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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酒吧狂欢的文化诠释
——基于华南GZ市Y区CD 酒吧街的实地考察

2014-09-19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巴赫金酒吧个性化

李 敢

(浙江工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杭州310018)

一、现象和问题

都市酒吧,城市社会变迁的风向标性建筑物之一,而城市生活的非中心性与城市文化发展建设的支离破碎性或言后现代的消解性可能是都市酒吧得以存在繁荣的温床。

时下,泡吧已经成为都市人夜生活的一个标签。融有时尚、个性、躁动、迷幻与暧昧等复杂意蕴的酒吧业已成为都市夜生活的一道风景线,也是都市群落夜生活展示的一个大舞台。在这舞台上,“个性化”与“去个性化”同是其中的显性特征。缓解压力、放松心情、寂寞驱除、刺激,放纵、艳遇、聊天、喝酒、玩骰盅、跳舞、结交朋友等都可以成为泡吧的理由。例如,有吧友这样描述他们为何前来泡吧:“只要‘潮’就好,我爱的就是‘夜蒲’①“夜蒲”为粤语用词,“蒲”是一个动词,原本应作“浮”,有游荡的意思,用以形容喜欢过夜生活、泡酒吧,以至于流连忘返。也作“蒲夜”,意即晚上出去混了,多指喜爱夜生活,疯狂起劲地玩。“夜蒲一族”就是指喜欢夜生活的一类人。而“蒲精”,指的是热衷泡吧的人。的‘hot’,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什么原因了。”(访谈资料,吧友MY,20100717);“泡吧啊,要的就是‘top’,就是‘high’啦。”(访谈资料,吧友 MH,20110302)。实际上,来自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的夜店人物对于酒吧的认知可谓林林总总且众说纷纭。例如,有吧友曾笑言:“酒吧啊,是个怪诞不经新鲜辈出的地方,可以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色相②色相,本为佛学常见词汇,指的是一切物质显现于外可以眼见的形相。当用于夜店生活时,其意义有含混暧昧的另一面。都泡在这其中了,嘿嘿。不过,你懂得,兄弟,这里我讲的‘色相’意思啊,呵呵。”(访谈资料,吧友MZ,20110618);“泡吧,当然是因为有美眉了,因为‘蒲’的就是‘爽’和‘酷’,呵呵。”(访谈资料,吧友ML,20110917);“泡吧,我觉得是一种朋友聚会的表现,有些人去酒吧是消遣,为了排解寂寞,有些人去是喜欢那里的热闹,寻找黑夜的繁华,有些人去是放纵,等等。我泡吧是为了聚会,因为我不少朋友都喜爱去酒吧,喝酒唱歌跳舞。不过,我还是觉得酒吧里的人员太过迷离……”(访谈资料,吧友FY,20120316)。

可见,“夜蒲”中的游戏与嘻笑可以实现自我释压,也可以回避现实生活的诸种不快。当然,在一些人心目中,在泡吧过程中,假若有红颜(蓝颜)奇遇,那则是锦上添花了。于是,在这其中,自然有热衷劲歌热舞的泡吧者,有游戏人生的泡吧者,有尝试一夜纵情的泡吧者,也不乏有试图寻觅缱绻真爱的泡吧者,尽管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不过,“狂欢”大概是泡吧这一文化活动予以“作为观察者的参与者”和“作为参与者的观察者”的最大印象了,巴赫金“狂欢”理论的基本特征,如群众性(全民性)、颠覆性、仪式性、乌托邦性也尽展现于其中,而抵制和消解则是其两大基本功用。只不过,这种抵制和消解是以艺术化形式展现出来而已。

然而,透过酒吧里种种“狂欢”表象,动用社会学的想象力,对徘徊或流连于酒吧的都市夜生活群丛而言,其社会特征真如一般媒体认知中那样刻板吗?酒吧“狂欢”③“狂欢”(carnival)一词本身也有欢宴的意思,而酒吧从属于“夜店”范畴,这也是为何本文后部分名之为“夜店中的夜宴”。的背后是笔者试图揭示与诠释的内容:本文用“悖论式狂欢”这一概念来概括缱绻于酒吧夜生活群丛的社会特征。本文认为,从文化生态学与文化社会学视角观察,酒吧不仅是一种娱乐场所,还是一种“群落生境”。④受社会学创始人孔德在创立本门学科时积极汲取生物学学科有关知识做法的启发,在参引生态学有关知识基础之上,在本文中,笔者将酒吧比拟为“群落生境”(the habitat of community),将流连于都市酒吧夜生活的人群比拟为“群落”或者“群丛”(community)。在这儿,“一切皆有可能”,这才是泡吧魅力的真正所在。本文的中心命题是:酒吧狂欢其实是一种“悖论式狂欢”,是形色各异的“孤独”狂欢①本文就酒吧狂欢这一社会文化现象提出的中心性概念“悖论式狂欢”之“孤独”狂欢与媒体人吴伯凡所言的“孤独狂欢”无瓜葛,也与《三联生活周刊编辑部》编撰的“孤独的狂欢”随笔文集无任何关联,充其量为名称一致。参阅:1998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吴伯凡的《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2009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三联生活周刊编辑部的《孤独的狂欢》。与去个性化效应的综合体,其背后的实质是都市夜生活群丛对于“一切皆有可能”生境②生境(habitat)一词是由美国博物学家Grinnell在1924年率先提出,原来指的是生物生活的环境空间范围(生态地理环境),即生物个体、群落组成成分能在其中完成生命过程的空间。参阅:1924年,Grinnell在《Geography and evolution》杂志Ecology 5第225–229页上发表的文章。的向往。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作为是对“去个性化效应的社会认同模型”的一个实地检验。

