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西门:被误解的自由主义者

张旭昆

(浙江工商大学，杭州 310018)

克劳德·昂利·圣西门(1760—1825)1760年生于巴黎一个旧贵族家庭，据说是查理大帝的后裔。他17岁入伍并于1779年赴美国参加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回国参加革命，并宣布放弃其贵族身份。不久，由于不赞同革命中的暴力和恐怖行为，他退出了革命，转而与人合伙进行投机买卖，赚了大笔金钱，把它主要用于设宴招待和结识当时法国科学界的名流。1797年，他开始集中精力学习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并周游英、法等国，进行实地考察。在此期间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处于极其贫困的境地，但他并未因此而气馁，反而笔耕不辍，常常通宵达旦，提出自己对于自然和社会的各种看法。1803年，他发表处女作《一个日内瓦居民给当代人的信》，提出他对未来社会的初步设想。1807—1808年，他发表了两卷本的《十九世纪科学著作导论》。1813年他写成两部著作《人类科学概论》和《论万有引力》，在批判继承孔多塞历史进步观的基础上，提出其历史进步观。1816年发表《给一个美国人的信》，提出“政治学就是关于生产的科学，也就是以建立最有利于各种生产的事务秩序为目的的科学。”预言政治将完全被经济所包含。1818年发表《论财产和法律》，认为财产所有制是社会的基础。1819年发表《离合》，对当时的社会提出了批判。1821年出版《论实业体系》，1823—1824年出版《实业家问答》，论证了现存社会向实业社会发展的必要性和必然性。1825年出版《论文学、哲学和实业》，指出无产阶级有充分的远见和管理财产的能力。1825年出版《新基督教》。同年病逝。

一、历史进步观

在古希腊古罗马的鼎盛时期都曾经出现过历史进步观，但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历史循环论。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修昔底德等思想家都持有此论。①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7页。只是到了古罗马晚期，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在《论上帝之城》一书中才提出了一种以基督教神学为基础的比较系统的历史进步观，并对人类的历史进行了初步的分期。②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第9页。

15世纪以后，随着商品市场经济在西欧的兴起，近代早期的思想家如法国的波丹、笛卡儿，英国的弗兰西斯·培根，以知识和理性的进步为依据，坚持历史进步观。③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第17－18页。历史哲学的创始人之一，意大利思想家维柯在1725年发表的《论民族共同性的新科学原理》中，建立了世俗的历史进步观，认为世界各民族的历史进步都经历三个阶段:神衹时代、英雄时代和凡人时代。④维柯:《新科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459－534页。

在18世纪的法国启蒙运动中，以航海大发现积累的各大陆不同社会形态的资料为经验基础，历史进步观逐步发展起来。法国启蒙哲学家伏尔泰以人类理性为主要动力论证历史进步观。⑤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第14－16页。哲学家兼经济学家杜尔阁于1750年在索邦神学院发表系列演讲《人类精神持续进步的哲学概述》，把理性、道德和社会的进步结合在一起，构筑了历史进步观的系统理论。⑥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第18页。杜尔阁的忠实信徒，18世纪法国最后一位哲学家马里·让·孔多塞1794年发表的《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是阐发历史进步观的一部力作。书中把人类历史看作是人类理性不断进步的过程，初步划分了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十个不同阶段，乐观地指出人类社会无限进步的可能，把人与人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平等作为进步的下一阶段目标。⑦［法］孔多塞，何兆武、何冰译，《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参见严建强、王渊明:《西方历史哲学》，第18－19页，第63页。

18世纪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重要代表，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在1776年出版的《国富论》中，把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划分为不断进步的四个历史阶段:狩猎社会、游牧社会、农业社会、制造业和商业社会或文明社会。⑧［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345－382页。

当然，18世纪的思想家也并非全部赞同历史进步观，也有人持历史倒退观，如卢梭就在杜尔阁发表《人类精神持续进步的哲学概述》之后5年，于1755年发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认为人类社会由于私有财产的出现，从初始的黄金时代倒退成不平等的社会。尽管有历史进步观和历史倒退观的不同，但两种观点都认同历史是发展变化的，从而都与中世纪的历史轮回观划清了界线。

