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政治沟通背后的结构性因素探析——马克思主义精神交往理论的视角
2015-02-12张林庆
张林庆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作为现代民主社会的重要标志,政治沟通是政府与普通民众进行交流与互动的桥梁和纽带。有人将政治沟通比作滋养政治系统的血液,多伊奇则将政治沟通视作政府的神经和理解全部政治问题的关键。从传播学角度看,“政治沟通就是政治信息通过一定的通道进行交换与传递的过程”。①谢岳:《当代中国政治沟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页。有西方学者认为,尽管存在着特别的政治信息和专门的政治沟通渠道,政治沟通主要还是通过社会的沟通渠道进行的,是社会沟通系统的一部分。②李俊、项继权:《政治沟通:价值、模式及其效度》,求实,2008年第9期,第64-65页。按照马克思精神交往理论,我们不能孤立地考察政治沟通,而应该把它放在人类生产和交往活动的总体(社会大系统)中加以考察。③郭庆光:《传播学教程》第2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3页。分析政治信息的社会传播离不开结构合理、功能健全的传播体系,更不能脱离社会语境。转型意味着结构和秩序的调整,对于政治沟通来讲,更意味着挑战。卡尔·波拉尼在其巨著《大转变》中第一次详细论述了转型对社会结构的破坏及其导致的“无管制市场”的分裂效应。中国的社会转型始于经济秩序的重新调整,进而辐射到政治、文化等领域,在方式和规模上都不同于西方的转型时期。受制于全球化、网络化、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政治沟通也最容易出现结构性的失调。
一、政治沟通分析的两种途径
从主流分析范式看,政治沟通“既是沟通过程”“也是控制过程”,它是20世纪50年代伴随行为主义政治学的出现而登上历史舞台的,是政治学研究范式发生重要转变的产物和表现。谢岳在《当代中国政治沟通》中总结了关于政治沟通的两种主要观点。一种是以卡尔·多伊奇为代表的政治沟通理论。多伊奇借助信息论、控制论和系统论的相关知识,形成分析政治沟通的分析框架。他认为政治系统内存在相关机制进行接收、储存和处理有关政治信息。政治沟通被看作政治系统进行输入输出的工具,涵盖政治信息的接收、选择、储存、传递、分析和处理的整个过程。另一种则是把政治沟通看作是大众传媒的信息传递过程,并认为大众传媒是政治沟通的主要方式和沟通通道。政治沟通就是不同政治主体之间假借一定的政治传播媒介,有效实现互相传递和交流政治信息的过程。其分析方法着重探讨大众传媒在政治现代化过程中所扮演的功能和角色。《布莱克威尔政治学百科全书》也指出存在这样一种视角,即将政治沟通的基本机构看作是大众传媒。
二、政治沟通的精神交往视角
精神交往理论是马克思主义传播观的基本范畴。根据马克思主义物质交往和精神交往的辩证关系,物质交往对精神交往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而精神交往不但反映物质交往关系,而且具有自身的独立性和能动性。当物质生产达到一定的发达程度之际,精神生产和交往(即信息传播)的状态如何将会成为制约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①郭庆光:《传播学教程》第2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3页。用现代传播学的观点看,传播是社会信息在特定的社会关系中的传递过程,受到社会关系的影响,又是社会关系的反映,社会信息的传播状况对社会关系产生制约。社会信息传播本身具有开放性、复杂性和偶然性的特征,会导致传播障碍和隔阂的产生。社会信息传播离不开传播活动赖以存在的环境:一是大众传播媒介在传递信息时创设的信息环境,二是传播主客体和传播媒介赖以存在的政治、经济、文化环境,传播制度和规范等结构性因素。一般而言,社会信息传播的障碍可以分为结构性的和功能性的。所谓功能性障碍可以理解为技术因素造成的传播障碍问题,比如单纯由因传播渠道问题造成的传播障碍。这类传播问题通过“确诊”,还较为容易“对方开药”。而对于大政治经济发展失调或由政治、经济、社会及文化制度设计缺陷而造成的传播的结构性障碍,短时间内很难通过传播的功能性调试解决根本性问题。
