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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智血》主题的多重意蕴

2014-09-17路静刘芳

山花 2014年14期
关键词:奥康纳小说

路静 刘芳

玛丽·弗兰纳里·奥康纳(1925—1964)被公认为是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有才华和最杰出的南方女作家,在世界文学中影响巨大。在她病痛缠身的短促一生中,只有短暂的十几年的创作生涯,但是奥康纳忍着病痛,顽强写作,留下一批优秀的随笔、评论、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暴力夺取》、

《智血》,短篇小说集《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好人难寻》等。她的作品独树一帜,有着怪诞的哥特风格、强烈的宗教意识和浓郁的南方乡土气息,成为福克纳以后南方文学传统的优秀典范。处女作《智血》以其诡谲的情节、荒诞的角色、哥特式的恐怖、阴郁的风格集中体现了作者的宗教思想和艺术风格。

作者的成长背景及其生活经历对《智血》的创作影响

1925年,奥康纳出生于美国南方佐治亚州萨瓦那镇,奥康纳的父母都笃信天主教。奥康纳生长在爱尔兰天主教社区,就读于当地的教会学校,在福音派教义的影响下度过了她的少女时期。青年时期的奥康纳求学于佐治亚州女子学院,1945年毕业之后,进入依阿华大学作家培训班学习。1946年来到亚多,开始写第一部长篇小说《智血》。1938年,奥康纳的父亲被发现患有红斑狼疮,这是一种不治之症。很不幸的是,奥康纳在二十五岁那年也被发现罹患红斑狼疮。重病的奥康纳搬到母亲的农场居住,农场生活简单而有规律,每天在相同的时间,她强迫自己在书桌旁坐上两个小时,如果没有客人来,她就看看农场上的禽鸟,阅读或者作画。她的工作态度极为认真,在病痛的折磨中,在孤独、痛苦、恐惧和绝望中,奥康纳努力在宗教中寻求解脱的途径。身体上的病痛,使她更加渴望在宗教中寻求精神的解脱,因此,她对宗教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宗教不仅是奥康纳的精神支柱,也是她理解世界的方式。创作《智血》的时期,正是奥康纳长期遭受疾病折磨的时期,这使得她对人生和社会有着特殊的敏感与关心。奥康纳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她的作品中反应出强烈的宗教信念。她将宗教思想、社会的病态、人生的极端痛苦、死亡的威胁、渴求、暴力、荒谬等共同融入作品,使小说笼罩在一种奇异、怪诞的氛围之中,她以细腻、悲剧性的文笔刻画出许多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也描绘出种种人生奇异而荒诞的现象。长篇小说《智血》(1952年)是她的处女作,自1952年出版之后,曾先后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并于1972年在美国本土拍摄成同名电影。小说以虚构的城市托金汉姆为背景,讲述男主人公黑兹尔精神的空虚以及如何通过荒诞、暴力甚至极端的行动来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但最终只能以死亡获得解脱和拯救的心路历程。在传统的原罪观的基础上,奥康纳认为获得救赎的关键是承认其罪人身份,从而接受上帝的救赎和恩惠。

奥康纳对现实和人生的蔑视、嘲讽与否定态度也有着深刻的社会因素。20世纪以来,美国南方经济高度发展,繁荣的表象下充满了血腥、腐败的气息。失业、犯罪、吸毒等现象成为社会顽疾,在日渐机械化的城市文明中,人们越来越有孤独感,被物质和商品异化了的人群产生了道德信任与信仰危机。在奥康纳的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扭曲般的痛苦是与畸形的时代相呼应的。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奥康纳注重探索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揭示这些角色内心深处的矛盾冲突,进行精神探索。

