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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车

2015-02-03刘培勇

昭通文学 2014年1期

1

时代在进步着,绿色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正如从昆明到成都的列车,稍不留神都披上了黄色的外套。回忆绿色的东西,就像再一次重温新的生命,内心总是充溢着浓郁的柔情,按捺不住的甜蜜与温馨。不过美的、善良的、可爱的并不是就消逝了,散落的只是曾经过去的往昔。你要是在此就用“毁灭”一词,那我只能不屑一顾于你的不安好心。黄色的车上那些浪漫的、激昂的、幸福的故事或许正在上演,可它们是属于别人的,与我有关的只是绿皮车,消逝在地平线上的倩影。倩影固然美妙,也只是镶嵌在心底的一沟小溪,不时地携来清风,激起的仍旧是那一声声的叹息。

2

“雯雯,如今拿到了大学入场券,你想好要怎么去追逐自己的幸福,拥抱自己的罗曼蒂克的爱情了吗?”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孩瞅着旁边的伙伴问道。她的脸蛋盘子样,有几分的臃肿,脂肪积淀过多的缘故吧。眼睛黑黑的,很圆,睫毛一眨,挺诱人的。头发披在肩上。

“晓莉,我可不想玩火,还是遇上再说吧!”雯雯眼睛往窗外嘹望着,两手触在横板上,托着头。

“莫非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轰轰烈烈地谈场恋爱吗?那可太不划算了,辛辛苦苦为了啥啊?还不就是能给自己一次彻底的放松,彻底为自己活一次。那你说,不谈恋爱,大学还有什么搞头?”

“那你上大学就是为了罗曼蒂克的爱恋哦,我可没有你的那情致!”

“雯雯,那你得告诉我,在高中的时候是不是有相好的了,可不能瞒着我哦。”

“我俩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谁不知道老底,你还这样问我。”

“既然如此,那不就应该摊开胸怀来爱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你还真会做梦哦!”

“我听村里的一个家门说:大学最美的就是爱情,最难忘怀的还是爱情,没爱情大学不能称其为大学。”

叫做雯雯的女孩子把头扭了回来。眉目很是清秀,睫毛软软地微微往上一翘。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暖风过来了似的,手不由地要掩饰什么嗖地遮住了半边的脸。不时地在脸颊上浮起浅浅的酒窝,嫩而粉脆,好不惹人忆起三月的桃花。

晓莉依着雯雯睡着了,当我睁开眼睛。雯雯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在读着,我好不容易才看到是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突地心里冒出了一股浓烈的冲动来。当然更多的是对楚雁潮和梁新月苦情的哀鸣和伤感。从她翻书的动作来看,知道雯雯在跳着来读;从她的眼睛的潮湿晶莹来看,更知道雯雯正在感受一场凄艳的爱情。

“八宝粥,泡鸡脚,方便面,酸辣粉,矿泉水,土豆片,餐巾纸,啤酒。”推着小货车的女子从车头的那边不停地叫卖着过来了,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一点,薄薄的嘴唇上透着暗红,眉毛很漂亮,分散得很均匀,蓝色的衬衣下,胸前的两坨肉随着碎步抖动着,声音很甜美,暖暖的,很舒心。

雯雯仍然在看着书,睡着的晓莉缓缓地眯开了眼睛。

“你还真有境界哦,竟然在火车上也能看书。”

“我睡不着嘛,再说了老是这么睡多浪费时间,还不如看一会书。”

“这火车也真是烦人的,睡觉都不能安宁,不是卖这样就是叫那样的,我真是搞不懂。”

晓莉扭头瞪着擦身而过的车子,对推着车的人儿撂出鄙视的眼神,不知道是出于妒忌,还是骨子中的恨意。不过她知道这女子在车上叫卖,消耗着时光是在糟蹋上天赐予的美。她跪向靠背,两手扶在上面,看着过道上不留一点空隙的人群,对人口大国不得不生出感叹来。

雯雯把书反扣在横板上,用手在眼眶上揉了一会儿,站起了身来,两手举着窗户猛地往上推去,随之泛白的肌肤融到了我的眼睛里。我把头摆向了过道,眉心渗出几粒虚汗。当微凉的空气吹了进来,雯雯坐下了,我才把头调回,往窗外看去,心里一下子舒服多了。夜色很清,幸好远远的天际漂泊着几颗辰星,看上去才不显得单调而乏味,偌大而渺小。

“雯雯,把书让我看一下嘛,坐火车实在太无聊了。”

“不行,我正看得带劲呢,等会儿我再给你。你不是不喜欢看书的嘛,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还真以为我要看书哦,我是在考验你书重要,还是朋友重要。”

“别瞎扯,这是哪跟哪啊!”

