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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的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相结合
——恩格斯晚年哲学批判的方法论启示

2015-01-30王晓林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经济基础唯物主义辩证法

王晓林

(中共中央党校 哲学教研部,北京 100091)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之前,历史观领域一直由唯心主义主宰。社会历史过程不是被看作“绝对精神”的体现,就是被当成各种偶然事件的杂乱堆积。1840年代,马克思和恩格斯结合当时的社会历史状况及思想领域的斗争,批判性地总结德国古典哲学和整个哲学史。他们纠正黑格尔辩证法的反科学性,把辩证法规律从唯心主义泥潭中解救出来,使之重新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之上;他们克服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把唯物主义原则贯彻到包括社会历史和人类思维在内的一切领域,发现和创立了唯物史观。这是人类思想史上的巨大事件。发现唯物主义历史观,消除了以往的历史理论所存在的两个主要缺点。“第一,以往的历史理论至多只是考察了人们历史活动的思想动机,而没有研究产生这些动机的原因,没有把物质生产发展程度看作这些关系的根源;第二,以往的理论从来忽视居民群众的活动,只有历史唯物主义才第一次使我们能以自然科学的精确性去研究群众生活的社会条件,以及这些条件的变更。”[1-1]

唯物史观为无产阶级及其政党提供正确认识社会现象和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理论指导。西欧特别是德国工人运动因此得到蓬勃发展,也“引起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2-1]。他们全面攻击和歪曲唯物史观,尤其是在马克思去世之后。当时,以莱比锡大学教授保尔·巴尔特为代表的新康德主义者和新黑格尔主义者把马克思描绘成只注重经济的决定地位而忽视政治和上层建筑反作用的单面人。同时,一些自称“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所谓“新马克思主义者”,普遍地将唯物史观当作教条和公式随意套用,否认辩证法,鼓吹折中主义。他们借反对“形而上学”之名,试图剔除辩证法这一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对此,晚年的恩格斯投入极大精力坚决回击,写下一系列阐述唯物史观的书信,主要有致保尔·恩斯特(1890年6月5日)、致康·施米特(1890年8月5日、1890年10月27日)、致约·布洛赫(1890年9月21日)、致弗·梅林(1893年7月14日)、致瓦·博尔吉乌斯(1894年1月25日)等。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书信,对于我们准确把握唯物史观的理论精髓,用来观察和分析我国改革和发展的现实问题,具有重要的方法论启示。

一、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从物质实践出发解释观念的形成

确认经济关系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基础,是唯物史观的根本观点。早在唯物史观创立之初,马克思恩格斯就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强调:“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3]形成这个观念的“现实历史的基础”是什么?它怎样驱动历史的车轮不断前进?1859年,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作出集中阐释:“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的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2-2]在这里,马克思从复杂的社会生活中抽象出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生产方式、经济的社会形态、社会存在、社会意识等唯物史观的基本范畴,经典地概括唯物史观关于“现实历史”的基本观点: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变革根源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等。这些思想找到人类社会内在的、本质的、必然的联系,进而揭示出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从而实现社会历史观的革命性变革。

上述阐释虽然强调经济因素推动社会发展的作用,能够说明社会历史的总体趋势,但很少谈及政治、文化、宗教、哲学等其他因素促进社会发展的作用,难以解释社会发展的复杂进程,容易把社会发展进程简单化。而当时的德国社会民主党某些青年党员听信巴尔特等人的歪曲宣传,以为唯物史观就是主张经济单向决定社会的政治和历史。他们否定上层建筑、意识形态能够反作用经济基础。对此,恩格斯坦承马克思和自己的失误,表示“马克思和我应当负责”。“我们在反驳我们的论敌时,常常不得不强调被他们否认的主要原则,并且不是始终都有时间、地点和机会来给其他参与交互作用的因素以应有的重视。”[4-1]同时,他也尖锐地揭露论敌的险恶用心:从作为基础的经济事实中探索出政治观念、法权观念和其他思想观念,以及由这些观念所制约的行动,却为了内容而忽略了形式,即这些观念是由什么样的方式和方法产生的。这样就给敌人以歪曲的理由[4-2]。对于曲解唯物史观为“经济决定论”的论调,恩格斯一再重申:“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4-3]