虽然无法具体了解上述持历史进步观的学者如何影响圣西门，但可以肯定他受到孔多塞的巨大影响。⑨《圣西门选集》第三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33－41页。圣西门接受孔多塞的观点，认为社会的进步是由人类理性的发展所决定的，社会的政治制度最终决定于思想家的观点。根据其自然科学的知识，他强调人类社会的发展是有其自身规律的，而不是一连串偶然事件的组合。他强调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不断从一种旧制度向一种新制度的进步。而对于这种不断进步的发展前景，是可以被人们认识的。因此人们可以根据这种认识，根据对社会发展的规律性的认识而有意识地促进新旧制度的更替。他并未简单地否定每个历史发展阶段，而是首先强调它的正面功能，然后再指出其过时之处。他提出用四条标准来判断一种制度是否进步:首先它能否使大多数人过上幸福生活，其次它是否不论出生门第使最受尊敬者有更多的机会走上高级地位，再次它能否把人民团结起来并有效抵御外敌，最后它能否鼓励劳动和重大发明。①《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253页。他把人类社会的发展分为五个历史阶段:开化时期、古希腊罗马的奴隶制度、中世纪的神学和封建制度、封建制度解体后的过渡时期、未来的实业制度。

圣西门所说的开化时期相当于今天人们所说的原始社会。他并未像卢梭等人那样美化那个社会，而是强调它只是人类文明的童年时代。对于奴隶制度，他也并未简单地加以否定，而是从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它，肯定这种制度减少了对战俘的杀害，增加了社会劳动力;肯定它促进了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工，从而促进了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初步发展。关于封建制度，他也不同意那种简单地把它看作是野蛮时代，认为它不如古希腊古罗马社会的观点。他认为封建制度用农奴制代替奴隶制是一大进步，同时实业家阶级的社会地位在封建制度下也比奴隶制度下有较大地提高，因此有助于促进科学发展和文明进步。他把封建社会瓦解后的社会制度，即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制度称作“新的封建制度”，认为它是从封建制度向未来的实业制度过渡的阶段。在对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进行分析时，他看到了从奴隶社会开始的各阶段中存在的阶级分化现象。他把奴隶社会分为三大阶级:拥有奴隶的奴隶主，没有奴隶的平民以及奴隶;把封建社会也分为三大阶级:贵族、农奴和实业家阶级;他所说的实业家阶级，实际上就是从封建社会中与封建贵族和僧侣阶级相对立的、逐渐生长壮大的第三等级，包括各种各样从事物质财富生产活动的个体工商业者、自由职业者、非熟练劳动者。②《圣西门选集》第二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51页。这个实业家阶级后来分化为工业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但他当时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将要出现的分化，而是笼统地认为这个阶级将最终成为社会的统治者。“实业阶级在赎买自己的自由之后，达到了为自身创设政治权力的目的。这项权力，就是只有经过它们同意才能征收新税。……它们渐渐强大和富裕起来，……它们的社会地位在一切方面都得到改善，……由此我断言，实业阶级必将继续获得成功，最后终将控制整个社会。”③《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56页。由此可知，他所说的实业阶级决非单纯是指工业无产阶级。他也并没有认为工业无产阶级将成为社会的统治阶级。在他唯一意识到实业阶级分化的、写于大约1821年的《无产阶级》一文中，他指出“在法国大革命以前，构成实业阶级的基本群众的非熟练工人……同银行家、商人和工厂主有共同的利益。而在今天，这些非熟练工人已被实业阶级中的一切有实力的人士所抛弃”。④《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8页。他所主张的平息工人愤恨的措施，只是要求工人向实业阶级的领袖人物呼吁，由这些人向国王请求给予获利机会和减少政府行政开支，以增加保障就业的资金。⑤《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1－5页，第8页。但有时他也把当时的法国社会划分为三大阶级:学者、艺术家和一切有自由思想的人构成的知识阶级，拥有财产者组成的阶级和没有财产者组成的阶级。⑥《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0页。至于历史进步的动力，圣西门非常强调科学的进步，“科学革命和政治革命是交替进行的，……互为因果”。①《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83页，第125页;《圣西门选集》第三卷，第143页。圣西门的历史进步观，虽然对以后社会主义思想(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社会主义者，因为那个年代的许多自由主义者也同样持有历史进步观，如亚当·斯密就是一例。