雯雯的脸上不快了,尽管知道晓莉在开玩笑,可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怎么能用来考验呢?

“大哥大姐大叔大婶,我是一个残疾人,我从小就没有感受到家庭的甜蜜和温馨,为了感谢您们对残疾事业的关怀与关注,我在此为您们奉上一首甜蜜温柔的歌曲《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我的嗓音不是很好,我的脚十几年前就残废了。‘你的笑容这样熟悉,一时想不起。您们少喝一瓶矿泉水,少吃一碗方便面,就能体现您们的同情和怜悯之心了。”二十五六的份儿,一个大男子,五官极其端正,头发浓厚发亮而梳成颇有风度的偏分,西装革履,皮鞋油亮,不过左脚矮了一截罢了。“醒醒哦,旅途疲劳要多加小心窃贼。帅哥一块钱就把你撂倒了,很多人都会笑话的;美女,您的端庄高雅不止一个硬币吧,千万不能跟钱较劲哦。”

雯雯打开钱夹放了一张十元的票子在短腿人的纸箱里。头埋着,脸色一定很红,在耳根我望得很清晰,燃烧得透艳的云霞。我在想她一定是为自己的绵薄之力而羞涩吧。其实要是她微微抬头往箱子中一瞥,就能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富有了,十块的面值在里面有且只有她的那一张,其余的几乎是一块的。当然绝大多数是不想给钱的,不过碍于短腿人的风凉话罢了。要是有过旅途阅历的,尤其是多次在一次车上做过的,眼睛看着走进车厢,心里就不得不哀痛酸楚起来了,更不要说耳朵滑进怨烦的话。当几年以后,雯雯会把钱夹捏得紧紧的,就像很多人一样,不是因为一元钱,而是心底的难过,就像被人狠狠地欺骗了左右翻转着玩弄似的。

“雯雯,你休息一会儿,我问你个事儿:你是喜欢英俊的男生,还是有权势的,要不就是早把房子买好了的?”晓莉抱着女友的手臂,头靠在了肩头。

“我喜欢爱我的和我爱的。”

“你到现在还做着甜甜的美梦哦?你说的这种就相当于哈雷彗星出现的频率,当他出现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心力去爱了。”

“那什么不是梦,才是现实呢?”

“找一个能供自己花钱的男人。”

“女人一定要靠男人吗?”

“百分之五十的女人是脆弱的,百分之一二十的是经不起煎熬的,百分之一二十的最终会屈服于现实的,那你说能不依靠男人吗?莫非几粒沙子还能支起一座高楼,撑出一片蓝天?”

“买烧鸡了,刚煮的包谷,买烧鸡了,刚煮的包谷,买烧鸡了,刚煮的包谷。”车厢里倏地冒出了几个村民装扮的妇女,裹着头巾,一手拎着大布袋,冒着热腾腾的气,想必就是那刚煮的包谷;另一只拽着塑料袋,肯定就是烧鸡腿了。由于人群的过分密集,头脑的攒动,恍若列车在左右摇摆着。当半个小时后,她们的身影消失了,车厢恢复了暂时的寂静,可心里怎么也安宁不下来,浓浓的气味渗进了车箱的每一个空隙,无论风从哪儿吹来都不能搅醒它的困顿,更何况只是一道南边溜来的风呢!