基于此,笔者不揣浅薄地以为,关于都市酒吧狂欢这一普遍性且“非官方”的社会文化现象,不宜贸然断定其缺失思想深度,认为其只是纯粹娱乐性、耽乐于感官愉悦一类的游戏项目。实际上,作为大众文化的一个载体,酒吧夜生活的文化内涵和现实意义尚有待于进一步探求与发掘,以提出更为有说服力的理论诠释。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设计

(一)文献综述

本文理论基础主要为巴赫金的“狂欢”理论③“狂欢”理论一般多用于文艺批评领域,同时也运用于其它文化研究领域,本文借之理念用于分析都市酒吧夜生活这一社会文化现象。关于这一理论渊源概介,请参阅:1994年《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5期的夏忠宪“巴赫金狂欢化理论研究”;1998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钱中文译的《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第六卷)。。狂欢并不只是针对一些孤立“喜剧”事件的个体性回应,其本身是好恶相克的(ambivalent),既有肯定,也有否定。[1]11-12巴赫金认为,全民性的狂欢创造了基于欢笑之上的“第二世界与第二生活”。狂欢不只是“颠覆”,也是“乌托邦”。狂欢没有边界,也不受限制,它可以使人置身于原有生活制度之外,摆脱了一切等级关系,特权或者禁令。[2]161-321“狂欢化提供了可能性,使人们可以建立一种大型对话的开放性结构,使人们能把人与人在社会上的相互作用,转移到精神和理智的高级领域”。[3]216简言之,狂欢是一种群体的精神释放,是对生活应有形式的呼吁,以及对生活实有形式的叛逆。

当然,由于巴赫金“狂欢”理论非定格性,自诞生以后,在研究角度方面即出现了一些不同取向。例如,Jackson(1988)认为,虽说巴赫金描绘了“狂欢化”的社会文化逻辑,但这一概念本身仍是有争议的,其实质意义取决于具体的“景观”(landscape)。[4]Lachmann(1988)等人则指出,巴赫金“狂欢”概念的一个要义在于其指出了狂欢是向心力与离心力冲突的产物。[5]Allan Irving与Tom Young(2000)认为,巴赫金的狂欢化概念与“对话”概念能够共同为社会工作实践中三项持久性议题(赋权与社会正义、创建知识的实践、多样性与差异性)提供创新性思路。[6]不过,总体而言,在西方学术界,关于巴赫金“狂欢”理论的研究取向主要是两大类别,即以米兰·昆德拉为代表的文本分析法与以约翰·菲斯克为代表的后现代文化解析法。[7]

在国内,基于不同的理解角度,研究人员对巴赫金“狂欢”理论的诠释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并无统一认识。例如,阎真认为,狂欢理论的文化根基和历史依据,是很不充分的,它在本质上是一个想象催生的理论神话。狂欢化概念的暧昧性和模糊性掩盖了其历史依据贫弱而文化能量被无限夸大之间令人震惊的反差”。[8]而夏忠宪则认为,尽管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对其负值一面强调不够,未彻底揭示出狂欢式诙谐的辩证法,但是,“狂欢化理论可以视作联接过去的和现在的文化之间的桥梁”,这一点是无疑问的。“狂欢理论倡导一种快乐哲学。它能发现矛盾并用乐观的笑和幽默的态度将矛盾排除(哪怕只是暂时的),从而获得一种精神超越和心理满足”。[9]9

由此可见,“狂欢理论本身具有未完成性和多义性,因此对它的解读也应是多义的,而且每一种解读都不能穷尽它多方面的意义”[9]12。本文从酒吧“群落生境”角色作为切入点,侧重于探求酒吧生态的“悖论式狂欢”,及其与“一切皆有可能”生境之间的关联性验证。

(二)研究设计

本文以实地研究方式,通过对华南GZ市Y区CD酒吧街①Y区属于GZ市的老城区之一,布列着这座城市历史性建筑之一的“骑楼”,别有南粤古雅之风情。而相较于该行政区内以高消费为标志的HS路和HQ新村的酒吧街而言,消费属于中档偏上的CD酒吧街更加多元化,是引领时尚的新锐前沿地带,格调各异,个性纷呈。不过,喧哗、热情,乃至多情可能是其总特征了。为时近两年的田野考察,以参与观察和无结构访谈方式收集资料,以尝试探求融吃、喝、玩、乐于一体的酒吧夜生活文化背后隐藏的社会学意义。

