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背后的真实

王晓俊

引言

1.经典童话故事和唐-巴塞尔姆的戏仿本

《玻璃山上的公主》是斯堪的纳维亚的一部经典童话，故事发生在长着一颗金苹果树的玻璃山上。这部同名童话的原形回顾：在一座险象陡峭的玻璃山上，有一个金城堡，里面住着一位美丽富有的公主。如果哪位男子能够登上玻璃山上的城堡，并采摘到门前那棵苹果树上的金色苹果，便可以步入城堡与这位公主成亲。前来挑战登山的男子络绎不绝，都以失败告终，有的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曾经有一位身穿金铠甲的骑士，骑着一匹骏马慕名而来，在他即将到达山顶时，一只老鹰突然飞来，啄瞎了马的眼睛，连人带马都跌落山下，凄惨死去。终有一日，来了一个聪明、勇敢的男子，把野山猫的利爪捆绑在自己的手脚上，爬到天黑仍未见到山顶，便精疲力竭睡着了。当凶狠的老鹰飞来时，纹丝不动的他被看成死去的猎物，老鹰叼起他飞离而去。男子强忍巨痛，待老鹰带他掠过苹果树顶，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拔出腰剑斩断老鹰的利爪，稳健地掉落在苹果树上，摘下金苹果后，如意地娶到了这位公主。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是一个颂扬个人英雄主义、宣扬人间真善美的传统故事。

唐·巴塞尔姆的独创重写本《玻璃山》，是戏仿和颠覆上述经典童话的文本，其故事的主线和布局都做了很大的改变。尽管文本的互文性仍可以使读者识别出童话故事的背景，但丝毫找不到任何英雄主义或浪漫主义的踪迹，同时也没有出现原文中快乐的完美结局。巴塞尔姆通过支离破碎的碎片和东拼西凑的章节和片段，拼贴出一幅反映现实生活的意象拼接画面，成功完成了从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到一个揭示丑陋的后现代主义寓言的蜕变过程。读者跟随作者游走在后现代主义的迷宫之中，在虚构的世界里进一步还原现实生活的真面目。

2.巴塞尔姆短篇小说的特征

巴塞尔姆短篇小说的布局往往格外的紧凑，篇幅短小被称为“超短篇小说”“微型小说”或“明信片小说”；因其故事情节发展迅速，有时被称作“闪小说”或“突然小说”等。文本只注重情节而忽略系统完整的叙述方法，因此他的短篇小说被贴上“荒谬”“模糊”“戏仿”“语言失态”“解构”“不连续”等标签。巴塞尔姆的思想很大程度上受到20世纪焦虑的影响，如帕斯卡、胡塞尔、海德格尔、克尔凯郭尔、尤奈斯科、贝克特、萨特和加缪等。他的短篇小说颠覆了读者的期望，回避传统模式和结构，依靠累积看似无关的碎小片段，需经不断的逻辑推论，方能知晓故事的结局。因此，他的小说中处处隐藏着对当前后现代社会与价值观的揭露和嘲讽。

后现代主义

关于“后现代主义”的定义，虽然没有达成共识，但有以下特征，它们分别是反叙述、反传统、不确定性、对比性、无序性、游戏性等。后现代主义思潮正式出现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迎合了迅猛发展的信息科学与空前扩张的认知领域。20世纪60年代，“新小说”在文坛上的出现，震慑了思想界，传统文学面临严重的挑战。70年代以后，后现代主义思潮逐渐被人们接受并重视，被称为信息时代的“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

现代主义小说和后现代主义小说都是对传统小说的极大冲击和反叛，后现代主义继承了现代主义的经验，创建了多元化的艺术形式。后现代作家在批评现实主义的混乱时，形成一种诉求的戏仿方法：以性格鲜明的典型人物塑造为中心，人物的选择与众不同，如相貌、性格、语言、行为、举止等，都包围在某个不可回避的特定环境中，整个故事围绕着这个反英雄人物而展开情节。这种技巧具有黑色幽默、蒙太奇、戏仿、反讽、诙谐和迷宫的写作风格。