雯雯趴在横板上睡着了。晓莉尽管一路都在睡,可还是禁不住雯雯的引诱跟着睡着了。

过道尽头的一个小孩哭了起来,在父亲的大腿上拼命地挣扎着,一声一声喊着要妈妈。车厢的静默就这样被撕碎了。这边卫生间附近的小孩不甘示弱在母亲的怀抱中放声哭了。靠近车窗的婴儿把母亲的乳头往外一吐,小手抓着妇人的衣襟,嗷嗷叫着。两三分钟的时间里,二十多个小孩就像都受到了委屈,哭声摔在了地板上,砸在了窗户上,溜进了行李架中,扑在了人群的哈欠声里,最后凝聚成一条时光的河淌到了远方的天空。当然屁股上的巴掌声,抖成一串串的水花,随着欢快而去。

“雯雯,你以后要小孩吗?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的了。”

“你怎么突然问起小孩来呢?现在自己都养不活,操什么心哦,再说了,养不养也不是你说的算,何况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你听嘛,简直就烦死了,人都不能清净一会,要是再像这样下去,生活还叫生活吗?”

“淡定,淡定。”

“怎么你也变得装起来了?我最讨厌说“淡定”的人,因为我始终觉得发一下牢骚是可以的,要是有不快总是往心里装,总有一天会成为内心的苦难的。”

“浮躁是好东西喽?”

“一剂良药。”

雯雯陷入了沉思,望着翻着鱼肚皮的黎明。

昆明站到了,拥挤的人潮急流般的向车下涌去。在到出站口的仓促中,我一直跟在她们俩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目送着远去的公交车不见了踪影,一种失落在心间,弄得整个人软软的。

3

一年的时光走得很慢,当在等待中;一年的时间流得很快,当再次相逢。

我在一年的岁月里成了个有故事的人了。在大学里,莫名其妙地谈了两次恋爱,最后滑稽地分了两次手。如果从雄性激素旺盛引起对女生的强烈的好奇和喜好的话,或许还能在自然界中觅到几个知音;要是在理性多巴胺的亢奋中来寻思,不能得到丝毫的慰藉。我知道自己游戏人生在饱满而虚空的时间中,不过我的心绪不是很郁闷,至少还没有多少的孤寂。只是不时心里漫上无奈,不时自己跟着自己说说话。

“费尽艰辛踏进了大学,莫非就是为了放纵?为了一时的心理平衡?”

“不是如此的,是为了获得灵魂的纯净,赢得心灵的提升,挣得美好幸福的人生。”

“既然这样,还要颓废堕落到何时呢?毕业了拿到红本本吗?”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但我又能如何呢?难道不明白大环境决定小气候吗?”

“是哦,当大家都在花红柳绿中,我能为之奈何呢?”

“可以学习‘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何必随大潮,跳进能淹没了一代代人希望的河流呢?”

“那不是在折磨作践自己?生活不是拿来痛苦消耗的,而是甜美安享的。”

“我过不惯,我需要拼搏,我要奋斗,我要自己的地盘我做主。”

“反抗愈强,创伤愈大,难道不知道?”

“我就想过自己的生活,我不能没有自己的人生。”

“那你是在逃离自己的群体,违背众人的意愿,你不久就会遭到人群的排挤,随即成了孤家寡人的。”

“那我只能安于现状,随波逐流了,可这不是我自己哦。”

“从你出生起,没有一分钟是属于自己的,你是属于众人的。”

“要是我不读大学的话,情况肯定会好些,至少能给自己更多的自在时间。”

“你有胆量跑到院部办退学手续,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学校大门吗?”

“我没有这么傻的。我是带着一个村子的希望,背上全家的幸福而来的,要是如此,还不如站在龙门往滇池一跃呢!”

“那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淡定最好。”

要是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时,我就跑出去在网吧疯狂地玩游戏。在打得天昏地暗,恶心得快要吐时,我就能在五天里获得内心的暂时的安宁。当由五天逐渐下滑,每天都要跑到网吧时,我自己都快要疯了。后来我尝试着用激烈的运动来消耗体内的能量。在大汗淋漓中,我才能感到自己与周围的一片和谐来。

4

“雯雯,不要再为那些过去的事情烦心了,这回重新找一个更好的,那破男生有什么稀奇的,谁稀罕哦。”一个头发剪得忒短的女孩拍着旁边的伙伴说道。

“莎莎,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哦。放假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一个假期就说完就完了,我不甘心啊。”雯雯抬起了头,眼睛恬静多了,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女性的风韵更见极致了。

“这才叫变数嘛。你在深切地思念着他,他转身就把你甩了。”

“可总得有个理由嘛,一句‘不喜欢就把一切都抹平了?”

