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岁月的点滴
2014-08-21吴晓明
吴晓明
岁月带走的是记忆,是曾经拥有的,或心酸,或苦恼,或喜悦,或幸福,或伤心。当这一切都成为过去时,那颗跳动的心,似乎又沉浸于新兵连的过往中,思绪游离在他人的故事中,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任梦想飞舞,任征程漫长,任汗水流溅……
今天,我无奈地远离了那些和我朝夕相处、朝夕生活、朝夕集训的战友们,静静地坐在车厢中,静静地看着一个个空间,静静地想着一个个故事,静静地品着一句句赠言……尽管那儿枯燥、乏味,有艰辛,有惆怅,有许多不如意,但我觉得一个月的新兵连生活,是当兵生涯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因为通过它,锻炼了我体质,磨炼了我意志,使我由里到外发生了质的变化,不仅练就了标准军人的形象,更在思想上发生了质的飞跃。
此时此刻,我虽然知道,与战友结下的那种友情,情同手足,亲密无间,难以中断,但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是呀!这就是一个摸得着、看得见的现实。因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纵使心中有万般的不愿也只能放下,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啊!又何必紧紧地抓住回忆不放呢?断了线的风筝,只能让它飞,放过它,更是放过自己。自古以来一切人和事,都是聚散终有时,有来就有去,何必强求呢?我明白了,读懂了,想通了,于是,那紧皱的眉头又重新舒展开了,心中的烦恼、思绪、激情也由此而渐渐地收敛起来。头仍然依傍着车栏,眼睛注目着前方,跟着行进中的车子直奔新的工作地点——通信连!
一路上,也许由于从新兵连到通信连路程极短的缘故,或许有连首长在场的原因,我们同分一起的一行十一人只是在开始上车时,点点头或微微一笑而已,相互之间并没有直接讲话、打招呼。自从上车后,大家仍然没有话语、笑声,只能听到偶尔的一两声咳嗽。有的看似闭目养神,有的看似神态紧张,有的在东张西望,还有的好像又想家了……大家似乎都陷于静谧之中,只有从车外吹进的那一股股寒气跟随着“大解放”缓缓而行,我们的心真的感到了一丝儿凉意,多么希望能使既沉闷又冷静的氛围得到松绑而畅快起来……
大约四十分钟后,卡车在通信连不太大的场地上停了下来。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新起点、新驿站,从今往后,我将在这儿演绎拳拳赤子的忠诚卫国的情怀,将在这儿奏响生命的每一节拍,将在这儿用行动事业谱写曲曲乐章……一种全新的生活从这里才算真正的开始。想到这些,心中有种很特别的滋味。
随着领队的口令,我们一一跳下了车。
我全副武装,站在沙石铺垫的操场上。眼前这座营区只有前后两排长平房,沿操场南北两侧“一”字形展开,屋檐相对,窗与窗相望。房顶依次用红平瓦铺叠而成,呈三角形合盖于砖墙上。外墙砖粗糙而又剥蚀,砖渣脱落了不少,从留下的印迹可以推测,有过值得怀念的岁月。
放眼望去,远处是灰色的群山,正环抱着这座既具有威风凛凛,又具有与山岭和谐共处特色的军营。身临其中的我,那种感觉掩盖了一切,那种难于言述的情怀,倾诉于我的笔端,自豪,只是自豪!我就要扎根于此了,与山同在,同呼吸,与雪共舞,共融化……
我注目着,欣赏着,思考着,就像深深地融入了这片群山、这座军营似的;跟随着战友们走进了教室,在第一排的座位上依次地坐了下来,然后,将棉军帽统一、有序地摘放于课桌上,等候连领导的发话。
片刻后,那位领导走上了讲台,从连队当初的建立讲到今日的发展,那种亲近的感觉自然多了几分,我很认真地端详着他,高高的身材,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既具有文质彬彬的样子,又具有军人的特殊气质。虽然讲话的语速不快不慢,但富有动感,给人以心的震撼,给人以情的感染,给人以美的情怀,引人入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讲话人一定是一位政工干部,不是指导员,也是副指导员。
不经意间,连长走到台前,先介绍了才刚讲话那个人的身份,果不其然,那人正是我们连的指导员,与我老乡,同为江苏人,只不过他是江苏涟水的。紧接着,对坐在我们后边的其他人又分别做了介绍——他们都是全连的顶梁柱、骨干与精英。
