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话疑母字[η-]的研究*

邹 连

(辽宁金融职业学院 素质教育学院,辽宁 沈阳 110122)

一、湘潭话疑母字的来源和特征

疑母[η](“[]”中为国际音标,下同)在先秦的声母系统中已经存在,古人称它为牙音。“牙,指槽牙(臼齿),槽牙接近舌根,所以古人把舌根音叫做牙音。发音时,舌根和硬软腭接触,突然放开,发出爆破的声音。”疑母在古音中,比如在守温和尚所描述的唐末普通话中可以做声母,在现代普通话中却只作为音节末尾的鼻音而存在,如帮[paη]、定[tiη]等,但疑母作声母的用法在现代并没有完全消失,疑母字[η-]还广泛地存在于湘方言等许多方言中。

湘潭位于湖南东北部,毗邻长沙,当地土语湘潭话属于新湘语,其语音、词汇和语法结构都与新湘语的代表长沙话有很多相似之处,因而湘潭话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整个新湘语的特征和发展趋势;但湘潭话又不如长沙话那样受官话的影响大,用俗话说,就是更“土”一些,因而它可能更多地反映出某些古音的特征。

二、疑母[η] 与现代普通话零声母字的比较

湘潭话中的疑母字都集中在普通话中的零声母字[○-]、[j-]、[w-]中,这并非偶然。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声母系统中已看不到疑母,但方言中的疑母字必定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只要打开古代的韵书就会看到,从先秦音系到唐宋音系,疑母都一直是声母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与其它声母如照母、审母等的不断分化演变相比,疑母[η-]应是变化较少、比较稳定的一个。只是到了元代,疑母才逐渐从声母中消失,原疑母字并入喻母,而元代的喻母包括了守温字母的影、喻两母,发展到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就演化为零声母[○]、[j]、[w]。由此我们可以推断,湘潭话中的疑母字必定与古音中的疑母字包括与其合流的影母字都存在着直接或间接的亲缘关系,而不管是古疑母字还是古影母字,它们最终都是演化为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零声母。

按照韵头的不同,普通话零声母主要可分为五类,即/a-/、/e-/、/o-/、/i-/、/u-/(“//”中为汉语拼音,下同),每一类中都包含有若干在湘潭话中声母读为疑母的字。通过湘潭话与普通话的语音对照可以发现,除了少数一些口语常用字由于语音演变中复杂的历史和社会原因有一些例外,大部分字词读音的转化是一一对应的,即在普通话中发音相同的,在湘潭话中发音也一样,而那些在口语中不常出现的词汇,即使用方言读出,方言区的人们也往往是根据它在普通话中的同音字“译”成方言。因此,考察方言中的疑母字可以只考虑口语常用字,不常用的书面用字可自然合并到其同音字中去。

三、湘潭话疑母字的分类和特征

湘潭话中的疑母字共分布在普通话的12个音节中,这里以《新华字典》中零声母口语常用字为基础, 以音节为单位,将这些疑母字粗略地划分为12个组, 即：/ai/、/an/、/ang/、/ao/、/e/、/en/、/ou/、/ia/、 /ian/、/iao/、/ing/、/uo/,其中又分为三类:一个音节中的所有字在湘潭话中都读为疑母的为一类,包括/ai/、/an/、/ang/、/ao/、/en/、/ou/6组,可以称之为“整体疑化类”;一个音节中只有部分字读为疑母的为一类,包括/e/、/ia/两组,称为“部分疑化类”;一个音节中只有一两个字作为特例读为疑母的为一类,包括/ian/、/iao/、/ing/、/uo/四组,称之为“个别疑化类”。下面分类阐述之。

(一) 整体疑化类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呆、捱、碍、艾;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哀、娭、挨、矮、爱、隘。(“癌”古音未注)

(2) /an/组7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an]。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岸;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庵、鹌、安、暗、按、案。

(3) /ang/组2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昂;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盎。

(4) /ao/组12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au]。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敖、翱、傲、熬、拗;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坳、凹、袄、奥、懊、澳。(“遨”古音未注)

(5) /en/组2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n]。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恩。(“摁”古音未注)

(6) /ou/组8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γu]。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偶、藕;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欧、呕、区、鸥、沤、殴。

这一类字发音时开口都较大,在《广韵》中全部是开口一等或二等字,在方言中发音时疑母[η]的特征非常明显。

(二) 部分疑化类

(1) /e/组6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o]。

古音中全部属于疑母:饿、额、讹、蛾、噩、鳄。

(2) /ia/组8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牙、芽、崖;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鸭、押、压、哑、轧。

