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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港梦魇的执着探索

2015-01-23徐玲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9期
关键词:荒诞死亡

摘 要:由繁华走向没落的故乡鹿港是施叔青生命和创作的源泉,是她的“根”,其中寄托了作家关于土地、家园、乡人和童年的全部记忆。施叔青的早期文学世界展现出一种荒诞窒闷的生存困境,作家和她笔下的人物一起在鹿港的梦魇氛围中挣扎于希望与绝望之间,探索着人类面临的禁锢、荒诞和死亡的本真存在状态。从而鹿港在施叔青的笔下获得了独特的文学意蕴,而施叔青也借助鹿港提供的经验世界得以在文学的殿堂中任意驰骋。

关键词:鹿港;禁锢;荒诞;死亡

六七十年代的台湾社会,逐渐由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变为开放型的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随之而来的就是西方文化和文学思潮的泛滥。在这种时代潮流的裹挟中,不仅鹿港的悠久历史和小镇古风在发生着变化,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经历着情感方式与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面对着传统与现代的激烈冲突,施叔青用她敏感多思的心灵去感受这种冲击,用奇异神秘的笔记录下在鹿港发生的这种冲突。同时施叔青也在鹿港梦魇的这片荒原上执着地探索着处于这种时代转型期,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正经历着一种怎样的命运,正面临着怎样的生存困境,是禁锢,是荒诞,抑或是死亡。

一、禁锢:与生俱来的悲剧性存在命运

就一般而言,每一个人都处在自我及与他人的关系之中,事实上,人总是生活在与他人与自我的不断矛盾冲突之中,于是在人类对精神解放的追求和对人性完美的憧憬之路上就出现了种种悖论,追求希望与反抗绝望便交替出现。

施叔青在文本创作中重点关注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刻画出人类面对的禁锢处境。当人内省时,“我”分裂为我与自我,我是审视主体,自我是被审视客体,我同时充当了审视与被审视的双重身份角色。我审视自我,我把自我禁锢在我对自我的定见之中,我对自我构成地狱。施叔青的早期作品展现出“我”对自我的禁锢。施叔青17岁初试身手的《壁虎》以怪诞荒谬的叙事风格,开始了其早期梦魇世界的营造。这个故事以第一人称“我”(一个年轻患有肺痨病的少女)的叙事口吻言说着对于人类自我性欲望的恐惧与面对时的挣扎。“我”深陷在幽闭及禁欲的恐惧中,“竟然夜夜梦着图擦颜色,油亮亮的僵化面具,一个个围着客厅那面圆石桌上呆板的跳着、舞着。”[1]甚至觉得纵欲的大嫂如“倒悬在墙上”肥大的黄斑褐壁虎。终有一天,“我”无法忍受内心的羞恶之感闯入兄嫂的卧房,“两只怀孕的蜘蛛穿行于女人垂散床沿的发丝。血奔涌上我的脸颊,羞辱使我调开眼睛,抓起桌几上的一把剪刀,抛向那贱恶的所在。”[2]之后“我”总在梦中看到一张灰色大网,其中有无数只灰褐斑纹壁虎窜跳着“突然,它们一只只断了腿,尾巴,前肢纷纷由网底落下,洒满我整个的脸、身子,我沉沉地陷下去,陷于尸身之中。”[3]这些鬼魅的意象交织在文中诉说着对于自我性欲望的恐惧,因为“我”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欲其实与大嫂一样,永远燃烧着一种渴的饥饿,但在道德理念的束缚下不敢去面对,于是造成永远的痛苦与矛盾,即使在婚后与丈夫的温存中也时刻受到道德阴影的折磨。曾经引以为耻并加以杀害的壁虎如今却出现在“我”新家,反过来嘲笑“我”的可恶,这是生存多大的悖论!《约伯的末裔》中作者同样表达着人类对于自我“性”欲望的惧怕,木匠江荣的爱情经历同样充满着情欲的撕咬。第一次爱恋的对象那个年轻的女子与一个男人同居,他们堕落的性欲生活给江荣刻骨铭心的印象“我在一旁轻蔑地打量着她,看到她龌龊的碎花衣睡袍下面,小腹微隆着。这模样正像垃圾堆上,一只丑怪脱毛、怀孕的母猫。”[4]江荣的引以为耻之感展露无遗。并且这种记忆影响着他对爱情的追求,当爱恋荷子时,他不敢与其有肉体上的接触,因为他认为堕落的情欲生活会啮噬自己的精神及肉体,就像那悄无声息而又无处不在的蛀虫一样啃噬着木头,所以他在个人意志与无处不在的情欲之间痛苦挣扎,深深传达出人类对于自我心中欲望的恐惧。

