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与荷马史诗宇宙时空观比较
2014-09-17程谷雨
程谷雨
古代的宇宙概念中“宇”指四方上下的中间空域(空间),“宙”指古往今来的持续过程(时间)。因此“宇宙”一词就是空间和时间的总和。现代更多是把“全部天体的体系”、“天地万物的总和”和“整个自然界”作为宇宙的代称了。人类在自己发展的最初阶段,就开始着手探索宇宙时空。后来随着实践的发展,各学科对宇宙时空的研究也获得了蓬勃的发展,逐渐渗透到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考古学、地质学、天文学、物理学、人类学、哲学、信息论、审美理论等众多领域。本文通过对比分析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宇宙时空观的描写,来阐述在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的过渡阶段,古希腊人和古印度人在宇宙审美观和认识论上的相同点和差异性。
在世界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史诗,古希腊有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古印度则有《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问世于公元前9世纪或公元前8世纪的最末期,《伊利亚特》比《奥德赛》要早数十年。公元前8世纪是希腊古典文明的奠基时期,它打开了古希腊文化乃至整个西方思想历程的大门,因此荷马也被称作西方文明之父。“婆罗多”的意思是印度人的战争,《摩诃婆罗多》的意思就是“印度人战争的伟大传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它的成书年代约在公元前4世纪,正是处在列国割据和争霸的年代。《罗摩衍那》意为“罗摩的游历”或“罗摩的生平”,它被称为“最初的诗”,成书年代约为公元前4世纪或3世纪至公元2世纪。《摩诃婆罗多》与《罗摩衍那》既是历史传说,也是史诗文学,还是宗教经典,是印度文化、文明和思维方式的空前宝库。
宇宙空间观描述与对比
希腊神话产生于希腊原始社会,约公元前10世纪至公元前7世纪。希腊神话孕育了希腊的文学、艺术和哲学,因此可以将它称之为希腊美学的母体。荷马史诗通过神话方式来表现特定的社会历史内容,展示了古希腊人对世界秩序的理解。根据《伊利亚特》的描写,宇宙一分为三,分别为宙斯与他兄弟波塞冬和哈得斯所有。以宙斯为首的天神们住在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他们掌管着天界。“巍巍的奥林匹斯”是“宙斯的家府”,高耸陡峭、白雪皑皑、闪闪发光。它和半圆形的天连在一起,天下面是以太,以太下面是云,云下面是空气,空气离大地最近。波塞冬得到大海,成为海神。人类居住在地上,大地呈圆盘形,它是平的。大地的四周有海洋环绕,地上的河流源白海洋,太阳、月亮和星辰在海上升起。哈得斯成为冥王,掌管在大地里面幽浑、黑暗的冥府,负责管理亡者的灵魂。
《摩诃婆罗多》也表现了与此相似的宇宙空间观。最初,“没有光辉,没有月亮,各方面都为黑暗所笼罩,出现了一个巨卵,是众生不灭的种子,传说这是在由伽(时代)之初形成的巨大神物。传说其中有真实存在,光、梵、永恒、奇异、不可思议,处处相同,是未显现的细微原因,具有真实与非真实本性”。由此而产生出“天、地、风、空、八方、年、季、月、半月、日、夜,依次出现;还有世间见到的一切东西”。整个宇宙分成天、地、空三界,三界中的许多自然现象被人格化,成为赞颂的对象。
