以从发达程度的差距看到居民收入增长与需求结构关系演进的一般趋势。其次也看到了中国目前呈现出来的两者关系与这种一般趋势相比还有所滞后。最后向我们提出了中国的需求结构为什么还没有发生转型以及如何才能推动这种转型早日实现这个问题。
二、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影响需求结构变迁机制的理论分析
为什么中国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的影响与美国不同,或者中国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的影响存在怎样的特殊机制?以往围绕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研究,多采取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路径进行分析。因为在需求结构中,消费和投资在不考虑进出口情况下构成全部总需求,因此,两者之间是互补的,弄清楚一个关系,另一个关系就是自明的。这一观点有着鲜明的新古典经济学背景。在新古典经济学那里,一个国家在一定时间里生产的国民收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于消费,另一部分用于储蓄,而储蓄受利息调节都会转化为投资。因此,消费和投资构成总需求,并与总供给形成平衡,进而保证宏观经济协调发展。但是,这一分析框架能否反映现实的情况?从我们上面对中国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关系的描述可以看出,居民收入与需求结构的关系并不能够简单用消费率代替需求结构来表示。就中国的现实来看,简单地用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并不能准确地反映其对需求结构的影响。为此,我们选择一种全口径的分析思路,即从居民收入影响消费、投资和净出口三个方面,来分析中国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机制。
(一)居民收入增长影响消费需求的机制
居民收入增长影响消费需求,这是消费理论的一个核心命题,包括凯恩斯、弗里德曼、莫迪利安尼等著名经济学家,对居民收入影响消费需求的机制都做了不同角度的分析。在上述学者建立的消费函数中,收入被看作是影响消费需求的重要因素。不过,他们各自的消费函数所反映出来的收入影响消费的机制有所不同。凯恩斯的消费函数分析的是总收入对消费需求的影响。他认为,由于基本的心理法则,随着收入的增长,整个社会的消费也将增加,不过,它是以递减的幅度增加,也就是消费随收入增长所使用的收入份额不断减少。弗里德曼的消费函数分析的是消费者的永久收入对消费需求的影响。弗里德曼认为,所谓永久收入是指消费者可能预期到的长期收入,不仅包括劳动收入,也包括财产收入,这意味着消费不仅取决于收入,而且还取决于财产。永久收入对消费的影响不同于暂时性收入对消费的影响,如果说暂时性收入会导致短期消费函数的波动,那么永久收入会保持消费函数长期的稳定性,也就是从长期来看,消费占收入的比重是稳定的。莫迪利安尼消费函数被称为生命周期消费函数,他把消费与个人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相联系,认为理性消费者为了实现一生的消费效用最大化,会合理地安排其一生不同阶段的收入和财产。如果人口的构成不发生重大变化,那么这种消费者追求一生能够比较安定生活的愿望,会使消费支出与可支配收入和实际国民生产总值之间存在着一种稳定的关系。
从以上经典的消费函数理论中可以发现,几位经济学家分析收入对消费影响的出发点不同。凯恩斯所讲的收入是总收入,因此,属于一种宏观视角的分析。从这一角度出发对总收入影响消费的机制加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总收入增加一方面会引起消费的扩大,另一方面这种扩大呈一种递减的趋势。这意味着总收入增长受边际消费倾向递减的影响会导致总消费需求相对不足,因此也成为有效需求不足的一个因素。弗里德曼和莫迪利安尼所讲的收入是消费者个人的收入,因此,属于一种微观视角的分析。从这个角度出发对消费者收入影响消费的机制加以分析,最终认为理性的消费者会合理地安排自己的收入,因此会使得长期的消费保持稳定。
收入决定消费,这本来是一个生活的常识。但在经济学的视野里,收入决定消费却有着较为复杂的机制。而如果就一个具体国家来分析,这种收入影响消费的机制还有一定的特殊性。中国在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多年里,收入和消费都有较大程度的增长,但是,无论是收入还是消费,都存在着比较大的问题,一方面消费不足越来越成为中国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一个重要制约因素;另一方面居民收入不仅增长相对缓慢,而且其形成消费的比重一直难以提高。这表明中国的居民收入影响消费有着特殊的机制。