通览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书信,可以看到,凡是提到经济基础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他总是郑重地加上、甚至在同一篇书信中多次出现“归根到底”、“在根本上”等语词,用来突出经济基础的最终决定作用。“经济状况是基础……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向前发展”[4-4];“生产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东西”[4-5],等等。这些论述告诉我们,理解唯物史观关于经济决定政治、思想、文化的观点,“归根到底”的语词限定决不是可有可无的。“归根到底”意味着经济起最终的、最本原的,但不是唯一的、也不一定是直接的决定作用,并且常常以其他因素为中介而发生作用。经济的决定作用具有终极性、根源性,但不具有唯一性,也不一定具有直接性。“归根到底”的语词限定,为充分肯定其他因素的重要作用,包括一定条件下的、如马克思所说的“决定性的反作用”留下空间。在恩格斯看来,忘记“归根到底”这层含义去理解经济的决定作用,也就离开了辩证法。

二、离开辩证法,“唯物主义”一词只是套语

1913年,列宁概括《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的全部思想特点,认为“运用唯物主义辩证法从根本上来修改整个政治经济学,把唯物主义辩证法运用于历史、自然科学、哲学以及工人阶级的政治和策略——这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最为关注的事情,这就是他们作出最重要、最新的贡献的领域,这就是他们在革命思想史上迈出的天才的一步。”[1-2]马克思本人也坦承,唯物史观是自己运用辩证法研究社会历史得出的“总的结果”[2-3]。恩格斯也强调:“要精确地描绘宇宙、宇宙的发展和人类的发展,以及这种发展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就只有用辩证的方法。只有不断地注视生成和消逝之间、前进的变化和后退的变化之间的普遍相互作用才能做到。”[5-1]

虽然马克思强烈反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思想路线,并因此强调自己的辩证方法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截然相反”[5-2],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理论与黑格尔的辩证法对立起来。遗憾的是,马克思去世以后,他留下的理论被自称“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去辩证法化。这些人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在马克思的词句下将唯物史观由指导研究的方法变为“教条主义的公式。”他们从未认真领会马克思主义理论,只会猎取其中的个别词句随意套用。新马克思主义者否认辩证法,鼓吹折中主义,以反对“形而上学”为名,力图从马克思主义中剔除辩证法。恩格斯指出:对于德国的许多青年作家来说,他们把“唯物主义的”这个词当作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再不作进一步研究,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方法[4-6]。恩格斯注意到,新马克思主义者之所以曲解唯物史观,将之庸俗化、教条化、简单化,根源于这些人的思想方法缺少辩证法。他们总是只在这里看到原因,在那里看到结果。他们从来看不到:形而上学的两极对立只存在于危机中,而整个伟大的发展过程是在相互作用的形式中进行的。这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一切都是相对的[4-7]。在恩格斯看来,教条式地套用唯物史观,其思维直接违背辩证法的根本原则,忽视了事物有密切关系的另一面。恩格斯一再指出:根本的思想方法是把握唯物主义的历史观点与辩证法相结合。

由于马克思没有留下专门论述辩证法的著作,所以,恩格斯认为,彻底纠正“新马克思主义者”对唯物史观的曲解,有必要学习黑格尔的辩证法——“先读《哲学全书》的《小逻辑》,”[4-8]并且用“时间来消化”,才能掌握唯物史观的方法论基础——马克思的辩证法,进而“从不正确的形式和人为的联系中找出正确的和天才的东西。”[4-9]在黑格尔看来,辩证法“应当是‘思想的自我发展’,因而事物的辩证法只是它的反光。”“实际上,我们头脑中的辩证法只是自然界和人类历史中进行的并服从于辩证形式的现实发展的反映。”[4-10]因此,恩格斯指出,要特别注意结合马克思的著作进行比较、对照。“如果把马克思的从商品到资本的发展同黑格尔的从存在到本质的发展作一比较,您就会看到一种绝妙的对照:一方面是具体的发展,正如现实中所发生的那样;而另一方面是抽象的结构,在其中非常天才的思想以及有些地方是极为正确的转化,如质和量的互相转化,被说成一种概念向另一种概念的表面的自我发展。”[4-10]