后现代思想带有自省性和自觉性，其主题表现为碎片和非连续、不确定，同时及其解构、偏离中心、失去人性等。后现代主义反对虚假艺术，“现实是用语言造就的，用虚假的语言造就了虚假的现实”。

荒谬背后的真实叙述方式

1.荒谬叙述：荒谬的后现代社会和对待当代语言的矛盾态度

经典童话的特征表现在故事的开头，“从前，有一个……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元话语的叙述方式。回顾巴塞尔姆的《玻璃山》，我们发现其颠覆了元话语，而成为反传统而荒谬的后现代主义叙述方式。

首先，《玻璃山》后现代最直接明显的特征便是它的布局。文本像是一张排着数字序号的目录，在文本与元叙述故事之间存在着潜在的对比。

其次，后现代的互文性广泛采用碎片拼贴。巴塞尔姆把生活中的碎片拼贴在一起，毫无逻辑地并排在一起。他的滑稽模仿、荒谬叙述及其恣意篡改，将故事拉到一个现代化的繁华都市中，在第十三大街和第八大道的交会处，耸立着一座玻璃摩天大厦。主人公戏仿为一个向往浪漫童话并受到良好教育的小伙子，与当时纽约肮脏街头上色彩鲜丽的狗屎成堆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此荒谬碎片汇集而成的开放文本，没有一个中心点，却真实反映了后现代社会中混沌无序的真实画面。

最后，故事中有真实的人物。例如小伙子历经磨难，最终爬上这个万众瞩目的魔幻城堡，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梦寐以求的美丽公主，而是中了魔咒的受困公主。小伙子千辛万苦，却换来一个俗物，绝望与愤怒至极，毅然决然地将她扔下山去。这个结局如此残忍，几乎不能鼓舞人心，这种创新和智慧仅仅在一定程度上隐藏了巴塞尔姆的叙述中并不信神教，及其他对当代语言的矛盾态度。

2.插入叙述：现实生活的无意义及荒谬

蓬皮杜先生的引用语，让读者看到了现实和幻想之间的鲜明对比，就在于小说的荒谬表现出对现实社会的怀疑及对虚伪的深刻揭露。

66.“多亏各位充满自信的智慧，整个国家才一片安宁。”

描述与事实恰好相反，人们在战后不得不面临残酷的现实，原子弹轰炸、大屠杀、冷战的开始及其人们的幻想破灭、信仰缺失等，这似乎让尼采更加坚定地认为上帝已经死亡，此时西方知识分子的幻灭和醒悟达到高潮。因此，他们认为，真实的世界既不是平静的，也不是和平的，人人都缺乏信心，现实生活是毫无意义的和荒谬的。

66行和87行都属于插入叙述。真与假、实与虚的无序碎片混淆了真实与虚构的荒谬世界，以第一人称出现的小伙子讲述着所见所闻，中间插入众多风马牛不相及的“情节”，其实也是作者对社会的思考和疑问。endprint

86.我决心继续往上攀，不要急救绷带。

87.“在一些世纪里，人类的想象力让生活成了一切可爱活力的紧张实践。”（约翰·曼斯菲尔德）

88.鹰用锐利的双爪刺进我细嫩的肉中。

曼斯菲尔德的引用语插入和文本中71行中插入词典的一项，在告诉读者，作者支离破碎的语言文本是无关紧要的。真正重要的是，突出对支离破碎世界的荒谬描述技巧和作者创作中的荒谬形式。

70.街上的人们将他们的镇静藏在一种表面的莫名的恐惧之后。

71.传统的象征（比如常代表“忧郁”的夜莺），尽管是由人们约定认可的，却不是一种（像交通灯一样的）符号，因为它可能会引起人们的情感反映，被认为具有肉眼无法看见的特征（《文学术语词典》）。

72.几只夜莺从我身边飞过，腿上都绑上了交通灯。

3.传统叙述方式的无能

整个故事是由100个独立的和有序编号的段落，巧妙地编织成这样一个意象情节：“我”爬上坐落在纽约市中心的神秘玻璃山。山顶上有一个金色的城堡，里面住着一个被施了魔法的象征符号。“我”经历了我熟人们的嘲讽，看见众多骑士们都纷纷倒下，最终打败了巨鹰，守卫了城堡，并进入了城堡，然而只发现了这个被诅咒魔法的象征是被施了魔法的美丽公主。“我”是如此的失望，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把公主扔下山去。

