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印第安文化的缩影——烟斗仪式的历史与现实意义探究①

王红艳

(辽宁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在北美印第安文化体系和宗教信仰中，烟斗仪式占有重要的地位。对于印第安人而言，抽烟斗不是为了放松和享乐，而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是他们与“神灵”世界进行沟通、感谢上苍和祖先的手段。长久以来，烟斗是印第安人与神灵世界和平共处、协调统一的象征，在一些集会和庆典活动上，都要举行烟斗仪式。仪式参加者围坐成圆圈，轮流吸上一口烟斗，这样就相当于到神灵世界走了一遭。特别是在大平原的各部落中，烟斗仪式更是极其的重要。在他们心目中，烟斗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举办烟斗仪式“可以带给他们健康与长寿、强大的生育能力以及子孙后代的繁荣昌盛”。［1］(P17)因此，本文从烟斗仪式的起源与传说入手，论述烟斗仪式的发展与演进及其所暗含的象征寓意，旨在探究该仪式带给印第安人，特别是当代人的教育意义与思考。

一、烟斗仪式的起源与传说

关于烟斗仪式的起源与传说，拉科塔①拉科塔人是北美印第安人苏族的一支，有7个部落组成，说拉科塔语，如今的拉科塔人主要生活在美国南、北达科他州的印第安保留地里。自1974年以来，拉科塔人一直坚持为独立而斗争，曾与美国军队进行过多次战争，并仿照美国脱离英国时的《独立宣言》起草了他们自己的《独立宣言》。印第安人认为，烟斗是“神灵”送给他们的伟大礼物。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一天清晨，两个拉科塔印第安人猎手到山上去打猎，看见一位身披白色野牛皮长袍且年轻美丽的女子，肩上背着一只“神袋”。其中的一个猎手对女子欲行不轨，却被女子变成了一堆骨头。女子命令另一个猎手回村告诉他们的酋长盖一间专门举办仪式用的棚屋，屋内要立二十八根柱子;如果不按照要求去做的话，他们的村子和族人要遭遇不测。酋长和族人丝毫不敢怠慢，一切照办。之后，女人出现在村子里，她取下“神袋”，向酋长说了如下这番话:“保存好这只神袋，永远爱护它，神袋里的烟斗，会给你们族人带来祝福!因此，只有心地纯洁的人才可以用双手去触摸烟斗，心存恶意的人必须远离烟斗，绝对不允许他看一眼。每当你吸这只烟斗时，周围的一切动物、植物和鸟类都会围绕在你身边，把你的心声传达给“伟大神灵”。每当你用这只烟斗祈祷时，你就是在为所有的生灵祈祷，而所有的生灵也都会加入祈祷!大地是你的祖母，也是你的母亲。你走在大地上的每一步都是对她的一次祈祷。”这样，就有了烟斗仪式。在年轻女子的指挥下，族人们在棚屋中央点火燃干草，让第一缕烟雾通过烟斗，升到空中，然后往烟斗中填满烟草，烟雾袅袅，向东、西、南、北、天、地六个方向飘散。那个女子指导完整个仪式，顺时针绕着棚屋走了一圈，而后化身为一只野牛，朝各个方向鞠躬之后，便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原来，这位美丽又年轻的女子是白色野牛女神 (White Buffalo Calf Woman)，她把烟斗作为礼物送给拉科塔印第安人。从此，在他们的文化中，棚屋代表宇宙，28根立柱代表阴历的一个月28天。其中每一天都有所属:“天空父亲”和“大地母亲”各占两天;东、南、西、北四大方向各占一天;鹰一天;日神一天;月神一天;晨星一天;四大季节各一天;七大神圣仪式①七大神圣仪式 (seven sacred rites)，为北美印第安人的传统仪式。它们分别是烟斗仪式 (Canupa)，汗屋仪式 (Inipi)，寻求幻象 (Hanblecha)，太阳舞 (Wiwangwacipi)，结交亲朋仪式 (Hunkapi)，灵魂守护仪式 (The Keeping of The Soul)和女孩成人仪式 (Ishna Ta Awi Cha Lowan)。尽管这些仪式的举办时间、目的与作用各不相同，但是它们集中反映出印第安人关注个人健康，希望通过举办仪式达到净化心灵，增强民族身份认同的愿望与目的。现在，保留比较完好的有烟斗仪式、汗屋仪式、寻求幻象和太阳舞，它们在培养和教育印第安人年轻一代，使他们在身体方面、心理方面、精神方面和情感方面得到全面发展，正发挥着积极而有效的作用。各一天;野牛、火、水、岩石和人均分剩余的五天。棚屋的中心就是地球的中心，这个中心无所不在，也是“伟大神灵”的所在地。直至今日，印第安人仍然相信，烟斗可以把人们的心声传给“伟大神灵”，可以让人们平安地走遍大地……［2］(P110)