二、对现存制度的批判和对未来制度的设想

圣西门认为当时存在于法国的是从旧的封建制度向新的科学和实业制度过渡的制度，他贬之为“新的封建制度”，认为是一种新的奴役制度。他指出在这种制度下，穷人的物质生活及精神生活都非常悲惨。他认为当时的社会是无才能的人统治有才能的人，无道德的人支配善良的公民，大罪犯惩罚小过错的人，因此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②《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39页。他指出，法国如果失去3000名科学家、艺术家和手工业者这种“法国社会之花”，国家将遭受极大不幸，整个民族将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但如果法国死去3万王公、贵族、主教、元帅这些游手好闲者，不会给社会带来任何损害。③《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35－237页。

圣西门对未来社会的设想，与以往人们认为的不同，并未有多少社会主义成分，而是充满自由主义的色彩。他在处女作《一个日内瓦居民给当代人的信》中提出，“如果实行下述制度，社会的一切阶级就可能会安居乐业:精神权力由学者掌握，世俗权力由有财产的人掌握，把选举能够担任人类的伟大领袖职责的权力交给全体人民，把尊重作为付给统治者的工资。”④《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2页，第302页。《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16页，第155页。在《给一个美国人的信》中，他表达了对美国社会的自由、民主和平等的高度赞赏。⑤《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47－148页。他强调“妇女可以参加选举，也能当选。”⑥《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3页。这种男女政治权力平等的思想影响了19世纪中期的英国思想家约·斯·穆勒。后者提出了系统的男女平权思想。

圣西门认为，人类社会未来的制度是科学和实业制度。在这种科学和实业制度中，应当运用科学、艺术和工艺的现有知识来满足人们的需要，以改善人数最多的阶级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作为一切劳动和活动的目的。⑦《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43页。科学和实业制度中最高权力机构是最高行政委员会和最高科学委员会。“最高行政委员会由最卓越的实业家组成”⑧《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245页。，掌管行政、生产和财政工作。实业家包括工人、农民、厂主、商人和银行家，即一切与物质生产活动密切相关的人。最高科学委员会由最有才能的学者组成，主管科学、文化和教育事业。⑨《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242页。为了保证科学和实业制度中的领导人切实为整个社会谋利益，他提出三条原则:领导人由人民选举产生;领导人只能是为公共利益服务的社会管理人员;实行集体领导制度。

圣西门认为，在科学和实业制度中，社会权力将由对人的统治变为对物的管理和对生产活动的管理。他提出，“政治学就是关于生产的科学，也就是以建立最有利于各种生产的事物秩序为目的的科学。”⑩《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69页。他认为，在科学和实业制度下要解决的最重要问题是规定财产的所有制，要使全体人都拥有财产所有权，[11]《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311页。以此作为整个社会大厦的基石。但他并没有明确提出废除生产资料私有制。只是提出，在科学和实业制度中人人都要劳动，实现普遍劳动的原则。①《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4页。每个人都应当按其才能和贡献来获得收入，“按工效定能力，按劳动计报酬”。他认为实业制度“建立在完全平等的原则上，它否认一切以出身为基础的权力，不承认各种特权。”②《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80页。他乐观地认为，“实业制度是一种可以使一切人得到最大限度的全体自由和个体自由，保证社会得到它所能享受到的最大安宁的制度。……会使道德得到它能够用来陶冶人的言行的最大权力，给整个社会及其每个成员带来尽可能多的快乐。”③《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80页。