中国的居民收入对消费影响的特殊性并不是说没有边际消费倾向递减的倾向,也不是说消费者不会考虑其永久性收入和一生消费效应最大化,而是消费者在进行收入的消费选择时会面临不同的约束。首先,消费者的收入以劳动报酬计,在改革开放后经历了一段增长后,自1989年以后呈现不断下降的趋势,劳动报酬率由1989年的58.1%下降到2007年最低点的39.7%,这无疑会影响到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因此也成为中国需求结构中的消费比例较低或难以提高的一个重要因素。其次,居民之间的收入差距持续扩大,不仅通过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影响到消费的扩大,而且还出现了高收入者的消费外移制约了消费的增长。最后,居民收入水平相对降低,而社会公共品供给相对不足或不平衡,限制了居民收入的消费支出,因此也制约了需求结构中消费比例的提高。这些因素综合作用造成了中国居民收入在不断提高的情况下,并没有释放出相应的消费能力,进一步造成需求结构的消费率降低的局面。
(二)居民收入增长影响投资需求的机制
居民收入对投资需求的影响主要是通过储蓄产生的。居民收入首先是用来满足自身消费需求,如果居民收入除了满足消费需求还有剩余,那么这部分收入就被储蓄起来。而储蓄起来的这部分收入会流向哪里?这是经济学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新古典经济学的代表——马歇尔对此有过一个经典分析:“个人之全部所得,乃是用来购买劳役和商品的。我们通常听说,某人把他的所得用掉一部分,储蓄一部分;但在经济学上,大家公认:他所储蓄下来的一部分所得,也用于购买劳役和商品,和他花掉的一部分一样。当他购买劳役与商品,用之于获得现在享受,则我们称之为花费;当他购买劳役与商品,用之于生产财富,希望由此财富取得未来享受,则我称之为储蓄。”[10]因此,按照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居民收入对投资需求的影响与对消费需求的影响是互补的,即居民收入不是用于消费,就是用于储蓄,而且储蓄都被用来生产财富,也就是投资。然而,储蓄是否会顺利地转化为投资?这也是西方经济学说史上的一个争论的话题。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认为,居民收入储蓄起来的部分受利率的调节,最终都会转化为投资。但是,凯恩斯经济学对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提出一个质疑,储蓄转化为投资并不仅仅决定于利率,而且还与资本的边际效率有关,即“投资量之大小,乃定于利率与资本之边际效率之关系”[1]233。资本的边际效率与人们的预期或信心高度相关,即资本的边际效率不仅决定于资本的现时收益,而且也决定于资本的未来收益。资本的未来收益对于现在要进行的投资实际上就是一种预期的收益,或者说就是一种预期和信心的体现。凯恩斯对储蓄向投资转化的分析无疑更接近于现实。但若把凯恩斯的这一理论运用到对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对投资影响机制的分析上,仍可以发现一些具体情况是其难以解释的。
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对投资的影响,虽然也要借助于储蓄这个中介来实现,但是,由于中国居民收入增长中的两个具体变量的特殊性,使得这一影响机制也显示出特殊性。首先是中国居民收入在GDP中的占比相对较低,2013年,中国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为44.5%,这不仅低于发达国家的水平,而且也低于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居民收入相对较低,一方面会影响到消费率,另一方面相对较低的居民收入意味着政府和企业的收入比重较高,因此会推动投资率的提高。其次是中国居民收入的差距较大,用基尼系数衡量的中国居民收入差距由改革开放初期的0.2左右增加到目前的0.47。收入差距的持续扩大,一方面制约了消费需求的增长;另一方面迅速富裕的一部分人借助改革开放后形成的较多投资机会,将更多的收入转化为投资,进一步推动了投资的增长。中国居民收入的这两个特点虽然也是影响消费需求的重要因素,但其对投资的影响有着特殊的意义。