二、烟斗的发展与演进

在历史上，烟斗仪式对于平原印第安人来说，有其特殊的含义和作用。当印第安部族发生重大事件或在重要场合，如战争期间召集力量、交换货物和抵押品、舞蹈仪式、为人求神祛病等，都要举办烟斗仪式。不仅如此，烟钵、烟杆、烟草等都被视作神圣之物，须与其他圣物一起被放在“神袋”中，轻易不能取出。吸剩下的烟灰也不能随意丢弃，须小心翼翼地处置并放到特殊的地方。

烟斗仪式中使用的烟斗由各种材料 (石头、粘土、木头、骨头和鹿角等)，按照不同的形态雕刻而成。最常见的是平原印第安人使用的“和平”烟斗。这种烟斗的烟钵一般为石质，多为手肘状或者T形，有长长的木质烟杆。［2］(P12)一些保存下来的烟斗很简朴，另一些则带有精细的雕刻。雕刻的图样既有抽象的图案，也有现实的动物和人类图像。例如，上面雕刻的一些动物，是烟斗所有者的保护神;人类头像被刻在烟斗上，是为了让吸烟者能时时看到。这些头像常常代表已故的人，如此做可以方便吸烟者与之进行精神交流。这种写实主义的雕刻使得烟斗更具实用性——祈求神灵来帮助与它们一同下葬的死者。

烟斗的制作起源于平原印第安人。在美国和加拿大广大的草原地区，从苏族人到克劳族人，从黑脚族人到波尼族人，各个族群都有关于烟斗仪式的口述故事与传说。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不同，烟斗的取材和制作方法也不相同。印第安人怀着崇敬、虔诚之心对待烟斗和烟斗仪式。石制烟斗在草原地区很早就出现了，俄亥俄州的蒙特市 (Mound City)考古挖掘出2，000年以前的烟斗。17世纪，印第安人在明尼苏达州的扬克顿采石场挖出深粉色和砖红色的石头，因为这种石头耐用、软硬适中，非常适于雕刻烟斗，所以立即引起人们的兴趣。明尼苏达州的采石场，很快成为整个草原地区烟斗制作的重要原料来源地。［3］(P199)

烟斗的设计形式多种多样。早期只有简单的烟杆，到后来出现烟钵与烟杆相连的设计，并雕刻有动物和人物的肖像。其中，最著名的就是T形的“和平”烟斗。据资料记载，由于T形烟斗比较容易制作与生产，所以在印第安人举行仪式时用得最为广泛，并且由于它经常被用在双方签署谈判协议时使用，因此而得名。［4］(P26)19世纪晚期，随着美国和加拿大向西部扩张，烟斗也传给并影响到白人，成为印第安人与非印第安人之间沟通与对外交往的重要纽带。不仅如此，印第安艺术家们从与白人举行的一系列谈判中，得到许多灵感，所以他们把白人政客、探险家的形象也刻到了烟斗上。不过，这些形象很少是正面的，多数是为了讽刺的目的。

由于制作和出售烟斗可以给印第安人带来稳定的、丰厚的收入，所以他们一直在争取自主经营权。直到20世纪初，随着明尼苏达州以外的许多大型采石场和矿山的开采挖掘，印第安人不得不卖掉扬克顿采石场，迁移到150英里之外的帕波斯通 (Pipestone)印第安人保留地。他们取此名，就是为了纪念他们的祖先与烟斗制作历史。［3］(P222)后来，虽然大平原上水牛的消失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凝聚着他们智慧和信仰的烟斗雕刻艺术，却没有失传，被一直保留下来。

三、烟斗仪式的寓意

通常来讲，烟斗属于私人物品。这意味着它们为私人所有。但是，这样的私人烟斗可以被仪式化地使用，以助于探寻个人精神。当然，烟斗的主人也可以使用烟斗来帮助他人。当烟斗的主人死了，烟斗要么随葬，要么被毁掉。有时，烟斗是公用的，属于某个部落的族人所有，这些烟斗只用于仪式或者宗教活动。