至于未来社会中生产活动的组织，圣西门并未像以往人们所认为的那样，要求制定经济计划，而是要求建立以私有制为基础的市场经济，建立议会民主政治。虽然他的表达不是非常明确，有点含糊。他强调“最重要的问题，是应当如何规定所有制，使它既兼顾自由和财富，又造福于整个社会。”④《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88页。强调要把所有权“建立在最有利于财富和实业自由的增长的基础之上。”⑤《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88－189页。认为“在任何一个国家里，规定财产的法律和使财产受到尊重的法令都是根本法，……这种法律本身依附于一个更高的和更普遍的法律，即自然法则。”⑥《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91页。而他所推崇的所有制就是其产权可以转让的私有制，而且法律应当使这种转让“费用尽量低廉和手续尽量简便。”⑦《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91页。并且“立法者必须保证私有财产的自由使用。”⑧《圣西门选集》第三卷，第109页。他提出，在未来社会中，“一切思想和努力所应追求的唯一目的，就是最合理地组织实业。……最合理地组织实业，就是建立这样一个政府:……在这个政府中，要把一切工作安排得使劳动者能够自己学会组成真正的社会，能够彼此直接地和完全自由地交换各种劳动产品”⑨《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56页。。其意思显然不是要由政府按照计划来管理整个经济，而是要由政府来建立市场机制。在政治上，他强调建立完全由实业界选出的代表组成的下议院，以提高实业界的政治作用，“使它们得到最高政治权力，然后再用最适当的方式行使这项权力。”⑩《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94页。而当选议员的必要条件“是缴纳一定金额的直接税。”[11]《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94页。通过如此形成的下议院来控制政府的税收，减轻税负。[12]《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98页。他强调“实业的财产应当是授与税收表决权的主要依据。”[13]《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15页。可见他实际上是要通过民主制度来维护实业界的利益。他所谓的实业界，实际上就是新兴的资产阶级。这可以通过他对于实业界历史发展的回顾看出来。[14]《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18－222页，第266－277页。

确切地讲，圣西门更像是一个反对封建制度的经济自由主义者。他对于经济自由主义的认同，在他对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和法国古典经济学家萨伊的高度赞赏中也表现了出来。“斯密的著作是对封建制度空前的最有力、最直接和最全面的批判。”[15]《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24页。“萨伊的《政治经济学教程》，我觉得是一部含有最多数量的积极而又彼此协调的观点的著作。……他的这部著作包含着政治经济学至今所发现的并已证明的一切东西。就目前而言，它仍是这门科学在欧洲的顶峰。”①《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65页，第167页。

关于建立科学和实业制度的道路，圣西门不主张通过暴力革命，②《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183页;《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54页。“在一切手段中，起义是最不能令人满意的手段。……因为凡是使用武力，对实业界来说都是一种灾难。……因为在一切财产之中实业财产最容易遭到破坏。”③《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27页。在拿破仑下台以后的王朝复辟时期，他主张通过宣传，唤起实业家们的参政意识，主张通过说服国王与实业家结盟，逐渐地“消除贵族和僧侣阶级的政治影响”，④《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305页。非暴力地实现科学和实业制度。⑤《圣西门选集》第一卷，第260－263页。他主张通过代议制政体“由旧的社会制度和平地、不知不觉地过渡到教化和文明的现状所要求的制度。”⑥《圣西门选集》第二卷，第10页。由于过于寄希望于统治者对其主张的采纳，他对统治者的态度往往表现得令人作呕，包括拿破仑在位时的肉麻吹捧和下台后的极力贬低，以及对七月王朝的过度赞美。