除了居民收入的特殊性对投资的影响之外,还有一个实现收入转化为投资机制的特点也决定着居民收入对投资影响的程度。按照古典或新古典经济学理论,收入的一部分作为储蓄会如数地转化为投资。但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这不仅在凯恩斯的理论中作了分析,而且现实的情况也反映出,只有存在投资机会或有预期的投资收益,储蓄才可能转化为投资。因此,由储蓄到投资的通道本身也是现实经济运行的一个重要问题。中国自改革开放后,一方面放开了许多投资的渠道,另一方面政府在市场化改革和GDP政绩观下形成了不断膨胀的投资欲望,因此造成由储蓄到投资的通道非常畅通。这意味着居民收入转化为投资要优先于居民收入转化为消费,因此,居民收入影响消费进而间接地影响投资的一般通道,在中国表现为居民收入影响投资并影响消费的特殊通道。
(三)居民收入增长影响净出口需求的机制
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对净出口的影响也存在着特殊的机制。居民收入首先影响到进口,因为居民收入的高低会影响到对进口商品的需求。改革开放后,随着居民收入的增长,对国外商品的需求从无到有,并且不断增长。从商品的层次看也在不断升级。但由于居民收入是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上起步的,因此,居民收入增长引起的对进口商品的需求开始也处于较低的水平。随着居民收入增长的积累,特别是随着居民收入增长而不断扩大的收入差距,形成了一部分高收入群体,形成了对进口商品而且是高档消费品的快速增长的需求。再加上迅速富裕起来的人群,把对国外商品或高档消费品的需求作为一种身份的表征,又形成了对国外商品或高档消费品的扭曲性需求。以至于中国从改革开放初的一个低收入穷国,在经过短短三十多年的发展,就成为世界奢侈品消费大国。不过,就中国的整个进口来看,由于消费品进口的比重远远低于投资品进口的比重,所以,居民收入对进口影响的权重并不算高。但是,分析中国居民收入对出口的影响,所起到的作用却是较大的。从逻辑上讲,居民收入对出口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从另外角度看,这种影响则较为突出。产生这一突出影响的原因是中国实施的发展战略。改革开放后,中国一方面继续实施赶超战略,从而把实现高速增长作为最重要的目标;另一方面把实施这一战略建立在自己的比较优势的基础上,如低劳动成本是中国经济增长和对外经济关系中最突出的优势之一。但这一优势会带来一个问题,即低劳动成本有利于经济增长,并逐步形成强大的供给能力,而低劳动成本意味着低劳动报酬或低居民收入。如此,大量的产出会遇到低居民收入决定的消费不足的制约。如果这一模式要持续运行,那么出路只有一条,即通过出口来缓解这一矛盾。事实上,随着中国生产能力的不断积累并大幅度提高,出口增长也进入快车道,贸易顺差不断扩大,出口创汇能力不断提高。这演绎出的是一个居民收入相对较低倒逼出口增长的逻辑。
分析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对需求结构变迁的影响,并不能简单地局限于居民收入对消费或对投资的单向度影响,而应该从各自独立的角度加以研究。尽管它们之间有相关性,但是如此独立的分析更有利于对中国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认识。不过,以上所做的理论分析还需要进行一些实证,以对上述的结论进行检验。
三、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影响需求结构变迁的实证分析
以上的理论分析表明,中国居民收入增长影响需求结构较为特殊,简单地用消费需求替代需求结构并不能准确地反映这种特殊性。然而,我们要对这种机制予以经验上的证明,又不能将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不同指标并列加以考察。因为这会在逻辑上陷入重复论证的问题。为此,我们作了一个简单性处理,首先在被解释变量中不考虑净出口,这可以避免完全的重复论证;其次将消费率和投资率两个被解释变量加以整合,以投资率与消费率的比例来综合地表示需求结构的变化。而为什么是投资率与消费率的比例?这主要是想验证居民收入对投资需求是否具有更加突出的影响。
(一)变量测算和数据来源
本文构造相对需求结构(RDS),即资本形成率/最终消费率,作为模型的被解释变量。而主要的解释变量是人均居民收入(PI)。
表1 主要变量的统计性描述
注:人均居民收入按城镇家庭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指数、农村家庭居民人均纯收入增长指数调整为2005年不变价格
