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有标志被动句研究
2014-08-15张轻洋
○张轻洋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61000)
我们知道主语是动作行为的受事者的句子,就是被动句。那么就是说句子中有助词和介词表示被动,就可以作为被动句的标志。关于被动句标志词的划分,王力认为划分五类:“于”字句、“为”字句、“为……所”句式、“见”字句、“被”字句,这种划分是比较中肯的。另外还有无标志的被动句,一般是表示被动的意义,用主动的形式来表示被动,这种无形式的被动句是否真正属于被动句,争议还比较大,因此在本文中不作讨论。
为了详细地了解《搜神记》中有标志被动句的使用情况,下面分别予以讨论。
一、“于”字句
“于”字句是汉语中比较古老的被动句,最早产生在西周时期,“于”字句据唐钰明统计,在先秦、西汉、东汉、六朝四个时期的被动句中占的比例分别是58%、27%、11%、1.1%,我们从这个数据可以看出来,它在先秦文献中普遍使用,到了两汉时期就逐渐下降,而到了唐宋元明清时期,已经逐渐消亡,“于”字句呈逐渐减少的趋势。据笔者统计,《搜神记》中的“于”字句只有7例,例如:
(1)帝晏駕,王室毒于兵禍。(卷七第4页)
(2)陳留阮士瑀傷于虺,不忍其痛,數嗅其瘡,已而雙虺成於鼻中。(卷十二第2页)
(3)有一蛇夜出,經柱側,傷于刅,病不能登。(卷十九第2页)
这种以“于”字为标记的被动句,谓语动词一般都是单音节的词,前后也没有什么附加的成分,而在语义上,“毒”、“伤”这类明显带有消极色彩的词,表示不如意、不愉快的事情。在“于”字后面,都带有宾语,表示动作行为的发出者,如“毒于兵祸”、“伤于虺”。
二、“为”字句
“为”字句用例非常多,一般有两种用法,“为……”式和“为……所”式这两种。笔者分别加以说明。
(一)“为……”式
这种类型的被动句在先秦时期很常见,在《搜神记》中这种句式一共有8个例子,如:
(4)問所生兒何在,曰:“因條桑,為斧傷而死。”(卷九第3页)
(5)其婦上岸,便爲虎將去,其夫抜刀大喚。(卷五第3页)
(6)隆後至江邉伐荻,為大蛇盤繞,犬奮咋蛇,蛇死。(卷二十,第4页)
(7)葛祚為衡陽太守,郡境有大槎横水,能為妖怪,百姓為立廟,行旅禱祀,槎乃沈没,不者,槎浮,則船為之破壊。(卷十一第5页)
这四例我们可以发现,均是“为+施事者+V”,“为”是介词,施动者分别是“斧”、“大蛇”、“虎”、“之”(指代前面的大槎)。四例中“将去”和“破坏”都是动补词组,而例(4)“伤”后也是由“而”连接补语“死”,只有例(6)是“盘绕”并列词组。
(8)仰天大呼,水為逆流三百步,觀者皆以為河伯也。(卷十一第1页)
(9)欲明日暫住須臾,幸為相遷髙燥處。(卷十六第4页)
(10)吏曰:吾令汝三年勿出,而今出門,知復奈何吾求不見,連累爲鞭杖。(卷五第7页)
(11)趙后終無子,而爲害。(卷六第9页)
这四例则是没有施事宾语的,构成“为+V”的结构,“为”是助词,放在动词前表示被动的形式标志。动词有单音节的也有双音节的。例(8)(9)中的“三百步”、“高燥处”都是补语,而例(10)(11)动词后没有补语。
总的来说,“为……”式被动句共有两种结构,一种是“为+V”,一种是“为+施事者+V”,后一种是前一种进一步发展而产生的,最早在春秋时期出现,到了战国晚期,这种有施事者的被动句已经成为“为……”式的主要形式。从语义色彩上来看,这两种结构中的动词一般带有消极的色彩,表示不好的事情。
(二)“为……所”式
“为……所”式最早在战国末期出现,如“夫直議者,不為人所容”(《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到汉代普遍被人们使用,而根据唐钰明对魏晋时期的11部典籍里面被动句统计,这种“为……所”式使用频率最高,可见这种句式非常常见。据笔者统计这种句式在《搜神记》中一共有39例,是《搜神记》中所有有标志被动句比例最高的一种,显然是符合唐先生的结论的。如:
(12)王戊不寤,遂舉兵應吳,與漢大戰,兵敗而走,至於丹徒,為越人所斬。(卷六,第6页)