“同志们:大家辛苦了!近一个月的新兵集训生活虽然单调、乏味、艰苦、苛刻,可这只是你们入伍的第一步,军人的必经之路。真正的军营生活,是从下连队后开始的,也就是从此刻开始,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们至少要在这里生活三年。希望我们都能够在这三年当中生活愉快,有所成长和进步……”
连长是浙江人,还不到三十岁。虽然不是我们一般人想象的军人那样高大威猛的形象,但却有一股军人的气质。讲话高亢、有力,举手投足有军人的风采,绝对是个武官人才。
原来,这个连队,只有“无线”与“有线”两个排,外加一个电台组。而每个排有两个建制班,均由十几个人构成。电台组人手少,只有四人。全连主要担任通信、联络、保障、安全等工作。
我所在的连,工作出色,曾多次荣立集体一等功,二等功,是全团的老先进。连长话结束了, 连欢迎会 也随之结束。
新兵们在各自班长的带领之下,来到了自己的新班宿舍。我被分到无线排的一班,是个很优秀的集体。正副班长,连同这次分进的四名新兵,全班共计十二名战士,来自全国的九个省。我们的文化程度都不高,最高的是高中毕业,大多数是初中毕业,还有几个连初中都没上完。不过,人都很好,朴实、可爱,忠厚、老实。
说来恰巧,这次被分在同一班的四人当中,有一位是我海安的老乡,并同处一个区,这让我颇为激动。因为一人在外,人生地不熟,同班能有个老乡,不管处于何时,何处,遇见何事,总可以相互帮助,相互关心,相互提携以及相互交流与沟通。冥冥之中,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与兴奋。
我们的床铺分为上下两层,两张床为一个组合,全排两个班刚好六组。床头统一靠墙,南北朝向。我被安排在下铺,正好与左边排长的独立床,相依傍靠,在一条直线上,头在南,脚向北。据讲,他是军校毕业的大专生。排长也是江苏人,他与连指导员是同乡,身材也是高高的,不过,瘦而长。由于是初次相见、相遇,看似为人亲和。讲话还行,条理清晰,逻辑性强,处事有条不紊,有点知识分子的模样!
刚刚到排的我,不管是班长的问话,还是排长的谈话,说话时,总是毕恭毕敬,有话必答,从不轻易多讲,每出一字一句,考虑了又考虑,慎之又慎,处处小心,毕竟我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兵,在他们面前,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为了弥补这点不足,必须要显得稳重、诚实、大方、有风度。但是,在和战友们打交道时,我就没有那么累了,也无需刻意地去装模作样,而是乐意与他们接近,主动与他们交谈。大家在一起讲笑话,讲故事,讲家乡趣闻。那一刻,我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甚至连那空气中也会流淌着柔和、温馨与温情的气息,觉得特别舒服,特别惬意,也特别有亲密感,因为我们都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说来可巧,下到连队的那天,正是周六,即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按条例规定,为班务会日,恰好我赶上了一班的班务会。
这次班务会,由班长一人讲,一人说,自拉自唱。由于我们刚刚到来,只比我大四岁的他,又将连欢迎会上指导员、连长所讲的那些內容,做了压缩与提炼,重复了一遍,然后给我们提了几点要求和注意事项。不到四十分钟,班务会就结束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从早到晚,我整整忙碌了一天,不是去洗衣服就是去小卖部买些日用品,不是去请战友帮助理发就是去给家人写信,同时还抽出点时间去了趟特务连,与老乡会面,谈了点私事。我之所以倍感时间紧,并不是刚下到连队而觉不适,还有另一个原因,连里有个统一的规定,每周日晚餐的内容由各班自行组织,自行安排,自行动手,这与新兵连有差异,说穿了就是改善伙食。比如说,可以蒸饺或下水饺或蒸包子或下面条……也可以去采摘以班为单位种植的蔬菜进行烹饪,好让战士们吃得好一些,吃得爽一些,也吃得舒服一些。
这对于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长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且又处于长身体阶段的青年来讲,每天能享受几元钱伙食标准的生活,是何等的奢望,何等的需要,又是何等的及时与重要。难怪年轻人一到征兵时,都抢着报名,争着去部队呢!