为了能够准确地估计人均居民收入增长的需求结构变迁效应,我们控制一些其他影响因素,主要有:(1)居民收入差距。它通过不同收入群体边际消费倾向的差异性偏好影响需求结构。居民收入差距比较理想的指标是基尼系数,但是国家统计局报告的基尼系数所覆盖的年份比较有限,难以满足本文需要。另一种途径是引用权威文献的估计数字,比如程永宏(2007)[11]计算了1980—1990年、1992—2004年的总体基尼系数。如果用国家统计局报告的2003—2013年全国基尼系数进行比较和补充的话,很容易发现两者在重叠年份的差异十分明显,国家统计局的数字显著高于程永宏(2007)的估计,两套数据的结合造成了比较严重的测量误差问题,所以在实证环节造成了较为混乱的估计结果。为此,我们采用城乡收入比(URR)作为居民收入差距的代理变量,这也是在基尼系数缺失的情况下文献中较为常用的做法。如果收入差距较大,收入群体向两极分化,这一方面会造成低收入者的谨慎性消费,另一方面中国长期以来的高额资本回报率会促使高收入者将更多的收入转化为投资。因此,我们预计居民收入差距的符号为正。(2)财政支出结构(FES)。中国财政统计按功能性支出划分为一般政府服务支出、社会服务支出、经济服务支出和其他支出四项*财政部预算司,“政府收支分类科目设置情况”,http://yss.mof.gov.cn/zhuantilanmu/yusuanguanligaige/zfszflgg/200806/t20080630_55275.html,2014年11月4日阅读。。其中社会服务主要反映政府直接向社会、家庭和个人提供的服务,主要包括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与民生相关的服务;经济服务主要反映政府经济管理、提高运行效率的支出,如工业、交通、电力、金融等。李永友(2010)[12]从财政角度分析了中国需求结构失衡的原因,认为分权策略和财政制度存在着一种重经济型公共品、轻非经济型公共品的机制,并将财政失衡传导至需求结构失衡形成循环累积。本文构造财政经济服务支出/社会服务支出,作为财政支出结构的度量,以考察财政服务偏向对需求结构的影响。由于经济服务支出面向企业而社会服务支出面向家庭,两者分别影响企业的投资决策和家庭的消费倾向,因此我们预计该变量的符号为正。前文已经分析,在中国存在着一条特殊的投资通道,使得投资扩张比消费扩张容易得多。财政支出结构恰好能反映政府为此所提供的便利条件,因此,如果财政支出结构的系数显著为正,还可以间接证明在中国投资通道相对于消费通道而言确实顺畅一些。(3)居民收入占比(PIR),即居民收入/GDP,它度量居民收入和非居民收入(企业收入和政府收入)在消费和投资(储蓄)上的相对差异对需求结构的影响。表1报告了各变量统计性描述,样本期为1978—2013年,基础数据来源于《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中国统计年鉴》和《中国统计摘要》。
(二)模型设定和平稳性检验
我们将需求结构变迁看作是资本形成率相对于最终消费率的变化,因此可以同时对相对需求结构和人均居民收入使用双对数处理,以考察人均居民收入每变化一个百分比时,资本形成率相对于最终消费率变化(增长或减少)几个百分比,这种方式可以度量人均居民收入对相对需求结构的“净”效应。如果系数显著大于0,说明人均居民收入对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大于最终消费率;如果系数显著小于0,说明人均居民收入对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小于最终消费率;如果系数显著等于0,则说明人均居民收入对资本形成率和最终消费率的影响无差异。
考虑其他控制变量的影响,本文构造如下的计量方程:
lnRDSt=α+βlnPIt+γXt+εt
(1)
式(1)中,lnRDSt、lnPIt分别为相对需求结构和人均居民收入的对数形式,Xt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α、β、γ为待估参数,其中γ为本文最为关注的人均居民收入对需求结构变迁的整体效应系数,εt为随机误差项。
对时间序列数据而言,首先要考察各变量是否为平稳序列,如果序列非平稳那么直接进行估计可能会出现“伪回归”现象。序列的平稳性与否可以利用基于不同原理构造的统计量进行单位根检验。如果序列不能拒绝单位根存在,这时一般有以下两种方案可供选择:(1)如果非平稳变量为随机游走(Rand Walk)形式,可以通过对水平变量(Level Variable)进行一阶差分而得到平稳序列,然后以此差分序列进行回归。(2)仍然采用水平变量进行回归,但考察的是变量间的“长期均衡关系”,所用方法为协整分析。协整分析法的基本逻辑是,如果多个单位根序列之间拥有共同的随机趋势,则可以通过构造这些变量的线性组合以消除此共同随机趋势,从而得到平稳的线性组合序列。不论采取哪种方法,平稳性检验都是分析的第一步,为此我们在表2中报告了各变量序列的单位根检验(URT)结果。
表2 单位根检验
注:*表示5%的统计显著性水平
(三)估计结果和分析
表3 考虑自相关的回归结果
注:*、**、***分别表示10%、5%、1%的统计显著性水平;括号内为标准差