虽说CD酒吧街的酒吧上十家,但有鉴于笔者朋友常去的为五间左右,这其中,笔者陪同其一道前去的又以A、B、C三间为主,因此,在相关经验证据陈述方面,本文以此处的三个酒吧群落生境作为实例。同时,在具体的定性资料梳理方面,如访谈样本选择,除了另有标注之外,按照与酒吧夜生活有关联人物的类别,本文主要从吧友、酒吧管理者、酒吧工作人员(服务生或“公主”或“宝贝”)等三大类人群角度进行资料收集,总共访谈15人,其中5名为一般访谈对象,另有10名相关人员作为主要访谈对象。这10名人员包括1名酒吧经营管理者,5名酒吧“吧友”,3名酒吧工作人员,1名常在不同酒吧“赶场”的酒吧艺人。全部访谈时间的跨度为2010年的7月17日、8月16日(“七夕”号称中国的情人节)、9月22日(中秋节)、10月19日至2011年的3月2日、4月9日、6月18日、9月17日至2012年的3月16日、5月8日。访谈采取“面对面自然交谈”方式,以便于受访谈者较为自由地表述其对于酒吧夜生活的认知,相关受访者(以“天干”名称作为序号)②本访谈表格之外的其它访谈样本资料,也依吧友、酒吧管理者、酒吧工作人员(服务生或“公主”或“宝贝”)等人群角度进行归类,并以相应文字标出其身份。基本资料如表1所示:

表1 相关受访者基本资料

三、经验证据

(一)酒吧群落生境之一:A酒吧,服务生、“公主”和“宝贝”的视野

2010年8月16日,我们第二次来到A酒吧,当天是号称中国情人节的“七夕节”。因此,酒吧装点的也是“分外妖娆”,霓虹闪烁,目眩五色,标有“七夕情人派对”与“粤夜粤疯狂”的横幅招展不已。找了一张台坐下之后,出于好奇,笔者向酒吧服务生问询消费价格,服务生说:“这里价格还可以了,不算高。台费100~300元(2 ~4人)。酒水,百威的一打为280元,520元两打。12∶30以后,买一打送半打。芝华士12年480元,21年1200元。以上均送小食。”(访谈资料“辛”,20100816)。在随后的闲聊中,笔者从其处了解到,他到酒吧工作一个主要动因是谋生,因为这里文化程度要求不高,当然,他自己也喜欢热闹,在他看来,酒吧人员是五花八门,是各路人马群集的场所。笔者的朋友这时来了兴致,说既然今日是过节,那要热闹热闹啊,于是让经理(部长)叫来几名陪酒的“美眉”。笔者和其中一名刘姓小姐(访谈代码为“庚”)进行了攀谈,陆续了解到:

陪酒的分为“宝贝”和“公主”两类。“公主”又分作红蓝两套制服,“公主”一般是服务于房间包厢。“宝贝”无制服。“公主”的收入为每晚130元加其它小费(30~50~100元不等)。130元中的30元归公司,不过,公主需要参与散场后的卫生清洁工作。“宝贝”,原则上每晚100元。公主可以“串场”,这样,每晚的基本工资可以为200,甚或300元……“对于蒲场女性而言,虽说车很重要,但是有什么‘车头灯’那更重要!有好看的‘车头灯’才能吸引帅哥眼球啊,才有酒喝啊,哈哈,再说了,今天是七夕节,中国情人节啊,不少帅哥就是来寻找满足的,呵呵,要好好表现哦。”(访谈资料“庚”,2010816)。

在这中间,这名“公主”时有“出去”片刻的举止,估计就是她所说的“串场”了。后来,在9月22日的中秋节时,当我们再度来到A酒吧时,又遇到这位编号XX的“公主”,不知道她是真的记性好,还是出于客套,主动上前与我们打招呼。大概由于已经有过接触,这一次的谈话得以深入了一些。另外,这次她还叫上她的一位在酒吧做“宝贝”的朋友“庚”说道,她是四川的,可以说广州话,家距离发生地震地方(汶川)不远,不过她家基本没有受到大影响。“来广州几年了,中技毕业,干过零售员工作,又苦又累工资又低,经老乡介绍,就到酒吧工作了。这边收入高些,虽说一样很辛苦,经常要熬夜啊……以前谈过(恋爱),不太相信这个了,酒吧啊,更是个‘伤不起’地方,大家来就是找乐嘛,何必那么当真呢。”这时,她那位做“宝贝”的朋友,来自湖南的王小姐(访谈代码为“壬”)用不太标准的白话插话道,“‘揾钱’当然是第一位的,我们平时有没有多少爱好,其实生活很无聊的,工作之外大都就是睡觉、逛街,还有赌博,赌地很厉害啊。不过,我还是觉得酒吧挺好玩的,喧哗刺激,给人带来幻想,有种忘我的感觉。”(访谈资料“壬”,20100922)。

综上,在A酒吧的三次逛荡,笔者主要访谈的酒吧工作人员(服务生或“公主”或“宝贝”)。依据笔者的理解,对于酒吧这类工作人员而言,“揾钱”是第一位的。再则,酒吧对从业人员文化程度要求不高,只要“外形”好又青春就可以胜任了,不过,频繁“串场”和“笑容”或“风情”的背后却是不为人知的无奈与辛酸,然而,他们往往又难以控制自己物欲及自身情感的平衡,于是,大都只有在酒吧的喧闹中寻求自我救赎。“大哥们是因为寂寞用票子找开心,我们是因为寂寞用开心找票子,其实大家都很寂寞,也都开心啊,哈哈。”(访谈资料,酒吧工作人员FH,20101019)。