“‘不喜欢就是理由嘛。你还要他对你说爱上了别的女孩子了吗?我想你是不希望如此吧!”

“要是他这样,我还就能心平气和了,可……”

“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了,面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吧。”

“要是你遇上了,我看你能想得这样明白?”

“不是我在夸耀自己,你没有瞧见上学期我头晚让人甩了,第二天我就甩了别人。”

“你那叫感情哦,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整着玩嘛。”

“那你说现在有几人在校园里还傻着玩真的呢?也就你这样的蠢人才会当真,莫非还真结婚了不成,不就是哄着玩而已,彼此图个一时的欢心。”

雯雯的眼睛濡湿了,模糊地看着望不见光亮的夜。她把头往窗外伸去,在偌大的黑暗中要寻觅抓握着什么似的。自然是很失望了,深邃的夜色怎么能让她轻易地捞到呢。她把头收了回来,脸上的红晕多了起来,眼珠也明亮了许多。她用右手柔柔地摸了一下鼻子,感觉让人看到一般,怪羞涩的,脸微微一笑。最后雯雯在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本书读了起来。

“八宝粥,餐巾纸,泡鸡脚,啤酒,方便面,矿泉水,酸辣粉,土豆片。”推着小货车的女子从车头的那边不停地叫卖着过来了,脸色有点发青,嘴唇泛紫,腮帮子微微地往外凸了指甲壳那么大点。

雯雯把书扣在了横板上,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揉揉有点肿胀的眼眶。我看见了那本书的名字——我非常喜爱的一本书——《安娜·卡列尼娜》。不知怎么地,我的眼睛突地瞪大了,望着她那颇具曲线美的体型,心里满不是滋味的。我不能说是出自于男人的好色,我只能相信是对美的一种礼赞和欣赏。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我的心里的沉闷依然根深蒂固着。我难以启齿,我只能充当一个看客,一个局外的观赏者。如此,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别人做的,很多的东西都是他人享有的,我最多就是暗暗羡慕与惊叹罢了;参与跟搅局变成了不道德的礼数,伤着的是自己的心。当然要是你知道我是一个极其内向的人,不善言语的人,但多了一颗极其敏感的心的话,你就得承受我说的都是事实。忘了说起,我与雯雯的座位跟一年前的相同,我没有想到缘分上去,我在想雯雯应该把我当做了真空,距离很短却相距天涯。

“莎莎,你说爱情到底是啥玩意?我真的很不懂。”

“一个博览群书的才女会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你在蒙我哦?”

“有那必要吗?我就是一时糊涂,乱了章法,不知道了灿若玫瑰,美如秋月,浓如烈酒的东东的实在。”

“那我说:爱情就是一堆屎,憋在心里难受,排泄出来恶臭。”

“这就是你的领悟哦,真是恶心龌龊。”

“你真以为在艺术创作,还灿若玫瑰,美如秋月,浓如烈酒呢?”

“那你也不至于如此糟蹋‘爱情这个词眼嘛!”

“那你认为爱情是神圣的,圣洁的,崇高的?”

“至少它是美的。”

“美得让你心花怒放,还是叫你悲痛欲绝呢?”

“那得看怎么来权衡了,是药都还有三分毒呢!”

雯雯依靠着莎莎突地坐正了,捧着《安娜·卡列尼娜》读了起来。

“买水果啦!苹果,香蕉,梨,桃子,葡萄,橘子,西瓜。”

“餐巾纸,啤酒,方便面,土豆片,泡鸡脚,矿泉水,酸辣粉,八宝粥。”

“八宝粥,餐巾纸,泡鸡脚,啤酒,方便面,矿泉水,酸辣粉,土豆片。”

“买水果啦!香蕉,梨,桃子,苹果,葡萄,橘子,西瓜。”