我也不例外,和大家的情况八九不离十。六十年代,我们一家人四口人只能和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住在一幢四边墙都是用烂泥巴堆积起来的四间半茅草屋里,经济拮据,日子清苦,缺吃少穿。全家人吃的就是能映出人影的薄粥或山芋或大头菜,一个月下来也只能吃上几顿用大麦磨成的“苋儿”饭,菜都是自家腌制的。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家境稍有改观,但平时几乎还是以吃素食为主,只有每到春节时,忙碌了一年的母亲和家人才得以歇息,才有口福吃点肉。全家十几口人,就买了几斤生肉。而我们家有个习惯,平时或过节时,吃的菜都是以自然小家为组合,由奶奶掌勺分成一份份。各自的父母领着全家,一起就餐。可以想象出,一人能吃上几块肉,实际上我们的父母亲最终只能喝上一点剩下来的汤而闻闻肉香味罢了。
今日,我远离家乡,来到了部队,来到了军营,无论在新兵连也好,现在来到通信连也罢,在家平时很少见到肉腥的我,虽不说每顿都能吃上肉,但每天都能吃上肉。
下连队后的第一个周日晚餐,吃的是菜、肉夹心包子,包子又白又大,一个足有半斤。各个排、班都提前整队到饭堂前,战士们就像过节似的,个个精神畅快,人人喜笑颜开。进餐时间一到,战士们蜂拥而进,刚刚抬来的一大蒸笼而热气腾腾的包子,瞬间已被洗劫一空。有个河南的农村兵一口气吃了十一个,真有点让人叹为观止。如今很巧合,这位战友与我同处一个连,只不过他被分在一排——有线排,人长得高大魁梧,给人一种很结实,很强壮,很憨厚的感觉。不过,现在的他,食欲大减不少,远不如刚刚来时。由于他的性格开朗,健谈,好相处,在闲暇之余,我们有时还把此事作为“佳话”与他开开玩笑,仅此而已。
连队的生活比新兵连好多了,不光表现在伙食的标准高了,更重要是食物种类多了,烹调技术好了,自给的余地也大了。我的一位同乡战友给我讲了一番话:我选择了军人这个神圣而又崇高的职业,选对了!我要用实际行动与事业回报军队给我赠予的一切。
是啊!这句朴实无华的话语,我听后,心为之一热,那真是一种沁人心扉的感动。感动的同时,我深刻地感受到那真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是对军队油然而生的一种的敬畏。因为这位老乡的家境极度贫寒,是当地出了名的特困户,因此,长期以来他的地位、名声被群众“敬”而远之,甚至把他看得一文不值。可想而知,他那种郁闷、烦恼是何等的缠人又是何等绕人,何时是个头啊!于是,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他,决然鼓起勇气,壮着胆子,报名参军。在乡政府的大力支持之下,最终不得已应征入伍,他离开家乡,带着心上的纸鸢,远行来到了部队,开始寻梦。兴许他的命运会随着他对事业不断的追求与执着而改变,改变人生,改变人生的走向。
我走进军营,虽然时间短暂,但官兵那种以苦为乐、无私奉献的爱国情怀无时无刻不在激励着我,鼓舞着我,朗照着我,让我明白了什么才算是名副其实的“革命大熔炉”。在这里,只有在这里,它能给人以心的震撼,书写勇气;给人以情的感染,书写朝气;给人以进的激情,书写豪气;给人以严的气势,书写霸气。使人从迷茫走向开始,从苦闷走向快乐,从失败走向成功,从而尽情地品味着那人生的真谛——曾经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自己的祖国与人民!