(二)酒吧群落生境之二:B酒吧,“蒲友”和“蒲精”的视野

在CD酒吧街,B酒吧也是笔者老朋友乐于光顾的一处场所。在这里,男性顾客每人要缴纳入场费30元,女性免费(当然,男性顾客只要给酒吧里部长或经理打个电话说一声,也大都是免费的),台费另计算。这儿的最低消费为每张台300元(供4人使用),每张卡座880元(供6-8人使用),百威每打300元。逢遇主题活动时,男性顾客AA制300~400元,女性免费。不过,这里的小食比较美味,品种多样化。而“交友派对”是这里的常规节目了。这儿是单身“蒲友”(吧友)的好去处。另外,“辣舞”和“人妖”(真假未知)表演也是其主打节目。

由于朋友对这里颇熟稔,常约其同好者来此。笔者在这儿的访谈样本主要是集中于吧友们,特别是泡吧五年以上,堪称“蒲精”(老吧友)对于酒吧的认知,譬如,在外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ONS”①“ONS”,即One Night Sex,中文一般称之为“一夜情”,在GZ市,为酒吧人士常用词。之类酒吧热门话题,时间为2011年4月9日。笔者的朋友还“作法”将邻桌的两位美女(访谈代码为“丙”和“戊”)叫上一并聊天、喝酒寻开心。同来的公务员黄生(访谈代码为“乙”)首先打开话匣子说道:“中意夜蒲噶,02年参加工作,第二年开始去逛夜场,到如今8年多了,也算是一个蒲精(老蒲友)了,呵呵。夜蒲的人并都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样,只是为了寻求ONS,在那看似放荡的外表下其实还是能看出一丝对爱情的渴望的。很多出来泡夜场的人可能都曾经受过这样那样的情感伤,他们不是没有真心,只是不再轻易露出来而已,因为仅有的爱情已经残剩不多了,只有藏在心底的角落,也许太怕再度受伤了。所以,去不去夜场,欢不欢歌,ONS不ONS其实都一样,因为终有一天你将一无所有。”(访谈资料“乙”,20110409)。

说道“ONS”这个话题,自由职业者廖生(访谈代码为“丁”)接着说道:“在酒吧这个迷幻的场所,你可以暂且抛弃一切,什么涵养、学识、身份统统可以丢开,只管尽情happy了。泡吧可以打发寂寞嘛,嗯,当然,追寻刺激也少不了。也不失为一种减压方式。不过很多男人骨头里都希望能有艳遇机会,如果可以ONS那是最好不过了,呵呵,这么说吧,凡事都有两面性,菜刀可以切菜也可以砍人,酒吧当然也有很多是非,加强管理少不了。”(访谈资料“丁”,20110409)。

两位“美眉”对于这个话题也是毫不避讳,直言来酒吧可以找帅哥啊,生活中没有,这儿有啊。美眉“丙”先说道:“为什么男人可以泡美眉,我们也可以泡帅哥啊。中意夜蒲、喜爱夜蒲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但是我还是以为蒲场是个无多少真爱的地方。再说了,‘我癫我快乐’!平日生活中相互间勾心斗角,职场江湖中又你防我我防你地互设篱笆,累不累啊,来这里就是为了‘happy’一下啊,要的就是‘High’。”(访谈资料“丙”,20110409)

美眉“戊”接着说道:“其实来蒲的人很多都是和感情有很大关系的。依据我的判断,蒲友、蒲精们十有六七曾经遭遇过情感上的伤害,这种情感可能来自于二人之情,有可能来自家庭的不和睦所留下的阴影。有钱的、没钱的,来夜场都是为了忘却,为了玩儿,‘蒲’其实是一种让自己放松的办法,对于那些怎样努力你都无力解决的事,人还能怎么样呢?”(访谈资料“戊”,20110409)。

对这个话题,笔者老朋友何生(访谈代码为“甲”)做了总结:“泡吧动机啊,我来想想看,由大到小大致可以分为:对夜场艳遇的期盼、感情或工作不顺心到酒吧买醉、工作生活太累放松心情、一帮朋友到酒吧聚会更有气氛。总之,喜欢泡吧是因为的确可以舒缓压力,再说,酒吧也是一个城市时尚的风向标。”(访谈资料“甲”,20110409)。

综上,从酒吧群落生境B地访谈可以得知,宣泄、娱乐、金钱、性、爱情、职业等都可以成为泡吧的诉求,而“忘却”与“happy”是其中不可少的特质。

(三)酒吧群落生境之三:C酒吧,酒吧经理、艺人以及其它关联者的视野

关于此次酒吧狂欢社会学意蕴探讨的实地调研,笔者得到了“夜蒲”经验丰富朋友的大力支持,2012年5月8日,在泡吧结束后,朋友安排了夜宵饭局。饭局上,笔者进一步访谈了C酒吧的一名马姓经理(访谈代码为“已”)与一名酒吧歌手(访谈代码为“癸”)。经理今年刚30岁,但混迹于夜店的经历却有9年多历史了,在此次访谈前,他刚从一间以跳舞和“交友”知名的酒吧“跳槽”到C酒吧两个多月。访谈的问题依然是围绕酒吧人物对于自身工作与生活的认知,以更多了解这一社会文化现象。“我很喜欢酒吧这份工作,这里热闹非凡,富有动感。我是四川人,最早在成都干,02年来广州的,在这边“转场”(换酒吧)4次了。其实酒吧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只是其中的一些阴暗面在这个缩影里面被过分放大了而已。生活中,有很多事情不如意,也不是通过个人努力就能实现的,但是灯红酒绿的夜场可以让人暂时忘掉一切烦恼,尽情发泄。我们夜场中的人是相信‘黑夜比白天更精彩的’。”(访谈资料“已”,20120508)。