莎莎睡着了。雯雯用左手在鬓角轻揽了一下头发,随即触在了横板上,眼睛仍然没能从安娜上面移开过。从她脸上的微微的红晕,转变为漫天的云霞,我能想着文字背后的故事在她的心间荡起的共鸣是如何美妙与华丽哦;脸颊淡淡的了,眼睛瞪圆了,霜一样的寒气向我逼了过来,我的心被揪痛了起来。她轻缓抬起的头环顾着周遭,在回到文字的海潮之前,我听到了纠结的雾氲融成了透明的液体滑落在雯雯的大腿上,我能感到她的大腿颤抖了,随即心哆嗦着。我是一个喜爱看书的人,托翁的书我也看了不少,但像雯雯一般的境界我是望尘莫及的。我知道自己是属于冷血的那种,大喜大悲在我的胸间涤荡不出半点的惆怅与彷徨,更别说是哀痛了。在故事的背后,我会放下书来寻思作者创作的本意,要是自己握起了笔面对同样的题材要如何来进行,最后在遐想中来寻找反差。我知道自己就像捏着手术刀在解剖尸体一样,望不到生命的美,更别说对生命的礼赞和惊叹而是把每一个部位都丝毫不差分解开来,心血不缓也不慢,气息均匀。我看不到作品的伟大,就知道原来是这般这般。

雯雯也许注意到我在观察着她的眼睛,倏地昂起了头,对着我的方向浅浅的一笑,而后又继续看她的书了。我的身体毛发都立了,血液扩大了一百倍在滚烫地流着,心里像塞进了一块抹布,整个人都快窒息了。我打开窗户,任风吹着。

“醒醒哦,旅途疲劳要多加小心窃贼。大哥大姐大叔大婶,我是一个残疾人,为了感谢您们对残疾事业的关怀与关注,我在此为您们奉上一首甜蜜的歌曲《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我的嗓音不是很好,我的脚十几年前就残废了。‘你的笑容这样熟悉,一时想不起。您们少吃一碗方便面,少喝一瓶矿泉水,就能体现您们的同情和怜悯之心了。不要多,就是一块钱。”短腿人比一年前更加的英俊,纯皮的风衣披在身上,列车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醒醒哦,旅途疲劳要多加小心窃贼。帅哥一块钱就把你撂倒了,很多人都会笑话的;美女,您的端庄高雅不止一个硬币吧,千万不能跟钱较劲哦。”

记得我在几年后,把短腿人在绿皮车上的高贵的乞讨告诉了一个很会算账的朋友,他听了拍着桌子大叫了起来:你看嘛,要是像你说的,碍于他的奚落和旅客的面子,一个车厢至少有一百人会毫不吝啬地把手往包里抓的,就算不多,一人一块钱,一列火车是多少钱呢?就算缩小到十节车厢,昆明到成都也就一天的时间,那一个月有三十趟,他的月薪是多少哦,整整三万,而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也没有他的多。而他工作一个月的时间与我一天的劳苦都不能相提并论。

“雯雯,你说人类最可贵的是什么?”

“梦想。”

“女人最可贵的呢?”

“贞操。”

“女生最可贵的呢?”

“处子。”

“你还真保守,看来书读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那你说什么最可贵呢?我倒想听听你的怪论。”

“不管是人类还是女人抑或女生,最可贵的都是财富。唯有财富才是实实的,有分量和重感的。如你说的梦想、贞操和处子,都是形而上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人类的历史是从无到有的历史,而财富就是最有象征的。”

“那你要以财富的拥有来彰显一生的价值喽?”

“这当然,要是我不能创造财富,我就找一个有财富的人;要是两人都不能积攒财富就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反正财富就是一切。”

“要是财富与你背道而驰,你就失去一切了吗?”

“当然。”

“买烧鸡了,刚煮的包谷,买烧鸡腿了,刚煮的包谷,买烧鸡腿了,刚煮的包谷。”

车厢的静默被撕碎了。一个小孩哭了起来,在父亲的大腿上拼命地挣扎着,一声一声喊着要妈妈。洗手间附近的小孩不甘示弱在母亲的怀抱里放声哭了。挨着过道的婴儿把母亲的乳头往外一吐,小手抓着妇人的衣襟,嗷嗷叫着。一两分钟,二十多个小孩的哭声摔在了地板上,溜进了行李架中,砸在了窗户上,扑在了人群的哈欠声里,最后凝聚成条河淌向了远方的天空。当然巴掌声在屁股上,飞为串串的水花,随着欢快而去。

