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情结”中的真滋味
2015-02-03尹宗义
尹宗义
精神分析学认为,“情结”是指被压抑的性力。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具体指出,人的本能欲望大部分与道德规范不相容,因而被人有意识压抑,形成无意识。但被压抑的本能的性力冲动最为强盛,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活动愈加强烈,逐渐聚集起类似的被压抑成分,形成情结,并伺机寻求突破口,向意识界侵犯。最为普遍的情结有“俄狄浦斯情结”、“阉割情结”等。从艺术角度看,情结是艺术创造力的动力和源泉,艺术家常表现“情结”来剖析人性,创作了许多有厚重感的作品。
解读吴运强的《水师》和《熊出没》,一直在本能欲望与道德规范之间纠结,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对与错,好与坏,美与丑,难以判断。人的本能欲望,真实得像一面照妖镜,让人不敢睁眼,无言以对。但一个个解不开的情结,在正能量的光芒里,又一一化解。
一、恋他人之妻的情结:冲突开始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但人的本能里潜藏着霸占他人之妻的欲望。吃着自己碗里的,还想着别人锅里的,总感觉别人的老婆就是好。还认为男人偷点腥很正常。这些文化思想,根深蒂固,干扰人的意志,败坏人的道德。再从社会力量看,性欲是权力、金钱、地位的折射,是强势的一种体现。在农村,基本不存在嫖娼卖淫的行业,有权有钱有地位的人要显淫威,就只有向有夫之妇下手。
妻子被他人欺凌、霸占,伤面子更伤心,可谓奇耻大辱。此仇不报,寝食不安。由此产生的矛盾冲突,十分突出尖锐,许多作家常以此为母题,创造情节曲折、人性鲜明的小说。吴运强的《水师》和《熊出没》两个作品,都写霸占他人之妻的情节。情节安排得跌宕起伏,人性挖掘得深刻,形象塑造得鲜活,都是不错的作品。特别是《水师》,主要的矛盾冲突都是由霸占他人之妻引起的。主公人何光宗的妻子陈天香一直被村长叶上飞霸占。叶上飞甚至当着何光宗的面,大摇大摆走进陈天香的卧房。完事后,陈天香把叶上飞扶出门,娇声浪气说咱们回家。何光宗忍无可忍,不顾祖师的教导,要施禁术报复。虽然他最终没有付诸行动,但两家的仇恨越结越深。何光宗对叶上飞的恨,还源于上一辈。叶上飞的父亲叶雨根强暴了何光宗的师娘张曼英,还想长期霸占,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压师父。师父只好举家外迁。何光宗一直希望报仇。两代人的恩怨,加在一起,更加深重,矛盾更尖锐。
《熊出没》虽然写张玉兰夜守苞谷担惊受怕的故事,但矛盾冲突也源于霸占他人之妻。队长李长庚之所以处处为难张家,是因为张玉兰的父亲张天文,十多年前,不但经常欺负李长庚的父亲李士红,还大张旗鼓与其妻通奸。张天文为了长期霸占李士红的妻子,竟然借黑熊之力,害死了李士红。幼小的李长庚,永远无法忘记张天文和母亲上床的耻辱场景。长大后,他把对张天文的恨,全部转到张春富兄妹身上,公开睡陆英的床,还要打张玉兰的主意。
妻子被人霸占,仇深似海。报复的方式主要是霸占仇人的妻子、妹子、女儿。阅读《水师》,当叶上飞的女儿叶小芳出现的时候,似乎就可以想到结局了。何光宗本是去报复叶上飞的,但透过窗纱,隐约看见叶小芳秀发高挽、酥胸半露,扭着婀娜的腰肢。这不禁令读者胡思乱想:何光宗可能要通过亵渎叶小芳报复叶上飞。尽管品德高尚的何光宗此时没有行动,可能令读者失望,但这只是暂时的。何光宗与叶小芳一起劳动时,叶小芳一路哼着流行歌,何光宗感觉甜蜜蜜的。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叶小芳忽而惊鸿般翩飞,忽而惊叫着去追长尾拖地的野鸡,忽而绕树穿花,折一枝红杜鹃把玩,那神态,以及玲珑的身体曲线,简直就是文人笔下的空谷佳人。这是一种美的欣赏,也是一种意淫。何光宗甚至近距离打量,看她发育丰满的身体,特别是那活兔般跳跃的胸脯、水蛇般摆动的腰臀、秋水般纯净的眸子。虽然何光宗坚守住了道德底线,但作者还是设置了一个读者预想的结局。小说结局写何光宗从大城市回到农村,叶小芳早已打工回来,并且一直在他家等待。他看叶小芳,眼里射出两团火花,心里一热,顿然生起一股幸福暖流。尽管比较含蓄,但读者心中已是明了。
何光宗是作者竭力塑造的一个正面形象,如果让他直接就与美丽、善良的叶小芳好上,似乎又不太符合伦理道德,于是,作者让她经历了层层苦难,让她考不上大学,让她未婚先孕,让她失恋疯癫,让她两次嫁人又两次离婚。经历这些苦难,她已不再单纯、幼稚,正好与何光宗这个可怜虫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他们的结合似乎理所当然,合情合理,但对于叶小芳的父亲来说,心里还是存在一道坎,应该不会让他们心想事成。作者大费周章,成全了他们,其中的情结,应该还是明显的。