通过《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与荷马史诗宇宙空间观描述可以看出:一方面远古神话的宗教情感与宇宙空间观和宇宙空间界限的事实有联系。在远古时代,整个世界对于人类来说是充满神秘感的。天在古代宇宙论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它昭示美和秩序,因此是比一切阴府力量之崇拜更高级的崇拜之对对象。人类对于变幻莫测而又高高在上的天空充满了惊奇和敬畏。每一个民族的远古神话中都有一位“天神”。荷马史诗中以宙斯为代表的天神们住在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他们居高临下,实质性地掌控着包括大地和海洋在内的整个世界。在古希腊人的宇宙观里,泥地不仅位置上低于天空,而且在神性的蕴含和神意的昭示方面也与后者有很大的不同。凡人之所以卑俗,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脚踩泥地,上不了天空。在《摩诃婆罗多》中黑天是大神毗湿奴的化身,他成了宇宙至高存在,至高之神,是世界的创造者、保护者和毁灭者。作为至高原人的黑天是不显现的,只是通过原质,运用瑜伽幻力来呈现宇宙万象。至高原人隐蔽在瑜伽幻力中,创造一切众生,维持一切众生。在世界毁灭时,一切众生复归至高原人的原质,等到世界再创造时,至高原人又放出一切众生。
另一方面,神话思维似乎又否定和超越了空间间隔。在荷马史诗中,天界和地界相通,天神们可以到地上来。天神可以时常下来参与人间的生活,干涉人间的各种纠纷。在阿喀琉斯和阿伽门农的恶吵中,阿喀琉斯愤怒之至,打算抽出长剑杀死阿伽门农,但雅典娜亲自下凡,向阿喀琉斯显现,制止了他。但人却没有办法去天神的世界。人只能崇拜、敬仰天神。地界和下界也是相通的,某些特殊时刻,地面上的人可以下到冥界,冥王偶尔会上到地面,例如《奥德赛》中奥德修斯就曾造访冥界去寻找先知泰瑞西阿斯的灵魂,聆听有关的预言。奥德修斯到达冥界之后,不但见到了先知泰瑞西阿斯,还见到了许多别的灵魂,其中有刚死去的伙伴厄尔裴诺尔,有奥德修斯的母亲安提克蕾娅,还有参加特洛伊战争的战友,如大名鼎鼎的阿伽门农、阿喀琉斯等,展现了奥德修斯对人生知识和命运的探索。荷马史诗《奥德赛》以及其他希腊神话的地下之旅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都得到不同形式的回应,如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霍尔伯格的《克里姆地下游记》的科幻式奇遇小说和卡罗尔的童话小说《爱丽丝奇境漫游记》等作品同样以充满想象力的艺术手段表现出对人生意义的深切关注和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性探索。在《摩诃婆罗多》中,人对黑天绝对的崇拜要通过修习瑜伽和弃绝行动成果来完成。人通过修习瑜伽来沉思入定,把思想凝聚于黑天,以它为最高目标。弃绝行动成果是从事行动而不执着行动成果,把一切行动作为祭品献给黑天。只有这样才能摆脱生死轮回,与至高存在同一。
宇宙时间观的描述与对比
荷马史诗中在论宇宙时间观时是这样描写的,地面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暂的,而天界的神是永恒和神圣的。古希腊人认为,生命的最高形式是可以或应该能够长存的,神的不死属性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神的优势体现在对时间的占有上,神是长生的,与会死的凡人形成生存论意义上的格调形成鲜明对比。神的优越感主要来自他们不死的族类属性,能够享受永生使他们得以居高临下地藐视凡人,从根本上不屑一顾于人的生死存亡的生命资本。而这种差别也是不可互换的。在荷马史诗中当图丢斯之子可能忘却自己的凡俗身份,像一位神灵一样第四次进逼时,阿波罗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试图与神一比高低,神和人不属于同一个族类,神灵永生,而凡人踏走泥土。人是会死的,这既是古希腊人悲剧意识的起点,也是形成他们人生哲学的核心观念。在《伊利亚特》中格劳科斯在与狄俄墨得斯阵前交战时曾感慨人的生活像树叶的生长,春发秋落,新老交替,虽说生生不息,但毕竟生命短暂。这种人生哲理不论对穷人,还是对英雄都具有普遍的指导性。人生短暂,英雄世家也只能新老更替,以前辈的衰老和死亡衬托年轻一代的成长,无可奈何地为之做出消隐自我的铺垫。endprint