巴塞尔姆想表现出传统叙事方法的不可信和无能。对他来说，写作，尤其是虚构写作，只是一种语言游戏罢了。由于语言才是真正的主角，他反对传统情节和人物描写的方式。巴塞尔姆抵制传统小说清晰的描写，保留读者对玻璃山中遮掩和隐藏的意义。所谓词的意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历时与共时之中无尽地延续移动着，始终保持着意义的不确定性。语言只不过是异延的永无止境的游戏。因此，意义的停止意味着语言的死亡与世界的灭亡，而意义的开放才能使语言更富有生机。他嘲笑寻求文学作品的隐藏内涵的学术倾向。

荒谬背后的真实台词

1.现实的荒谬和无意义

巴塞尔姆并没有丧失理智，他没打算在狗屎的颜色上浪费篇章，而是将它们无序地罗列堆砌开来。

30.人行道上狗屎成堆，色彩鲜丽：黄褐、深棕、火黄、浓黄、翠绿、象牙墨、茜草红，各色俱全。

荒诞背后的真实是通过描述这些荒谬的事情来嘲弄残酷的现实。同样，骑士的19个名字列表都展现在63行中，这种堆砌给读者留下的仍是一个荒谬的印象。这种语言游戏暗示着现实的荒谬。

63.下面提到的这些爵士们已经失败了，正在山脚下的人堆里呻吟：基尔斯·格韦福特爵士、亨利·劳威尔爵士、阿尔伯特·丹尼爵士、尼古拉-福克斯爵士、帕特里克·格雷福特爵士、基士波恩·高尔爵士、托马斯·格雷爵士、彼得·科尔维尔爵士、约翰·布朗特爵士、理查德·威伦爵士、瓦尔特·威洛比爵士、斯蒂芬·斯比尔爵士、罗杰·福康布里奇爵士、克莱伦斯·福根爵士、赫伯特·兰特克里夫爵士、詹姆斯·泰雷尔爵士、瓦尔特·赫伯特爵士、罗伯特·布雷肯伯雷爵士、莱昂列尔·伯福特爵士，以及其他很多人。

后现代主义作家希望，在探索写作的过程中，他们可以构建自己的意义，更加强调形式和内容的无意义。

2.唯物论的无用和无助

急救绷带在现代生活中只用于小伤口止血的包扎，而文本所提及的急救绷带用来治疗与老鹰搏斗的伤痛，表现出巴塞尔姆对现代生活的批判：在人们追求传统的价值观中，现代生活的唯物论是无用和无助的。

82.我忘了带急救绷带了。

83.当鹰用锐利的双爪刺进我细嫩的肉中……

84.我该倒回去拿急救绷带么？

象征背后的真实

文本中的“我”被描述为“年轻人”，这是一个孩子过渡到成年的代名词。小伙子是人们对童话版的印象，一直在艰难生活的他，在机遇降临之时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我”被玻璃山深深吸引，下定决心爬上山。“我”披荆斩棘到达终点，却发现它并不是有价值的东西。“我”是谁呢？“我”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至少是一个不能满足于现实生活和有着某种精神追求的愤世嫉俗的人。

玻璃山不是一座自然形成的山，而是一幢闪闪发光的摩天大楼，一个人工建造的高层建筑，这意味着主要的冲突不再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了。它不再是人类征服自然及如龙和巫师之类的超自然生物征服的故事，而是人类和社会之间发生冲突的故事。某种程度上，玻璃山象征着艺术、崇高、一种超越现实的精神追求。

结语

巴塞尔姆的写作，如同生命本身一样的复杂。他一直在不断的创新中，反传统中，拒绝存在的意义中。他抵制表达的连贯性，宣称逻辑在现实生活或小说中是不存在的。他强调生活的混乱和荒谬，模糊了小说和非小说之间的界线。《玻璃山》的特点是碎片文本、无中心、反风格和反情节，这一切都在渲染和突出一个主题——荒谬。只有采用这些荒谬的方法，巴塞尔姆才能向读者揭示后现代中这个真实的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