卡尔·荣格认为,情结永远有冲突存在——不是冲突的原因,就是冲突的结果。受惊、骚乱、心理痛苦、内在挣扎总是伴随其中。《熊出没》从受害女性的角度来表现这一情结的痛苦与挣扎。张玉兰夜晚在熊踪坪守苞谷,心里十分害怕。她怕黑熊伤人,更怕队长李长庚来骚乱她。坏人李长庚死于黑熊之口,她的恶梦结束。读者在欢呼的时候,作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原来坏人李长庚并没有死,还与哥哥在殷勤对饮。原来,作者以梦魇的方式,表现这一情结在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他没死,张玉兰的恶梦就没有终止。这一情结没有消失,可见其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恋他人之妻的情结是男性的一种本能,一种无意识。在都市里流行换妻游戏,但在农村,可能就是直接霸占。恋他人之妻,可能只是为了报复,也可能存在利益诱惑、权力泛滥。吴运强的这两篇小说,分别从受害男性与受害女性的角度来表现这一历史和现状,突出这一情结的普遍性与异化现象,令人深思。如果这一情结泛滥,在儿童的心理形成阴影,或者形成集体无意识,不利于构建社会和谐。作者希望以德报怨,心怀美好,逐渐走出这种阴影,共建和谐。
二、恋权力的情结:冲突升级
温文尔雅的儒学,从产生时起就有很深的权力情结。受儒家文化熏陶千百年的华夏子孙,自然产生了一种权力情结。从社会人来看,无论是“学而优则仕”,还是卖官鬻爵,都是表现世人迷恋权力,错误地认为拥有权力,就能拥有一切:地位、名誉、金钱、美女等等。从艺术家角度看,他们会抓住世人的这一情结来表现生活,反映现实。比如李佩甫,他的创作具有浓浓的“权力情结”,即“难以释怀的乡村社会权力记忆和由此形成的割舍不断的创作情怀,表现为其创作对乡村社会权力的反复摹写及相互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论李佩甫的“权力情结”》)。作家为什么会特别关注世人的权力情结,其中应该与悲剧有关。李咏吟在《权力/意志:俄狄浦斯家族悲剧的神秘性与现实性》一文中指出,悲剧的现实原因是对权力的膜拜以及对失去权力的恐惧。正是由于希腊悲剧所具有的政治伦理思想价值,所以它充满着生命力,不断形成自由的生存启示。也就是说,写权力情结,就有利于挖掘出社会悲剧、家庭悲剧、个人悲剧的社会根源,从而使小说主题深刻。
与基层朝夕相处的吴运强,对乡村的权力情结了如指掌。他的许多作品,都写到对权力的膜拜以及对失去权力的恐惧。《水师》和《熊出没》两篇小说,都写到权力问题。《水师》中的村长,无论是老一辈的叶雨根,还是这一辈的叶上飞,他们不但“世袭”了官位与权力,而且都一样滥用职权。叶雨根强奸了民妇张曼英,还想长期霸占,就使出了各种非人手段,找借口批斗张曼英的丈夫杨水师,后又说杨水师患了麻风病,发动全社群众,活活将他赶进深山,独自生活了大半年。杨水师状告无门,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最后只得举家外迁。而叶上飞凭借着强大的家族势力,以及当副乡长的二弟,更是胡作非为。不但他长期霸占别人的妻子,随便打人欺负人,而且,他家族的人(叶春山一伙),每天都进山砍树,把国有林都砍光。当副乡长被免职,叶上飞也失去了权力,成为落水狗。当陈天香也冷落了他,就想重新参加村干部的竞选,夺回权力。
《熊出没》写大队长的权力。张天文当队长时,可以经常欺负人,可以霸占别人的妻子,可以借黑熊之口杀人,权力遮天。到了李长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拥有权力,就开始报复,硬说张天文是现行反革命,死活不给张玉兰签字盖章。目的是要收礼收钱,还要别人的老婆。他得寸进尺,还想到要张玉兰,就软硬兼施。张玉兰不想让哥哥成为“四人帮”的死党,再进学习班,或者被抓起来坐牢。只好被迫答应。李长庚说:“核桃大队是我的天下,老子打个屁就能把火吹燃。”一个大队长,权力大得惊人。