三、圣西门主义者对其学说的释义和发展

1825年圣西门去世时，其周围已形成一个由其学生组成的学术宗教团体。从他去世到1830年7月这段时期，通过他的学生们的阐释和发展，圣西门主义在理论上取得了重要的进步。他的重要学生之一是奥古斯特·孔德，他后来成为实证主义哲学和社会学的创始人。孔德沿袭孔多塞和圣西门，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不断进步的三个阶段:神学时代、形而上学时代和实证时代，认为所有社会都将经历相同的历史发展过程;认为当时欧洲社会的问题是从神学－军事主导的社会向科学－实业主导的社会转型的结果。主张通过改良的方法，建立新型宗教，来拯救社会。⑦［法］雷蒙·阿隆:《社会学主要思潮》，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75－148页。

另外三个学生，圣阿芒·巴扎尔、巴特革米、普罗斯佩·安凡丹于1828—1829年写下了《圣西门学说释义》一书，从多方面阐释和发展了圣西门的空想社会主义。他们认为人类社会自奴隶制以来一直存在着阶级对立，一直存在着人剥削人:主人剥削奴隶，贵族剥削平民，领主剥削农奴，土地占有者剥削佃农，游手好闲者剥削劳动者。剥削一直存在，但其形式则随历史发展而变化。他们认为现在的工人是奴隶和农奴的后裔，在饥饿的胁迫下不得不同意雇主提出的契约。他们比圣西门更清楚地认识到了当时社会的基本阶级矛盾是工人与雇主之间的矛盾。他们对当时社会的批判着重于揭露利己主义的危害，指出在当时的欧洲社会中处处都是抱怨和恐惧，诈骗和狡诈，人与人之间缺乏同情心，只有纯粹的私利，一切从私利的角度来衡量判断。在圣西门关于财产所有制是社会大厦的基石这一思想的基础上，圣西门主义者进一步认为，作为社会大厦基石的财产所有制并非是任何性质的财产，而是作为生产资料的财产。而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形式是随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他们提出，在未来的社会中，应当通过取消财产继承权来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变生产资料私有为公有，具体地讲便是社团所有和国家所有。他们还进一步明确指出财产的所有权就是财产的管理权、使用权和经营权，而被赋予这些权力的人必须是能胜任这些工作的人。他们提出，在未来的公有制社会中，生产资料的分配须符合三个条件:一是依据各个地区和各产业部门的需要按比例分配;二是按各个人的能力进行分配;三是分配的结果使各生产部门都不出现不足或过剩。他们不仅考虑了未来社会的所有制问题，而且进一步考虑了收入分配问题，提出了“按才能计报酬，按功效定才能”的分配原则。这是按劳分配原则的萌芽。他们批判了收入分配中的平均主义，认为平均分配不区分勤劳者与懒汉，破坏了真正的平等原则。他们所理解的平等，是人人平等地靠能力、工效和劳动获取报酬，是平等地取消租金和利息收入。他们坦承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体力与智力的差异，从而劳动生产率不会相等，而对不相等的劳动生产率付给相等的报酬是不公平的。只有对不同的劳动生产率付给不同的报酬，才能激励劳动者发挥自己的才能。

由以上介绍可知，起码从翻译成中文的《圣西门选集》三卷来看，圣西门本人所主张的实际上是经济自由主义，赞同私有制和市场经济，只是他使用了非常不明确的语言，从而给后人造成错觉，以为他主张计划经济。这实在是一场误会。今天人们对于圣西门思想的误会，很可能是因为他的那些弟子把他的思想向着社会主义的方向进行了大规模的转向。

圣西门对于以后社会主义思想发展的最大贡献是在继承孔多塞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一套历史进步观，从而使得社会进步不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而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在他之前，社会主义思潮基本上是提出一种又一种理想模式，然后希望通过宣教和劝说使这些理性模式得以实现。从他开始，社会主义思潮开始具有了自信心，开始把理想模式的实现看作是不可避免的历史宿命。在他的基础上，马克思所需要作的就是找到历史发展的动力。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对他那么欣赏，原因可能就在于此。

今天来看，圣西门思想依然富有生命力。主要源于他对科学知识的高度重视，以及对实业家或者说企业家社会功能和历史地位的正确评价和准确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