三、站在彻底的唯物主义立场上把握社会历史发展的辩证法

恩格斯晚年的哲学批判始终贯彻唯物史观的两个逻辑原则:一是坚持彻底的唯物主义思想路线,始终从物质实践出发阐释观念的形成;二是把辩证法作为研究社会历史的根本方法,始终站在彻底的唯物主义立场揭示社会历史发展的辩证法。恩格斯系统地考察历史发展进程中“三种不同的作用”——经济因素归根到底发挥着决定作用,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与意识形态诸形式交互作用,最终实质地区别和澄清唯物史观与巴尔特等人所谓的“经济决定论”。

首先,恩格斯重申他和马克思的一贯观点: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经济因素归根到底发挥决定作用。

其次,恩格斯着力探讨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根据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一定性质的经济基础决定一定性质的上层建筑,并形成与之相适应的哲学、法律、宗教等意识形态。教条主义者片面地、绝对地理解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对意识形态的决定作用,从而严重地曲解社会历史进程,违背了辩证法。故此,恩格斯晚年纠正教条主义者的错误观点,一再阐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之间作用与反作用的辩证关系:总的说来,经济运动会替自己开辟道路。但是,它也必定要经受它自己所造成的并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政治运动的反作用,即国家权力的以及和它同时产生的反对派的运动的反作用。……国家权力对于经济发展的反作用可能有三种:“它可以沿着同一方向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发展得比较快;它可以沿着相反方向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它现在在每个大民族中经过一定的时期就都要遭到崩溃;或者是它可以阻碍经济发展沿着某些方向走,而推动它沿着另一种方向走。这第三种情况归根到底还是归结为前两种情况中的一种。”[4-11]恩格斯还提出意识形态领域相对独立性的重要原理:“我们称之为意识形态观点的那种东西——又对经济基础发生反作用,并且能在某种限度内改变经济基础”。在恩格斯看来,“每一时代的哲学作为分工的一个特定的领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驱传给它而它便由此出发的特定的思想材料作为前提。因此,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对于意识形态领域,经济发展具有最终的至上权力,“是发生在各该领域本身所规定的那些条件范围内”。他以哲学为例,指出“经济在这里并不重新创造出任何东西。但是,它决定着现有思想材料的改变和进一步发展的方式,而且多半也是间接决定的。因为,对哲学发生最大的直接影响的,是政治的、法律的和道德的反映。”[4-12]直至逝世的前一年,他致信瓦·博尔吉乌斯强调:“政治、法、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的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4-13]

最后,恩格斯创造性地提出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与意识形态诸形式交互作用,并由此构成历史发展的合力的思想。1890年,恩格斯致信布洛赫提醒青年派:“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学的理论,宗教的观点以及它们向教义体系的进一步发展。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相互作用,而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向前发展。”[4-3]仍然是在这封信中,恩格斯提出著名的“历史合力论”——“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的每一个意志,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4-14]

正确运用恩格斯晚年批判“经济决定论”所阐发的上述“三个作用”的思想来观察和处理当前我国的改革与发展的问题,就要坚持彻底的唯物主义思想路线,牢牢掌握物质生产是社会生活的基础的观点,从我国现实的社会物质条件的总和出发,即从基本国情和发展要求出发谋划改革,推动社会生产力持续发展;就要尊重社会发展的辩证法,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同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结合起来,全面把握整个社会的基本面貌和发展方向,不断调整生产关系以适应社会生产力发展,不断完善上层建筑以适应经济基础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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