传统的道德观认为情欲的放纵是一种罪恶,一种不被宽恕的罪恶,这种传统文化深深影响着生活在鹿港上的人们。但在西方思潮的影响下这种道德观受到严重的质疑,传统与现代发生剧烈的冲突。于是生长在鹿港这个古风小镇上的人们便在这种质疑和冲突中遭受着心灵的折磨,最终使自己处在一种来自自我的禁锢中而无法逃离。

二、荒诞:人类非理性的存在悖论

荒诞是源自西方哲学思潮中的概念,它代表了人与环境的隔膜和人与人之间的无法交流,呈现在人类处境中便是所感到的抽象的心理苦闷,以及人们在面对困境时努力追问但被挫败,从而感受到的无缘无故、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没有任何目的和意义以及与生活中更高的目标失去联系后的因心灵荒芜而产生的荒诞感受。

《倒放的天梯》中通过潘地霖的独白,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直接展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剖视人性的尴尬处境与无奈的对抗。潘地霖并不是自愿去漆那座吊桥的,而是在旁人的怂勇下被迫去做一个逞强的英雄,荒谬的英雄。第一日,开始漆桥时他感到“能够这样地握住濡湿油漆的刷子,对住桥底大笔大画的,任由我使劲挥刷,真是感到痛快淋漓。”[5]似乎觉得获得某种人生的自由,但又直觉吊桥在他悬挂后倾的身躯来看变成一座“倒放的天梯”,天梯既然倒放,如何到达天堂的自由?第二日,在周围一片空虚的缄默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的不堪,“无数黑色绷紧的铁索包围着我,而我置身吊桥的中央,人整个悬空,前、后、上、下全然一无凭靠的摆荡不定。”[6]这种无所依傍的虚无感在主人公的恐怖体验中得以体现。第三日,在主人公接近完成工作时他要沿着天梯走下来可是却被腰间的皮带牢牢拖住根本无法动弹,他最终意识到不管自己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被人用线牵的傀儡,一无依归。这就是他对自我的无情发现,一个荒谬而无奈的存在!他对于这种无情事实的内心恐惧便是走向了生存的极端形式——疯狂。在施叔青的小说中,另外如《纪念碑》中的不敢积极追求即将成功的希望而依旧过着行尸走肉般生活的柯振茂,也是一个荒谬的存在,这就是作者对于人类生命存在的本质发现。

施叔青在现代主义思想的洗礼下,对生存在故乡鹿港境遇中的人进行了透视和表达,作品中借助潘地霖、柯振茂等畸零人透露出的荒诞人生感受,让我们再一次去思索:社会大转型期间面对环境对人性的压制,人们心灵上遭受着怎样的动荡和虚无,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又在进行着怎样的挣扎。endprint

三、死亡:人类必须直面的存在结局

在施叔青早期的小说创作中,她突破了传统的审美观念,敢于直面死亡并大量描写关于死亡的行业或人物,或者直接描述关于死亡或亲见死亡状态的事件,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并不一定都以死亡为结局,但却有意或无意地触摸到死亡的影像。这些人物在具体的死亡形态上又分别具有不同的特征,一种是精神世界的轰毁。在《约伯的末裔》中主人公江荣从小生活在一个阴气沉沉、丑陋不堪的天地里,父亲经营着祖父留下的棺材行从事着世代的“死人”生意,人物的行动、职业、话语全部都跟死亡有关,甚至人物生活的环境也溢满了死亡气息,江荣听到的是老吉掘坟地的一个个可怕的故事,看到的是老吉女人为了安定那群被老吉锄头触怒的死鬼而烧冥纸的情景,江荣也曾有过探求生活奥秘的愿望,如同想窥探老吉卧房后边的那块神秘世界一样,但当他终于见到这未知世界不过是个“长了几丛野草,成堆的破砖块积在各处的废园”时,他绝望了,只是待在木桶里干活“仿佛它是世界上唯一觉得安全的处所”并在其中等待死亡。文本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这种心灵的绝望是对毫无生气的鬼影憧憧的现实世界的绝望,在此我们似乎又看到那个隐隐约约的梦魇鹿港在思想上怎样浸染着故乡的人。人们面对荒诞窒息的人生处境表现出无奈和凄清,透露出一种心死的麻木之感。《纪念碑》中提到柯振茂的父亲也是开棺材店的,主人翁柯振茂在镇公所的日子“天天飘来荡去,一无所成”被当成是废物,他过的生活仿佛行尸走肉,空有一具躯体而失去了灵魂,身体还在但实质上已丧失了精神生命。沮丧与绝望已经深入人物的灵魂,身体未死而心早已死。