这一类字疑母特征不太明显。首先,同一个音节的一组字中只有一部分字疑母化,其它的在湘潭话中都读为零声母,如/e/中“恶心”的“恶”、/ia/中“乌鸦”的“鸦”。其次,上面所举疑母字的发音也不如第一类明显,而且常常与零声母混淆,如/e/中“饿”既可读成[ηo],也可读成[o],/ia/中“高压锅”的“压”读成[io],而“压平”的“压”则读成[ηo]。

疑母字与零声母字发音比较接近,但由于疑母发音需要经过舌根和上腭的摩擦,远不如零声母发音顺畅,而近年来随着地区间交流的日益频繁,湘潭话受普通话的影响也越来越多,这一类字因其疑母特征的不明显,就最先受到冲击。再加上在年轻人眼中,带疑母的发音往往被认为是“土话”的特征而有意识地去除,这就使这一组字,包括整个湘潭话中的疑母发音都有向普通话靠拢而逐渐消失的趋势。

(三) 个别疑化类

(1) /ian/组4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an]。

古音中属疑母的有:岩、颜、眼;

古音中属影母的有:淹。

(2) /iao/组1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古音中属于疑母:咬。

(3) /ing/组1个字,湘潭话中读为[n],古音中属于疑母:硬。

(4) /uo/组1个字,湘潭话中读为[ηo],古音中属于疑母:我。

这一类字都是作为特例被列出来,它们在湘潭话中的疑母发音非常明显,而且只有疑母发音这一个发音,不同于第二类中可与零声母混淆。除了“淹”之外,它们在古音中都属于疑母字,也许可以推测,它们是在同组的疑母字并入零声母时被遗留下来的,是古音特征保存得最好的一类。

(四) 另外一些疑母发音

另外还需要提到的是湘潭话中一些没有书面形式的疑母发音,它们虽然无法形之于笔,却以其独特的感情色彩和语义内涵以及浓郁的地方特色而极富语言表达力。下面是一些例子(为便于理解,以例句的方式出现,后面括号中的是说话场景及大概的释义):

例1 “[ηan][ηan]要走,你就来咯哒。”(一般陈述:“正要走的时候,你就来了。”)

例2 “吃药哒,[η]开口噻。”(妈妈催孩子吃药时:“吃药了,张开嘴。”)

例3 “运气不错唻,[η]子都和咯哒。”(打麻将时:“运气不错啊,‘夹儿’都能和。”)

例4 “他们冤枉我,[ηγu]死咯人哒。”(愤怒而又无奈地:“他们冤枉我,气死我了。”)

例5 “皮破咯哒,可能会有点[ηau]。”(医生涂药时:“皮肤破了,可能会有些疼痛感。”)

例6 “他就有好[ηau]唻。”(评价一个人:“他真倔强。”)

例7 “就不告诉你,[η]死哒吧?”(拒绝要求或故意气人时:“就不告诉你,气死了吧没面子了吧?”这个发音年轻人说得较多。)

上面这些发音从表面看来似乎无所依从,但我们或许可以进行一些大胆的猜测:这些字本来也是有文字形式的,只是由于字义的分化演变或者其它的一些原因才使其文字形式逐渐脱落。

四、分析结论

综合前文,可以整理出湘潭话中疑母字的发音对照表(见表1)。从表1可以看出,湘潭话中的疑母字几乎全部来源于古疑母字和古影母字。古影母字在湘潭话中转为疑母的现象比较特殊,中古的影母本来就是零声母,它怎么会凭空带上一个[η-]呢?王力先生曾这样解释:“大约因为影母是喉塞音,发音部位转移为舌根鼻音是很自然的。”但这种转化只局限于部分影母开口呼,如“哀”、“矮”、“安”、“袄”、“欧”、“黯”等(“淹”、“鸭”是个别疑母化的特例),其它的影母字在湘潭话中仍然读为零声母。

表1 湘潭话中疑母字发音对照表

由此可见,在湘潭方言中读为疑母的，大多数是普通话中零声母的开口呼,特别是对于整体疑化类的/ai/、/an/、/ang/、/ao/、/en/、/ou/六组,这些在湘潭话中有疑母发音的字在普通话中都是零声母,湘潭方言区的人学习这些零声母字时一定要注意去掉疑母发音。齐齿呼和合口呼在湘潭话中读为疑母的较少,对于这部分字,特别是那些转入泥母的齐齿呼字,不要将泥母和零声母弄混。普通话中撮口呼读为疑母的字还没有发现,这部分零声母字在湘潭话中也读为零声母,是比较好掌握的。

参考文献:

[1] 胡花尼.湘潭县花石话语音研究[D].长沙:中南大学,2007.

[2] 李如龙.方言与文化的宏观研究[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4):139-148.

[3] 鲍厚星.《湘音检字》与长沙方言[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2(4):108-111.