从政治传播角度看,狭义的政治沟通等同于传媒沟通,②谢岳:《当代中国政治沟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7页。“政治系统和传播体系是精确并行的,它们缺一不可。”③[美]迈克尔·罗斯金《政治学》,林震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第2002页。传统的分析方法,以传播的视角考察政治沟通,注重从技术层面分析拉斯维尔“简单”甚至有点“武断”的5W模式中传者、受众和媒介之间的互动关系,尤其是对在政治沟通中占据优势地位、占有优势资源的传播主体——政府的分析,从而造成该领域研究视角倾向于系统论、控制论或者心理学的视角,忽视了传播和沟通背后更大的社会的结构性因素,特别是经济结构、民主政治、文化信仰等重要历史分析主题,这也是政治传播本土化的重要研究视角。
三、影响政治沟通的结构性因素
“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究竟是什么呢?是人们交互作用的产物。”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21页。精神交往理论告诉我们,精神交往关系不能不考察,在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基础上,人对精神生产资料的占有方式和社会地位对传播关系的制约关系。⑤郭庆光:《传播学教程》第2版,第12页。社会转型期,人们物质生产方式和传播方式的变化,导致人与人之间交往关系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在政治沟通方面,政治系统对社会资源和利益的控制减弱,政治客体活动能量的普遍增加,社会价值系统和利益格局对现实政治系统大力渗透,使得政治沟通呈现一定的无序性,这构成了政治沟通的结构性障碍的不同纬度。
(一)政治沟通的科层化。科层制是政治沟通工具优越性的体现,是政治系统正常运转的需要。但其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普通民众对政治信息的生产和占有,造成了信息的不对称。马克斯·韦伯将“科层制”视为政治沟通的动力系统,但同时认为“具有垄断信息、扭曲信息的天性。”学者俞可平则称之为“政治沟通网络的高度一元化”。从政治信息流向看,政治沟通既包括科层内部的信息流通,也包括科层内与科层外,即政治组织、媒体与公众之间的信息传递过程。社会转型背景下,对秩序价值的追求进一步纵容了政治沟通的“科层化”,甚至表现出等级化、阶层化的典型特征。从转型期中国政治沟通的实践看,“科层化”是最主要的表征,政治信息的传播途径主要依靠会议制度、文件制度和选举制度。而大众媒介作为组织化的政治传播工具,从属于各级政府机关,被整合进科层体制内。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推动了科层内与科层外的沟通频率,但未能也很难从根本上改变政治沟通工具优越性的特性。
(二)政治沟通的利益博弈化。用马克思主义利益观点看,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利益关系。利益是主体的需要,也是社会的产物,是人交往活动的原动力,更是政治沟通的诱因。实际上,政治沟通也是利益协商机制,是承载“自身利益的正当性和特定资格”的政治权利主体的利益博弈过程,有些学者称之为政治沟通的“功利性”①王景玉:《试论政治沟通》,南都学坛,2006年第2期,第27页。。按照马克思主义传播观,物质生产对精神生产有决定意义,因此传播体系控制权的不平等分配和更大背景下的财富与权力分配的不平等模式之间的关系自然成为政治传播重点关注领域。②张晓峰、赵鸿燕:《政治传播研究》,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7页。社会转型期,市场经济的发展改变了人的政治心理,利益主体和利益要求渐趋多元化,个人、集体和国家之间的利益博弈成为政治沟通的核心内容。伴随网络等新媒介的崛起,“任何企业、社会组织甚至个人都具备了传播政治信息的主体性。”③李彦冰、荆学民:《我国近几年政治传播研究述评》,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第13页。政治沟通过程中利益博弈的个性化特征将更加凸显,均衡利益分配对改善政治沟通具有决定性意义。