时间飞逝,不经意就到了周日下午。我从老乡那个连队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连队食堂帮厨——这又是我人生当中的又一个第一次!
今晚的晚餐是吃水饺,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小时候,家庭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别说吃顿水饺,就连像样的一顿米饭平时都很难吃得上,要想吃上水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虽然我爱吃水饺,但都得自己动手,自包自食。我原认为这不会是个难题,难不倒我,皮子有了,只是包包而已。可是,我到食堂一看,桌子上没有现成的皮子,只有白白的面粉;没有现成的剁馅,只有洗净的青菜与肉。这让我纳闷与不解。噢!原来部队包饺子与北方人一样,饺子皮儿必须现场人工擀,擀成圆状形。我平生从未见过,而且从也未听说过。因为地处苏中平原的家乡,即便要吃水饺,饺皮都是用面机挤压而成,再用菜刀切成一块块方状,紧接着,很简单,只要包一包就完事了。
有心计的班长见全班人员到齐后,就立刻布置任务:谁找菜刀,谁找面盆,谁找面板,由哪两个人剁馅,由哪几个人和面,擀皮……新来的同志负责学包饺子。动作要快,要保证各个工序的质量与到位。一下子懵了的我,不知为啥班长要搞得这么神乎其神,紧紧张张,不就是一顿包饺子吧!
我抬头一看,其他各个班也是如此。虽然饭堂内看似风平浪静,但隐蔽的那种惊涛骇浪的气息仍然可以嗅得出:人人表情怪异,个个都像好斗的公鸡。面对此情此景,我还是匪夷所思,愁眉不展。
原来,连队只有两口大锅,哪个班先包完了,哪个班得先煮,如果落到最后,锅里的饺子就成了面糊汤了,有谁愿意呢?当然,谁也不心甘情愿。于是,全连六个班的同志,都抢先找工具,工具自然不够用,这倒难不住我们,没案板把桌子洗洗干净,没擀面杖就用空酒瓶子……在我看来,这哪是在包饺子呀!就是一场比武,一场竞赛,一场高地的争夺,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
紧张而有序的“战斗”大概花去一个小时,五湖四海来的兵,包出的饺子也自然形状各异,只要摆放得整齐倒也不难看……一场战斗结束了!由于班长指挥得力,安排有方,环环紧扣,大家的齐心协力与努力,最终迎来胜利的曙光,走进了第一方阵的行列。
啊!那一刻,看似一场无烟的战斗,看似一场无人的战争,终究让我读懂了,理清了,明白了。部队这种包法不仅和家乡相距甚远,而且其内容与意义也不尽相同。因为部队是一个特殊的政治组织,是一个随时能拉得出,打得响,战无不胜的特殊集体而承担着特殊的历史使命——国家的安全与人民的安危!进而,不管平时做什么事,干啥工作,都讲究其内涵,都讲究其作用,都讲究其效果,始终与自己的使命、责任与承诺联系在一起。看似简单的一顿包饺子,如果你不仔细的深思、分析与权衡,你就会觉得是一件很普通而又平常的事。
事实上,包饺子不仅是中国人的民俗,固然吃是目的,但“包”的过程更为重要,因为它既是一个集体项目,又是一种充满欢乐的集体活动。在轻松愉悦的过程中,大家的心聚到一起了,力拧成一股了,友情在强化,亲情在融合,情深深,意切切,乐融融。让这战友情,情深似爱情,情浓胜亲情,情义超友情。用现代的语言来说,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如此的久而久之,使大家更加明白什么叫相互帮助,什么叫团结友爱,什么叫集体精神……
(校对/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