荒诞与异化主题

在美国南方,早期的边疆故事、蓄奴庄园、清教文化、血腥的奴隶制、南北战争等因素为哥特小说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到了奥康纳所生活的20世纪,哥特传统已经成为南方文学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福克纳、奥康纳、莫里森等相继成为哥特式小说的代表作家。哥特式小说往往浓墨重彩地渲染暴力、恐怖、荒诞等气氛。小说的出场人物往往出身不明、外形古怪、性格反常、行为乖张,这些人物经常包括流浪汉、智障人、躯体或身心有残缺的“畸人”,他们生活的环境往往是破落、封闭、充满不祥之兆的地方,时有怪诞、恐怖的现象发生,气氛阴森而神秘。奥康纳在作品中经常大量地使用哥特式手法,《智血》表现出明显的哥特式小说特点,其中的荒诞与异化主题表现尤为突出。

首先,作品中充满了带有明显的哥特式风格的荒诞元素,其人物丑陋畸形,行为极为怪僻、不可理喻。其故事情节离奇、悖离常理。主人公黑兹尔出生于笃信基督教的传教士家庭,但他逢人就说自己不信耶稣,试图创立一个“没有耶稣的新教”。为了有别于基督教,他声称“达到真理的唯一途径就是亵渎”。然而,“在他心灵深处的森林中穿着破衣服行走的人物”却仍然是耶稣,他自己创立“新教”并来到托金汉姆进行反上帝反宗教的传道,但却被江湖骗子胡佛·消茨利用。此后,黑兹尔决定去另一个城市传教,他“要身体力行来证明自己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叫罪恶的东西”,没有真理,也没有罪恶,更没有救赎。这一连串的论证贯彻在他的行动中,直到四十元买的破车被警察推下悬崖,而他的希望也完全破灭。最后黑兹尔发现不管走多远,自己仍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返回城里,灰心丧气的黑兹尔开始用诡异的方式折磨自己的肉体,他用石灰烧瞎了自己的眼睛,在身上捆上带钩的铁丝,穿上装满了石子和玻璃渣的鞋子,在这样的折磨之下,黑兹尔不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掉进排水沟里,死掉了。可以看出,这些情节非常不合常理,只能发生在不正常社会的心理不正常的人身上。

其次,小说中的人物与人物关系反映了现代西方社会的“异化”特征。所谓异化,是指人类所创造的物质反过来成为统治人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使人扭曲、变异。美国内战后,南方文化的经济基础已发生根本的变化。随着奴隶制的瓦解,美国南方已经逐渐摆脱南北内战的阴影,资本主义经济开始在南方迅速发展起来,南方的社会,一方面,旧南方贵族习俗和宗教观念根深蒂固;另一方面,受到北方资本主义工业化冲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冷漠、功利,关系疏远隔绝,无法相互理解和沟通,造成人与社会的不和谐。机器的发展与普及使人的价值得不到尊重,个体的人日益被固有的秩序异化,服从于生产、盲从于大众,作为自然人的本性逐渐丧失。奥康纳在《智血》中所描写的二层小楼、火车车厢、动物园的笼子等,象征着物质世界的樊笼。托金汉姆市的人们的人际关系是相互疏远的、冷漠的,这正是“异化”现象在社会关系上的反映。endprint