(三)政治沟通话语体系的“刻板化”。“刻板印象”是李普曼的发明,是群体知觉的固化,大多呈现消极的一面。政治沟通的科层制以及“沟通中信息对流量不足”,造成政治沟通中话语体系的“刻板化”或“程式化”,它既是权力话语又体现话语权力。实际上,也是“官方话语体系”和“民间话语体系”的问题,或者说是“宣传性话语体系”和“新闻性话语体系”的关系问题。马克思主义精神交往理论认为,一方面,精神交往的客观基础是交往实践,另一方面,精神交往理论的主体是自身观念、思想和话语等的生产者。因此,我们可以说,“刻板化”的话语体系排斥了交往的实践性,具有静态的一面,同时也有人为的一面。
转型期的政治沟通存在渠道单向化的问题,也存在因信息不对称而导致的话语体系的“刻板化”问题,这使得普通人的意见和要求难以及时进入沟通渠道。政治沟通话语体系“刻板化”会造成普通民众对政治的茫然,或是“对抗式沟通”,甚至造成政治冷漠和政治焦虑,影响“有序的政治参与”和民主政治的改革进程。随着中国社会政治实践的推进,社会的“政治共识”不可能越来越“一元化”,而是会越来越“多元化”,这就决定了政治话语体系也是多元的。”④荆学民:《当前我们需要的是政治自信》,人民论坛,2012年11月(上),总第383期,第19页。
(四)政治沟通价值实现的表层化。政治沟通的终极价值关怀是实现秩序性治理,其实现程度反映着政治文明的总体状况与发展程度。政治沟通不仅是国家(政府)和社会、个人互动的桥梁和纽带,也是政治参与的动力系统。正是通过沟通,政治信息才得以流动,政治系统的所有功能才借此得以实现。转型期,政治系统对社会资源和利益的控制减弱,政治客体活动能量的普遍增加,加之科层化的约束、社会价值和利益博弈的冲击以及沟通话语体系的刻板化,极易造成政治沟通的两难困境:一方面,政治沟通的渠道增多、需求增强;另一方面,政治沟通主客体很难同时出现在同一话语体系中,沟通的目的和价值难以真正实现。而传统的政治沟通僵化、渠道不畅、调适性差的特点,加剧了政治沟通价值实现的“表层化”。
四、政治沟通的路径选择
亨廷顿说“现代性孕育着稳定,而现代化过程却滋生着动乱。”他认为“产生秩序混乱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现代性,而在于为实现现代性所进行的努力。”①[美]塞缪尔·P·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王冠华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第38页。政治沟通是现代民主的重要标志,转型本身孕育着秩序性治理,也自然要面对结构性因素带来的挑战。从精神交往理论看,政治沟通价值的实现有赖于政治信息的有效传递和交互共生。政治沟通首先是关于政治信息传递的完整过程,搭建并不断拓展沟通渠道是第一步。但沟通价值的实现绝不止于此。如上所述,政治沟通或者政治传播背后的结构性因素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本土语境下,“我们会发现,当代中国的政治沟通具有一些独特性,其沟通方向、沟通动力以及沟通功能都无法从经典的传播理论中得到答案”。②谢岳:《当代中国政治沟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7页。换句话讲,政治沟通没有万全之策,任何传播理论都是理想化的方法论,只具备理论的阐释功能。转型期的政治沟通,必须依据一国国情和民主政治发展的不同阶段,突破结构性困境,搭建好技术渠道,从而确保政治沟通价值的有效实现,推动国家和社会的良性互动。具体来讲,至少应在以下几方面取得突破:一是坚定明确的政治立场,及时发挥沟通主体的价值引导作用。二是要整合传播资源,着力提高传播力和公信力,单一的科层内的沟通媒介无助于政治公共性的充分彰显。三是着力改善政治话语。话语是价值的先导。政治沟通包括社会各类阶层民众,话语表达应尽量呈现“民间知识和通俗文化”的特征,体现最大的公共性。四是畅通互动渠道,加强双向沟通。当前,统筹建立“下情上达”的表达机制和“上情下达”的整合机制尤为重要。五是加强制度建设,确保沟通过程的有效性。制度更带有根本性和长期性。当前我们政治沟通存在主要问题之一即是缺少持续的理性引导。事实上,政治沟通的复杂性客观上要求将沟通过程纳入规范化、制度化的轨道。这既是适应政治沟通环境不断变化的需要,也是确保转型期政治沟通取得实效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