有了权力,便有了一切。权力回报过于丰厚,世人热衷于做官、升官,为此不择手段、不顾一切,体现了对权力的膜拜。李长庚为了得到权力,忍辱负重,认贼为父,还拜其为师,依靠其关系当上了大队治保主任。张玉兰的哥哥不但不恨李长庚霸占妻子,还和他殷勤对饮。哥哥明明去山那边安童子、走阴、看风水,晚上不能赶回来,为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就呆在家里与大队长殷勤对饮?张玉兰弄不明白,读者却浮想联翩:张玉兰是不是设法把妹妹送给大队长,从而换来队长的权力。《水师》中的陈天香,被村长叶上飞强奸了,不但不恨他,反而迷恋上他,心悦神驰、心甘情愿与他来往,为他料理家务。因为村长有权有势,能让她吃香喝辣,经常穿时髦衣裤,还能帮她转正。但是,她天生丽质,志存高远,绝不能一辈子给人当情妇。她转正后,傍上更大的官,调进了乡里,还当上副校长。趁机与何光宗离了婚,摇身一变,成了副局长夫人。居上位者只知个人专断,一手遮天;居下位者则会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这或许就是世俗迷恋权力的具体表现。
被人霸占了妻子,可能只是矛盾的导火线。为报仇雪恨,削尖头去钻营权力。手握大权,就为所欲为,更加深了矛盾,使冲突升级。吴运强写的虽然只是乡村的权力情结,但也能从一滴水里折射出一个世界。
三、正能量情结:冲突终结
吴运强的小说总是散发着一种美好的香气,洋溢着一种正能量。我之前读过的《香嫂》《厚德载物》等,就是典型。而《水师》和《熊出没》,虽然写了太多丑陋的东西,但并没有淹没美好的精神。在丑与美、坏与好、错与对的冲突中,最终获胜的还是美好、善良、宽容。软弱、低调的何光宗,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坚守职业道德,不要用禁术报复人。他品德高尚,以德报怨,是第一个老好人,不管谁发疯中邪,不管谁家庆坛驱鬼,不管与对方是否有过节,只要有求,他就必应。至于报酬,对方给多少他收多少,不给,他也不怨,就当帮忙做好事。最终,他修成正果:女儿成才,非常孝顺他;叶小芳在家里等着他,幸福生活已敲响了大门。同样,处处受大队长李长庚骚扰的张玉兰,虽然恨死他了,但当他被黑熊咬死的时候,觉得结局不应该是这样。于心不忍,不仅体现了她的善良,而且表达了作者的美好愿望:社会应该充满正能量。
阅读《水师》,虽然时常会为何光宗悲叹,但又时时被小说的环境描写感动。充满诗情画意的环境,似乎与悲惨的命运不统一。其中的亮点,点亮了读者灰暗的心,看到乡村变得春光明媚,美丽多娇,人们变得宽容善良,正直美好。叶上飞仓皇逃离乡村,但何光宗死活要回到乡村。丑恶的远去,美好的回归,寓意深远。下面就一起来欣赏一些描写环境的优秀句段:
夜风习习,妖冶的月光,时而把村舍打扮成妩媚的少女,时而又将其渲染成狰狞的怪兽。
山风柔软香甜,丛林里的山花红白相间,没人欣赏照样开得生机盎然。“你归呀、你归呀”的杜鹃声空灵悠远、余音绕林,每一声都清丽得令人想起自己的初恋。
雨后的烟村,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前几日焦黄枯瘦的田野,一夜间翠绿如茵,妖娆得令人心痒。
站在崖边往下望,翠绿的村有林、墨绿的国有林层次分明,一眼全收。秋阳清汤般泼在层峦上,远山枫红如染,近处乌啼花笑,何光宗不知不觉就陶醉了。
大雪还没进村,浓雾和冰凌就抢占了全部山头。树枝上,一夜琼花开遍,寒风一来,到处珠玉叮当,甚是迷人。
所有这些美景,都是通过主人公何光宗的眼睛看到的。他命运悲惨,处境凄凉,看到的应该是哀景,但他处处看到的都是乐景,为什么?因为他心底善良,心揣美好愿景。眼睛是心灵的镜子,心灵美好,镜子照出来的就是美好。反之亦然。因为作者心中怀着好美,笔下就自然流淌出正能量。这些诗化的美景,是一勺勺心灵鸡汤,慰藉了受伤的心灵。
乡村虽然存在一些不尽如人意的阴暗,但作者的正能量之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赋给人们一种健康乐观、积极向上、充满希望的动力和情感。无论是“文以载道”,还是“思无邪”,都在宣扬一种正能量的精神。如果文学可以“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那么,就不辱使命了。这一点,吴运强应该是可以问心无愧的。
正能量的乐章响起,不和谐的杂音自然消失;正能量的光芒四射,天空的阴霾自然消散;正能量的芬芳四散,人间的恩怨情仇自然化解。何光宗与叶小芳结合,可能是美好的生活的开始。正能量化解了矛盾冲突,点燃了和谐美好的新生活。这或许就是作品的社会使命吧。
读完作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可能是在为主人公哀伤,也可能是在情结的冲突中纠结。写完这篇读后感,似乎理清了思路,消化了思想,领会了精神,顿时感到一身清爽。阅读作品,就像长途跋涉,要攀上高山,越过大河,走出沙漠。一路艰辛,一身疲惫。蓦然回首,才发现无限风光在身后。所以说,读作品,不仅需要用心读,而且还需要不断反刍,慢慢咀嚼出其中的真滋味。
作者系教育硕士,昭通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 杨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