首先,转换之前的用于检验自相关的D—W值确实非常低,但是经过转换修正之后自相关问题得到明显改善,除了模型1在拒绝域外,模型2—模型4均不能拒绝“无自相关”的零假设,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使用FGLS的合理性。需要说明的是,自相关情况下且解释变量满足严格外生性的假定,FGLS仍然是一致的,只是可能会低估标准误差从而高估其统计显著性。但是通过比较模型1—模型4人均居民收入对数的显著性水平,可以发现其影响并不严重。其次,模型1—模型4中残差的ADF统计量分别为-2.047、-1.892、-2.115和-1.912,能够在5%、10%、5%和10%的统计显著性水平上拒绝“序列有单位根”的零假设。*在FGLS转换中,误差项假定为一阶自回归形式,因此在残差单位根检验中仍使用不带截距项和趋势项的检验形式。这说明模型1—模型4均存在协整关系。下面我们就可以分析表3模型中所体现的经济含义了。
对于我们最为关心的人均居民收入对数的估计系数,其统计显著性水平为1%,且显著大于0,这说明居民收入相对需求结构具有正的“净”效应,即在1978—2013年间居民收入对资本形成率的影响要大于对最终消费率的影响。以模型4为例,人均居民收入每增长1个百分比,资本形成率相对于最终消费率净增长0.14个百分比。正是由于在净增长上的表现,资本形成率和最终消费率才会表现出单调增长和单调下降的长期趋势(只考虑资本形成和增长消费两种最终需求)。由于该系数考察的是样本期的平均水平,因此两者在近期所表现出的“转折”特征被线性化了。但是通过前文的分析我们知道,这种“转折”特征有可能不是长期性的,尤其是对资本形成率而言。本文所控制的三个影响变量都获得了不同显著性程度的支持,且符号与预计相吻合。比如,城乡收入比在模型2和模型3中的统计显著性水平为1%,在模型4中也是接近15%的显著性水平,这说明收入差距的持续扩大会通过边际消费倾向形成一种有利于投资扩大的机制,最终在整体上推动资本形成率的快速增长。财政支出结构分别获得1%和10%的统计显著性水平,说明政府财政支出对资本形成和最终消费的影响不是中性的,而是偏向于企业的,它通过经济型公共品的投入为企业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客观上为企业扩大投资规模提供了更有利的条件。正如前文的分析,显著为正的财政支出结构系数还间接证明了特殊投资渠道的存在。居民收入占比在模型4中拥有10%的统计显著性水平,符号显著为负,说明尽管在居民收入个人决策上越来越偏向于投资,但是与非居民收入相比其变化幅度仍然较小,后者正以更快的速度实现投资偏向的增长。
结论及对策
通过对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理论和实证分析,我们发现,中国改革开放后,居民收入影响需求结构的机制较为复杂,不仅居民收入增长没有推动消费率提高,反而随居民收入增长消费率长期呈不断下降趋势,而且居民收入对投资率的影响更为明显。具体地讲有以下两点。
第一,居民收入的提高对中国需求结构的消费需求具有反向作用。这意味着中国居民收入增长的需求结构变迁效应还没有达到转型的程度。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较低、居民收入差距较大,制约了消费需求的增长,进而阻碍了需求结构的转型。
第二,居民收入对投资率的影响大于对消费率的影响。这主要是因为从居民收入到储蓄再到投资有一个十分通畅的渠道。而这与政府积极的财政支出的投资偏向有很大的关系。正是这一机制的明显作用才使得居民收入增长并没有推动需求结构的转型。
根据以上结论,我们提出以下有助于推动需求结构转型的对策建议:
一是增加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以及缩小居民收入差距。这是从消费需求的角度实现需求结构转型的基本途径。二是转变政府的财政支出结构,将更多的投资性支出用于改善民生。这是从投资需求的角度实现需求结构转型的根本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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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1929—2012年美国人均居民收入和需求结构的时序变化
图2 1929—2012年美国人均居民收入和需求结构的变迁规律
图3 1978—2013年中国人均居民收入和需求结构的时序变化
图4 1978—2013年中国人均居民收入和需求结构的变迁规律
[责任编辑:房宏琳]
2014-12-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收入逆向转移影响分配差距的机制及控制研究”(14AJY011);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71273074)
乔榛(1964—),男,教授,从事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收入分配研究;曹利战(1985—),男,博士研究生,从事产业经济学研究。
F13
A
1002-462X(2015)04-01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