“八宝粥,餐巾纸,泡鸡脚,啤酒,方便面,矿泉水,酸辣粉,土豆片。”

“买水果啦!香蕉,梨,桃子,苹果,葡萄,橘子,西瓜。”

5

三年的大学生活,我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只是对虚伪有了更多的认识,身边的世界都像是用虚伪镶嵌而成的,用眼睛看去望着的都是美丽的花环,恶臭的丑陋掩埋在光与影中,五彩缤纷。

我也与几个女孩谈了几次恋爱,发生了几次性关系,不过都不能引起美的回忆来,只要一想恶心的臭味就泛滥在胸间。我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了,赤裸裸的身体接触后就什么都玩完了,一切又等待着重新开始,最后再次回到刚开始的地方。没有了美丽的畅想了,对爱的再一次拥抱了,都变得麻木迟钝起来。生命的血液在体内变得稠密了,仿佛世界已经老了上千年,自己也早就活力已衰。其实我的身体正值热血澎湃,活力四射的时期。我在一个偌大的城市中,宛似游荡了百年,没有了激情,也退却了心动,就等待着生命的时钟到达最后的点。我有时就在问自己:除了一个空壳,我还有什么呢?

我不时地会讨厌起自己的大学来,而讨厌总是蚕食着我的心,最后把自己搞得魂飞魄散一般。我不敢说大学的不好,每当有年少的人向我问起大学的浪漫甜蜜来,我都在文学的海洋中去掬取他们所希望的那一朵。我深知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中的一段话: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6

“雯雯,你还相信有真情吗?不,是真正的爱情。”一个典型的瘦骨精的女孩子望着窗户边的同伴问道,仿佛寻思了许久才鼓起了勇气。看样子很老练了,不过胸部飞机场地似的,眼睛失神着。

“露露,我不知道,但愿有吧,如此才能在希望中不停地追寻;这样对人生才能有个美化的圆满。”雯雯盯着夜色,头也没有回。

“你总共谈过了几次恋爱了?尝试过偷吃禁果的滋味了吗?”

“有七八次了吧,那不叫禁果,而是身体与身体的赤裸,很自然的生物现象。”雯雯凹陷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伙伴,心里凉飕飕的。我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心里漫上了悲凉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你就没有在爱中体验到幸福着的快乐,极致的快感和爽劲?”露露把头低下,眼睛瞧着脚下的那片天地。

“当你每天在刷牙的时候,你能想到些什么呢?不过是生活的必需罢了。你说的那些幸福的快意和极致的感动都早滚蛋见鬼去了!以前把胸露低点都觉得挺害羞的,现在一丝不挂地走在人群中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人哦,何必这样的虚伪做作呢?”

露露假装睡着了,轻轻的鼻息声很均匀。

雯雯捧着书看了起来。在弯下腰偷窥后,我才知道是托翁的《复活》。我很难在她的脸上看到当初的那种喜怒忧愁,给我的始终是淡漠的表情。我开始在谴责时间这把刀在她的心里雕琢的艺术品了,我多希望雯雯还是那么的脸红心跳哦。我带着急切的渴望在心里想着她的纯净与洁白,我始终相信时间的淤泥没能玷污了这朵美丽的百合。可我错了,她的眼色是那么的黯淡,脸没有五彩缤纷的色彩。是的,书中人物的命运多舛,不能引起她的感动与悲鸣了,随即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我多希望她胸中的激流在滚烫的汹涌澎湃着,有着水击三千的气概和悲壮,即便不是灵魂上的触动,身体上的一点感动也不失为美的。可我感受不到。我真希望雯雯如我一般在剖析着小说的结构,探究着其中的思想,感受一代巨人灵魂深处的魄力哦。

“土豆片,啤酒,八宝粥,餐巾纸,方便面,泡鸡脚,矿泉水,酸辣粉。”推着小货车的女子从车头的那边不停地叫卖着过来了,神态很慵懒,胸微微的下垂了,脸上冷冷的。

雯雯依靠在露露的身上睡着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后,她睁大眼睛望着窗外,两手把伙伴推醒了。

“露露,你快看多么美丽的夜哦!月光正好照到我们这里来。”

“不就是月光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睡觉要紧。”

“你看多么的静哦,多么的纯哦,就像十七八的我们。你怎么不懂得欣赏美啊?”