(13)北征軍敗於壇丘,為徐龕所殺。(卷九第5页)
(14)會稽謝奉與永嘉太守郭伯猷善,謝忽夢郭與人于浙江上爭樗蒲錢,因為水神所責,墮水而死。(卷十,第3页)
(15)雍胸中語曰:“戰不利,為賊所傷”。(卷十一第3页)
(16)困苦不可處,知汝今爲明府所識,可爲吾陳之,乞免此役。(卷四第3页)
在这里,“为”是介词,由“为”引进施事,而且这些施事宾语都是名词性的体词。“所”是助词,充当被动句中动词的词头。“所”后的动词均是单音节词,只有一例例外:
(17)已十餘日,形體又為家人所葬埋,歸當那得自出?(卷十五第4页)
笔者认为这是出于调整音节的需要才用了“葬埋”这个双音节词。“所”后的动词像是“斩、杀、责、伤”这类消极色彩的动词出现频率很高,可以说绝大多数是消极色彩的词,只有少数是中性的词,如例(16)的“识”。
然而还有一些例外的情况,“为”后面不出现施事者,《搜神记》仅见了一例:
(18)娥語曰:“伯文,我一日誤為所召,今得遣歸,既不知道,不能獨行。”(卷十五第4页)
还有一种是“所”字后面的动词带补语的情况,被动句中有补语的情况在先秦就出现,而且是处所补语,到了汉魏六朝时期又有了动词带结果补语的情况,在《搜神记》中也发现了一例:
(19)其猴出門,即爲犬所咋死,母病遂差。(卷三第7页)
三、“见”字句
“见”表被动的出现时间,有西周说和春秋说,“西周说”认为“见”表被动最早出现在西周,在《沈子簋》中有“呜呼,乃沈子妹克蔑见厌于公”。“春秋说”认为是在春秋时期出现的,如:
(20)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庄子·外篇·秋水》)
我们认为“春秋说”比较可靠,因为在“见厌于公”里,“见”是实义动词,表示“朝见”,“见厌于公”就是朝见公,公对他满意。所以不能算成熟的被动句标志。而在春秋时期“见”字式就表现出来被动句的萌芽,如:
(21)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论语·阳货篇》)
由于“见”有“遭遇”、“遇到”这种意义,所以被动接受的意义在里面,动作行为的结果不是行为者的主观意愿。可以说就有了“见+V”表示被动的虚化过渡,到了战国时期,“见”字式引入了“于”字,使得动作行为发出者更加明确,“见”字式被动式才成熟起来。在两汉以后,“见”字式又逐渐消亡了,文言成分多的书中才会有这种句式,而在口语化的书中,已经消失。《搜神记》中共有13例“见”字式被动句,但是都没有用“于”引出施事,这是因为《搜神记》口语化程度比较高,“见”字式被动句在此时口语里已经逐渐消亡了。
这13例的基本结构是“见+V”,共有7例,如:
(22)將士喜悦,以爲吉必見原,並徃慶慰。(卷一第8页)
(23)邯鄲商州兵圍急,猛恥見擒,乃登樓自焚而死。(卷十第3页)
(24)母疾既乆,至於婢使數見捶撻,婢忿恨。(卷十一第7页)
(25)周靈王時,萇弘見殺,蜀人因藏其血,三年乃化而為碧。(十一卷第3页)
(26)遂誤入此中,急出我,曰:“君見召,不當有文書耶。”(第十二卷第6页)
(27)頭下枕應曰:“我見枕,不能往,汝可來就我飲。”(卷十八第1页)
(28)又我見召,在此已十餘日,形體又當見埋葬,歸當那得自出?(卷十五第5页)
我们可以看到,“见”字式的被动句都没有施事,而且大部分的谓语动词如“枕”、“召”、“擒”、“原”都是单音节的词,只有一例是双音节的,即例(24)“捶挞”。我们推测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和汉语双音节化发展有关,单音节的“见”和单音节的V组成一个双音节的词。从语义上看,谓语动词大部分是表示消极的,不幸的事情,少部分是中性词,如“召”、“枕”。
然而还有一种结构是谓语动词之后带有附加成分的宾语或者是补语的,如:
(29)齊惠公之妾蕭同叔子見御有身,以其賤,不敢言也。(卷十四第3页)
(30)父云:“吾死不幸,見遣三年,今已二年矣。”(卷四第2 页)
(31)謂超曰:“我天上玉女,見遣下嫁,故來從君。”(卷一第十四页)
(32)寵為折衝將軍,見遣北征。(卷九第5页)
(33)女曰:某三河人,父見為弋陽令,昨被召來。(卷十五第3页)