烟斗仪式的重要意义在于，印第安人将烟草、烟钵和烟杆等都赋予了深刻的象征与寓意。首先，他们把烟草看作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唤起神灵的庇佑。在他们看来，那飘起的薄薄烟雾，能够将神灵世界与人世联通，烟草作为供奉给神灵的上等供品，只能在一些仪式庆典上才能享用。当烟草点燃，吸烟人的祈祷会随着烟雾送达神灵。因此，烟斗仪式是印第安人一种崇高的祭祀仪式。在过去，不同的部族之间在商讨一些重要的事情，就会举行烟斗仪式，要求参与者必须诚心诚意地遵守他们所达成的协议和做出的所有决定。如果一个部落收到一个红色的，并且装饰有红色羽毛的烟斗时，就预示着他们收到了战书;如果两个来自不同部落的酋长共同抽一个烟斗的烟，那就表示两个部落之间相互和解，和平降临了。这种表示和平的烟斗为蓝色，并装饰有雌鹰的羽毛。另外，每当他们进入新的领地，都会与当地人一起坐下来吸烟，表达他们彼此之间的良好愿望。［5］(P31)后来，烟斗仪式被看作是将物质与精神相结合的仪式，烟斗作为印第安人祈祷时的物质表现形式，烟草燃烧后冒出来袅袅的烟雾就是他们虔诚祈祷的话语，烟雾弥漫到人间的万事万物，这些事物就得到了好运。

其次，烟钵的形状具有很独特的象征意义，因为钵的两个孔 (一个用于装烟草，一个用于插烟杆)都是女性的化身。其中装烟草用的一端，看上去好像盛食物的器皿，而食物和容器是妇女在做家务时必不可少的;插入烟杆的一端，可以形象地比喻为女性的阴道，象征“大地母亲”。在烟斗仪式上，最为神圣的就是当烟杆与烟钵两部分结合起来的那一时刻——象征着强大力量的诞生。［2］(P74)此时在烟斗仪式的现场，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静静地体验与见证人与自然、人与神界建立起联系并产生通灵的神奇力量。此外，烟斗的制作材料和颜色也都代表着女性。制作烟钵用的石头和粘土本身就来自土地，象征着“大地母亲”;烟钵的主色调多为暗红色，象征着“鲜血”和“生命”，而人的生命是由母亲所孕育和给予的，所以，烟钵自然就成为母亲和女性的化身。

再次，烟杆的主要作用是引导烟雾从烟钵通向吸烟者的口中。正如烟钵象征着女性一样，烟杆象征着“阳刚”和“男性力量”。烟杆通常被涂成赭色，并抹上动物的油脂，代表了“强大的生命力”和“生命之旅”。另外，依仪式的要求和个人的信仰不同，烟斗持有者会为烟杆配上不同的装饰物，使其展现出特殊的含义。印第安人一般通过雕刻、遮盖和悬挂饰物三种方式来装饰烟杆。［2］(P80)具体的做法如下:①在烟杆表面刻上线条和图样，或将烟杆雕刻成人和动物的形象，例如，他们经常在烟斗上雕刻青蛙、鹰或者豹子等动物的图案。②遮盖烟杆，例如往烟杆上涂上蓝、绿、红、黄四种颜色，分别代表一年四季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还有的人喜欢用动物的羽毛和皮毛等遮盖烟杆。③在烟杆上悬挂饰物，如鹰羽毛，因为在印第安人的文化中，鹰代表太阳和西风，是向人类传递精神和灵魂的使者的化身。除此之外，也有的人用丝带、马鬃、流苏等装饰自己的烟杆。

综上所述，烟斗仪式上所用的每件用品都有其象征和寓意，并且暗指宇宙的和谐和统一。如果斗钵上刻着的是一只小野牛，以此象征大地上的所有动物;如果烟斗上系着的是一根羽毛，则用来象征所有鸟类。烟斗里的火，象征着太阳的火光，也是人们生命的源泉。烟草连接着天与地，因为烟草的根深深地扎在地下，点燃时它的烟气可以弥漫在天地之间，给世间的万物带来好运，最后把这份祝福传递到天上。

在烟斗仪式上，主持者往烟斗中填满烟草，烟雾袅袅，让第一缕通过烟斗，升到空中，表示“伟大神灵”吸到第一口烟;然后，烟雾向东、西、南、北、天、地六个方向飘散，寓示整个宇宙已被纳入烟斗中:面向西方吸烟，寓意给世界的生物带来活力和人们的精神世界给予慰藉;面向北方吸烟代表坚韧，力量，真诚，诚实的品质;东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寓意给人们带来丰富的知识，给人们精神支撑，没有知识人类就是无知的，只能给自己和他人带来伤害;面向南方，寓意给我们带来充足的物质和金钱，保佑收成可以年年大丰收。然后每个人用烟斗触碰“大地母亲”，并且说:“我们将会保护你的，大地母亲!”“大地是依靠太阳给予力量的，所以，让我们举起烟斗，面向太阳，面向我们的“天空父亲”，默默地祈祷……”［6］