“美在我的第一次过后就彻底粉碎了,我看到的只是不尽的丑恶。”

“有你这样的人吗?就知道让人扫兴,就不能凑合一下我的心情吗?我多么怀念自己的少女时代哦。”

“顶个屁用哦,你不是平添烦恼吗?最好像我一样,什么时候都淡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还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哦,差距都这么大。”

“当你不装纯的时候,我们就在同一道地平线相亲相爱了。”

月光轻轻地照在火车上,在窗口呆了一会儿,静静地流到了雯雯的眼睛里,悄悄地激起了她思绪,慢慢地融化了时间的铁轨,淡淡地浮起了少女时的情怀。雯雯记起了一个美妙的梦,美得让自己遗忘了它的颜色,它的芬芳,它的甜蜜。后来她知道是一个关于雾的梦,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她无所取也无所失,只是欢快地舞蹈着嬉笑着。

“醒醒哦,大哥大姐大叔大婶,旅途疲劳要多加小心窃贼。我是残疾人一个,为了感谢您们对残疾事业的关怀与关注,我为您们奉上一首《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我只能在您们中间来寻找慈爱与悲悯了。‘你的笑容这样熟悉,一时想不起。您们少吃一碗方便面,少喝一瓶矿泉水,不要多,就是一块钱。”短腿人壮多了,鼓出的啤酒肚不时地在向旅客点头哈腰,笑嘻嘻的。“醒醒哦,旅途疲劳要多加小心窃贼。帅哥一块钱就把你撂倒了,很多人都会笑话的;美女,您的端庄高雅不止一个硬币吧,千万不能跟钱较劲哦。”

“你看着我干嘛呢?没见过美女吗?我可是在火车上望了你五六年了,你在发福,我可瘦了不成样子了。不要再耍鬼把戏了,我见得够多了,我的钱好挣吗?不是晚上让你们臭男人骑,我会堕落成今天的样子吗?我见着你们这些人就恶心。看什么呢?赶紧走开,我胃里酸疼。还想在我身上抠钱,我容易吗?我。”一个坐在车厢中部的女子嚷了起来,嘴唇涂得发紫,身材确实很细瘦。

“不给就拉倒,说一堆废话干嘛呢?我可是有自尊的。”

“赶紧走,我不想见你,恶心。”

“土豆片,啤酒,八宝粥,餐巾纸,方便面,泡鸡脚,矿泉水,酸辣粉。”

“买水果啦!香蕉,梨,桃子,苹果,葡萄,橘子,西瓜。”

挨着过道的婴儿把母亲的乳头往外一吐,小手抓着妇人的衣襟,嗷嗷叫着;一个小孩哭了起来,在父亲的大腿上拼命地挣扎着,一声一声喊着要妈妈;洗手间附近的小孩不甘示弱在母亲的怀抱里放声哭了。一两分钟,许多小孩的哭声抛向了远方的天空。当然巴掌声在屁股上,飞为串串的亢奋,欢快而去。

7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份工作。在那里感觉自己一无是处,犹豫了近两年的时光,泡沫般的生活碎开后,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辞去了工作。我开始了用文字来书写自己的人生。开始的旅程还挺顺的,我连续在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好几篇的小说。不过灰暗的阴影还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压了过来,我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一个文字都没有见于刊物。我不时在想着自己人生的暗淡了,耀眼的光辉宛似为他人的嫁衣,自己终究还是一棵普通的稻草,没有半点的特色之处。我又开始找工作了,奔波在人潮的激流中,忘记了自己的方向。我不得不在一次次的失落沮丧中体悟到生活的艰辛,活着的痛苦了。

在五年多的时间中,我还是不经意地谈了不下十次的恋爱。我的身心总的来说是疲惫的,丝毫没有感受到激情的欢快,热流过身的舒坦。我知道冥冥中自己注定是一个单身的人。我的感情掀不起风暴来,我的心老是冰凉冰凉的。我就在想我是被世界抛弃的人儿了。也许是文字的毒害吧,我喜欢挑肥拣瘦,我更想追求一见钟情,特别是心有灵犀,充满默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总的根源还是自己一贫如洗,囊中羞涩罢了。在刚接触的时刻,早就想好结局了。我想自己是有一点小才的,可雾太大了,把风景都笼罩完了,那我等待的只能是悲剧了。女人在自己的心底嗖地没有了分量,轻飘飘的,雾一般不时弥漫在胸间。