古代印度人在论宇宙本体的存在时间时,往往采取放大时间的数字来表达时间的无限性。这一无限的时间过程,在《摩诃婆罗多》中被称为“无量劫”(或译“劫波”)。一劫的时间一般认为有四亿三千二百万年,这是宇宙循环历史中的一个周期。到了一劫之末,就有劫火出现,烧毁一切,然后天神重建世界。它反复以一个时期破坏一个时期,是永远可怕而且流传不息的这个万物的生死轮回。而在谈现象界的时间时,又尽量把事物存在的时间缩小为瞬间,强调现世事物的易逝性、短暂性。把神性的无限和永恒与万物和个人意识存在的短暂、易逝相对比,一方面是为了说明,神所创造的时间不能逆转,神所规定的万物之存在法则不能违背。万物和个人必须遵循神我和自性创造的种种客观规律(法),如人生必须遵循的达摩准则、“四期”的生活道路和生死轮回业报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强调现世事物的易逝性、短暂性,就是为了显示人类个体存在,以及他的悲欢喜乐,与无限的时间相比较,都像尘埃一样显得非常渺小。因此,人们面对永恒的“时间格式塔”时,应当顺应变化,不要执着于现实中的某物或眷恋某种现象,不必执着于物质和感官的享乐,甚至不忧生死,而应当去追求最终的解脱。这种倾向最终把人们引向对永恒和超越的不懈追求。这就是印度思想领域内表现出来的有限和无限、无常和永生的思想。
《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与荷马史诗描写的年代都是由原始社会向奴隶制过渡的时期,以上通过各自宇宙时间观相比较可以看出,一方面当时的人类对宇宙的认识了解还不够充分和科学,认为神都是无限和神圣的,是不灭的,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是短暂、易逝的,人之命运的中止即为死亡,而死亡的实现即为了兑现人的命运。因此人要顺乎宇宙的规律和自然法则,面对宇宙规律和必然性,顺应是明智之举,悲喜是愚昧无知。
另一方面,在荷马史诗中,不死是神的属性,人不是神,不具备成神的命运。凡人应恪守自己的本体属性,不作非分之想,断绝成仙的念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奢望长生不老有违人的命运,不是人之族类属性的正当体现。这是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睿智,它能帮助人们杜绝一些非分之想,不做那种试图追求长生不老的蠢事,放弃成仙的奢望。后世西方君主中少有热切追求成仙者,这与他们所继承的神学传统不无关系。而古印度人却认为人除了有一个可以感觉到的现世外,还有感觉不到的前世和来世,人在这三个世界流转轮回,无始无终。
结语
马克思曾说过:“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与荷马史诗中对宇宙时空观的描述有很强的审美价值和认识价值,既有相似观点又有差异性。相似点表现在古印度人和古希腊人在由原始社会向奴隶制过渡的时期,对“空间”的描绘是抽象的,把空间同具体的事物联系起来并加以形象化表现,如上方为尊贵,下方为卑贱。天在古代宇宙论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中占有极其重要地位,它昭示美和秩序,天上住着诸多天神,高于人类。差异性在于,古希腊人在人、神、天三者的命运关系上把神和人重合为一个受体,人神合一,共同对天。虽然神是不死的,但面对人类的必然死亡,神也无能为力,无法帮助人类去摆脱必死的命运。古希腊人认知世界的理性精神,就其初始形态而言,可以说是发轫于荷马史诗。荷马史诗和古希腊神话中神秘诡异的“命运”、“必然”、“定数”等意象是希腊哲学关于世界规律和本质问题思考的最初来源。这种“命运”后来被毕达哥拉斯的“数”、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巴门尼德的“存在”、苏格拉底的“异灵”和柏拉图的“理念”完全脱胎换骨为唯心主义的抽象哲学范畴。在《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的描述中,面对死亡,人类却可以在天神的帮助下起死回生,这种“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的理念被后来的印度佛教继承并发展,认为一切生命(有情)都有三世(前世、今世和来世),并都根据各自的行为(业)不断轮回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