谈及酒吧和酒吧人物的生存之道,这位经理接着告诉我们:“‘蒲场’(酒吧)生存最要紧的是要自己的个性,其中一定要有不断更新的靓女。自然,好音乐是少不了的,音响设备方面当然要足够靓,还有装修,一定要有个性。如果酒吧能不时邀请到那些有脸面或者是还没有“过气”的演艺界明星来捧场,特别是来自港台的,包括DJ师、名模等,更是锦上添花了。另外,酒吧一定要有自己的气场,要别出新裁,要能出奇制胜。不过,酒吧人其实很辛苦的,这位经理感慨到,夜猫子一样的酒吧歌手和其它杂艺表演人员常常奔走在数个酒吧,寻找着演出机会。毕竟酒吧觅活竞争也很激烈,一旦较长时期在酒吧找不到活儿,那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收入来源,还是让小卢(访谈代码为“癸”)说说吧。”

“辛苦是肯定的了,我们一晚上至少要串两个场。我们来这里唱歌当然是先要挣钱,酒吧歌手月收入大概一万上下,但唱歌又不只是为了钱,不少人还是怀有梦想的,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签约,能够“红”起来,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尽管这往往可能只是白日梦。其实,慢慢地我们也逐渐明白,自己只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为别人制造开心罢了。你们可能只是看到了夜场里我们狂热和热辣一面,实际上,在平凡真实生活中,我们也一样孤独无助,到夜场唱歌也是自我消遣了。不过话说回来,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不违心地去为别人做嫁衣呢……”(访谈资料“癸”,20120508)。

回去的路上,笔者顺便问及一位出租车司机怎么看待这些泡吧人的生活,这位师傅告诉我们:“逛酒吧都是为了及时行乐吧,不过可以理解啊,生活中每天都有很多悲伤痛苦不开心的事发生,毒食品了,贪官污吏了,等等,人生太过短暂,能尽乐的时候谁不尽乐呢?”

综上,依据笔者的观察,在华南GZ市Y区CD酒吧街,混迹于酒吧的成员大致有以下特征:来源构成的多样性,活动方式的波动性,种类组成的交错性,分分合合的游弋性,等等,不过,“变幻”一词是其总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流连于酒吧的人士约略等于那些自认为可以确定自己喜好与需要的时尚弄潮儿,在“玩酷”的时尚引领之下,他们力求生活地洒脱自如。而朦胧的时间、迷幻的空间、迷离的躯体、歧义的话语(如“车头灯”①此为一隐喻,出自电影台词“女人就像汽车双胸就像车头灯”,源出2000年由朱锐斌执导的电影《偷吻》。)则一道建构了酒吧群落生境的“悖论式狂欢”。可以说,不论是对于吧友、还是其他酒吧人物而言,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酒吧狂欢表象的背后其实都是“去个性化”掩饰之下形色各异的“孤独”(压力、金钱、性、爱情、职业等都是诱因),都试图通过酒吧这个万花筒“出世”一番,忘记现实生活中一切不可能,例如尝试借助于酒吧狂欢方式去“忘却”或者消解现实生活中各式不得不“为人做嫁衣”的跋前踬后之窘境,尽管这个过程很短暂。都市现实生活中总有充斥着苦闷、迷茫、失落的时候,酒吧提供一个可用于纵情宣泄的可能。在酒吧喧嚣热闹的表象背后多少掩饰着内心的脆弱和落寞,另一方面,这种落寞又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孤独”,“孤独”之中还有对世事“一切都有可能”生境的期盼,哪怕这种期盼只是昙花一现,因为,在狂欢中,各色不满情绪的发泄使得参与者好像都经历了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洗礼”,狂欢因此而产生节制和约束功用。于是,酒吧的“孤独”狂欢也就具有了由齐美尔启源和由科赛“正名”的“安全阀制度”功用,或如默顿所言,它是一种可以充任维系社会认同的“功能替代物”。

四、诠释分析

(一)都市酒吧的“狂欢精神”:去个性化效应之下的“孤独”狂欢

齐美尔在“大都市与精神生活”一文中曾明确指出,外界环境的潮流和矛盾使得大城市人经常感觉到有失去依靠的威胁,就大城市人个性特点而言,其所赖以建立的心理基础是表面和内心印象的接连不断地迅速变化而引起的精神生活的紧张。[10]259这种紧张莫过于体现为个体自由、独特性与自我负责性之间的冲撞背离。因此,要研究大城市精神生活问题,答案只能从人的适应性上去探究,人的适应性形成了一种介于个人和超个人的生活内容之间的生活形态,人通过这样的生活形态勉强接受了他们的外界势力。[10]260在生活快节奏的大城市,相互之间的冷漠和互不关心这种大群体的精神生活条件给人一种个人有独立性的感觉。[10]271易言之,现代都市的经济生活、职业生活和社会生活促使人们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自由和个性化条件,但是,这种个性化的后果却使人在拥有自由的同时产生了更多的孤独感。所以,现代都市生活创设的不止是自由,也是“放逐”。[11]21