原罪与救赎主题

奥康纳的短篇小说有着深刻的基督教内涵,奥康纳说过:“对于这个世界,我只重视它与基督赎罪的关系。”这一切源于她虔诚的宗教信仰。奥康纳在作品中经常探讨原罪、邪恶、救赎等问题。“罪”与“罪恶”都是基督教最核心的观点,基督教所说的“罪”指人一生下来就有的、世代相传的罪过,是各种罪恶滋生的根源。在基督教徒看来,人为了满足欲望而违背上帝的旨意即是犯罪,要想获得拯救就得用一生来赎罪。《智血》中的人物命运跟他们的罪与赎罪有着很大的关系。《智血》中主人公的名字黑兹尔·摩茨(Hazel Motes)源于圣经中的一个细节,当时耶稣提醒使徒注意,在擦净自己眼中的薄雾(haze)前,不要指责别人眼里有灰尘(mote),奥康纳给男主角起这个名字,显然寓意深刻。根据圣经教义,在伊甸园夏娃受到邪恶的蛇的诱惑,与亚当一同吃了善恶树的果子,从此即对上帝犯了罪,自亚当以后,人一出生就带有“原罪”。原罪被认为是人思想与行为上犯罪的根源,是各种罪恶滋生的根源,会把人引向罪恶的深渊,又是使人难以自拔的原因。人类只有通过救赎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在圣经里,智血是遗传之血。上帝赐给亚当的灵被亚当败坏了,我们的灵都是从那个灵里来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是败坏的。亚当与夏娃一同吃了善恶树的果子,他们的眼睛就“明亮”了。人的眼睛一旦亮了,他也就同时看到了黑暗。“明亮”即意味着黑暗的降临。亚当犯罪之后灵力尽失,属灵的眼睛也瞎了。《智血》主人公黑兹尔双眼一直是小说中的焦点,在经受一连串打击,历尽磨难之后,黑兹尔突然弄瞎了自己的双眼,这是奥康纳希望上帝对黑兹尔进行救赎。黑兹尔看不见了,脱离了这个虚无的世界,真正实现了在心灵中与上帝的“交流”,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自身的罪恶、得到灵魂的救赎。

死亡主题

要理解奥康纳的小说就不得不触及她在小说里描写的死亡。在奥康纳的小说中经常出现人物突然的、暴力的、非正常的死亡。《智血》发表之后,一些人无法理解书中所描写的暴力、死亡和作品塑造的畸形人物形象。读者也常因主人公的悲惨命运而困惑不解,认为奥康纳这种写作手法是冷漠,是仇视人类。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奥康纳身体痛苦在精神上的映射。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奥康纳心灵扭曲的反映。但其实,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从作者的自身经历去理解奥康纳。想当年,奥康纳取得依阿华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开始了写作生涯。在她创作她的第一部小说《智血》时,她突然查出患有和父亲同样的病:红斑狼疮。治疗的过程是痛苦的,病痛的折磨无时不在。长年患病的经历使得她比正常人有更多的直面死亡的感受,这种肉体加精神的折磨可想而知。她说:“我因病一直哪儿也没去。从某种意义上说,得病比长途跋涉去欧洲更有教益,病中之人永远是孤独的,谁也不能随你而去。”奥康纳将这种压抑、痛苦、绝望统统宣泄到了她的文字当中。

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奥康纳的死亡观离不开她所深信的宗教教义。虽然身患绝症,肉体承受着巨大痛苦,但奥康纳对这种巨大的痛苦始终持一种淡然的态度。同肉体上的痛苦相比,她更注重灵魂的圣洁。在基督教教义里,肉体是罪的载体、罪的象征,是犯罪的源泉。基督教教义认为只有肉体彻底死亡才能得到灵魂的解脱。在奥康纳看来,只有死亡,才能摧毁其对自身的幻想,灵魂才能得到净化。为了加强摧毁的效果,她甚至不惜采用暴力手段。因为她认为,只有通过暴力才能使人头脑清醒,回到现实。

虽然文笔是幽默的,情节是荒诞的、喜剧式的,但奥康纳的头脑是冷静的,她始终以一种严肃、超然的态度看待疾病和死亡,也以相似的态度对待笔下人物的命运。她以暴力、恐怖手段毁坏人物的肉体,使他们遭受万般痛苦,以此传递她对死亡及生命的独特见解。奥康纳认为,肉体的死亡并不可怕,只有肉体的死亡才能获得精神的胜利与解脱。死亡只代表世俗生活的结束,真正的平等只有在死后获得。

玛丽·弗兰纳里·奥康纳一生只活了三十九岁,但作品切入心灵的深度和广度,足以使其成为美国文学中的杰出代表,影响一代又一代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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