四、烟斗仪式的现代意义

烟斗仪式是一种属于“万物有灵”的原始自然宗教，该仪式包含了北美印第安人社会与自然、物质及精神的因素，这些因素之间是互相关联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烟斗仪式具有教育、治疗、文化传承、社会联盟、民族认同等多种功能。人们可以从中了解土著民族的价值观及传统习俗，思考自己与家庭、社区、民族、自然界及“神灵”的联系。［7］因此，这个仪式的重要意义在于，倡导人们与社会和谐相处，保持精神愉快，不忘祖先的教诲。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烟斗仪式是平原印第安人为求得和平，与宇宙间各种力量建立和谐关系而举办的一种神圣仪式，是他们将俗世与精神世界完美结合的象征。长久以来，印第安人在签订协定、治疗疾病、默想和祷告、消除某人罪过的时候，都要举行烟斗仪式。对于他们来说，烟斗代表了团结、真理、承诺、回馈、感恩等美好的思想内涵。烟斗仪式给印第安人及其后代带来了七条“教诲”—即健康、幸福、慷慨、继承、安静、同情和尊重。［8］(P30)不仅如此，这些思想对于当今社会所有人来说，也是非常必要和珍贵的教诲。

在现代社会中，烟斗仪式正在被融入新的思想和元素，成为连接印第安人历史、现在与未来的纽带，在弘扬民族文化、教育年轻一代方面也发挥了特殊作用。例如，前面提到的明尼苏达州帕波斯通 (Pipestone)印第安人保留地设有专门的“印第安民族纪念馆”，除收藏并展出印第安人的烟斗、石雕、贝壳珠带、卡什纳玩偶、“药袋”、捕梦网、莫卡辛 (mocassin)、羽毛制品外，还定期举办具有民族特色的集会和活动。举办集会和活动时，特地邀请保留地长老、烟斗雕刻艺术家等，为参观者讲述有关烟斗和烟斗仪式的历史，还通过吟诵、讲故事等方式宣传和弘扬土著文化艺术，增进土著人与非土著人之间的了解，促进民族的团结和统一。

直到今天，印第安艺术家们仍在孜孜不倦地雕刻着烟斗。他们把“白色野牛女神”的话牢记在心。因此，印第安人的烟斗雕刻不仅是一门工艺，而且在重要的集会和宗教仪式中，烟斗仪式也是必不可少的。大平原印第安人经常会像装饰衣服和盾牌一样地装饰他们的烟斗 (用羽毛和兽皮等)，他们也继续用烟斗讲述着他们自己的历史。烟斗能使雕刻其上的图案获得生命，走入现实世界。［1］(P22)古老的烟斗与烟斗仪式，根植于印第安人的历史与文化传统，越来越受到土著民族的重视，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也大放异彩。

总之，北美印第安民族的烟斗仪式及其他传统礼仪和集会等，已构成土著民族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身份认同和民族团结的象征。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这些传统仪式、礼仪和集会等无疑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变化，有的是由于美国和加拿大政府通过法律的形式强加给土著民族的，有的是由于土著民族有意识地适应社会的发展的结果。无论如何，北美原住民的口授历史和先辈的生存知识和智慧等优秀文化精髓，通过这些仪式、礼仪和集会等得到传承和保留，并正在得到进一步发扬和光大。如今，如何把这些传统文化继续传递给后代，已成为北美土著民族的共同使命和义不容辞的责任。

［1］Fletcher，A.C.The Hako:Song，Pipe，and Unity in a Pawnee Calumet Ceremony［M］.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97.

［2］Paper，J.Offering Smoke:The Sacred Pipe and Native American Religion ［M］.Moscow，Idaho:The University of Idaho Press.1988.

［3］Poling，J.S.Smoke Signals:The Native Takeback of North America’s Tobacco Industry［M］.Toronto:Dundurn.2012.

［4］Powers，W.K.Yuwipi［M］.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86.

［5］(德)茨格内·蔡勒尔.印第安人［M］.马立东译.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9.

［6］Torres，J.Pipe Ceremony:Native American Ritual［J］.Skipping Stones，1994，(4).

［7］Mateen，F.J.Smoking the Pipe of Peace ［J］.The Lancet，2007，370(9605).

［8］Myo，D.Cultural Teachings:First Nations’Protocols and Methodologies［M］.Saskatoon，SK:Saskatchewan Indian Cultural Centre.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