(34)今太廟西謳士孫阿見召為泰山令,願母為白侯。(卷十六第2页)
例(29)(30)(31)(32)是动词后带补语,补语是偏正词组和动宾词组。例(33)(34)是动词后带宾语。王力曾经认为,被动句动词后面是没有宾语的,但到唐代又有了变化。动词的后面有了宾语,但是宾语代表的人物是主语代表人物领有的。这是比较传统的认识。根据唐钰明的研究,“于”字句、“见”字句,还有“为”字句带宾语的情况在汉朝甚至是战国都有。例(33)实际上和例(34)一样,也是见召为,但是因为后面有了个“召来”,前一句就把“召”省略了,所以,都是“见”后面的动词性结构由两个动词组成,前一个是“召”带有处置的意义,后一个是“为”。而“弋阳令”“泰山令”作为宾语,是受事的称呼。
四、“被”字句
“被”有两个意义,一个意义是“覆盖”,一个意义是“遭受”,很明显作为被动句是从“遭受”这个意义发展而来的。王力认为“被”字句最早萌芽在战国末期,到汉代开始广泛运用,但是还不能直接由“被”引进施事者,如:
(35)国一日被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战国策·齐策一》)
在这里就是用“见”和“被”并列,说明在汉代已经和“见”、“为”相当了,但是并不常见。一直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被”字句才迅速发展,而且出现有施事者的被动句。《搜神记》“被”字句有17例,根据“被”字后面是否引出施事者分为两类,“被+V”和“被+施事者+动”。如:
(36)絞殺兩子,并殺婦,又斫父婢二人,皆被創,因走亡。(卷二第2頁)
(37)妻怒,不省,自沐,夜半反被害。既覺,驚呼隣里共視。(卷三第9頁)
(38)後人白喜謀叛,合門被誅。(卷九第4页)
(39)後楊駿被誅,太后幽死,楊栁之應也。(卷七第4頁)
(40)自後盗賊日甚,莽竟被殺。(卷十二第4頁)
(41)後竇太后家被誅,欲以馮貴人配食。(卷十五第9頁)
(42)令従者逐之,及入,果被殺。(卷九第4頁)
(43)取手巾縛鼻口,亦被入。積年無他病,惟患頭痛。(卷十七第8頁)
(44)驚呼隣里共視,皆莫測其由,遂被囚繫拷訊。(卷三第9 页)
(45)結念之際,同被禁者問之,昭之具以實告。(卷二十第3 页)
以上10例均是“被+V”式,例(36)~(43)动词都是单音节动词,而例(44)中V则是两个动词短语构成,例(45)却有点不一样,“同被禁+者”共同构成名词结构指人,作主语。
再如:
(46)亭長大怒曰:“昨忽被縣召,夜避雨,遂誤入此中。急出我。”(卷十二第6页)
(47)隣人云:“此女意在於君,被父母凌逼,嫁與劉祥,今已死矣。”(卷十五第1页)
这两例我们可以看到,“被”引入了施事者,这种句式在汉魏六朝时期兴起,王力也说过,在中古时期,“被”字句也能插入关系语(施事者),这种句式在口语中就逐渐代替了“为……所”式。“被”字句从不带施事发展到带有施事的变化,为现代汉语的被动句奠定了基础。
除此以外,还发现几例是“被”字式和补语或者宾语的组合。
(1)补语:
尋王道平,被差征伐,落堕南國,九年不歸。(卷十五第1页)
女曰:“某三河人,父見為弋陽令,昨被召來,今卻得還。”(卷十五第3页)
墓上人皆笑之,被石酒氣衝入鼻中,亦各醉卧三月(卷十九第5页)
隋侯出行,見大蛇被傷中斷,疑其靈異,使人以藥封之(卷二十第2页)
(2)宾语:
厯十餘年,時所在刼盗,昭之被横録為刼主,繫獄餘杭。(卷二十第3页)
这种“被”字式动词再加宾语的情况在上古时期比较罕见,而且唐钰明也认识这种形式的产生“不会晚于六朝”,句中“横”是状语,在唐朝以前,也会有这种“被”字句中出现单音节的状语的情况,动词有两个即“录”和“为”,“劫主”是宾语。
综上所述,《搜神记》中的有标志被动句极为复杂,既继承了上古时期被动句的一些形式,又出现了一些以前不曾出现的新的形式,如此便呈现出一种混用的过渡状态,因此研究《搜神记》的有标志被动句对于整个古代汉语被动句的系统研究有很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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