人物的死亡形态另一种表现是肉体的毁灭。《那些不毛的日子》中作者以童年回忆的视角讲述了一桩桩关于死亡的事件。先是源婶伤心欲绝地死去,“源婶黑暗里的死亡使第一次知道死亡这回事的我有了难以磨灭的印象”[7],后来记忆较深的就是班长纪淑贞的死,她的死甚至使作者产生这样的梦幻:“我背着一块墓碑在荒山的小路跑,心中想着纪淑贞,脚下不停地跑。我是背着自己的墓碑在荒山中找埋葬自己的地方……”[8],作者自己的意识与人物的死亡经验融为一体。《安崎坑》展现了台湾社会在60年代转型期的景观,水利局小职员粘瑞西投机专营,用杂材代替上好的木材卖给矿坑,从中捞取不义之财,结果由于矿坑塌陷无数个无辜的灵魂被压在黑暗的地层,当然也包括那个黑脸汉子王汉龙。这些人物并非寿终正寝,而是生命中途夭折,年轻的躯体在不同的生存困境中颓然倒下,让人产生一种心灵的惊悸。

通过施叔青在文本营造的鬼魅气息,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对故乡死亡梦魇刻骨铭心的体认,《那些不毛的日子》中讲述的是童年的事情,可是却充满着恐惧、苦难以及死亡的困扰,这是一幅童年的梦魇之图。“我开始觉得在这墓地上无处立足,四周尽是窟窿,无数只黑骨手等着拖我的脚下去……我站在那儿,寸步也不敢移动,后来我简直不敢站在墓地上了,我但愿我能腾空,我能飞。”[9]作者对死亡的惧怕以及想逃离的欲望展现的淋漓尽致。《泥像们的祭典》中弥漫着阴森恐怖的死亡气息,松子奶奶以收魂为职业,文中写到她为眠月村一个死去的男人收魂去了,她回来时“汗淋琳的,仿佛刚经过一场可怕的恶斗,看来疲倦而且衰弱,只是两粒眼睛像两把鬼火,不定的闪烁着。”[10]施叔青将人物置身于死亡的地界,活人与死人打着交道,集中讲述了人类面对死亡的恐惧。

故乡鹿港今昔对比的巨大反差,给予施叔青强烈的惆怅感受,使得她对故乡中频频发生的“死亡”状态产生强烈的体悟。于是施叔青一边怀着“无法掌握命运的神秘、迷惘的情绪,即所谓现代感”,一边怀着“童年时代那个古风淳朴的乡俗社会在她心中留下的强烈印象”,用那支沾染着存在主义哲学色彩的文学之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生活的深渊,以及人们濒临死亡边缘的状态,或者是融入死亡境界的感受。这种感受的书写,似乎与如今已经走向衰败的故乡气息在精神上找到某种联系。我们在她作品中一幕幕“死亡”事件的叙述中,仿佛触摸到那个遥远的鹿港,重温着走向衰败的故乡鹿港发生的点点滴滴,感受着历史、记忆、现实多重视角带来的复杂情愫。

总之,施叔青的鹿港想象既写实又具有充分的现代感,迥异于当时的乡土文学创作和现代主义创作,给读者提供一份独特的乡土诠释和文学想象。从而鹿港在施叔青的笔下获得独特的文学意蕴,而施叔青也借助鹿港提供的经验世界得以在文学的殿堂中任意驰骋。

鹿港,这个带着沧桑岁月的古风小镇,这个经历繁华落寞的传统港湾,这片充满历史记忆的原乡故土,在施叔青的带有现代主义色彩的讲述中,从历史的尘封中再度走到社会的舞台,让我们触摸到那遥远而又永恒的人类记忆。

注释:

[1]施叔青:《壁虎》,《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页

[2]施叔青:《壁虎》,《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4页

[3]施叔青:《壁虎》,《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5页

[4]施叔青:《约伯的末裔》,《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90页

[5]施叔青:《倒放的天梯》,《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65页

[6]施叔青:《倒放的天梯》,《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68页

[7]施叔青:《那些不毛的日子》,《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9页

[8]施叔青:《那些不毛的日子》,《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4页

[9]施叔青:《那些不毛的日子》,《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2页

[10]施叔青:《泥像们的祭典》,《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305页

参考文献:

[1]杨匡汉:《中国文化中的台湾文学》,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10月

[2]樊洛平:《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史论》,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4月

[3]郑明娳主编:《当代台湾评论大系·小说批评卷》,台北:正中书局,1993年6月

[4]叶维廉:《中国现代作家论》,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6年10月

[5]吕正惠:《战后台湾文学经验》,台北:新地文学出版社,1992年12月

作者简介:徐玲(1982—),女,郑州人,河南检察职业学院基础部教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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