生活是现实的,容不得有半点的念头,分粒的希望。你只能等候它的冷酷与残忍,不要想着逃避,更不要期待它的仁慈和善意。就这样我把梦剁碎了撂在路上,让熙熙攘攘的人群践踏,我的心里一下子多了些慰藉。如此我就成了一个现实的人,一个只有空壳的废物了。有时我想自己会在众人的脚下被踩碎,成了一摊稀泥,化作尘埃,随风一起仍然不能分清自己的去向。

8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妇女,身旁两个小孩,三四岁的样子。女人的手背青筋有点模糊,拳头握起浑圆浑圆的。身体不是很臃肿,有点产后发福的模样。衣衫不是很讲究,邋遢着。头发缭乱,幸好有一个粉红的绸带绾着。脸色发紫,老远就透着寒意。

“妈妈,爸爸真的不要我们了吗?”坐着紧靠她的小女孩问道。

“那个畜牲不是你的爸爸,我们去找真正的爸爸,孩子乖。”

“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真正的爸爸了,我们有几个爸爸吗?”坐在过道边的小男孩子莫名问道。“就一个,谁告诉你的?”女人怒火燃了起来。

“你说的嘛,要带我们去找真正的爸爸,那不真正的呢?不是好几个。”

“你再说我掌你的嘴,你信不信?”

怀里的孩子啼哭了,女人猛地把外套拉链扯开,揪着T恤的下端仓促往上一提,苍黄的肌肤露在了外面,耷拉着的乳房像一对布袋,女人倏地把干瘪的乳头塞在孩子的嘴里。孩子把她的赤裸的局部挡住,我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了。我在想这女人曾经该是很美的一个角儿,时间的巨刃真是效果显著哦;我又想这女人自己应该遇到过,可在自己的所有回忆中没有半点的印象和有关的影子。我的心里莫名的苦痛了,不知是生活的悲哀还是命运的多变。也许上天知道,可我多么想探个明明白白哦。

怀里的孩子熟睡了,身旁的小孩也依着她睡着了,女人的电话响了。

“我告诉你,我们一刀两断了,我们谁也不欠谁,我们玩完了。”

“什么?你说小孩我怎么抚养,我当然有办法,我还会让他们饿死哦?”

“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生活就是这样,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最多只能怨自己当初的选择,可既然选择了就要去承受带来的后果。”

“不要跟我提钱,我蒋雯雯不会要你一分钱的,我不要你的施舍怜悯,就算我做鸡也不会向你乞讨的。”

“责任?你要负责任?你简直就是一个混球,怎么早点不想着呢?现在整出三个来了,你想起责任了,早点你都梦游去了。”

“我再说一遍,我蒋雯雯不要任何人的施舍,我也不稀罕你的同情。”

“我挂了。”

电话挂断了,女人望着我目瞪口呆的神情,脸上乐开了。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还不止一两次哦,到底是在哪里呢?”女人右手敲着脑壳寻思了起来。

“我们……”

“对了,前些年,我在梦里经常见到你,老是坐在我的对面,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沉默寡言地。”

“不……”

“要是我早点遇上你多好哦,那我现在准不会是这般模样,我前几年都还挺漂亮的,去逛街能吸引一大批的眼球。”

“那……”

“我们真是有缘无份哦,你只能活在我的梦里;要是早知道现实中有你,我一定等着你。”

我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车厢尾,心里很是沉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黑夜。

成年以来的第一次泪水我留在了列车上。

直到列车进站了,我才回到座位去取自己的行李。还好,女人早带着孩子到车门旁等候了。

9

当我听到绿皮车不走了,我嘹望着窗外残云似的岁月。我多想做一个镶嵌大师哦,把那些残缺的都做成完美!

我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不过我记起了一句话:

“人类因梦想而伟大。”

刘培勇,男,1985年出生,云南昭阳人,现供职于大关县卫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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