继而,大城市生活的复杂性与广泛性使得理性主义成为其精神生活的一个主要特点,这种理性可以被认为是主观生活对付大城市压力的防卫工具。[10]260-26而热衷于“理性计算”的大城市人群在胜算的同时却使得职场上的“孤独”、情感上“孤独”、(婚姻家庭)生活上的“孤独”、人际上的“孤独”均可能演绎成为都市人精神生活的常态,这诸种“孤独”形式又集中表现于在文化与文明方面高自标置的都市现代人面向未来与人生存在意义的“孤独”。兼有大城市人际之间特有的“矜持”使得其成员互动交往之间混杂有冷漠和反感、拘谨和排斥,以及审慎和犹疑,而“疏离”“漂泊”“动荡”“游走”或“流动”等行径则成为大城市人行为的主要表征。在这种“失去依靠的威胁”(齐美尔语)推动之下,对狂欢需求的追求也即成为题中之义了。

再参照布鲁默的符号互动论,可以推断,酒吧群丛狂欢的形成也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包含集体磨合、集体兴奋和社会感染的循环反应过程。在这其中,原先有理性、有教养和负责任的个体一旦聚到一起就开始相互影响、启发和感染,终而导致原本互不相同的个体在思维和行为方式上渐趋一致,[12]139群丛中的个体个性逐渐消退,而趋向狂欢行径范畴。

酒吧的奥妙之处就在于它提供了一个狂欢与孤独有机结合的平台,这个平台不只是功能性的,也是情感性的。它可以创设一种“狂欢式的世界感受”。在这“狂欢式的世界感受”中,颠倒、亵渎、逆向、嘲弄、贬低、戏仿等民间狂欢文化特征充分展现于其中,其间蕴含着自由平等的对话精神、两重性(正反同体性)、快乐的相对性等内在特点。[9]31实际上,酒吧狂欢里有“沉溺”也有“超越”,是放纵,也是释放。酒吧为都市生活诸种压力的社会行动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发泄释放渠道。在一定程度上,酒吧这个社会压力与恶意情绪的疏导口有助于人们心灵和身体的健康,有助于社会认同和团结的凝聚。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在泡吧者体验的悖论狂欢(“孤独”狂欢)过程中,有的不单是“落寞”,还有“本我”展示,也即能够真真实实做回自己: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酒吧狂欢于是乎成为人生的一种享受,种种欲望或者心愿在酒吧这个欢场里都可以不必掩饰,不必躲藏。因为它不只是在“寂寞”中狂欢,也是在“本我”中狂欢,是对“真我”的回归,是“一切皆有可能”生境的浮现,即现实生活中罕有“从心所欲”境界的短暂兑现。

简而言之,源自大城市精神生活的紧张,泡吧也是人们选择“逃避自由”的一种生活方式,因为孤独已蜕变为现代人生活的一种本色。在酒吧里,既创设“狂欢”又创设“孤独”,“狂欢”中有“孤独”“孤独”中有“狂欢”,“狂欢”与“孤独”融成为矛盾的一体,共同构建了现实生活中缺失的“一切皆有可能”生境,这才是都市酒吧的魅力所在。本文认为,都市酒吧“狂欢精神”要义在于其是一种悖论式狂欢,即“孤独”狂欢,此“孤独”狂欢之中既有孤寂落寞的一面,也夹杂有对“一切都有可能”生境的期盼,而这一切又都是借助于社会认同过程中“去个性化效应”加以实现的,一种强调在给定社会中“去个性化分析”。[13]

由此,我们推断出基本命题1:“去个性化”的都市酒吧“狂欢”演绎的不只是欢乐的聚会,也可能是“孤独”的聚会。

(二)酒吧狂欢的“去个性化”与“一切皆有可能”生境

参照齐美尔关于大城市精神生活中的个性与去个性化之间矛盾冲突的论述:由于大城市精神生活崇尚理性至上,大城市生活的复杂性和广泛性迫使其超越个性,结果使得个人难以保持自己的特点。“但是,现代生活最深刻问题的根源却是个人要求保持其存在的独立性和个性,反对社会的、历史习惯的、生活的外部文化和技术的干预。[10]258于是,在大城市生活中,保持个性与去个性化这二者本身就构成了一个悖论。

而“狂欢”表征下的都市酒吧则是展现如斯悖论的一个载体(替代物)。由此,我们可以得知,都市酒吧的吸引力还在于它是个性化与去个性化的完美结合,在这里,“个性”的是酒吧,“去个性化”的是酒吧人物。崇尚个性的酒吧其实没有个性,而只有“去个性化”。因为,去个性化的诸种特性,如匿名性、情景新异性、激起、装扮的类似性、无组织性等在酒吧里皆有所表现。于是,相较而言,在某种程度上,酒吧夜生活群丛的行径实则体现为一种“去个性化效应”。这种“去个性化”(身份的隐匿与责任的模糊化)过程所衍生的集体心理表征就是“心理群众”的集体“狂欢”。以华南GZ市CD酒吧街为例,都市酒吧本身突出的是个性张扬与标新立异,但是驻足流连于特色各异酒吧里的人员共有的特征却是在“去个性化”面具掩饰下的纵情狂欢,试图摆脱源自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试图创设与体验“一切都有可能”生境,其具体表现有:

一般看来,洋腔怪相、狂呼海叫、吃喝玩乐、放纵狂歌等行径是酒吧群落生境的表征,然而,在这“疯玩”与“狂欢”的背后,酒吧中一切表演探求的实则是一种“等贵贱”意识(自由追求、喧闹嬉戏互动中的平民化,也即巴赫金所指的颠覆性与平等对话精神),这是对现实生活中诸种限制与禁忌的撕撞破坏,是对既有等级体系的背弃,是对人性中隐藏的各色压抑的释放,也是对哪怕稍纵即逝的“一切都有可能”的想象:权威缺场,规矩缺位,人与人之间不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活也不再是那般紧张忙碌,至于由焦虑、畏惧、礼节等造成的社会距离或禁忌也一并被消除弥合,现实生活中高下尊卑以及一切不快事情在这里都可以被消解,并沦为欢快的“搞怪”,从而使得人能够以一种全新的视野来看待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因此,酒吧狂欢在规矩消解的背后同样隐藏了价值重估的可能性,对新生与重建的盼望及尝试。都市快节奏生活往往促使人们更加倾向于对乌托邦境地向往,以求对既有权威、主流话语的反叛,以及对自由对话和众生平等的渴盼。而酒吧,则提供这样一种平台。而且,在酒吧里,吧友之间的社交互动可以制造出如同齐美尔所言的“陌生人”效果[14]342,一种与行动者自身距离既不远也不近的效果,因为太远或太近,行动者都将脱离“夜蒲”这个团体了。于是,通过“叛逆”与“疏离”,酒吧陌生人(蒲友)之间构成一个“统一体”。这种特殊距离可以使得泡吧成员之间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互动模式,例如客观型与平等型,以及基于此之上的信任型倾诉。所以,酒吧“群落生境”中的诸种表演也可以看作为是对社会权力的一种对抗。在酒吧群落生境中,“一切皆有可能”还表现为,在放浪形骸的背后,撕去了源自现实生活的种种束缚之后,异化也随之消弭,由此,人可以回到他自身,不拘形迹。这时,人与人之间不分彼此,自由来往,相互平等。

因而,本文认为,酒吧狂欢实质为“夜生活群丛对于‘一切都有可能’生境的向往”。这一判断是对巴赫金原“狂欢理论”中的“颠覆性”“乌托邦性”等特性的补充发展,因为酒吧这一群落生境创造出的“洞天”不仅超越了现实生活中种种乖逆禁忌,且提供了实现“将不可能转换为可能”的时空,即“非日常化生活”的生活化,尽管这一切很短暂。

由此,我们推断出基本命题2:此种“悖论式狂欢”的实质是夜生活群丛对于“一切都有可能”生境的向往,是对现实社会权力的一种对抗。

(三)“一切皆有可能”生境:对“去个性化增加反社会行为”假设的一个反证

“去个性化增加反社会行为”是社会学与社会心理学中一个经典的假设。该假设认为,去个性化减弱了社会对个体的约束力,从而为个体从事反常行为创造了条件。该假设已经得到不少实证研究的支持,例如,由费斯廷格等人关于去个性化的自我意识受损将降低个人自我约束与规范行为的监管,从而导致反规范(anti-normative)以及脱抑制(disinhibited)行为的增加。[15]382-389这种“去个性化效应”与“霍桑效应”相映成趣,不过前者是个体强调的是不被注意情形下的具有改变自己行为的倾向,后者正好相反,指的是当个体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别人注意时,个人具有改变自己行为的倾向。

不过,相关研究也有表明,“去个性化增加反社会行为”这一假设存在着诸种限定,既有的实证研究对该理论支撑度并不高。例如,通过文献回顾与再概念化方式,美国心理学大家Diener较早对这一判断提出质疑,认为已有研究对这一假设中的因果关系阐述并不清晰,团体认同的显著性也是其中一个有力的影响因素。N Kugihara依据自己的研究也认为,在反社会行为研究中,“去个性化”的重要性在许多时候被夸大了。Hirsh与其合作者的研究也表明,去个性化过程中的脱抑制未必就导致反社会行为的增加,它们也有可能导致亲社会行为的增加,因为“行为抑制系统”(BIS,Behavioral Inhibition System)的激活受制于多种因素。而由瑞切等人提出的“去个性化效应的社会认同模型”是这方面学说的一个典型代表。

SIDE理论融合了去个性化理论(De-individuation Theory)与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认为“去个性化”不一定必然导致“抑制解除行为”的上升。“去个性化”也具有积极的一面,它有可能导致从个人认同到社会认同的过渡转变。这种转变可能会增加对特定人群社会规范的响应力,而不是如过往个性化理论所言,其将导致对一般社会规范响应的降低。在去个性化情形下,人们也有可能更愿意遵循“局部群”(local group)的规范,行为可能是群体规范的产物,群体对与社会情景相关联的规范诱因(normative cues)可能更敏感。SIDE模型学说的共同作者,Postmes与Spears的后继研究也表明,个性化作为和情境规则(situational norm)之间存在密切相关,去个性化反而可能会增加个体对情境性规则的遵守。不过,SIDE研究论证主要是由该模型最初的三位作者及其合作者在从事,难免存在局限于一家之言的色彩。因而,其研究尚需要在更加广泛的文化背景中进一步加以验证和完善。[16]

笔者以为,在一定程度上,都市酒吧正好提供了这样一个可供检测SIDE的平台。酒吧这类场所提供的平台既有对情境性规则的遵守,也有对一般性规则的违背,对前者,酒吧人物体现出的齐美尔“陌生人化”的信任,对后者,酒吧人物体现出的对现实生活诸种压抑的一次释放,酒吧这个平台这时充作“减压器”或“安全阀”功用。二者有机结合共同构建了其中的社会认同,这种认同可以有效降低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无常感,并赋予人们一种在社会认知上的安全感,同时,也有助于个性与归属感这两种并行不悖心理需要的获得。同时,参阅杨宜音(2005)关于社会认同的阐述[17],可以推断出,酒吧群落生境不仅是一个社会现实,而且也是一个心理现实,其中突显的是“个体中的群体”(group in the individual)而不是“在群体中的个体”(individual in the group)的情感和价值意义。酒吧扮演的就是这样一种用于疏导冲突行为与敌意情绪的替代目标,经由狂欢这种自由表达形式,酒吧人物的紧张情绪与不满心理得以发泄,可以防止被堵塞情绪的负向积累乃至爆发,可以对群体和社会具有保护功能,有利于规则、规范的重新调整、建立、完善,从而使得真实生活中其它部分免于受到负向性冲击,并破坏其既有社会结构。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为是“去个性化效应的社会认同模型”在酒吧社会文化环境的拓展运用。

由此,我们推断出基本命题3:酒吧狂欢中的“去个性化”不一定增加反社会行为,也可能增进对社会的认同,可以作为“去个性化效应社会认同模型”的一个实证展示。

五、结语:从“狂欢悖论”重新认识“酒吧乱象”

在GZ之类大都市,在不少“传统人士”心目中,一提到酒吧,想到的自然就是其为一个泥沙俱下的场所,是“ONS”充斥的地方,兼有媒体的推波助澜,酒吧几乎沦落为藏垢纳污“乱象集中营”的代名词。但是,这“乱象”背后的社会文化意蕴才是其存在和繁荣的本因所在。

实际上,借助狂欢形式,酒吧具有“双重面具”功能:一重是促使酒吧人物戴上纵情的面具,充分展示“去个性化”负向功用,放浪形骸一番;另一重是扯下生活中不得不戴上的面具(如言不由衷),袒露心声,这时发挥的是“去个性化”正向功用。如前所述,在都市生活中,酒吧这样一种“群落生境”提供了可以对诸种现实性限制或禁忌加以突破的可能,是对“一切皆有可能”诉求的自给,尽管这种满足只是片刻。通过酒吧这个狂欢平台演绎的“一切皆有可能”生境,个体得以从平时生活中业已内化的道德、规范束缚中暂时释放出来。因此,酒吧狂欢背后既是对已建立社会规则的违背,也是对其的一次超越,从而起到舒缓不满与排泄压力的“安全阀”功效。科赛曾经指出,我们使用“安全阀制度”这个术语,为的是确立可以将敌对情绪引向替代对象的制度,或为这种转移提供可选择的替代手段,而不是指这种制度可以使冲突表现出来。[18]31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酒吧是一个由狂欢集体共同创造出的怪诞时空(平等性和颠覆性混为一体),在这里可以对生活中一切足以令人“抓狂”人或事进行“消解”。当然,酒吧里不只有刺激享受与隐秘愿望,还有创伤哀泣,这其中还孪生着戏谑与发泄:众人狂欢,个个踊跃,既是演员又是观众,共同演绎一场旨在宣泄释放的盛大“夜宴”。这种狂欢是一种另类的“苦中作乐”,是对社会现实境遇藩篱的撕撞,也是身心自由的释放。进一步而言,由酒吧群落生境所创设的狂欢化的世界虽然是短暂的、相对的、象征性的,且夹杂有乌托邦的痕迹,但是,它揭示了都市成员生存的现实与生活的理想之间的隔阂、相互抗衡以及由此形成的交替运动,其积极作用就在于,犹如其它狂欢世界的表现一样,它也是对现实的批判和超越,体现出一种快乐的相对性精神,主张价值的波动性,试求在对立、碰撞、冲突中恢复交流与对话。在酒吧狂欢中,颠覆与被颠覆悄然融为一体。或言之,酒吧夜生活演绎的既是群丛的狂欢,也是个体的狂欢,个性化与去个性化均在其中。

综上,一言以蔽之,是社会变化导致了个人生活方式的变化,也构成了孤独与狂欢并存的前提条件。在都市社会变迁中,一个蕴含“一切皆有可能”、企盼平等与对话的大众狂欢的时代正在来临,而酒吧狂欢只是这其中的一环而已,它们不仅反映了社会(文化)的变化,也为这种变化提供了一定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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